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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双城 十六、往世(1/3)

黯淡的星光下，那些黑翼瞬忽远去，只留下满地死尸中相对默立的两个人。

腥风席卷而来，在残破的户牖间发出哭泣般的低语，白璎凝视着黑夜里堆积如山的尸体，忽然间收起了光剑，合起双手压在眉心，低声开始念动冗长而繁复的祈祷文。

浓墨般的夜色下，纯白的冥灵女子宛如会发光的神像，沉静温婉，面容上带着悲悯的表情。

苏摩转头不再对着她，空茫的眼睛投向南城烧杀一空的街道，忽然间微微皱眉&mdash&mdash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他凭着内心幻力的感应，反而能看到比常人更多的景象。

此刻，他就在夜幕下，看到了无数虚幻的魂魄从那些刚死去不久的平民身上四散而出，纷纷挣扎升入半空，云集。

每一缕鬼魂，都带着死前可怖的恐惧、仇恨和绝望，死不瞑目。

那样弥漫的&ldquo恶&rdquo的气息，让傀儡师都不由微微皱眉。

那些一缕缕的鬼魂挣脱死亡的躯体，纠结在半空，恶狠狠地咒骂着、呼啸着。

白璎双手压着眉心，低声念着祈祷文，试图平息这些孤魂厉鬼的戾气。

&ldquo生死代代流转不息，此生已矣，去往彼岸转生吧！&rdquo冗长的祈祷文念完，白衣女子伸开双手，掌心向上对着那些厉鬼轻声嘱咐，长及脚踝雪白长发如同被风吹动，猎猎飞舞。

然而，那些云集的孤魂厉鬼并不曾如言散开，反而发出了愤怒的呼啸，沸腾般地在半空盘旋纠结，变幻成诡异的形状。

忽然间尖叫着俯冲下来，扑向废墟里活着的两个人，那一缕缕孤魂面目狰狞，居然是要毁灭掉一切地面上的活物。

白璎一惊，那些孤魂呼啸着扑过来，却从她身体里对穿而过，止不住去势继续飞出。

个个脸上都有震惊的神色，回看这个白发少女&mdash&mdash是冥灵？这个为他们念祈祷文的女子，同样也是个冥灵？ &ldquo那么多濒死人的愤怒、仇恨和绝望，你以为凭着几句话就能消弭么？&rdquo那一边，苏摩收回了方才发出去的引线，那些透明的丝线上还缠绕着丝丝缕缕被切碎消弭的魂魄，凡是所有扑向他的厉鬼，都被傀儡师毫不留情地举手之间摧毁。

&ldquo那些死去的眼睛是不会闭合的&hellip&hellip除非它们看到了最终的报应。

否则&mdash&mdash&rdquo苏摩淡淡说着，眉目肃然，忽然间抬手指天，&ldquo即使化身为魔物、也不会放弃复仇！&rdquo 白璎抬起头，漆黑的羽翼就在刹那间在她头顶展开。

那么多刚刚死去的孤魂厉鬼，在纠结后居然形成了新的魔物，那些仇恨、绝望、愤怒和悲伤无法散去，在黑夜里化成了邪灵&mdash&mdash就在她的头顶上，一只新的鸟灵诞生了。

那只刚从死亡里诞生的鸟灵有着初生婴儿的脸，光洁圆润，眼光尚自懵懂。

然而就在这个婴儿的背后，巨大的黑色羽翼覆盖了天空。

&ldquo要杀就趁现在。

&rdquo傀儡师忽地冷笑起来，&ldquo不然这魔物就会逃入世间食人了！&rdquo 白璎的手指握紧了光剑，铮然拔出&mdash&mdash然而，那个刚诞生的魔物还没有学会捕食和躲避，居然只是如同婴儿般无知无畏地看着手持光剑的剑圣女弟子，嘻嘻地笑着，展开翅膀飞来飞去，盘旋了一会儿，振翅准备远去。

白璎的手有些颤抖，咬着牙。

然而就在那个刹那、苏摩毫不犹豫地抬起手，食指弹出、一道细细的白光如同响箭般，刺穿了那个婴儿的脑部，然后用力一绞、将整个婴儿身体四分五裂地扯开来，切成片片破碎。

黑色的羽毛如同黑雪般簌簌落下，伴随着魔物濒死的惨叫，黑血雨一般洒落，穿过白璎虚无的身体，落到流满了血的废墟上。

&ldquo空负绝技，居然连只魔物都杀不了。

&rdquo傀儡师收回滴着血的引线，冷冷嘲讽，&ldquo为什么放走方才的那只鸟灵？&rdquo 白璎忽地笑了笑，仿佛对那样的语气并不介意，淡淡道：&ldquo那是我认识的&hellip&hellip&rdquo 苏摩愣了一下，茫然的眼睛里忽然闪过大笑的意味，失声冷笑：&ldquo啊？除了鲛人，你还认识鸟灵！厉害啊，太子妃，你为什么总是和这些魔物扯上关系呢？&rdquo 那样刻毒的语气，让坐在傀儡师肩上的小偶人都不自禁地裂开了嘴，冷笑，看着白衣女子的脸色终于微微一变，凝定下来，不做声地看着面前多年前的恋人。

