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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出尽了风头……下午,路程最近的罐子村的秧歌队伍,已经开到了村头的彩门下。
孙少安家土坡下面的公路上,前几天搭起的彩门五彩缤纷,并且缀满了翠绿的柏叶——为闹红火,金家破例让人在祖坟里折了一些柏树枝来装扮这门面。
罐子村的秧歌一到,双水村的队伍就立刻前去迎接。
两队秧歌在彩门下相遇,热闹纷乱的气氛霎时达到了高潮,彩门两边的公路上锣鼓喧天,鞭炮声炸得人耳朵发麻。
两家的大秧歌队分别扭开了,公路上立刻成了一条七彩的长河。
在罐子村的秧歌队里,王满银鼻子上画了块白颜色,身上斜挂着驴串铃,手里甩着绳刷子,丢腿撂胯地扮个“开路小丑”,逗引得娃娃们撵着看他出洋相。
他老婆兰花昨天已经带着猫蛋狗蛋来到娘家门上,现在正挤在人堆里看热闹。
这几天,双水村几乎所有在门外工作的干部和出嫁在外的女人,都赶回到亲爱的故乡来——他们有的情不自禁地上场露两手;不上场的就挤在人群中间如痴如醉地观看。
在这些人中,我们只是没有发现田润叶。
是的,她没有回村来。
她眼下没有心思观看这红火热闹。
她到黄原她的同学杜莉莉那里去了。
田福军夫妇正由福堂和村里的一些长者陪同着,站在彩门上面的一个土台上,兴致勃勃地观看着。
女儿晓霞没有跟他们回来,留在城里照顾她外爷徐国强……现在,彩门两边的秧歌队已经纷纷编成了两根“蒜辫子”——这意味着两家的伞头要对秧歌了! 罐子村的伞头王明清,也是远近闻名的“铁嘴”,按规矩由他先给不可一世的田五发难。
田五在彩门这边腰扭得象水蛇一般,伞头转成了一朵莲花,正准备接受王明清的挑战。
只见王明清伞头轻轻一点,双方的锣鼓声便嘎然而止。
王明清亮开嗓门唱道——锣鼓停声我开音,万有亲朋你细听:转九曲来到双水村,不知你们栽下些什么灯? 王明清尾音一落,锣鼓和人群的赞叹声就洪水一般骤起。
一些行家在人群中评论道:“好口才!” 田五也不甘示弱,几乎闪电一般把伞在空中一劈,锣鼓声立即落下。
他应声而唱——罐子村的亲朋你细听,欢迎你们来到双水村。
你问我们栽下些什么灯? 今年和往年大不相同——西瓜灯,红腾腾,白菜灯,绿蓁蓁,韭菜灯,翠铮铮,芫荽灯,碎粉粉,茄子灯,紫茵茵,七扭八歪是黄瓜灯! 龙儿灯,满身鳞,凤儿灯,花蓬蓬,老虎灯,实威风,摇头摆尾是狮子灯! 银蝶金蝉莲花灯,还有那起火花花带炮嗦罗罗罗乒乓两盏灯,那是依呀嗨! 田五别出心裁,将秧歌和“链子嘴”串在一起,唱得如同一串鞭炮爆响,人群随即为之卷起了一片欢腾的声浪! 两个伞头你来我往,十个秧歌一对完,双水村就散开了自己的大门,欢迎罐子村的秧歌进村来。
两家的秧歌立刻混合编队,两个伞头并排在前面引路,庞大的秧歌队就一路翩翩舞蹈着向村中走来。
看热闹的人群随着秧歌队在公路两边涌涌移动。
村子南北先后堵住了几十辆汽车,司机们也兴高采烈跳下车来,加入到这欢乐的人流中去了……在人群中,田福军突然看见了孙少安。
他立刻挤过来,捉住了少安的手。
福军把少安拉出人群,两个人一起来到公路旁边的一个小土坡上。
福军问他:“上次你们队因为分组的事,以后你再没受什么整吧?” 少安对尊敬的田主任说:“没!” 紧接着,福军就开始和少安热烈地拉谈起了农村目前的许多情况。
两个人谈了很久,谈得很投机。
临毕,田福军用手亲切地拍了拍少安的肩膀,说:“小伙子,不要灰心!相信一切都会开始变化的。
我坚信农村不久就会出现一个全新的局面。
一切恐怕都势在必行了!” 田福军说完后,和少安紧紧地握了握手,就向人群中走去了。
此刻,两个村的秧歌队已经扭到了庙坪,向金家湾小学院子那里涌去。
东拉河和哭咽河两岸到处都挤满了狂欢的人群……孙少安站在小土坡上,用手飞快地卷起了一支旱烟卷。
