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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眼中杀意横生:“老实待着!”姚汝能挣扎了一下,居然没爬起来,可见这一脚力道之重。
他痛苦地把身子蜷缩成一团,眼中却怒火中烧。
靠出卖官府暗桩来换取情报,简直就是无耻之至!姚汝能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大声质问:“为什么要出卖自己人?” 张小敬扫了他一眼,冷冷道:“李司丞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阻止突厥人,听明白了吗?不惜一切代价。
” “为达目的,难道连做人的底线和道义都不要了?”姚汝能觉得这说辞荒谬绝伦。
“我只关心长安这几十万条人命能不能保住。
” 被反刺了一句的姚汝能脸色涨红,他辩解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若这些贼人要你去做些大奸大恶之事,呃,比如谋逆天子,难道你也答应?” 张小敬微微点了点头:“一人之命,自然不及万众之命。
” 面对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姚汝能简直惊呆了:“你竟敢……”他一句没说完,忽然被一股力量猛然掐住脖子,后背“砰”的一声重重撞在墙边。
张小敬的独眼几乎贴在鼻尖,沙哑的声音在耳边恶狠狠地响起: “听着,现在距离长安城毁灭只剩三个时辰,我们还没摸到突厥人的边。
你不帮忙就给我滚!” 姚汝能一梗脖子,毫不示弱:“别装了,你根本不关心长安的安危。
你是个死囚犯,你一定做错了事,你恨朝廷!”张小敬的神情在明暗光线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苦笑,里面深藏着嘲讽与哀伤。
“没错,我恨这个朝廷,可只有我能救它。
” 正在这时,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陆陆续续进来二十多人,清一色都是男子,高矮不一,年纪也不同,皆是短袄白衫。
姚汝能认出其中几个面孔,都是赌场里见过的。
葛老让他们站成一排,然后对张小敬做了个手势。
姚汝能浑身一僵,就算他不懂暗语,也知道葛老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这位昆仑奴这么狠,非但要让张小敬说出暗桩的名字,还要让他当面指出。
接下来的事不用想也知道,一定会让张小敬亲手杀死这暗桩,才算完成协议——这叫投名状。
姚汝能紧张地看向张小敬,正要开口质问,忽然脖颈被后者猛切了一下,登时昏了过去。
葛老呵呵一笑:“你还挺心疼这个小官鹞子的,他和你当年挺像。
”张小敬没有接这话,而是走过去,对那二十几人扫视一圈。
张小敬脸颊的肌肉,在微微抽动。
即使是死囚犯,帮着昔日的敌人来指认同僚,仍需要克服很大的心理障碍。
他的手臂缓缓抬起,葛老忽然又开口了:“张帅,其实你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选。
” “嗯?” “老奴这双老眼能看出来,这个活,是官府拿赦免死罪要挟你吧?” 张小敬保持着沉默,却也没否认。
“呵呵,他们就喜欢这么干。
”葛老的手指优雅地搭在一起,“咱们做另外一笔交易如何?我也不逼你认人,只要你把长安的事说与老奴知,老奴就把你顺顺当当送出城,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岂不快哉?” 不得不说,葛老的提议,非常有诱惑力。
只要出了长安城,张小敬便是彻底的自由之身,靖安司和李泌根本顾不上追究——他们能不能活过今晚都不知道——而张小敬所要付出的代价,简直微乎其微。
这条路,可比他杀死前同僚换取情报,然后背负着猜疑去追查突厥凶徒要容易多了。
屋子里变得非常安静,只有隔壁传来女人隐隐的哭泣。
张小敬站在阴影里,短暂地闭上眼睛,不到一弹指便重新睁开,抬手掸开了眼窝里的灰尘:“抱歉,葛老。
