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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泌一看,连忙拿给贺知章。
贺知章眼神轻轻一扫,双肩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神情如遭雷击。
这是一条讯报,来自延寿坊的街铺巡兵。
街铺在诸坊皆有。
百姓之间有了纠纷或者看到什么异状,往往先报本坊街铺,谓之讯报。
靖安司为了及时掌握整个长安城的动静,李泌要求各处街铺的讯报事无巨细,都要报来一份,有专人甄选分拣。
这条讯报称:有百姓在延寿坊旁的桥下发现一具男子尸体。
经初步勘验,死者脖颈为巨力拗断,衣衫被掳。
附近酒肆的饮客已辨认出此人身份——焦遂。
长安城饮酒成风,其中有八人最负盛名,号称“饮中八仙”。
为首即是贺知章,还有李白、李适之、李琎、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等七人——焦遂是八仙中唯一一个白身。
贺知章与他从开元初年起便为酒友,两人交谊极笃。
贺知章没想到,居然在这时候接到老友的死讯。
李泌沉声道:“延寿坊附近是永安北渠,正是我们怀疑曹破延上岸之处。
焦遂的死状,与崔六郎一样,只怕也是突厥人下的毒手。
”这句话的冲击更大,贺知章眼前竟是一阵眩晕。
“快扶住贺监。
”李泌不动声色道。
檀棋赶紧上前一步,搀住贺知章胳膊。
她感觉到,老人的手臂在微微抖动着,身子摇摆。
他一直有风头眩的毛病,骤闻噩耗,竟有发作的迹象。
幸亏靖安司这里备有茵芋酒,赶紧给他灌了一杯。
这药酒是药王的方子,贺知章喝完之后,情况总算略见好转,可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似的。
毕竟他已八十多了,体虚神衰,故友亡故,又最伤心神。
贺知章挣扎着想起身,可头晕目眩随之加剧。
他长长叹息一声,知道这病一犯,便没办法视事。
他把李泌叫到身前:“此间……只得暂且仰仗长源你了。
”他停了停,又压低声音道:“张小敬这个人,可用而不可留。
一俟狼卫落网,必须立刻处置,否则后患无穷——靖安司的敌人,绝不只是突厥人呢……” 这几句话,已经耗尽了老人的全部精神。
檀棋连忙派人准备牛车,唤了一位医师随行,将他送回自宅去修养。
李泌肃立原地,拂尘抄在胸前。
等贺知章离开之后,张小敬眯起眼睛,莫名其妙冒出来一句:“李司丞掌握得好时机。
”语气半是钦佩半是嘲讽。
“事急从权。
”李泌面无表情。
两人像打哑谜似的,檀棋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
她动手把案上文牍收拾干净。
焦遂的那封讯报放在最上面,她顺便多看了一眼,忽然注意到一个奇怪的地方。
一般讯报的右上角会标有李泌的签收时间,这封是午时二刻签收,恰好是贺知章返回靖安司之前。
她蛾眉一皱,公子早就看到这消息了,可为何拖到刚才方对贺监讲起?难道说…… 这个太离谱了,檀棋摆了摆头,把这些荒唐念头赶出脑外。
这时徐宾已经捧着一卷文书跑过来。
凭借大案牍之术和祆教的户籍配合,他迅速地找出一个可疑之人。
此人叫作龙波,来自龟兹,开元二十年来京落为市籍,同年拜入祆教,就住在怀远坊内,一直单身。
供奉记录显示他最近半年来,给祆祠的供奉陡增,为此还特受褒奖。