他抽着烟,久久望着欢腾的村庄和隆冬中的山野——再过半月就是惊蛰;那时一声响雷,大地就要解冻啦! 准备:1982年-1985年第一稿:1985年秋天—冬天第二稿:1986年春天—夏天卷三 第一章 第一章 黑色的新式“伏尔加”小轿车在茫茫的春雨中穿过绿色海洋般的中部平原,由北往南,向省城飞驰而行,车轮在积水的柏油路面溅起一溜白雾。
黄土高原边缘地带的冲积阶地和两级台原,象一抹荒凉的海岸线消失在了北方遥远的天边。
透过车窗,从辽阔的平原上望过去,南方巍峨的横断山脉渐渐出现在视野之内。
一列列钢蓝色的山峦象大海中的舰队一般威严;突兀的峰巅之上,隐约可以了见那白皑皑的积雪。
小汽车在奔驰。
绿色。
还是绿色。
无边的绿色中,有时会闪过一片绯红或一方金黄——那是大片返青的麦田中盛开的桃花和油菜花。
温暖的春天从中国的南方走来,开始用生命的原色装饰北方的大地了。
绿色中飞驰的小车急速绕过一个抛物线似的大弯道,把弧线内一座巨大的化工厂甩在后面,重新转入笔直的路面,在平原上继续向南飞奔。
道路两旁晃过一排排青杨绿柳,那枝叶被雨水洗得油光鲜亮;成对的燕子翻着低掠过雾气腾腾的麦田,用它黑色灵巧的剪刀裁剪密麻麻的雨丝……乔伯年沉默地坐在车内,对原野上的一派春光并不特别在意。
他不是诗人,也不是游客,看来无心观赏这撩拨人的飞红流绿。
实际上,在这个头发斑白的人眼里,此刻车窗外依次出现的只是内陆省的三种截然不同的地貌。
北方那消失了的一抹黄色,就是荒凉的黄土高原。
那里沟壑纵横,土地被流水切割得支离破碎,面积却要占全省版图的百分之四十五。
这季节那里仍然是一望无际的荒凉——他出生在那里,闭住眼也能看见故乡一年四季的景象。
展现在眼前的这几百里绿色平原,当然是全省的“白菜心”了。
这块肥得流油的土地,也曾经是中国历史上的“白菜心”——散布在平原上那一个个小山似的古代帝王的坟冢就是证明。
不过,对于全省来说,这块风水宝地毕竟太小了,面积只占百分之十九。
南边云雾缭绕的蔚蓝色山峦,是亚细亚两个庞大水系的分水岭。
那里土壤单薄,怪石嶙峋,属半封闭状态的贫瘠山区。
中间一点“白菜心”,周围全是“菜帮子”,这就是本省大自然的写照。
多少年来,南北广大山区的千百万人,连起码的温饱问题都没有解决。
正因为如此,他,刚上任不久的省委书记,此刻哪有心思把这大自然的风光看成是一幅五彩画图呢?他深知这些美妙画面的后面隐藏着什么样的景象。
他深感责任重大。
他的心情是沉重的。
是啊,二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三千万人口哪! 省委书记坐在车内,罗着腰,只是沉默地一支接一支抽烟,他身躯高大,但并不壮实。
脸色是黝黑的,皮肤已经失去了光泽。
颧骨和前额都很突出,整个头颅象一块粗糙的岩石。
头发已经斑白了。
并且脱得稀稀疏疏。
这样的人物,面部总会有一些特点——乔伯年的特点主要表现在眼睛里。
即使是缺乏睡眠,这两只眼睛也总是充满了活力和机警,并且象年轻人一样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当然,如果走起路来,那神态就更象一个小伙子。
其实他已经五十八岁了。
他原来的身体倒不象现在这样瘦削——当年曾经象运动员一样健壮哩。
可惜一副好身体在“文革”的牛棚和监禁中耗费了大半。
唉!那时间,他本以为,自己的后半生就要在“牛圈”里窝囊地结束了,而不能再出去为人民拉犁耕作。
谁能想到,在他接近花甲之年,中央却把这么重大的责任交给他来担当。
责任的确是重大啊!他在上任前就充分估计到了这里工作面临的困难性。
但一进入实际环境,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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