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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孤舟欲上更迟迟(3/3)

但只那脖子上一挂珍珠,便是滔天富贵的无言彰显。

南舟猜想,这位大约就是江誉白的嫡母吧。

寿星公总也不现身,宴会也没有要开始的样子。

南舟等不来江誉白,等来了,怕他也是忙得难以应酬自己。

身后不远是扇玻璃门,南舟透过门往外看,似乎是花园。

她是个自由身,想着宴会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开始,便从那门里溜了出去。

花园里也都挂了彩灯彩旗,园子里倒也不是没有人。

有的和自己一样在参观花园,有的则是端着酒在聊天。

她走在其中,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就是他的家。

这样一想,觉得也就是这样的家庭才配得上他的风度气质。

又想到去银行那日,她傻傻地说自己是少帅弟弟的未婚妻,脸腾地就红起来。

她从来也没问过他的出身,因此也不觉得是被他欺骗。

只是现在想起来,也就剩一句“原来如此”。

西式的花园讲究均衡、比例,高低有致的花木规规矩矩,穿插着喷泉、雕塑。

整个布局似乎是一览无余,但走着走着会发现每一条路看上去都一样,通往的方向却是南辕北辙。

虽然挂着彩灯,但也仅仅能看清一点路而已。

大厅飘过来的音乐声变了调子,她估摸着差不多宴会要开始了,便开始往回走。

她想抄一条近路,刚走了一小会儿就有人跳出来厉声问:“什么人!” 南舟被吓了一跳,忙解释道:“我是赴宴的客人。

”那人看她穿着打扮的确是赴宴的样子,缓了神色,伸手一扬,“小姐,顺着往前走,第三个岔口走过去,然后左转走到底就是大厅了。

”南舟谢过他,错身走过去,余光却瞥见他身后长椅上有人正在对着棋盘蹙眉。

南舟记性好,想起是那天码头和裴仲桁下棋的老人家。

她这一愣神的功夫,那个侍从冷着声音问:“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老人家一抬头看见了南舟,紧锁的眉头顿时松开了,冲她招了招手,“原来是小姑娘你啊!过来过来,陪老头子下盘棋。

” 南舟抱歉道:“我是来赴宴的,宴会好像要开始了……” 老人家不以为然道:“不着急,我知道还早着呢,这盘棋下完才能开始。

” 南舟被他勾起了棋瘾,想着回去也是无聊,便笑着走过去坐下。

没有桌子,棋盘放在长椅中央,两人分坐两端。

南漪低头一看,发现他在下排局。

她不见得棋艺有多高明,但胜在记性好,每盘棋的重要步骤她都能记住。

加之又喜欢看排局,看得多了,很容易融汇贯通。

“我知道丫头你有点水平,跟老夫下棋,可不要藏着掖着,有什么本事就使出来。

”老人家重新摆好了棋盘。

南舟没什么胜负心,对年纪大的慈祥男士有种天然的尊慕。

因为尊敬对手,便不会故意深藏不露。

两人对垒了一局,南舟凶险得赢了。

老先生自嘲地笑道:“不行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这是谁家养出来这样聪慧的丫头,做你爹怕是夜里都要笑醒。

” 南舟笑了笑,笑得很勉强。

老先生瞧出来了,“怎么,你爹对你不好?你爹要是不要你,就过来给我做闺女,天天陪我下棋。

”虽然只是老人家的安慰话,南舟听了还是很感动。

看耽误的时候久了,不好再耽搁,南舟便起身告辞。

老人家却叫她稍等一下,然后低声同侍从说了句话。

那人应了声“是。

”便退开了。

不过片刻,那人捧着一个小锦盒转回来。

“今天丫头赢了老夫的棋,就送件礼物给你做个彩头。

”老人家笑道。

南舟自然推辞不要。

老人家脸一冷,便是很有威严的面容,“凡是同老夫下棋的,赢了都要收个彩头。

丫头,你可不要坏了我的规矩。

” 南舟思忖,来赴宴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那日裴仲桁对他谦恭有加,怕也是个位高权重的。