天宝二载底市籍有过一次清册重造,但龙波的户口仍是开元二十年。
有一位户部老吏敏锐地注意到这个小纰漏。
户籍上要写清相貌,若是旧册不造,则有可能冒名顶替。
姚汝能此时还在祆祠附近,李泌让望楼通知,让他立刻前往龙波的住所搜查。
靖安司内,忽然陷入空闲状态。
这时李泌忽然想起来了:“嗯?那个叫岑参的臭小子呢?”那个家伙关键时刻坏了靖安司的事,他到底是不是受雇于突厥人,不审问清楚可不成。
崔器在旁边立刻答道:“身份已经审清楚了,是仙州乡贡士子,籍贯南阳,来京城准备开春参加进士科。
”他又补充了一句:“岑家祖上,曾三代为相。
睿宗时家族受株连流徙。
父亲岑植,曾做过仙、晋二州刺史。
应该和突厥人没关系,单纯……比较愣吧?” 一个破落官宦子弟,难怪在骑囊里放了那么多诗文,这是打算在开科前投献邀名呢。
李泌现在满腹心思都在狼卫上,一听岑参是这来历,袍袖一拂:“哼,坏了这么大的事,别想逃责,先关一阵再说。
”周围人心里清楚,倘若突厥人真干出什么大事,这就是现成的替罪羊。
这个来京城赴考的可怜士子,这次别说中进士了,只怕性命都未必能保住。
张小敬念叨了一句“那小子身手倒还不错”,也就不说了。
现在时间越发紧迫,这些无关的事暂且都放了放。
两人同时趋向沙盘,看着盘中那标记着“怀远坊”的模型。
此时在真正的怀远坊内,姚汝能一脚狠狠地踹开木门,闯进屋去,举弩转了一圈,发现空无一人。
龙波的住所是个无院直厢,进门后只有一间正厅和一侧厢房,不良人一拥而入,霎时把屋子挤得满满。
此人独居,家具不多。
靖安司没费多大力气,就从床下搜出一批突厥风格浓郁的小物件,有金银器物,有羊皮纸,还有几盒马油膏。
看来龙波与突厥人有勾结,当无疑问。
只可惜其人不在屋中,不知去向。
姚汝能派人去附近询问邻居,邻居们纷纷表示,龙波很少与旁人来往,不知道他以何为营生、常去哪里。
姚汝能不甘心,回转屋里又兜了几圈,忽然发现一个可疑之处。
正厅里有个灶台,灶台上方贴着一张灶君神像。
祆教奉火为神,信众要一日三次在家祭灶火,怎么可能会贴个汉地灶君在上头?他凑过去,看到纸面干净平滑,少有烟火痕迹,伸手一摸,发现纸头的墙壁有些凹陷。
姚汝能心中一动,把神像扯下去,里面露出一个砖槽,搁着一块方形木牌。
这块木牌有巴掌大小,四角刻着牡丹和芭蕉纹形,皆是阴刻粉描。
正面刻着“平康里”三字楷书,背面刻着“一曲”字样。
姚汝能一愣。
平康里在长安城东边,是一等一的烟花销金之地,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此木牌叫“思恩客”,只有熟客才会颁出,凭此可直入帘中。
这位龙波别看生活清苦,在那里可真是投入不少呢。
龙波以信众身份潜伏,平日谨小慎微,心中难免压抑空虚。
唯有去平康里消磨时光。
那里客来客往,皆是虚情假意,可以暂时放松一下,很符合一个暗桩的心态。
不过平康里的姑娘太多,皆有假母管着。
这牌子是哪一位假母发放的,尚需调查。
姚汝能迅速把消息传回靖安司,李泌对张小敬道:“平康里在万年县界,那是你原来的辖区。
旧地重游,办起事来应该轻车熟路。
” “轻车熟路嘛……”张小敬呵呵笑了一声,周围官吏们都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檀棋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觉得天底下男人都是一个德行,看到平康里的那些女人就迈不开腿。