这一次,我还不能走。
” “你就这么喜欢替朝廷做走狗?” “不,这次与朝廷无关。
”张小敬仰起头,有微弱的光线从茅草的间隙流泻下来。
“迂腐。
”葛老尖刻地评价道,然后伸了个懒腰,“得啦,老奴仁至义尽,那就请你指认暗桩吧,最好是你之前亲自送进来的那个,我就爱看这样的戏。
” 张小敬再次扫视众人,眼神变得坚毅起来。
他忽然单腿跪地,肃容拱手:“今日之事,实在是事急从权,不得不为。
待到九泉之下,再容告罪。
” 队伍中有一个人变了脸色,急忙一个腾跳朝后退去。
张小敬起身骤然出手,刀光一闪,切过那人咽喉。
在其他人还未有反应之时,他便软软倒在地上,气绝身亡,正是适才开门的小乙。
赌场里的那个乞头站在队列里,双腿瑟瑟发抖。
“啧啧,有点后悔,不该让你亲自动手了。
”葛老略不甘心地舔舔嘴唇,“若是落在我们手里,只怕死上三天也还死不了。
” 张小敬铁青着脸,又举起刀来。
赌场的乞头“咕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哀叫:“我真的是在公门混不下去,才来投奔葛老的,我是为了钱,不是暗桩啊!”他正兀自叫喊,忽然看到一根血淋淋的手指落在面前。
乞头不知所措,抬头望去,看到张小敬的左手有一根小拇指被齐根斩断,鲜血狂流不止。
全场鸦雀无声,只听到张小敬的声音响起:“小乙是我亲手送进来的,又是我亲自出卖。
为了大局,我并不后悔。
这一笔杀孽,我早晚要还上——但不是现在。
所以断指为记,诸位给我做个见证。
” 葛老摇头嗤笑道:“迂腐。
一条人命而已,卖了就卖了,至于这么自责吗?”张小敬没理睬他,自顾从怀里掏出一方绢布,单手去裹伤口。
赌场的乞头怯怯地看向葛老,见他没什么反应,急忙起身殷勤地帮张小敬裹伤。
这活他轻车熟路,从前在公门时没少给张头疗伤。
伤口处置好后,张小敬撩起袍角,擦干净刀上的血迹,一字一句对葛老说,表情痛苦而狰狞: “葛老,到你了。
” 此时他身上涌出来的强烈杀意,连那老黑奴都为之哑然。
后者动动嘴唇,终究没再说什么嘲讽的话。
……姚汝能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审讯室里,眼前一男一女紧缚着。
他正看到葛老打了个响指,那侏儒把皮鞭递给张小敬。
难道张小敬已经指认完了?把暗桩都给杀了?他正要开口问,却被人按在地上。
葛老侧过头,对他“嘘”了一声。
前方张小敬捏了捏鞭柄,眼神来回在两人身上巡视,然后停留在女子身上。
他对瞳儿道:“我现在要问你一个关于龙波的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
” 瞳儿猛然抬起头,厉声喊道:“除非你们把我和韩郎放了,否则休想让我开口!”她和情郎被拘押了一天一夜,几乎绝望,现在好不容易捉到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抓住不放。
张小敬观察了一下,这女人身上鞭痕累累,显然不知打过多少次了,拷打对她没用。
张小敬说道:“说出来,我可以向葛老讨一个人情,放你走。
” 瞳儿冷笑:“休想离间我们!我们发过誓言的,同生共死,绝不独行!” 张小敬摇摇头,又走到韩郎身前。
男子抬起头,看到是官府的人,正要开口呼救,就被鞭柄塞住嘴巴。
旁边瞳儿又大声道:“没用的!你杀了韩郎,我跟他殉情便是。
” 张小敬没理他,对那男子道:“我只能救你们其中一个人离开,你可以选择是谁,但记住,只能选一个。
” 说完之后,张小敬倒退几步,冷眼看着。
男子先是惊疑,然后是惊喜,嘴里反复喃喃,但每次看向瞳儿,便心生犹豫,不肯明确说出一个名字。
张小敬忽然把身子凑过去,耳朵贴近他,然后点了点头。
“好。
”张小敬放下鞭子,手起刀落,斩断吊着男子的麻绳。
韩郎滚落在地,先是愣了一下,自己根本什么都没说啊。
可话到嘴边,突然犹豫了起来。
他试探着挪动几步,看那几个凶神都没动作,然后眼底流泻出狂喜——仿佛有人替他做了决定,就不必心存愧疚了。
他看看左右,无人阻拦,用袖口掩面,急忙朝着出口慌张跑去。