她也不愿得罪人,于是硬着头皮接了下来。

江誉白得了一点闲,到处寻她的身影不见,好容易见她从玻璃门外推门进来,忙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心有余悸道:“我还当你生气跑走了。

” 南舟笑道:“我生什么气呀?”然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都没再说下去。

“刚才去哪里了?” “去看花园了,不过,树多花少。

”她笑道。

“这个花园是先前屋主留下的,老爷子去过一趟欧洲,就特别喜欢那边的风物。

他瞧着花园顺眼,就不许人动。

后面的花园是搬过来后嫡母后新做的,里面养了很多花,她和我大嫂都喜欢那个花园——回头带你去看。

” 说话间他这才好好看她,难得见她梳了爱司头,长发盘起来,鬓角别了镶钻的发夹。

一条葱色晚礼服,还是没穿旗袍。

他私想着她穿旗袍应该是顶好看的,但今晚穿礼服也好看。

因为腰细,更显得盈盈纤纤,亭亭玉立。

耳朵上一对祖母绿的耳坠子,同她的礼服颜色搭成套。

她说话的时候,耳坠子轻轻晃动,像水面上起的一圈一圈的涟漪。

因为眉目本就浓重,浓妆反而显得拖累,只化了一个淡妆,却也于洁净无邪里透出一丝艳色。

他看得有些久,久到她面颊上的霞色越来越浓。

他再这样看下去,南舟都要疑心自己成白灼虾了,于是把手里的锦盒拿给他看,得意道:“刚才在花园里同人下了盘棋,赢了奖品。

” 他笑,“小帆船真厉害……是什么东西,不怕人家放只虫吓唬你?” “不能吧?”南舟把盒子放在耳边摇了摇,没听到虫叫。

“是位老先生呢,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吧?” 江誉白有些诧异,但在花园里下棋的老先生——那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南舟虽然说着不信,却把盒子塞到他手上,“你替我看看。

” 江誉白掀开一个小口,不过没看里头的东西,假装犹豫了一下,“我也怕虫子,怎么办?” 南舟听他这样说,想了想,“那算了,还是我自己打开吧!”说着伸手去拿。

江誉白却笑着躲开了,“小傻瓜,我说什么你都信啊?” 南舟认真地点点头,“是啊。

” 他的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玩笑的心也荡然无存了。

他垂下眸子,慢慢打开了盒子。

南舟见他似乎神色变了变,只是一闪而过,没看清。

她拿不准那是什么意思,小声问:“是什么?” 他忽而一笑,把盒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她还没看清是什么,有个凉润润的东西已经套在了手腕上。

是只羊脂白玉手镯。

手和腕子都在他掌心里托着,他认真端详了一下,眉目皆弯,“大小正合适,也衬你的手。

” 南舟瞧着这块镯子不是凡物,“哎呀,是这么贵重的东西!要知道这么贵重,我就不要了。

”说着就去撸镯子。

江誉白立刻握住她的手,“不要取了。

人家给你的,你不要就是不识抬举。

你不是说是你赢的吗,现在还回去,叫人家怎么想?大不了有空过来多陪他下几盘棋。

” “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怎么陪他下棋……” 但她忽然注意到她的手被他握住了,他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整个手背都麻了。

随即,他掌心的温度传过来,从手背一路传到脸上,脸热得火辣辣的。

这下镯子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毕竟客人太多,人多眼多嘴也杂。

江誉白松了手,假装不知道她为什么害羞,只笑着道:“等下就知道是什么人了。

” 其实他们站在角落里,不见得有人会注意他们。

可越是这样,越让她觉得羞意难当。

她下意识把手背到了身后,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人群有一丝躁动,南舟也顺着声音方向看去。

几个戎装军人簇拥着一位老先生走进大厅。

他手拿着文明棍,一身长衫磊落,走到了麦克风面前,向众位来宾道谢,又简短地说了几句冠冕的时局要事,安一安众人的心。

南舟愕然不已,“江誉白,那个、那个是你爹啊?” “怎么了?” “刚才和我下棋的人就是他……” 江誉白但笑不语,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他父亲别说同他下棋,连说话、见面的次数也数得过来。