相比之下,公子洁身自好,可比他们强太多了。
张小敬叫上姚汝能,转身欲走。
李泌忽然又把他叫住:“嗯……之前的事,希望你不要心存芥蒂。
如今贺监已放权,我的承诺依然不变。
”对他来说,这算是委婉的道歉。
“现在我可没有接受道歉的时间。
” 张小敬简短地回了一句,匆匆离去。
李泌望着张小敬的背影,大为感慨。
这个人行事大胆,心思却很缜密,接手调查时明明所有的线索都断掉了,竟被他无中生有,硬生生劈出一条路来。
更可怕的是,祆教的抗议本是一场大祸,结果却被他信手一翻,一石三鸟,既平息了萨宝怒火,又获得了新的线索,还堵住了贺知章的嘴。
十年西域兵,九年长安帅,果然名不虚传。
李泌内心忽然涌现出微妙的不安感。
这样的一个人,真的心甘情愿为自己所用吗?阖城性命这么一个大义名分,真的能束缚住他吗? 李泌自度,如果他与张小敬异地而处,对刚才的事情一定心怀怨懑。
辛辛苦苦奔走效力,居然还要被人猜疑和羞辱,谁还会尽心办事?一想到他始终挂在嘴角的那抹淡淡嘲讽,李泌便有些头疼,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可真不好。
看来贺监所说,也不无道理,对这个人,是要提前留份心思才对。
姚汝能毕竟太稚嫩,而崔器又太粗疏,这两个人未必应付得了。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另外一件更棘手的事情,急需解决。
李泌想到这里,不觉有几分疲惫涌上心头。
他把拂尘往胳膊上一搭,高声道: “檀棋,跟我来!” 李泌叫了一声,带着她来到殿后退室里去,特地关上房门。
确认四周无人之后,李泌道:“我要离开一下。
” “咦?您去哪儿?去多久?” 檀棋有点迷惑,情况已是十万火急,这个时候离开?李泌抬手捏了捏鼻梁:“贺监离任,许多事情得重新布局,我必须得去跟宫里那位交代一下,大约半个时辰就回来。
你对外就说我在退室休息,不许任何人进来。
” 檀棋想到那一封蹊跷的讯报,不由得脱口而出:“贺监……原来是公子你……”她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公子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何必点破? 李泌却没有动怒,反而长叹一口气:“此事我并不后悔,只是贺监位高名重,牵扯太多,我必须跟那一位坦承前因后果,以免他被动。
” “可……公子若不说,谁会知道?” 李泌摇摇头,嗓音变得深沉:“我李泌绝不会对他说谎。
” 张小敬纵马一路疾驰,直奔平康坊而去,中途姚汝能也匆匆赶上来。
一直到这会儿,姚汝能才有机会跟张小敬讲。
他抵达远来商栈后,还没进门,就听见旁边马厩里一阵嘶鸣,紧接着就有十几匹健马蜂拥而出。
他躲闪不及,被打头的一匹撞翻在地,磕伤了额头。
等他爬起来亮出身份,商栈里的伙计说他是假冒的,一来二去就打起来了,他不得不燃烟求援。
张小敬问道:“马厩在商栈什么位置?” 姚汝能道:“这家商栈不做零卖,所以没有铺面。
马厩就在店右侧,有一条斜马道与店内相连。
” “马厩的门当时是开着还是关着?” 姚汝能回忆了一下:“应该是虚掩着,我记得上面有铜锁,但只是挂在闩上。
” “我记得我看到两道烟,一黑一黄,黑烟哪儿来的?何时燃起?” 姚汝能道:“惊马冲过来之后,才起的黑烟。
火头我没看到,但应该是从马厩后头燃起来的,许是马匹踢翻了火盆吧?” 张小敬听了呵呵一笑,马厩里堆着草料,怎么会在附近放火盆?远来商栈惯做牲畜买卖,不可能有这种疏忽。
