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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双城 十六、往世(2/3)

&rdquo货主急了，用力扳转孩童的脸、对着远去的客商叫卖。

那样的日子一直过了多少年&hellip&hellip八十年？九十年？ 叶城东市那个阴暗的角落里，木笼子就是他童年时候的家，以至于很久以来、他都认为这条常年不见日光、弥漫着臭味的街道就是世界的全部。

这在被视为&ldquo物&rdquo的眼神打量里长大，最初的恐惧和惊慌变得麻木，仇恨和抵触却一日日滋长起来。

仿佛有毒的藤蔓疯狂地纠缠着生长，包裹住孩子的心、扭曲他的骨，密密麻麻地遮蔽了头顶的任何一丝光线。

经历了开膛破肚的痛、拆骨分腿的苦，死去活来。

终有一日变成人形的他被人买去，诸般荼毒、只为榨取完鲛人孩子眼里的最后一滴泪。

然而，那时候仇恨之火长年累月的灼烤已经让心肺焦裂，任凭如何的毒打和凌辱，再也没有一滴泪水从孩子阴枭的眼里涌出。

那一日，在更加疯狂的折磨过去以后，鲛人孩子依然咬烂了咀唇都不肯哭一声。

奄奄一息中，听到主人在一边商量着：不如干脆从这个不能产珠的鲛人孩子身上、挖出&ldquo凝碧珠&rdquo去卖钱吧？ 就在那个刹那，他想也不想，抓起织绡用的银梭、刺入了自己的眼睛，扎破眼球。

&mdash&mdash那些空桑人、再也不要想从他身上得到任何东西。

永远、永远不要想！ 其实，在变瞎之前、他的眼睛就从未看到过光。

面前是完全的黑，和永无止境的夜。

直到后来，他被青王府收留、又被送上伽蓝白塔顶上去执行那卑鄙的阴谋&mdash&mdash终于从青王手里换回了自由，然而他却已付出了仅剩的最后的东西，从此一无所有。

他没有尊严，也没有为人的准则，他什么都可以背叛，什么都可以出卖。

所有的一切怎么能忘？怎么可能忘记！ 那么多年的侮辱和损害，那么多族人被摧残和死去，他背负这样的血海深仇、去不顾一切地获得了力量，难道回来并不能向那该遭天谴的一族复仇，反而要握住那些沾满鲛人血泪的手、和他们称兄道弟并肩作战？ 他怎么能做到？怎么能做到！ 傀儡师茫然站在废墟间，面对着那半倒的木栅栏，缓缓抬起手、握紧，一拳打在面前的木头上&mdash&mdash瞬间，栅栏在可怖的力量下四分五裂。

然而苏摩的手却没有停，不间断地击在那些寸断的木头上，一拳、又一拳。

直到整扇木栅栏都化为碎屑。

漫天飞扬的木屑中，傀儡师蓦然用流着血的手抵住了焦黑的地面，全身发抖地跪倒在废墟里。

明珠的粉末终于一点点从紧握的指缝里漏尽，继而滴落的、是掌心沁出的殷红血珠。

夜风卷过来，腥臭而潮湿&mdash&mdash宛如几百年前东市里那条阴暗铜臭的街道。

沉默。

沉默中，忽然听到微微的&ldquo咔哒&rdquo声走近，然后，有冰冰凉凉的东西抱住了他的脖子。

偶人苏诺无声地将头颅靠在主人的颊上，一直阴暗眼睛里、第一次换了了解而安慰的光芒，抱住苏摩的脖子。

傀儡师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抱紧了自己的偶人。

那一瞬间、从来一直对立争斗着的奇异孪生兄弟之间、出现了罕见的谅解和体贴，仿佛相依为命般的亲密无间。

&ldquo阿诺，&rdquo许久，苏摩抱着偶人站了起来，有些虚弱地问，&ldquo你&hellip真的喜欢那个魔物么？&rdquo &ldquo咔哒&rdquo，偶人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咧嘴微笑。

&ldquo好吧&hellip&hellip就如你所愿。

&rdquo抱着唯一的伙伴，傀儡师闭上眼睛苦笑起来，&ldquo等明日安顿好了复国军的事情，我们便去找她，好不好？&rdquo顿了顿，苏摩眼里又有茫然的光，喃喃低语：&ldquo和魔物为伴，倒是相配啊&mdash&mdash其实我觉得那幽凰很古怪&hellip&hellip似是哪里眼熟吧？&rdquo 阿诺无声地裂开了嘴，似是欢喜地抱紧主人，然而眼里却闪过了阴暗莫测的光。