他早就过了渴慕父母之爱的年纪,但不再渴望不代表不渴望。

他只能远远地遥望他、景仰他,和不相关的旁人没什么不同,虽然他身体里流着他的血。

这镯子同他那块坠子是一个石料做下来的。

儿子给坠子,媳妇给镯子,江家的少爷们都有这个。

这样一想,怕是老头子早就打听过南舟的身世,故意探一探她。

难怪不得要他带南舟来。

老头子既然肯把镯子给她,可见是瞧上眼的。

他没想过这事情会这样顺利定下来,也没想到父亲肯亲自出马过问他的终身大事。

他这样想着,感觉到有人向这边看,于是顺着目光,看到了裴仲桁。

四目相对,两人微微点了点头,裴仲桁又把头转开了。

“江南号”,原来是这个“江”。

南舟也瞧见了裴仲桁,低声“哼”了一声。

江誉白听见了,小声笑道:“还在生气呢?” “生气,气死我了,此仇不报非君子!” 那边老帅讲完了话,同几位政商要人略喝了两杯便离开了,只剩江夫人招呼客人。

江夫人显然也是瞧见了江誉白一直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连客人也不应酬了。

便叫人喊了江誉白过去帮忙招呼客人,陪客人跳舞。

南舟知道他今晚肯定忙,便叫他先去做正经事。

他怕她受了冷落心里不舒服,便低声道:“你千万别偷偷溜走,我去去就回来,然后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 南舟自然是不会离开的。