他欲言又止,末了还是摇摇头,嘟囔了一句:“算了,这种事,还是让李司丞去头疼吧。
”姚汝能心中好奇,可也不好去追问。
平康坊在万年县内。
他们从光德坊出发,得向东一口气跑过五个路口,前后花了将近两刻时间,才抵达那个京城最繁盛的销魂之处。
还未入坊,两人已能听见丝竹之声隐隐传来。
靡丽曲调此起彼伏,诸色乐器齐响,杂以歌声缭绕其间。
未见其景,一番华丽繁盛的景象已浮现心中。
此时方是正午,已是如此热闹,若是入夜时分,只怕更胜十倍。
平康坊虽然称坊,内里布局却与寻常坊内截然不同。
张小敬一行从北门进入,向左一转,前方共有北、中、南三条曲巷,三处圆月拱门分列而立,绫罗挂边,粉檐白壁,分别绘着牡丹、桃花和柳枝。
说是曲巷,其实路面相当宽敞,可以容两辆双辕辎车通行。
此时车马出入极多,车上多载有盛装丽人,各色花冠巾帔让人眼花缭乱,就连被车轮碾过的尘土都带着淡淡的脂粉香气——上元节酒宴甚多,大家都想选个体面女伴,观灯一游,所以都早早来此邀约。
姚汝能搜出来的这个木牌,写的是一曲。
平康里三巷之中,南曲、中曲皆是优妓,来往多是官宦士人、王公贵族;靠近坊墙的北曲,也叫一曲,来的多是寻常百姓、小富商人或赴京的穷举子、选人之类,环境等而下之。
从布局便看得出来:南曲多是霄台林立;中曲多是独院别所,还有一条曲水蜿蜒其中;只有北曲这里分成几十栋高高低低的彩楼,排列纷乱。
三曲泾渭分明,一目了然。
张小敬站在入口处仰望一阵,对姚汝能道:“进得这里,可不要妄动了。
”姚汝能颇觉意外,他之前在西市蛮横无忌,怎么来这里却突然收敛了?张小敬指了指对街远处一处巨宅:“你知道那头的宅子是谁?”姚汝能摇摇头,他是长安县人,对东边不是很熟。
张小敬嘿嘿一笑:“那里原来是李卫公的宅邸,如今住的却是右相。
” “李林甫?”年轻人心中一寒,再看那宅邸上的脊兽,陡然也多了几分阴森气质。
一朝之重臣,居然住得离平康里这么近,日夜欣赏莺红柳绿,可也算是一桩奇闻了。
他们举步迈入一曲,张小敬目不斜视,轻车熟路地直往前去。
两侧楼上响来几声稀稀落落的吆喝,就再没动静了。
姑娘们都有眼力,这两个人步履稳健,表情严肃,一看就不是来玩乐的。
两人七转八弯,来到一曲中段。
张小敬脚下一偏,转入旁边一处小巷内。
两侧只有些简陋的木质棚屋,黑压压的连接成一片,屋隙堆满杂物垃圾。
平康里的街路两侧皆修有沟渠,青瓦覆上,便于排水以及冲刷路面——除了这里,长安城只有六条主街有这待遇——这些沟渠都引到这条低洼巷子里来,排入坊外水道。
所以这小巷内污水纵横,异味不小。
姚汝能心中纳罕,心想为何不去追查木牌来历,反而来这种腌臜的地方。
可看张小敬的步伐毫不迟疑,绝非临时起意,显然已有成算,只得默默跟着。
张小敬走到一处棚屋前,敲了三下。
一个人探头探脑打开门,一看张小敬,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似的,下意识要关门。
张小敬伸出胳膊啪地拦住门框:“别担心,小乙,今日不是来查你的案子。
”那被唤作小乙的人畏畏缩缩退后一步,不敢阻拦。
棚屋之后别有洞天,居然是一个赌铺。
这里可真是挖空心思,外表看只是几间破烂棚子,里面却打通成了一间颇宽敞的大通铺,有案有席,只是光线昏暗。
此时几十个赌徒趴在三张高案边上,正兴高采烈地围看三个庄家扔骰子,四周满布铜钱。
张小敬一进去,所有的视线都投向他。