站起的刹那，傀儡师和偶人都是一怔。

应该是被方才木材破裂的声音惊动，冥灵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身侧，站在一丈外的街角、静静看着抱着偶人从地上站起的傀儡师。

白色长发从她额头飘散下来，在血腥横溢的夜中无风自动，眼里因为方才看到那的一幕闪着说不出的神情。

看到白璎的那一刹、阿诺脸上关切悲悯的神色忽然消失了，放开苏摩的脖子，咔哒一声跳到了苏摩宽而平的肩膀上坐下，带着讥诮恶毒的表情看着前来的冥灵女子，又看看主人的脸上表情，隐约竟然有几分幸灾乐祸。

几百年了，无论幼时在东市、在奴隶主作坊；少年时在青王府、在伽蓝白塔神殿；青年时在中州、在四海游走，主人从来未曾有方才那样的失态&mdash&mdash很多时候，他心底连一丝一毫的软弱犹豫情绪都不曾有，更罔论方才崩溃般的愤怒和挣扎。

东市那样不见天日的生活，很多很多年来、他几乎都以为自己忘了&hellip&hellip原来，并不曾忘记。

仇恨就宛如蛊毒一样，深种入骨。

苏摩不曾看白璎，握紧了手，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不想看对方怜悯的眼神。

&ldquo等一下。

&rdquo仿佛看出了对方的情绪，白璎却站在路中，忽然抬起手臂拦住了他。

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低垂的眼帘里闪动着光芒，抬起手臂拦住傀儡师前进的路。

冥灵虚幻的手形成一个空无的&ldquo界&rdquo，然而在那样的阻拦面前，苏摩停住了脚步。

侧身交错的两个人没有看对方，只是停下来、沉默。

&ldquo方才&hellip方才那个魔物，是我死去的亲人。

&rdquo那只虚幻的纤细的手、忽然间微微颤抖起来，白璎低着头，终于艰涩地开口，说出话来，&ldquo那只鸟灵，是我的亲人。

&rdquo 苏摩蓦然一惊，闪电般转头看了空桑太子妃一眼&mdash&mdash &ldquo白族最高贵的太子妃，怎么总是和魔物扯上关系？&rdquo心底，他听到阿诺的冷笑，这样的话几乎冲口而出，终于还是生生忍住，傀儡师想起了那个鸟灵女童般的外表，只是淡淡问：&ldquo是你妹妹？&rdquo 白璎的异母妹妹、青王之妹青玟郡主和白王寥所生的女儿，白麟&mdash&mdash那个比白璎小上十多岁、然而血统比其姊更加高贵的女童。

青王兄妹曾极力谋划、想要让这个女孩成为太子妃，然而终未成功。

据说那个孩子死的时候只有十三岁。

难怪那个魔物有着那样让他觉得熟稔的诡异的气息. &ldquo不仅是我妹妹。

&rdquo白璎低低道，声音也开始微微颤抖，&ldquo同时更是我的继母、我的叔伯兄弟、我的大臣和民众&hellip&hellip这世上所有和我血脉相连的人。

&rdquo 仿佛是因为剧烈的感情起伏，长及脚踝的雪白长发如同风一样飞舞起来，在乱发中，空桑的皇太子妃转过头来看着苏摩，虚幻的面容上却有真真切切的哀痛：&ldquo苏摩，那是我所有族人死去后、因为绝望和愤恨化成的魔物！是白之一族无数的冤魂凝聚成的邪灵啊。

&rdquo 傀儡师蓦然回首，看着身侧的冥灵女子。

&ldquo因为我从白塔上任性地跳了下去，扔下全部族人不管，所以他们才被沧流帝国灭族。

封地上的屠杀持续了十天！&rdquo第一次，白璎毫不避忌地说起百年前的纠纷，&ldquo除了我父王带了一些勇将杀出、回到帝都，封地上所有族人都死了&mdash&mdash为了避免血统的延续、沧流帝国将所有王室成员带到北方空寂之山、生生钉死在地宫里！&rdquo &ldquo有些人的魂魄就永远被镇在了那里&mdash&mdash但是有些冤魂散逸出来，凝结成了魔界的邪灵。

&rdquo白璎忽然间微微苦笑起来，在夜风里微微侧过头，倾听，&ldquo你听听&hellip&hellip每到夜来，云荒的风里还有空寂之山上还有那些冤魂的哭声。