见他走开了,便提着裙子径自走到了裴仲桁面前。

裴仲桁这时候本坐在一旁同人说话,拿着酒杯轻晃着看杯壁落下的酒痕。

透明的玻璃杯里却是透进一抹葱绿色裙摆,轻轻晃动,同酒一起落到杯底。

他抬起眸子,面前站着面色不善的南舟,正挑衅地目光看着自己。

“九姑娘。

” 南舟正要说话,裴仲桁却转头同旁边的人道:“这位是南家的九姑娘,船政学堂的高材生。

李兄往后有什么船舶上的问题,大可以请教九姑娘。

”然后转向南舟,“这位是鄂中来的李老板。

李老板虽然跑江河船运,同九姑娘也算是同行。

” 南舟见有外人在场,便收了浑身的刺。

那李老板见她很有几分姿色,便请她坐下寒暄。

并非真以为她能有多少真才实学,只是漂亮的小姐总是讨人喜欢的。

随意聊了几句,说起他的船在汉江里翻了船,损失不小。

南舟便道:“汉江那一段水域情况复杂,需要吃水浅、吨位小,但是马力却要大的船才稳妥。

” 李老板又问起造价低廉、江海皆可用的船。

南舟想了想便道:“那可以买蛋船。

”因为身上没有纸笔,便手指蘸水在茶几上草草画了一条船。

“这是一种无底龙骨的平底船,主要航行在震州和沪上之间。

这船型线好,因此气阻、水阻都小,航速就比较高。

从震州到沪上,正常天气,十五个小时就开的到。

远航也是可以的,我就知道不少人用这船去过东洋和南洋。

要说缺点也是有的,就是船的分舱多、舱口小,装卸货多有不便。

但适应水域极其广,江海都不在话下。

这样看,那点缺点也就可以忽略了。

当然,若成本方面稍微放宽些的话,自然还是按照当地水域情况定做船型,再加以最先进的动力装置是最好的。

” 那人本来瞧着她一副娇滴滴的贵族小姐的做派,却不料是有真才实学。

打从心里钦佩起来,便正起了颜色同她攀谈起来。

裴仲桁并不插话,只是默默在旁边慢慢啜着杯里的酒。

目光垂在酒杯里,他不看她也知道她此时眉毛一定是微微扬着,下颌也比平日略高一点。

那双眼睛定然是眸光闪动,神采飞扬。

李老板聊了一会儿,转向裴仲桁,“裴二爷的新铺子通平号,也是在走船运?” 裴仲桁淡淡道:“小生意,不值一提。

” 南舟这才想起来,自己过来可不是聊天的,是来“报仇”的。

舞池里这时候已经结束了几支舞了,新的一曲又响起了,南舟偏了偏头,“裴二爷不请我跳支舞吗?” 他确实没打算请谁跳舞,也没想过她会主动让他请跳舞。

但只看她一眼便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怕是等下大约要给自己些颜色看看。

但他还是放下了杯子,站了起身,一躬身,“不知道九姑娘肯不肯赏脸陪鄙人跳一支舞?” 手伸了出去,隐约听到了磨刀霍霍的声音,然而放进他手心里的手却是柔软无声的。

戴着白缎面长手套的一双小手,柔若无骨。

无端心头微颤。

她的高跟鞋怕有三寸高,今天看着更高挑一些,人到了他下颌处。

大约各怀了心事,姿势都说不出的僵硬。

她的手虚虚搭在他的肩上,他的手若即若离地靠在她后背。

她不说话,只是抿着唇瞪着眼,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样子。

裴仲桁忽然牵唇笑了笑,朗月清辉照出一湖风轻水浅。

“九姑娘要是打算狠狠踩我一脚,能不能换个人少的地方?我定然是吃不了痛的,回头叫起来人家不会想我怎样,反而会觉得九姑娘舞技太差——坏了你的名声不大好。

” 南舟的计划被他看穿了,这下犹豫了起来,脚步就有点乱。

好在他是个好舞伴,带了几步,她又跟上了节奏。

“九姑娘是来同裴某算账的吧?” 她“哼”了一声,觉得这人简直太讨厌了。

不过没关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还年轻,有的是报仇的机会。

她报仇,不是要杀他、烧他的房子,而是要在生意上打败他,收他的铺子、抢他的客人。

她心里琢磨着,这样一个人,有朝一日在自己眼前伏低做小、俯首称臣、跪地求饶,大约会是顶有意思的事情。

这远大的理想一旦树立了,连带着看这个人都顺眼多了。

看她是收了刺的样子了,裴仲桁也端正了神色道:“上回的船资尾款还没付给九姑娘,回头有人会同九姑娘结算。

” 她又“哼”了一声,爱理不理。

同那条船比起来,尾款算得了什么? “不管九姑娘信或不信,船不是我放火烧的。

九姑娘交了保护费,就该受到应有的保护。

既然在我的码头出了事,我难辞其咎。

在商言商,那条船按你买入价,加上这些日子的误工费,我赔你一半。

” 她挑起眼睛,满是讥诮,“裴二爷不用客气,我当是花钱买教训,肉痛了才好长记性。

” 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后一句话他是认同的。

“等我说完。

在人情来说,九姑娘救了家母,大恩无价。

但既然要恩怨分明,总有价可计。

我亦不喜人来日拿人情做要挟——所以另一半钱我也赔给姑娘,当我谢姑娘救母之恩。

” 南舟气得胸疼,什么叫“拿人情做要挟”?扔几个臭钱,打发叫花子?她双目简直能在他脸上瞪出个窟窿来。

想要抽手再给他一巴掌,但手却抽不动,被他牢牢握住了。

他仿佛一点都看不出她此时的愠怒,继续说道:“当然,我知道九姑娘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但裴某做事,向来一是一、二是二。