赌铺里先瞬间安静了一下,然后人群当即炸开,一半人开始往窗外逃,另外一半往案底下钻,还有几只手不忘了去划拉钱,场面混乱而滑稽。
一个乞头气势汹汹地跑来,想看谁在闹事。
他看到张小敬站在那里,像是看到恶鬼一般,张大了嘴巴,一时间连安抚赌徒都忘了。
“张……张头儿?” 张小敬不动声色道:“你跑这里来了?”乞头面露愧色,不敢言语。
张小敬道:“带我去见你们囊家。
”乞头犹豫了一下,却终究没敢说出口。
他回身进屋,请示了一下,然后引着他们往后走去。
乞头、囊家云云,都是见不得光的习语。
姚汝能观察此人行走方式,和张小敬颇为相似,估计原本也是公门中人,不知为何沦落至此。
这一片棚屋连成一片,里面被无数房间与土墙区隔,暗无天日,像是钻隧道迷宫一般。
行走其间,隐约还能听到哭泣声和悲鸣,似乎有什么人被囚禁于此。
姚汝能心中一阵凛然,知道自己已经触及了另外一座长安城。
这座长安城见不得光,里面充斥着血腥与贪欲,没有律法,也没有道义,混乱凶残如佛家的修罗之狱,能在这里生存的,都是大奸大恶之人。
即便是官府,也不敢轻易深入这一重世界。
他的喉咙发干,心跳有些加速,不由得朝前望去,发现前面的张小敬步履稳健,没有任何不适。
那个人的背影轮廓模糊不清,似乎和黯淡的背景融为一体。
这位前不良帅应该没少深入虎穴,没少跟恶势力做斗争。
只要跟随着他,一定不会有错。
再者说,恶人与捕吏是天然的对头,倘若自己连看一眼这里都胆战心惊,以后怎么与之争斗?想到这里,姚汝能重新鼓起了勇气,攥紧拳头,目光灼灼。
他忽然有点遗憾,张小敬若不是死囚犯的话,说不定现在是他的上司。
这人虽然江湖了一点,可真能学到不少东西。
他们走了半天,眼前一亮,里面别有洞天,居然是一处砖石小院。
院子不大,颇为整洁,院子正中灶上搁着一把漆黑药壶,弥漫着一股药味。
一个裹着猩红大裘的人在灶边盘腿坐着,怀里还抱着一只小黄猫。
张小敬道:“葛老,别来无恙。
” 大裘一动,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中传来:“张老弟?我没想到会再见到你。
”语气平淡,不是疑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也没想到。
”张小敬无意解释。
“你这一回来,就惊得我的赌铺鸡飞狗跳,真是虎死骨立,杀威犹存啊——你来找我,什么事?”老人问。
大裘往下滑落,姚汝能这才发现,里面裹的是个瘦小干枯的老人,他皮肤黑若墨炭,一头鬈发,嘴唇扁厚,不是中原人士,赫然是个老昆仑奴!这昆仑奴眼神亮而凶狠,说的一口流利官话,丝毫听不出口音。
听对话,两人早就是旧识,不过显然关系不会太好。
奇怪的是,张小敬在西市和祆教祠里,都粗暴无比,到这儿面对着真正的恶人,反而彬彬有礼。
姚汝能已存了拼命的心思,可前面两人谁都没有动手的意思。
张小敬道:“葛老,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葛老“啧”了一声,拍拍怀里的猫:“欠账还钱,杀人偿命,这是老奴的为人之道。
你说吧。
” 张小敬掏出木牌,掷到他面前:“这属于一个叫龙波的龟兹人。
我要知道这是哪家颁给他的,都亲近过哪个姑娘,她们如今身在何处。
马上就要知道。
” 葛老用枯瘦的手把木牌捏起来,端详了一下,伸手把药壶的盖拈起来,敲敲壶边。
一个精悍仆人走进院子,葛老吩咐了几句,仆人匆匆离去。
葛老注视着张小敬:“这不是万年县的案子吧?”张小敬亮出“靖安策平”的腰牌,晃了晃,然后又收了回去。
