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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远方(2/3)

先抬头看了看那些厚厚的本子。

白纸堆成的墙比人的脑袋还高。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他平平和和地说,“有两个预言家,一个预言了一件大危险,结果大家成功地躲过去了,另一个预言了一件大危险,结果大家怎么躲也没躲过去,你觉得,作为预言家,哪个比较伟大?” 我想了想说:“什么叫伟大呢?” 他没有回答我,自嘲地笑了笑,说:“我就是一个看见陷阱,而自己掉进去的人。

”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暴风骤雨似的杂乱的呼喊,一样沉重的事物如大山一般急速压了下来,我下意识地向一旁闪躲,只见一个人擦着我的身子轰隆摔倒在地上。

那是刚才打牌的一个男人。

他们打着打着似乎打出了矛盾,三个男人开始大打出手。

不知道是为什么,只看到一个人抡圆了胳膊朝另一个人挥去,也不讲战术和章法,挺起的胸膛几乎要将跨栏背心撑破。

而他的对手也红了眼睛,一边拼命摆脱身边劝架的人的拉扯,一边侧着身子要往前冲,嘴里不忘骂骂咧咧,颇有壮士去兮的奋勇。

“玩不起是吧?”一个男人大叫着,“?蛋脓包!玩不起就别当地主,吃贡的时候怎么没急啊?” “×你妈!谁玩不起?谁玩不起?”另一个男人叫着,“你把话说清楚!狗日的耍诈!活该当一辈子农民,永远别想翻身!” 我看两个人都有点雷声大、雨点小的架势,摆开了阵仗,不打算真的开打。

我转过头,小声问身边的几个人:“大家都打牌,你们怎么不打牌?” 灰衣大叔小声说:“他们都信洗牌,我们不信。

” 就在这时,情况急转直下,我根本没来得及再说话,就被旁边横着冲过来的一个人撞翻在地。

头磕在小桌上,刚硬生疼,眼冒金星,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我定睛一看,撞我的人也是被人打翻,摔倒在地,正一边龇牙咧嘴地揉着胳膊,一边大声叫骂着要站起来找人报仇。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有人像炸弹一样摔倒在地。

声音淹没了一切。

我们身后打成了一锅粥,一团糨糊,不断有人被牵连,然后顺势加入战局。

战事扩大的态势让人恐惧,星火燎原,拳头腿脚满车厢飞舞,很快就从一端蔓延到另一端,将全车变成了战场。

男孩向少妇的方向躲过去,双手护着头,少妇紧紧地靠车壁缩着。

中年大叔弓起身子,护着他的本子,怕它们被人打散。

老大爷的半块馍被人撞到了地上,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弯腰匍匐,在众人的腿脚之间搜寻,不时被拳头砸中,砸得涕泪横流。

我抱着我的玻璃杯,蹲坐在小桌下面,只见身前拳打脚踢来来去去,像极了小时候看过的戏码。

这时,车厢一端有东西着了火。

起初大家没有注意,但当火光伴随着烧焦的气味像鸽子一样飘飘悠悠地飞到大家眼前,混乱的斗殴迅速被突然的恐惧取代。

“着火啦,快逃!”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众人如梦初醒,涌向狭窄的车门,或者干脆从窗户跳窗而下。