所有事情放在台面上,绝不背后伤人。

” “呵!你不背后伤人?”简直好笑!他不背后伤人?能把她大哥带坏成那样? 打是打不成了,索性抬脚准备狠狠踩他一脚出气。

但他却比她动作还快,一扣她的腰,猛地把人拉近,她直撞进他怀里。

自然踩不成了,站都没站稳,全靠他握着她的腰托住她平衡。

他略俯了身,声音就落在她耳边,“九姑娘真气不过,到没人的地方叫你打两巴掌出出气也没什么。

只是大庭广众之下,还是给裴某留点颜面,如何?” 还能如何?就是不答应他不松开的架势。

这哪像在跳舞?简直像热恋的情人的依偎,叫旁人看到了不知道要怎么想他们。

南舟咬着牙说:“成!你先松开,这两巴掌我给你记着,来日再讨!” 裴仲桁满意地松开了她。

一曲正好结束,他躬身致谢的时候淡淡道:“其实九姑娘与其防着我,还不如多小心一点身边的人。

” 放火的主顾叫程燕琳,正是江夫人的庶妹。

他刚查出来的时候百思不得其解,但今天一见到江誉白,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了。

他是可以告诉她的,但想来她是不会相信他,那么还是叫她自己用眼睛看吧。

她既然决定投身商海,这一脚踏出去,那么那些沉浮坎坷、算计利用、拥有失去——所有的一切都得她自己亲历一遍,方能浴火得生。

南舟自然想不到他说的“身边人”是指谁。

当然他说的什么她都不信,只当他故弄玄虚,她也懒得问他。

江誉白好容易脱了身,再到她身边时她刚好同裴仲桁跳完这支舞。

裴仲桁一直神色淡淡,见到他也只是浅浅点了点头,没有交谈的意思。

江誉白刚才应酬的是江家的一位世交,所以也没有办法分神去注意他们。

这会儿见南舟还面有不甘,好像下一秒就能扑上去在裴仲桁脸上挠上几爪子,猜想大约刚才是报仇未果。

待裴仲桁走开了,他低声笑道:“刚才真是吓了我一跳。

” “有什么可怕的,怕我打不过他吗?”她赌气道。

然后觉得其实自己大约可能真是打不过他。

江誉白自然不会告诉她是什么吓了他一跳,只半开玩笑道,“我怕你做了他的舞伴,今天就不陪我跳舞了。

” 南舟还没来得及脸红,江夫人程氏却同大少奶奶梅氏一起走了过来。

程氏摆着慈母的微笑,梅氏挽着婆婆,“小白,你怎么又躲起来了?你大哥懒得应酬客人,你也躲懒,今天真是要累死我和燕姨了!瞧她一直陪着客人跳舞,到现在都没歇过。

” 江誉白恭恭敬敬叫了声“母亲,嫂嫂。

”然后笑道:“燕姨是社交名媛,更何况今天大哥带来这么多青年才俊,她得闲才怪。

” 程氏只是淡淡地看着两人闲话,眼波却已经在南舟身上打量了一个遍。

梅氏说话间也看了南舟好几眼,“这位小姐瞧着眼生,小白你怎么不介绍介绍?” 江誉白从善如流地将双方介绍了一下,梅氏瞥见了南舟腕子上的镯子,怔了一怔,下意识偷眼看了看程氏。

程氏却是没看到一样,笑着问:“南小姐会打麻将吗?” 南舟点点头,“会一点,打得不好。

” “那过来同我们打会儿小牌去,正好缺个牌搭子。

厨房单独做了木瓜燕窝,咱们过去吃一点润润。

” 梅氏很懂得婆母的心思,上来牵了南舟的手。

见江誉白要跟着,梅氏便摆了下手,“你不要跟着捣乱,快去看看你哥,不要叫人趁机给他灌酒了。

” 江誉白笑问道:“嗨,嫂子是想叫我看着大哥少喝酒,还是让我看着不要叫其他小姐闹大哥呢?” 梅氏被他说中了心思,面颊一红,啐了一口,“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真该娶个少奶奶好好管管你!”说着眼角扫了扫南舟。