等到他走远之后,张小敬再次走到瞳儿面前,她呆呆地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绳子,螓首低垂,似乎不相信这是真的。
“你骗我,他根本什么都没说!”瞳儿忽然抬起头,愤怒地喊道。
“一个男人,不要听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若他本无离意,我又怎能左右他的双腿?”张小敬的语气平淡,似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瞳儿不由得放声大哭。
姚汝能面露不忍,把头转去一旁。
张小敬只是小小地考验了一下人性,便釜底抽薪,毁掉了这姑娘的希望。
不过仔细想想,他连出卖同僚都毫不在意,这种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张小敬用鞭梢抬起瞳儿的下巴:“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她没再拒绝,她已经没有坚持的理由。
根据她的交代,龙波第一次来平康里,就选了她,从此一直没换过人。
这个人话很少,从不透露自己的身份,行房时候都不怎么出声。
他数次带她遛马,去的是修政坊十字街西南的一处大宅邸。
这宅邸很大,她问过龙波是哪儿来的。
龙波只说是代人看管,没说是谁。
张小敬转身看向葛老,说我擅做主张放走一人,还请见谅。
葛老笑道:“我们又不是施虐狂,摆出这排场,无非是教姑娘们收心罢了。
张老弟一句话,就让瞳儿尽知男子之害,也省了我们的事,可以直接送还给妈妈了。
” 那畸形矮子解开瞳儿,拖着她离开屋子。
姚汝能忍无可忍,终于开口道:“张都尉,这样欺辱一个弱女子,是否有失仁义之道?……是了!你连自己同僚都杀,这算得了什么?”他如鲠在喉,不说出来实在难受。
张小敬抬起头,眼中尽是嘲讽:“哦,你是说,让她跟随这种人回家,结局会比现在更好?” 姚汝能“呃”了一声,答不上来。
类似的案子他接触过,确实几乎没一个是好结局。
张小敬冷冷道:“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她选了这条路,就该早早有了觉悟。
你若觉得可怜,把她娶回去便是。
” 姚汝能有点面红耳赤,哑口无言地闭上了嘴。
可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一离开平康里,就立刻上报靖安司,张小敬的行为已经完全逾越了底线。
曹破延的手肘一直隐隐作痛,这非常难受,但至少可以让他始终保持警觉。
在这座危机四伏的城市里,没什么比敏锐的感觉更重要。
他此时正站在一处偏僻大院的入口,注视着一列车队缓缓驶入。
这队大车足有十辆之多,都是双辕辎车,四面挂着厚厚的青幔,车顶高高拱起。
从车辙印的痕迹深浅可以看出,车里装载的货物相当重。
每一辆车都沾满了尘土和泥浆,无论辕马还是车夫都疲态尽显。
从车前插着的镶绿边三角号旗可以知道,它们隶属于苏记车马行。
这个车马行专跑长安以北的民货脚运,声誉颇高。
带队的脚总跳下第一辆马车,拍拍身上的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趟从延州府到长安的活不错,委托人给钱爽快,运的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路上不必提心吊胆。
委托人唯一要求苛刻的是时间——无论如何要在上元节前日运抵。
现在车队赶在午时顺利入栈,他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其实按规矩,这些大宗货物只能运入东西二市,再分运出去。
其他坊门都设有过龙槛,宽距马车根本进不去。
不过这个货栈比较偏僻,人迹罕至,入口又是直接对街而开,过龙槛早被卸掉了。
这种为了省点税金的小猫腻,脚总见得多了,根本不以为怪。
接下来,只要跟受货方点完货物,讨张割单,事就算完了。
脚总已经想好了下午的计划:找个堂子好好泡泡,舒松下身子,再去西市给婆娘买点胡货,晚上弄罐上好的三勒浆,寻个高处,边喝边看灯会,完美的一天! 脚总环顾四周,一眼就分辨出曹破延是这里的主事人。