&rdquo 苏摩无言转头，果然极远极远的北方，隐约传来若有若无的哭泣声，邪异悲痛。

&ldquo空桑本来有千万子民，而如今只剩下不到十万人沉睡在不见天日的无色城。

&rdquo白璎的眼睛里忽然有看不见底的悲痛，&ldquo那么多的血还不够么？就算我们空桑人犯下过滔天大错、这一场屠戮里付出的代价难道还不够抵偿？我的父母兄弟、亲朋族人已经全都死了，白麟死的时候才十三岁&hellip&hellip够不够！你非要看到最后一个空桑人都死绝了才甘心？&rdquo 那样激烈的语气、让傀儡师肩膀上的偶人都微微变了脸色。

苏摩苍白的脸上有无数复杂的表情交错而过，然而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是踉跄着后退、仿佛不再想继续面对这样的斥问。

&ldquo求求你，&rdquo忽然间，他冰冷的手被一只更加寒冷的手拉住，已经死去的冥灵抓住了他，看着他的眼睛，&ldquo求求你好好想一想。

该死去的都已经死去了，请不要再因无谓的积怨、让可以活下来的人不见天日&mdash&mdash如果你和真岚的力量联合起来，说不定真的可以推翻沧流帝国，这无论对我们空桑、还是你们鲛人都是最好的选择。

&rdquo 该死去的都已经死去了&hellip&hellip那样的话、忽然如闪电般击中了傀儡师。

他空茫的眼睛看着面前虚无的冥灵，踉跄着后退。

&ldquo苏摩，我以前就不曾怨恨过你、如今更愿意再度相信你&mdash&mdash一个人如果还知道流泪、还知道痛苦，那必然就还有他要守护的东西。

&rdquo显然感觉到了对方内心的动摇，空桑皇太子妃不肯放开他的手，用尽了全力劝说，&ldquo以你的力量、你本可以给更多人带来幸福。

如果你想要什么交换条件、可以尽管开口。

&rdquo &ldquo唰！&rdquo忽然间一声尖利的呼啸划破了空气，白璎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锋利的透明引线如同刀般割过，拦开了她。

出手的是坐在傀儡师肩头的偶人，阿诺眼神是阴枭的，冷冷看着面前的女子、眼里居然带了杀气。

苏摩挣开了她的手，踉跄着后退，一直到后背撞上了断墙才停住。

转瞬就平定了胸口起伏的气息，忽然间冷冷一笑，转过了身去：&ldquo我要守的是族人、和你们空桑人无关&mdash&mdash我想要的、也是手指再也抓不住的东西。

&rdquo 话音未落，傀儡师再也不停留，迅速消失在黑夜。

听着窗外翅膀扑簌的声音风一样呼啸而去，房间里的人都松了口气，开始继续谈话。

如意夫人重新点起了灯，凑近去看复国军左权使的伤势。

灯下炎汐原本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居然泛出了奇异的嫣红，虽然极力压制、然而依旧忍不住不停的咳嗽，有些烦躁地用手抓着伤口上的绑缚，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一般，无法忍受。

&ldquo怎么了？&rdquo如意夫人吓了一跳，知道左权使为人坚忍，在征天军团手里受了那么重的伤自始至终没有呻吟过一声，而如今居然有无法掩饰的痛苦表情。

&ldquo夫人，炎汐烧的很厉害！&rdquo那笙急了，抓着榻边扭头对美妇嚷嚷，带着哭音。

她忙忙地放下烛台，弯下腰，有些不信地探了探对方的额头，忽然间手便是猛烈一颤&mdash&mdash其实是没有多少温度的，然而对于冷血的鲛人一族来说、如今这样的体温、无疑便是烧得让体内的血都在沸腾！ 怎么会这样&hellip&hellip怎么会这样？ 如意夫人愣了愣，连忙拿过一盏茶，那笙劈手夺过、扶着炎汐坐起，递到他唇边。

鲛人战士似乎已经被迅速攀升的体温烧得无法说话，看到水、下意识地一口饮尽，然而嘴唇依然干裂，眼里有渴盼的光。

那笙连忙又倒了一盏，也是转瞬饮尽。

等一壶水全部喝完，炎汐依然虚弱，仿佛那样的体温将体内所有水份都消耗殆尽。

那笙急得要哭，然而在她起身准备去找水的时候，如意夫人忽然抬手按住了她。

美妇的眼里有深思的神色，喃喃：&ldquo没用的，不能不停给他喝水，不然他会死。

&rdquo &ldquo会死？！&rdquo那笙听得那两个字，一下子惊叫起来，引得旁边慕容修和真岚西京都看过来，然而苗人少女不管不顾，一把拉住了如意夫人，几乎哭了起来，&ldquo刚才不是好好的么&hellip&hellip还说苏摩给他治伤过了，怎么一下子这么厉害！要&hellip要怎么办才好啊？&rdquo 慕容修听得如意夫人说的严重，终究不忍，站起身来：&ldquo夫人，不知瑶草是否管用？&rdquo 如意夫人愣了一下，看着这个鲛人的孩子，摇摇头。