南舟同江誉白对视一眼,慌得偏了头躲开目光。

梅氏领着南舟去了旁边的小花厅,花厅里已经有几位不爱跳舞的太太在打麻将。

看到程氏进来,都站起身。

程氏摆摆手叫她们坐下,下人把准备好的燕窝端上来,太太们吃吃聊聊,然后又开始打起了牌。

南舟收着打,输多赢少。

梅氏时不时问问她家里情况,南舟也没什么隐瞒。

程氏瞧着这女孩子同程燕琳说的情况差不多,样子出挑,为人不卑不亢也大方,没有小家子气。

祖上出过翰林,母家也是鄂中望族——自然现在是式微了,却更合她的意。

程氏觉得她和江誉白也算登对,出身也说得过去,不算上不了台面。

同桌的牌搭子是副市长黄夫人,洗牌的时候几双手揉着麻将,谁手上有什么一目了然。

黄夫人笑道:“哟,南小姐这只镯子好看,我怎么记得少夫人也有一只?” 梅氏早觉察到,只是没提。

见黄夫人提起来,便是笑着说:“确实很像,不过南小姐这只镯子瞧着更润。

南小姐在哪家店寻到的?” 南舟尴尬地说:“不是买的。

是同老帅下棋,运气好赢了棋,老帅送的。

” 梅氏看了看婆婆,程氏却神色淡淡,边摸牌边道:“我们家老爷子,是个西洋棋痴。

一把年纪了,整日里到处寻人下棋。

下棋还一定要有彩头,赢棋的都有礼——也真是个老顽童了。

” “那是少帅青出于蓝,老帅才能这样气定神闲在家颐养。

”黄夫人奉承道。

“不过南小姐也是棋艺过人,竟然赢了公公。

这下好了,公公棋逢对手,往后怕是要请南小姐日日过来下棋呢!”梅氏是个温敦性子,世家出来的单纯小姐,一辈子顺风顺水,没什么花花肠子。

觉得南舟既然在老帅那里过了明路,这事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妯娌间自然要和睦相处,因此对南舟十分热情友好。

几个人说说笑笑,打了三四圈麻将。

江誉白一趟一趟跑过来,站在南舟身后替她看牌。

他一站在她身后,她就有点不知所措,乱点炮,害得梅氏每次都输。

梅氏见婆婆脸上也有了疲色,便推了麻将,嗔他:“好了我的四少爷,赶快把人带去跳舞吧。

你再看下去,这个月给绍澄、绍澈买零嘴的钱怕是要输光了!” 江誉白笑着说:“嫂子输了多少,我都垫了还不成吗?侄子们这个月的零嘴我也包了。

就让我多看会儿呗!”梅氏不理他,笑着把他们“赶”了出去。

两人总算是得了空,江誉白带着南舟出了小花厅。

“打麻将是不是很无聊?” “也不是,偶尔打会儿也挺有意思……时候不早,那我先回去了。

”她刚才就已经如坐针毡了。

梅氏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多少也听出来一些,这是把她当做江誉白的女朋友了?可她又不是。

江誉白看了看手表,“还早。

先别急着走,回头我送你回去。

现在带你去个地方。

”说着揽了一下她的肩,带着她从边门溜出去了。

程燕琳向来是社交场里的明星,今天又有几位特意介绍给她的青年在场,她一直没能脱开身。

别说同江誉白跳舞,就是一句话他都没同她多说。

这时候眼睁睁看着他带着南舟从侧门出去,心里又恨又急。

等到好不容易甩开了人,她也跟着出去,庭院寂寂,根本瞧不见人影。

程晏阳也追出来,“姐姐,你怎么到外头来了?大少奶奶叫你过去打牌。

” 陈燕琳满脑子里都是南舟的手上的镯子。

梅氏领着南舟过去打牌的时候,她就看到了。

没想到那个女人动作这样快,走了老帅的门路!她从来没有这样清醒地明白,这世界上谁都可以戴上那个镯子成为江誉白的妻子,只有她没资格。

她为什么是他的长辈,他们为什么要生在这样的家庭?她从来没这样恨过,几乎把嘴唇咬烂。

只能满怀恨意地望着那片黑暗的庭院,人也快要同那黑暗融在了一起了。

江誉白领着南舟分花拂柳往后园去。

路上没什么人,说人迹罕至有点夸张,但确实是感觉遇到的人越来越少了。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南舟脚步有些迟疑,“嗳,我说咱们在外头乱跑,不好吧?” 江誉白也停下来,瞧出她的不自在,笑着道:“你还怕我吃了你啊?” 南舟咽了咽唾沫,不知怎么真觉得自己就是个落进陷阱的猎物。