他凑过去满脸堆笑:“这位大郎,幸不辱命,货物一件不少,时间也刚刚好。
”然后递去一束卷好的薄荷叶,这是行车提神用的,只在江淮有产。
曹破延却根本不接,面无表情地说:“进城之时,可有阻碍?” 这类大宗货物入长安城,城门监都要审核入册,才予放行。
但是货多吏少,经常一审就是几天时间。
苏记车马行常年走货,跟城门监关系很好,可以缩短报关时间——这是他们敢走长安一线的依仗。
听到他问起,脚总一拍胸脯,得意扬扬:“我们有熟人打点,全无问题。
辰时报关,不到两个时辰就放行了。
手续都在这儿呢,一样不少。
” 说完他把一摞文书递给曹破延,曹破延简单地翻阅了一下,又问道: “他们查验货物了吗?” 那脚总赔笑道:“除非您有爵位,否则这个可免不了。
不过全程我都盯着呢,他们只抽查了其中两件,拿长矛捅了一下就封回去了——话说回来,您运的这玩意,一不违禁二不逾制,能出啥问题?您也是担心过甚……” 曹破延无意听他啰唆,单手做了个手势:“交卸吧。
” 脚总热脸贴了冷屁股,也不再殷勤搭话。
他转身过去,发出指令,车夫们呵斥着马匹,把马车倒转过来,车尾对准宅邸入口缓缓倒退。
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一个简易的货栈,有一个抬高的卸货平台。
那些马车停得非常漂亮,尾门和平台边缘贴得很紧,几乎没有任何空隙。
里面的伙计们围拢上来,把尾门打开,每一辆车里都摆着十个柏木大桶,底下铺着三指宽的茅草。
他们搭了几块长木板,把木桶一个一个滚下来。
脚总注意到,这些伙计都是胡人面孔,一个唐人都没有。
不过他没留意的是,有几个伙计走到货栈入口,把大门给闩上了。
柏木大桶一个个被卸到平台。
曹破延走到一个木桶前,撬开桶顶塞子,伸进去一把匕首搅动,然后拎起来看刀刃上的油渍。
查过几桶之后,曹破延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批货没有任何问题,上等品质,包装得也紧,沿途没有任何洒漏。
这些可悲的车夫以为自己运送的是普通货物,却不知道那是“伟大”的阙勒霍多的魂魄。
放下匕首,曹破延问脚总道:“你进城之后,直接来的这里?” “那当然,我们绝不会耽搁客人的时间。
” “那么,长安城里是否还有其他人知道你们抵达?” “不会,得为客人保密嘛。
等跟您交卸完,收了尾款,我们才去牙行交差。
” 下一个瞬间,曹破延把滴着油的匕首直接捅进了脚总的胸口,还转了转手柄。
脚总踉跄着倒退了几步,扭动脖子企图往外爬去。
他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眼,是其他车夫惨遭屠戮的血腥景象。
这是一次迅速而安静的屠杀,转瞬间就完成了。
这些风尘仆仆的车夫连休息都没顾上,就惨死在马车旁,整个车队无一人幸免。
喧嚣很快结束,货栈再度恢复了平静。
这场小小的骚乱,没有惊动任何人。
曹破延吩咐手底下的伙计,把苏记的马车和辕马拆开来,涂掉马屁股上的烙印,撤掉号旗,把一切属于苏记的痕迹抹除掉。
这时货栈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曹破延眉头一皱,走过去,隔着门板上的孔往外看。
站在门前的,是一个男子,披着一件破旧的杂色斗篷,头上的幞头破旧不堪,露出里面的头巾。
三辅的普通民众,差不多都是这样的装束。
“草原的青骏会奔向何方?”曹破延隔着门板,用突厥话问。
“弓镝所指,便是马头所向。
”来人回答,声音尖细得像个女子。
暗号对上了,曹破延拉开门闩,放他进来。
来人把斗篷掀开,露出一张枯瘦面孔,还有一个尖削的鹰钩鼻。
“我是龙波。
”他咧开嘴,笑得一脸灿烂。
曹破延眉头一皱,他先前没见过龙波,只知道他来自龟兹,潜伏于长安,包括这个偏僻货栈和万全宅,都是他一手安排。
事实上,龙波是右杀贵人找来的,曹破延对他一无所知。
但没想到,他居然是个唐人。
“我需要能证明你身份的信物。
”曹破延紧握着匕首,充满警惕。
龙波忽然蹲下身子,曹破延猛然后退了一步,双眼凶光大盛。
龙波笑了笑:“呦,干吗一惊一乍的,我还能把你给吃了?”说着他把左脚的一只软底厚靴脱下来,咔嚓一下掰开鞋底,从里面掏出一包黄澄澄的厚纸。