那笙的脸色顿时苍白。

&ldquo哎，别怕，有我呢。

&rdquo那个瞬间，忽然一边听着的真岚开口了，安慰着皇天的持有人，&ldquo实在不行，我可以把我的血给他喝&hellip&hellip&rdquo &ldquo什么？！&rdquo那笙吓得一跳，看着那古怪的头颅，&ldquo炎汐又不是吸血鬼！&rdquo &ldquo你知道什么！小丫头。

&rdquo西京勉力挣扎着下地，走到炎汐病榻前&mdash&mdash毕竟是剑圣弟子，愈伤能力远超常人，再加上方才苏摩用幻力疗伤，休息片刻便能勉强走动。

他一手提着真岚的头、一手抓着断肢走到那笙身边，撇撇嘴：&ldquo云荒上最厉害的是什么？空桑的帝王之血！几乎有返魂归魄的能力&mdash&mdash还不快谢谢真岚。

&rdquo &ldquo啊&hellip&hellip&rdquo不但是那笙，连一边的如意夫人都愣了一下，看着面前两位空桑族的显贵。

西京跟鲛人相处日久，抬手一探炎汐额头便知道非同小可，当即对着真岚点点头，真岚也不言语，便抬起了手腕。

喀嚓一声，光剑出鞘，划向空桑皇太子的手腕。

&ldquo啊&mdash&mdash不用不用！&rdquo那个瞬间、如意夫人才回过神来，脸上有复杂的神色，连忙拦住西京，西京重伤之下无法收发自如、差点误伤到对方。

如意夫人急急拦在复国军左权使身侧，解释：&ldquo不需要帝王之血，炎汐这不是伤&hellip&hellip&rdquo &ldquo那么就是病。

&rdquo西京被阻拦，眉头蹙了起来，冷冷，&ldquo夫人，人命要紧，不是讲以往恩怨的时候，莫要再拖延。

&rdquo &ldquo也不是病！&rdquo如意夫人一跺脚，仿佛不知道如何解释，蹙眉，&ldquo根本不需要药！&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所有人都是一愣。

然而就在这个刹那，他们重新听到了翅膀的扑簌声。

房中所有人闪电般回头，就看到了夜幕下从天翩然而落的骏马。

天马的双翅平滑地掠过空气，收拢，轻轻落在外面残破的庭院里，黑袍战士们翻身下马，匍匐于地。

在黑夜里、所有战士盔甲上发出淡淡的光芒，显示出来者都并非实体。

冥灵军团！是无色城里的空桑人大举出动了么？ 乍一见到空桑的骑兵，如意夫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挡在榻上病重的炎汐身侧，一手拉紧了那笙，低声嘱咐：&ldquo好好看顾左权使。

&rdquo一边说着，她已经一边从袖中拈出了一根细细的金针，贴紧了那笙的后腰。

&mdash&mdash无路如何，这个带着皇天的少女总是空桑方面重要的人吧？此刻敌众我寡、万一空桑人又如当年一般对待鲛人，那么至少她手头还有个人质。

那笙却是毫无知觉，看到忽然间大批军队降临、也是吓了一跳，听得如意夫人那样嘱咐，想也不想地就用力点头，死死拦到了炎汐病榻前，盯着外面的人。

&ldquo皇太子殿下！&rdquo当先的蓝衣骑士和红衣女子掠入房内，看到西京手里的头颅和断肢，大喜过望，齐齐单膝跪地，&ldquo臣护驾来迟，拜见皇太子殿下！&rdquo 被西京鲁莽提在手里的头颅凌空转了转，看到前来接驾的下属，忽然间就莫名地松了口气，喃喃：&ldquo来的是蓝夏和红鸢啊&hellip&hellip那还好，那还好。

&rdquo &ldquo还好什么？&rdquo只有离他最近的西京听到了皇太子的话，莫名其妙地提起真岚的头、忽然间看到两位王者带有怒意的眼光，连忙改抓为托、好好地将那个头颅放到了肩膀上，低声问。

两人之间低声的交谈开始，蓝夏和红鸢对视一眼，沉默地退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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