百年过去，那个鲛人少年已经长大为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子，然而，那样阴郁桀骜的眼神却是未曾有丝毫的改变，说话间带着刺人的恶毒和尖刻。

那是她命中的魔星。

&ldquo百年来你脾气似乎越来越不好了呢。

&rdquo将方才拔出的光剑收入袖中，白璎转过头看着他，忽然微微笑了笑，&ldquo不过，多谢你白日里救了那笙。

&rdquo 苏摩嘴角蓦然抽动了一下，似乎有说不出的悔意从眉间一掠而过，无语。

他肩上的偶人咔哒地转过了头，仿佛有点看笑话似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小小的脸上带着说不出的诡异神色，弯起了嘴角，无声地笑。

&ldquo百年前我欠你一条命。

&rdquo沉默许久，傀儡师才开口，转身牵着小小的偶人离去，&ldquo如今还你这个人情。

&rdquo 偶人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傀儡师肩膀上跳下地来，被透明的引线牵扯着、咔哒咔哒地蹦跳在横七竖八的一地尸体中。

黑色的夜幕下，死亡的气息弥漫着，苏摩走在废墟里，带着腥味的夜风吹起他深蓝色的长发，说不出的邪异而孤独。

&ldquo如果你还讲&lsquo人情&rsquo的话，来定一个盟约如何？&rdquo仿佛是思虑了很久，在看着鲛人少主走入夜色之前，白璎终于开口，提议，&ldquo为了你们鲛人族、也为了我们空桑人，希望你能考虑一下结盟的事&mdash&mdash目下我们双方都无法单独和沧流帝国对抗。

&rdquo 苏摩的脚步停在一道半塌的断墙边，没有回头，然而偶人仰起脸，看到了傀儡师空茫眼睛里闪过的奇异微笑。

沉默片刻，鲛人的少主终于还是低声笑了起来：&ldquo啊，原来你是来做说客的么？这种大事、真岚皇太子不出面，却要你来说，真是让人觉得有点奇怪&mdash&mdash他以为他算的精，可惜，有些事可能不在他预料内。

&rdquo &ldquo真岚会向你提&mdash&mdash我是自己想说的，不关他的事。

&rdquo白璎眼色也冷了下来，掩住了不快，继续淡淡道，&ldquo我们只要夺回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权力，你们也有你们千年来的夙愿&mdash&mdash我们如今共同的敌人是冰族沧流帝国，相互之间不应该再敌对。

若十万空桑人有重见天日之时，空桑复国后、鲛人便可以重归碧落海。

&rdquo 苏摩听着太子妃的劝导，眸中神色微微一变，然而听到最后的话，忍不住冷笑起来：&ldquo千年夙愿？我们这个夙愿、还不就是开始于千年前你们空桑人灭亡海国的时候！帮你们复国？复国了的话，鸟尽弓藏，谁还保证你们能守约让我们回归碧落海？&mdash&mdash百年前冰族就是那样对我们许诺，于是我们尽了全力帮他们，可最后沧流帝国建国后又是怎么对待鲛人一族的？用更暴烈残酷的奴役和镇压！&rdquo 傀儡师霍然回头，第一次、他空茫的眼睛里凝聚了常人才有的光彩，冷锐如针。

那已经不再是百年前白塔顶上少年男女之间的争论，而已经关乎两个国家和民族的兴亡&mdash&mdash所有&ldquo人情&rdquo都不能再讲&hellip&hellip何况，如今又哪里还有人情可言。

&ldquo苏摩！你要相信真岚，他不是那样的人。

&rdquo白璎踏近了一步，抗声分辩，&ldquo他一直都对于鲛人的遭遇抱有同情，想努力让星尊帝缔造的悲剧在他手里终止！我知道他的想法&mdash&mdash你要相信他。