为了防潮,这纸被油浸泡过,摸在手里滑腻腻的。
曹破延小心地展开一看,果然是长安坊图,里面标记十分详细,诸坊街角、武侯铺、牌楼、军营、公廨、望楼、桥梁,甚至每一坊的暗渠走向和巨户府邸都有收录。
长安全景,一目了然。
这份坊图本是西府金银铺私造,然后被狼卫带到怀远坊祆祠,龙波趁乱取走。
既然能拿出坊图,必是龙波本人无疑。
曹破延捏着坊图一角,心中百感交集。
为了这玩意,他足足损失了十五名精锐部下。
如今坊图已到,右杀贵人的九连环,终于套上了最后一枚铜扣。
“为了这张破玩意,我可是再也无法在长安立足,右杀贵人可得多加点钱才成。
”龙波抱怨道。
一听这话,曹破延眉头一皱:“靖安司找到你了?” “现在恐怕半个长安城都在找我,新科状元都没这待遇。
”龙波居然还有些小小的得意。
曹破延脸上阴云转盛:“那你经手的那些宅子和这个货栈,会不会被他们查到?” 龙波歪了歪脑袋:“这些地方,都是我通过不同的牙行用化名订的,住处也没留下任何凭据。
除非他们是神仙,否则不可能发现——哎?还愣着干吗?快让我进去呀。
”龙波催促。
曹破延这才抛开纷乱的思绪,闪身让他进来,然后把门重新关好。
龙波进了院子,看到一地的尸体,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他毫不惊讶,反而东张西望:“这么说,延州府的货已经送到了?” “已经顺利入库。
该处理的人,也都处理干净了。
” “啧啧。
这些车夫太可怜了,真是千里送死。
”龙波一边絮叨着,一边走到货栈平台前,拍了拍硕大的柏木桶,“这里装的,就是你们说的阙勒霍多的魂魄啊,那么阙勒霍多的肉身呢?” 曹破延很不满意他的轻佻,勉强回答:“竹器铺那边已准备好了。
等到车队改装完毕,我就把肉身接到这里。
到时候,就得靠你来完成最后一步组装工作了。
” 说来讽刺,阙勒霍多代表的是突厥可汗的愤怒,可只有龙波这个龟兹匠师,才懂得怎么把它们组装起来。
龙波踱着步转了几圈,像吟诵歌谣似的:“魂魄肉身合二为一之时,伟大的阙勒霍多就会复活。
这坊图会指引它毁灭整个长安。
”说完他自己忍不住“扑哧”乐了一声,低声嘟囔了一句:“你们突厥可汗起的代号,可真逗!” 曹破延嘴角一抽,觉得大汗受到了侮辱。
他捏紧匕首,右腿微屈,做出随时可能突击的姿势,决定给这个家伙一点教训。
龙波朝前走了几步,突然俯身下去,仿佛要闪避他的刺杀。
曹破延身子一晃,肌肉紧绷,几乎以为自己的企图被看破了。
好在龙波只是想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这是一个精致的描金丝绸小算袋,应该是脚总挣扎时掉落的。
算袋里摆着十几束卷成了柱状的薄荷叶。
龙波的三角眼放出光亮,拿起一束丢进嘴里,嚼了几下,鼻孔里喷出惬意的哼声。
曹破延悄悄放下匕首,告诫自己,暂时不要节外生枝。
龙波嘴里不停地嚼动着薄荷叶,漆黑的瞳孔里闪出光芒:“肉身什么时候运过来?” “一刻之内车队出发,半个时辰回来。
希望你在两个时辰之内完成最后的组装。
” 龙波环顾四周:“货栈里干活的人有点少啊,麻格儿他们呢?” “我只是奉命行事,他们在哪儿,你去问右杀贵人吧。
”曹破延冷笑道。
龙波做了个无奈的手势:“事不宜迟,把工具和原料都备出来,我要开始组装了。
”他抖了抖手腕,嘴里一刻不停地嚼着。
太平坊位于朱雀街西第二街最北端,正对着皇城含光门,距离皇城内的官署非常近。
在太平坊西南隅的实际寺内,有一所号称“京城最妙”的净土院。
院内塔幢林立,竹林间还有一百零八尊善业泥佛像,可谓禅意盎然。
此时在竹林幽深处的一间翘檐小亭里,两个人并肩而立,一人身着青衫白巾,是刚离开靖安司的李泌;一人却披朱佩紫,贵气冲天。
若有第三人在侧,立刻便能认出来,这个瘦脸贵人正是当朝太子李亨。
两个人凭栏远眺,似乎在一同鉴赏外面的禅林意境,可口中的话却和佛理半点不沾。
“这么说,真是你逼走贺监的?”李亨的年纪与李泌相仿,脸上忧心忡忡。
李泌略躬了一下身,态度却很强硬:“正是。
正如臣刚才所言,贺监不走,突厥难除。
这件事,臣没做错。
”李亨指了指头顶,叹道:“贺监就是这亭子,有他遮挡,我等才能从容对弈。
你把它拆了,地方倒是足够腾挪,若赶上风雨大作,如之奈何?——长源,你这事办得孟浪。