葛老缓缓起身,说我这里不便给官面上的人奉茶,你们自便吧,然后转身进了屋。
面对姚汝能的疑惑,张小敬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这位葛老本是海外僧祇奴,大约在神龙年间被卖入长安,先在一个姓葛的侍郎家为奴,后来被卖入青楼做仆役。
寻常昆仑奴,性情憨厚温顺,头脑不太灵光,唯有葛老是个异数。
他能说会道,左右逢源,混得风生水起,很快竟说动主人将其放免,脱了奴籍。
这些年来他专为三曲青楼略人,倘若有姑娘不服管或跑了,他还管调教抓捕。
久而久之,葛老凭着心狠手辣,成了平康里最大的人贩子,隐然成了坊中一霸。
棚屋区就是他的天下,所有的姑娘都知道,宁惹相公,莫恼葛老。
张小敬在万年县时,办过几个略卖良人的诱拐案子。
可惜葛老奸猾,从来没失过风,至今还安稳地待在棚屋里。
这次来平康里办事,张小敬知道若是跟那些妈妈交涉,必然推三阻四,耗费时辰,不如请葛老出手。
“这岂不是跟恶人勾结吗?”姚汝能不能理解。
因为家中几个长辈都死于盗匪之事,姚汝能最见不得这些贼人猖狂。
在他看来,只要一照面就该出手击杀,不容任何迟疑。
他万万没想到,张小敬身为官府中人,居然跟他们谈起条件来了。
张小敬道:“鼠有鼠路,蛇有蛇路,恶人有恶人的办法,有些事官府可做不来。
” “可这棚户区明明就在平康里内,几十个捕吏就能荡平,官府怎么能容忍一个略人贩子在此逍遥?这明明违背了大唐律令啊!” “你自己琢磨吧,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你的第二课。
”张小敬回答。
姚汝能不服气地咬了咬嘴唇,认为这个回答避实就虚。
他忽然想到,张小敬在长安城当了九年不良帅的人,身上的隐秘之事只怕山多。
葛老说欠他人情,难道他们之前就有过勾结? 这么说来,张小敬的手脚,一定不怎么干净,说不定正是因为这种事才进了死牢。
想到这里,姚汝能不动声色地站远了一步,想起了自己的另外一重职责。
没过多久,葛老传回了消息。
这块木牌是一曲赵团儿家颁的,龙波半年前开始逛这里,一旬来一次,每次都找一个叫瞳儿的姑娘。
他虽然出手不阔绰,但也从不拖欠缠资。
“遛马还是留沐?”张小敬问。
这是平康里的行话,遛马谓之携妓外游,留沐谓之留宿过夜。
“偶尔沐香,遛马的时候多。
” 张小敬眼神闪动。
怀远坊距离这里甚远,且周围邻居以虔诚祆教信众居多,龙波不可能把瞳儿带回去——就是说,他另外还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瞳儿现在哪里?” “小妮子春心荡漾,一天前跟一个举子私奔了。
” 张小敬微微一笑:“葛老手里,岂有空飞之雀?”听到这句话,葛老那张黑面孔上的褶皱一阵舒展,肥厚的嘴唇咧开,露出白牙,似是一排人骨横卧夜中。
他勾了勾手指,说随我来。
葛老裹紧大裘,带着他们走进迷宫一样的棚屋。
棚屋的顶上铺着厚薄不均的茅草,行走其间,透射下来的阳光忽明忽暗,让每个人的表情都显得有些迷离。
在通道两侧,是一个一个小小的隔间,有的木门紧锁,有的完全敞开,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稻草腐味。
里面人影绰绰,悄无声息,有如行尸走肉一般。
姚汝能走着走着,忽然一个骷髅手从黑暗中伸过来,吓得他叫了一声。
再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个枯瘦如柴的女子趴在门前。