&rdquo &ldquo同情？&rdquo苏摩猛然冷笑，&ldquo谁要那种东西！&mdash&mdash好吧，就算是，百年前他就有能力做到了，那时候那个皇太子在干吗？要等到沦落入无色城、才来示好求援、表示他的&lsquo同情&rsquo？&rdquo &ldquo那时候真岚没有实际上的权力。

&rdquo空桑皇太子妃不懈地为了丈夫辩护，说起百年前的政局，&ldquo青王把持了朝政，而诸王又钩心斗角，政令难行，弊端重重。

他一个刚从北方归来的庶民皇子、能做什么？有心无力而已。

&rdquo &ldquo呵，舌灿莲花啊&hellip&hellip&rdquo听到那样的话，傀儡师猛然再度冷笑，微微摇头看着她，眼里有不知道是讥讽还是不屑的光，&ldquo郡主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能言善辩？不是被人驳一句就会红了脸嗫嚅不敢答话的么？&rdquo 白璎正在极力分辩，然而听得那样的话、陡然心口一窒，说不出话来。

也许是因为生母早早扔下她不管、而继母又严苛，百年前的那个贵族女孩是那样的拘谨而腼腆。

后来十五岁孤独地住到了高高的白塔顶上，更是步步小心时时在意，生怕一个举止不当便会被训礼女官呵斥。

虽然身份尊贵，却是胆小拘谨的，对任何人都细声细气。

连那个演傀儡戏的鲛童奴隶、在没有侍女在侧的时候，都可以对她说以下犯上的话。

然而，或许因为只有这个鲛人少年对她说的话还比训礼女官有趣些，贵族女孩虽然每次都被气哭，却依然喜欢时不时私下找他玩和聊天&mdash&mdash却不知道那个有着空茫眼睛的鲛童、在听着她声音的时候，是用什么样阴郁危险的心态来回答她，不放过任何刺人的机会。

就像刺猬竖起全身的刺，极尽刻毒和刁难，如果对方稍微流露一丝的不屑和恶意，就不顾一切地反击&mdash&mdash然而那个贵族女孩只是被他说一句、就涨红脸结结巴巴，不懂如何反驳。

到了第二天，照样要召鲛童来演傀儡戏，然后私下找他玩。

但是百年过后，什么都变了。

&ldquo你&hellip&hellip那么，请你相信我。

&rdquo无法让对方信服，白璎终于说出了一句话，一时间居然又有些结巴，&ldquo如果你不相信真岚，至少请相信我&mdash&mdash我是真心想帮你们、也帮空桑。

若真岚将来毁约，我便会不惜一切阻止他。

&rdquo 那样的表白，散入夜风里，让苏摩长久地沉默下去。

就算他不了解空桑皇太子的想法，但白璎的态度、百年前就已明了。

如果说、千万空桑人中、还有令鲛人一族的敌意些微化解的，那便只有两人：当年为了维护鲛人不被屠杀而遭到驱逐的大将军西京、以及从伽蓝白塔绝顶跃下的皇太子妃白璎。

如今，这两个空桑人联袂对鲛人伸出言和之手。

&ldquo就算我相信你&mdash&mdash你还敢相信我么？&rdquo长久的沉默后，傀儡师忽然笑起来了，带着冷冷的讥讽，&ldquo就算定了契约，我也不是个守信的人，我天生就喜欢反复无常、背叛害人。

如果我再度食言、你也不能再用一死谢族人了。

&rdquo 说着，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他回身、向着如意赌坊方向折返。

白璎站在路的中间，尚未想好如何回答，苏摩已经走了过去。

街道很窄、他没有任何闪避，就笔直走了过来、交错而过，肩膀毫无阻碍地穿过冥灵空无的身体，头也不回。

&ldquo我愿意再信你一次。

&rdquo忽然间，空桑太子妃开口了，声音坚定，&ldquo我信你不会毁约&mdash&mdash如果这次我再输了，那也是我的命。

&rdquo 带着偶人的傀儡师停了停脚步，却没有回头，冷笑：&ldquo有胆气啊！你凭什么信？&rdquo &ldquo这个。

&rdquo白璎低下眼帘，手忽然从袖中拂出。

一个细小的东西划破空气，击中他的肩膀。

苏摩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摊开掌心，忽然间身子不易觉察地一震，仿佛那细小的东西击中了他的心脏，默不作声地迅速握紧了手心。