她赶紧赶走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抱了抱双臂,“不是……你不要去应酬客人吗?” “这会儿也没什么事。

是不是走累了?前面就是了。

”江誉白扬扬下颌。

南舟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黑黢黢的一片,哪有什么好看的东西?可又怕离他太远,只能紧跟在他旁边。

“夏天的时候,这林子里有萤火虫,很大的那种。

明年咱们一起来看。

” 南舟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这人招虫子,可不敢夏天往林子里钻。

每回同别人在一起,蚊子只追着我盯。

偏我还对虫子过敏,一咬起来就又痒又肿,没个十天半月的下不去。

” 江誉白笑,很想说“大约你的肉比较香。

”但这话在心里没说出来。

林子也不大,说话间就穿过去了。

一出林子,眼前霍然开朗,一大片湖面出现在面前。

江誉白走到湖边把停在那里的小船往岸边拉了拉,然后冲她招招手,“过来,我们去湖心看月亮去。

” 南舟又惊又喜,这会儿已经忘了“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这码儿事了,提着裙子坐进了小船。

普通的欧式手划木船,刚刚好坐两个人。

她坐进去了才发现船里有个食篮,她俯身翻看,里面有冰镇的水果盘和葡萄酒。

五六种水果,被切成了拇指大的方块。

还有吃水果的银色的小水果叉子,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你弄的啊?” “我猜你在外头大概不会好好吃东西,叫人准备的。

现在你可以敞开肚子吃了。

” 南舟笑着把果盘抱到膝盖上,又开心又有点遗憾道:“也不行啊,我穿了束腰,吃多了肚子会疼的。

” 江誉白忽然想起今天晚上还没请她跳舞,他目光在她腰间滑过去,纤腰不盈一握。

月光从天上洒下来,胸前丘壑如霜似雪。

他移开目光,清了清嗓子,“穿着不舒服以后就不要穿了。

” “为了好看嘛。

” 已经够好看了。

他在心里想。

他平常也没同谁去过公园,划船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他支好了桨,双臂机械地摆动,很是不得要领。

南舟看着船总打着转儿,不仅不帮忙还吃吃直笑。

江誉白停了桨,“你会划船吗?怎么划的?” “我只会开船,不会划船。

” “有区别吗?” “当然了。

”南舟道。

然后便是长篇大论地说了区别,反正意思就是她不会划船。

江誉白在那一堆从来没听过的专业名词前投了降,放弃了她能指导自己的幻想,决定自食其力上下摸索。

“你要是问我往边上垂向移动多少这个船会翻,我大概能很快给你算出来。

”南舟末了来了这么一句。

江誉白噗嗤笑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坐着,我可没打算这种天下水游泳。

对了,会游泳吧?你要是不会游泳得先告诉我,万一我不小心把船弄翻了,我好有点准备。

” 南舟单手托腮,得意道:“海边长大的,怎么会不会游泳?我水性不知道多好,我还会潜水呢。

” 江誉白夸孩子似的将她夸了一通,夸得她眉眼弯弯。

他也渐渐摸索出了划船的门道,动作也娴熟起来。

湖本是人工湖,湖面虽然开阔,到底比不上自然天成的大湖,一会儿就划到了湖心。

湖心有个八角凉亭,江誉白拿桨搭住石梯,将小船靠上去。

他先跳下船,系好了缆绳,然后把她也拉上来。

圆月当空,湖面微风扫过,一片粼粼波光。

水光潋滟,远处湖面雾气空濛。

是一派“良夜清风月满湖”“湖光秋月两相和”的好景致。

“虽然比不上在海上的月亮,应该也不太差吧?”江誉白望着湖面道。

南舟点点头。

江誉白上来的时候把篮子也提上来了,这会儿拿了杯子倒了两杯酒,“‘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瞧我这记性还不错,还能记得从前先生叫背的诗。