葛老发出低叱,那女子赶紧缩回手去。
葛老脚步不停,声音冷冷在这一片鬼魅之间响起:“外人都道平康里是个天上销魂处,个个都是仙女神姝,却不知这背后多少污秽。
得了淋疮的姑娘、毁了容的凤魁、生来畸残的娃娃……无处可去,无人收容,全都如污水一样流聚到了此处,坐等转生。
老奴坏事做尽,从不怕下什么无间地狱——嘿,已然身在其中羯磨,早不觉新鲜了。
” 姚汝能听得触目惊心,没料到平康里的暗处,居然如此肮脏龌龊。
他侧过头去,看到张小敬面不改色,显然早就知道了。
他们最终抵达一处阴暗柴房。
打开门,里面吊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皆是满面血污,神情萎靡。
女一身鹅黄襦裙已破碎不堪,露出堪比象牙白的肌肤。
男的细皮嫩肉,是个文弱的书生模样,垂着头,似已昏迷。
一个五官歪斜的畸形侏儒站在一旁,手持皮鞭。
张小敬正要上前,葛老却伸手拦住,把他们带到隔壁屋子里去:“张老弟,你的人情只到这里为止了。
”他的意思很明白,我告诉你这女人在哪儿,人情还完了。
接下来要用这女人做什么,就得另外算了。
张小敬道:“我欠你一个人情。
”葛老嗤笑:“将死之人的人情,成色不足。
换一样吧。
”姚汝能急忙插口道:“靖安司可以支付你足够的酬劳。
”葛老瞥了他一眼,无动于衷,像是在看一个滑稽的俳优。
姚汝能心急如焚,哪能在这里被一个老昆仑奴耽搁。
他抽出佩刀,大声道:“阻碍靖安司办案,信不信一个时辰之内荡平你这棚屋!” 葛老耸耸肩,他一生听过的威胁,只怕比这个小家伙讲过的话还多。
张小敬拍拍姚汝能的肩膀,让他退后,然后看向葛老:“你想要什么?”葛老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番,似乎在思考能从这死囚犯身上榨出什么。
他忽然展颜一笑,黝黑的褶皱一阵颤动,伸出两个指头:“两个。
” 张小敬的两条短眉倏然扭结,犹豫再三,回以一根手指。
葛老沉思片刻,笑道:“就这么办吧。
”张小敬脸色不太好看,可还是点了点头。
姚汝能有点糊涂,他们两个打哑谜似的,到底什么意思? 葛老拱手说容我告退片刻,然后消失在晦暗之中。
张小敬站在原地,斜靠在柱子旁,手指掸着眼窝里的灰。
顶棚透下的微弱光线,给他勾勒出一个灰暗的侧影轮廓。
“张都尉,你跟他谈的是什么条件?” “刚才我答应他,会告诉他一个官府暗桩的名字。
”张小敬淡淡回答。
姚汝能肩膀剧震,双目瞪圆,不由得失声道:“您……您怎么能这么做?” 张小敬做过万年县不良帅,官府在黑道埋下的力量他一清二楚,甚至可能曾亲自掌管。
姚汝能怎么也没想到,这家伙为了贪图做事方便,竟把同僚出卖给贼人!这简直匪夷所思! 张小敬道:“这是唯一能争取到葛老合作的办法。
” 姚汝能悄悄把右手挪到了刀柄处,脑子里浮现出临走前李泌的叮嘱。
李泌在临行前单独见过他,一旦他发现张小敬有逃走或背叛的迹象,要立刻示警,若身处无法示警之地,则亲自处断。
姚汝能觉得,张小敬现在已显露出了马脚。
他根本不相信,对付一个贼人要如此委曲求全。
一定有问题,必须在他出卖更多官府利益前予以阻止。
不料张小敬一看他要动手,先飞起一脚,把他狠狠踹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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