小偶人的表情陡然间也有些僵硬，低头看着主人的手，嘴巴紧抿成一线。

苏摩再也不回答一句话，头也不回地折返如意赌坊，脸上隐隐有可怕的光芒，带着愤怒和杀气。

修长苍白的手指用力握紧、用力得刺破自己的掌心肌肤&mdash&mdash 黑夜里，轻轻嚓的一声响，仿佛什么东西瞬间粉碎了。

细微的粉末、从傀儡师指缝间洒落，在黑沉如铁的夜里闪着珍珠质的微光。

天马透明的双翅和漆黑的羽翼在半空中交错而过，风声呼啸。

同属于冥灵的双方没有相互招呼一声，就迅速地擦身而过。

&ldquo好多的鸟灵&hellip&hellip难道桃源郡发生了惨祸？&rdquo看见了那云集的黑翼掠过，领队的蓝夏喃喃自语，脸色紧张起来，手指扣紧了天马的缰绳，催加速度，&ldquo不好！会不会是皇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出了事？红鸢，我们得快些！&rdquo 然而，在蓝王转头时，却看到美丽的赤王尤自回头看着那群鸟灵掠过的方向，怔怔出神，脸上有奇异的表情。

&ldquo怎么了？&rdquo蓝夏诧异，询问。

&ldquo蓝夏&hellip&hellip你看到刚才那群鸟灵里受伤的那个了么？&rdquo一直望到那群魔物呼啸着消失在黑夜里，红鸢才回过头，一边飞驰，一边喃喃问一边的同僚，&ldquo很眼熟啊&hellip&hellip应该是我们以前见过的。

你认出它了么？&rdquo &ldquo我没留意。

&rdquo蓝夏心里焦急，因为已经看到了地面上烧杀过后的惨景，&ldquo象谁？&rdquo &ldquo白王。

&rdquo红鸢咬紧了咀唇，吐出两个字。

蓝夏诧然回顾，看到赤王的脸色，知道绝非说笑：&ldquo白王？你说的是先代白王寥，还是现在的太子妃白王璎？&rdquo 赤王低下了头，美艳的脸上有深思的表情：&ldquo都象。

&rdquo &ldquo天&hellip&hellip&rdquo蓝王蓦然有些明白了，脱口低呼，&ldquo你是说、那魔物是&mdash&mdash！&rdquo 红鸢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点头，就在这个刹那，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他们两人迅速勒马，带领一群冥灵战士无声无息落到了地上残破的庭院里。

那里，已经插满了乱箭的匾额上，写着几个金色大字：如意赌坊。

&ldquo好像就在这里了。

&rdquo感觉到了皇太子殿下的气息，蓝夏心急如焚、来不及多想方才的话题，迅速跳下了马背。

走离那个纯白色的女子身侧，旋即就被无边无际的黑夜包围。

傀儡师默不作声地带着偶人在废墟中走着，穿过那些尚自奄奄燃烧的断墙残桓，微弱的火光映红他苍白的脸，空茫的眼睛里居然有近似于仇恨和恶毒的激烈神色，不停闪电般掠过深碧色的眸子。

偶人本开咔哒咔哒地跟着主人走着，然而忽然停下了脚步，扯了扯苏摩手里的引线，直直抬起手来、指了指前方的路和远处的如意赌坊&mdash&mdash走错了方向了。

然而傀儡师根本没有理睬偶人，自顾自茫然走在废墟里，不停止的脚步，扯得阿诺一个踉跄飞出去。

也许知道主人心情糟糕透顶，一直不听话的偶人连忙默不作声跟上去。

一道半倒的木栅栏挡在了面前。

然而那样不堪一击的屏障，却让鲛人少主怔怔地立住了脚步，空茫的眼睛穿过面前的栅栏，仿佛看到了极远极远的时空彼端。

时空彼端依然是一道木栅栏，仿佛一道闸门拦在记忆中。

结实的木头笼子背后，是一个年幼孩童惊恐无措的脸，躲在笼子一角、睁着深碧色的眼睛看外面一群围着的商贾模样的人，拼命把身子缩成一团&mdash&mdash仿佛这样把身体尽力蜷曲起来、就能变成很小很小的一点，从眼前这充满铜臭和肮脏味的空间里消失。

然而外面粗壮的手伸进来，还是毫不费力地一把抓住了他，拎了出来，展示给客商：&ldquo你们看，不过四十岁！多么年幼，以后可以为你们赚很长时间的钱。

&rdquo &ldquo它后背上是什么东西？那么大的胎记？&mdash&mdash啊呀，肚子里是不是还长了瘤子？&rdquo有手伸过来，撕开它的衣服，审视，嫌恶地皱眉，&ldquo这种货怎么卖的出去？只能用来产珠，还要费力教会它织绡，太不划算。

&rdquo &ldquo喂喂，别走别走，价钱好商量&mdash&mdash你再看看它的脸，保准是从未见过的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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