” “旁有猛虎正待噬人,又哪里顾得上风雨?”李泌一句就顶了回去。
这个态度让李亨略显尴尬,他几次想沉下脸训斥一下,可话到嘴边,看了一眼李泌,又生生忍下来。
他和李泌之间,早超越了君臣相得。
李泌很小就入东宫陪读,两人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交谊深厚,无话不说。
可惜李泌才干虽高,却一心向道,对仕途兴趣不大。
这次组建靖安司,李亨游说了好半天,才劝动李泌下山帮他。
李泌对李亨讲话,从来不假辞色。
李亨知道他的脾气,只好摆摆手,用商量的语气道:“哎,让我怎么说你好,去把贺监请回来吧?” “不去,没那个时间。
”李泌沉着脸,“现在距离灯会还有三个时辰不到,突厥人的事尚无眉目。
若不是顾虑殿下多心,我本来连净土院都不该来。
” 李亨“啧”了一声,拍拍他的背:“我不会多心。
只是……呃,怎么说呢。
贺监是定盘星,有没有他,靖安司在朝中、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会大不一样。
” 早在天宝三年间,贺知章就被选为太子的师傅,教授读书。
两人有二十多年的师徒情谊,李亨与贺知章的亲厚,并不比他和李泌的关系逊色。
贺知章在天子心目中极有地位,当初李亨请他来做靖安令,就是希望他能震慑群小,让李泌安心做事。
没料到这两人居然不和,更没料到一向谦和清静的李泌,居然逼走了贺知章……他这一走,局面可就不好说了。
靖安司是李亨手里最重要的一张牌,万一被政敌抓住把柄,事情可就严重了。
他一无后宫庇护,二无外镇呼应,三不敢结交近臣。
连这靖安司初建,真正能称为心腹的,都只有李泌一个。
“你知道,大唐的太子,可从来不是那么容易当的……”李亨苦涩地抱怨。
“殿下畏惧朝中议论,难道就不畏惧陛下吗?”李泌轻轻说了一句。
李亨的脸色“唰”地变了,这,这是什么话? 李泌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以陛下猜疑心之重,竟能将长安城防交给殿下处置。
这是什么道理?”李亨登时沉默不语。
天子对诸皇子的猜忌,世所共知。
前有太子被废,后有三庶之祸。
李亨做了太子以后,连东宫都不进。
这次天子破天荒地默许太子组建靖安司,权柄凌驾诸署之上,把整个长安交托出去,显然是存了试探之心。
这既是试探太子的用心,也是试探太子的能力。
这一手安排,李泌看得透彻,贺知章也看得透彻。
不过两人的思路却大不相同。
贺知章是宁可事情不做好,用心要摆正;李泌则恰好相反,尽量办好事,宁可得罪人。
“距离政敌发难,也许是三天。
但距离突厥人动手,只有三个时辰!——所以殿下你不要搞错重点。
若长安无恙,陛下龙颜大悦,殿下的地位稳如泰山;若是长安保不住……”他语气放缓,把神情一收,“嗯,就没有什么然后了。
” 李亨被这语气吓到了,可还是有些不甘心:“贺监也要捉贼,你也要捉贼,你们难道就不能和衷共济?” “不能,没那个时间!靖安司必须令出一家!”李泌把拂尘一甩,清冷的语气里多了一分埋怨,“臣临俗世,破道心,汲汲于这些繁剧的庶务,难道殿下以为我是在争权夺利吗?” “瞎说!我可没这么想过。
”李亨连忙辩解。
李泌没作声。
他仰起头来,视线越过亭子的檐角,看向天空,忽然叹了一口气。
李亨一阵苦笑,走过去拉住他的胳膊:“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我不是怀疑啊,只是这变化有点乱,不得不小心从事……唉,算了算了,贺监既然已经病退,这事就暂且如此吧。
”他还想再叮嘱几句,李泌却一拱手:“时辰已到,臣必须得返回靖安司了。
” 李亨悻悻道:“那么还需要我做什么?” “在这三个时辰内,殿下需要坚定地站在我这边,支持我做的每一个决策。
没有质疑和讨论的时间,必须完全按照臣的规矩来。
” “长源的规矩?是什么?”李亨忽然很好奇。
“不讲任何规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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