”说着递了一杯给她。

“来,咱们也学一学李太白,把酒问月。

” 南舟今晚已经喝了几杯了,知道自己酒量不行,怕自己喝醉了闹笑话。

本是旷达飘逸的诗,但南舟从他的语气里咂摸出些落寞滋味,便不忍心拒绝他的酒,接过来小小喝了一口。

江誉白仰头把一杯都喝光了。

放下杯子,看她杯子里的酒没怎么动,问道:“不爱喝这个酒?” 她小脑袋快速摇了几下,“不是,我怕喝醉了,回头发酒疯。

” 江誉白觉得她真是可爱透了,也不勉强。

从她手里把杯子拿过来,替她喝完了。

南舟觉得这酒劲儿太大,开始有点上头了。

江誉白其实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又忽然很想母亲。

他从来没见过生母,但这时候很想问问母亲,你喜欢她吗? 南舟觉得他的样子同往常不大一样,但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冥冥中似乎感觉到什么,可又不知道是什么。

夜深露重,她穿的礼服单薄。

江誉白脱了外套给她披上,身上立刻像裹着一床暖暖的被子。

但他的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就没再挪开。

南舟觉得她一定得说点什么,不然心慌得要受不了。

“裴仲桁说船不是他烧的,要把船钱还给我。

” 江誉白想笑,这个时候说这个,真是个会煞风景的丫头。

但长夜漫漫,这里又不会有人打扰,总能把话说清楚。

于是他“嗯”了一声。

“我想好了,等我的新船到了,就租给别人,这样就有了固定的收入。

然后我再拿船抵押,再买一条船和他竞争。

我的船新,装备好、速度快,收费再比他低,他通平号里的船就没法和我竞争。

” 江誉白这下认真起来,闻言摇摇头,“你若真想和他竞争,不要同他打价格战。

你资金不够,打价格战是最不明智的做法。

如果只是想拖得对方没生意,最后只会两败俱伤。

你要记住,做生意,竞争并非一定要你死我活。

相反,合作反而是一种竞争的手段,双赢是最好的局面。

” “合作?我可不想跟他合作。

”南舟咕哝道。

“震州那么多码头,你当初为什么要把船停在他的东望码头?因为他的码头管理最规范,收费最合理。

你羽翼未丰,现在最重要的是韬光养晦,增长经验、积累资金。

你与其把船租给别人,不如租给裴仲桁。

只要你的船挂在他的名下,他一天不倒,就一天没人敢动你的船。

无论是仇人还是敌手,先得从他身上学到他最厉害的地方,然后才知道怎样对付他。

” 南舟咬着唇消化他的话,思考了一阵,最后莞尔一笑,“你说的对,我不该意气用事。

反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可她笑着笑着,觉得气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有些微妙,他的目光变得很深。

他的双手这时候还在她肩上,她觉得自己动不了。

他不能总这样看她,再这样看她,她一定要胡思乱想自作多情的,那今天晚上别想睡了。

借着酒意盖脸,她小心翼翼地问:“江誉白,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江誉白轻轻叹了口气,唇边有很轻的微笑,“我在追求你啊,还没看出来呀,小傻瓜。

” 这下轮到南舟傻了,不争气地打气隔来。

“你……呃……你刚才说了什么?” 他俯身下来,把唇靠近到她耳边,“我说我在追求你,我只对你一个人这么好。

现在听清楚了?”然后直起身子,笑着望着她。

南舟的眼睛已经忘记眨了,脑子在想,他刚才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喜欢我?”他笑着问。

怎么还有这样问的?不应该是向小姐表白求爱的吗?南舟这下彻底傻了。

将誉白勾着唇笑了。

“不说话怎么行?喜欢就喜欢,不喜欢……那我,再努力努力?” 这和姚樱华和女同学们说的完全不一样啊!看来一切都要靠她自己了。

南舟努力思考了一会儿,喜欢还是不喜欢?然后终于想到了答案,很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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