个别人张罗着救火,几乎没有人响应。

我也被人们裹挟着,向门口涌去。

人们呼啸着、拥挤着如滚滚洪流,夹在人群之中,很难向其他方向移动。

男孩在我身旁,中年大叔却不走。

“着火了,快走吧。

”我提醒他。

“你们走吧。

”他说,“我得看着我的本子。

”“你傻啦,命都没有了,要本子还有什么用?” “本子不重要,但我不能离了这车。

”他忽然死死地抓住车窗处的车壁,不让人带走他,“你们不知道这车的重要,可我知道。

我早就上车啦,比司机还早。

我要救火,你们走吧。

” 我几乎没听完他的话,就被人流带到了门口。

车还在开着,虽然慢,但仍然能看到大地在门外流动,土壤、碎石与草像漩涡,快得让人晕眩。

我回头看了一眼车厢,火光红彤彤,人群的面孔有无数种表情。

热浪像恐惧一样强大逼人,身边的陌生人散发着强烈的求生欲望。

我最后看了一眼中年大叔抓着车壁的身影,就跟着人群一起跳下了车,滚动着摔在大地上。

大叔的身子像贴在墙上,像一面抓住旗杆的旗子,像一幅招贴画,印入我的脑海。

男孩和我摔在一起。

过了好一会儿,我们才从疼痛与眩晕当中清醒过来。

他想起他的大背包还在车里,一下子哭了起来。

他想追车跑上去拿,可我们的车厢早已远得不见了踪影。

我们环顾四周,茫茫的旷野空空荡荡,长草延伸到天边,只有矮灌木有层层的变化。

天色逼近黄昏,天边的晚霞很壮丽。

我到这个时候才突然想起我的旅伴。

我竟把他忘了。

这明明是我此行最重要的事情,我一下子跳起来,也想要去追车。

男孩和我一起。

我们两个惊慌失措的小人,顺着火车前行的方向,一直奔跑,跑得喘不过气,喉咙开始疼,火车也不见踪影。

这时,男孩忽然瞥见远处的一辆马车。

他开始大声招呼,我也跳起来向马车的方向呼喊,我们的声音像两只松鼠的伶仃叫唤,但马车看到了我们,扭转了方向,慢慢向我们驶来。

马车最终在我们面前停下了,我们感到一阵狂喜。

一个年轻人坐在车前高高的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

他戴着棕色的牛仔帽,穿着带穗的牛仔裤,一看就是个体面的牛仔。

他和他的马车搭配得恰到好处,粗壮的车辕,小木屋似的车厢,玎玲作响的挂着的酒瓶。

两匹马也异常神骏,昂首挺胸,咖啡色的皮毛光亮润泽。

“能不能搭我们一程?”我仰着头问他。

“你们要去哪儿?” “我们要去追火车,我要找我的旅伴,他要找他的行李。

”我指了指男孩回答道。

牛仔点了点头,侧头往身后一指:“上来吧,我知道一条近路去附近的火车站,你们可以去那儿等。

我们这边就一条铁路,你们在那儿等着,肯定能赶上。

” 我们感激涕零地上了他的车,不想钻进车厢,就挤着坐在他身旁。

他赶车的动作非常潇洒利落,皮鞭在空中滑出美妙的弧线,口中的唿哨就像给马唱的情歌。

马车飞快地驰骋,田野的风吹过我们耳畔,荒原延伸到天际,仿佛只有我们一辆车存在。

“你们为什么要坐火车呢?”他问。

“为什么不呢?你不坐火车吗?”我说。

“当然不。

”他耸耸肩说,“我喜欢一个人。

” “为什么?” “我不信任火车。

火车总是出错。

” “出什么错?我怎么没遇到过?” “你运气好而已。

运气坏的时候,什么事都有。

迟到,走错路,不在票上写的地方停车,还有霸道,走错了还不许别人说。

我不喜欢火车,我只喜欢一个人。

” “一个人就不出错吗?” “那倒不是,”他笑了,“但一个人只出一个人的错。

” 男孩显然被他赶车的姿势迷住了,问:“你们都是自己赶车的吗?” 他骄傲地点点头:“那是当然。

现在虽然还有铁路,但我预言,一百年以后准没有啦。

” “啊,没有火车?”男孩叹道,“那你们真可怜。

” 牛仔无所谓地说:“彼此彼此。

” 我想我还是喜欢火车,于是说:“在火车上,可以和很多人相遇,可以聊天。

” 牛仔说:“和人相遇有什么好?我就爱去没有人的地方。

” “啊,没有人的地方?”男孩又叹道,“你去没有人的地方干什么?” “好多好多事情可以干啊。

因为没有别人干,所以我才有事干嘛。

等我送完你们,我就去没有人的地方。

我要建房子,我要拓荒。

” 牛仔说着,拿鞭子指向天边,远处有镜子一样的一面湖水,银光闪闪,一群飞鸟迎着夕阳起飞,在紫红色的晚霞里飞成一片黑色的剪影。

男孩看着远方,痴痴地陷入幻想。

火车站很快到了。

一个很小的车站,人也不多。

一个人在卖票,两个人在买票,三个人在候车。

自动贩卖机立在中央,显得很宏伟。

我谢过牛仔,下了马车。

男孩似乎有点犹豫。

“其实,要我说,”牛仔笑眯眯地跟他说,“找旅伴得去找,找行李就算了。

什么行李非找到不可呢?全不过是流水过身边。

我带你去找真正的行李。

路就是行李,你走走就知道啦。

” 男孩再也不犹豫了。

他用力对牛仔点点头,摆手跟我告别,坐在牛仔身旁,学着他赶车的姿势。

他们呼喝着上路了,马车一骑绝尘,踏过寂静的草原,消失在风里。

夕阳在天边,慢慢地落了下去。

火车站有极无聊的沉寂。

我坐着等车,等了许久都不来。

牛仔说这边只有一条铁路,无论如何都能截到我的火车。

是不是它已经过去了?还是它停在了半路?要么就是车上的大火直接将车烧死了?我不知道。

我无处可去,只得坐在原地呆呆地等着。

我看不见我的火车,可是我有种隐隐约约的直觉,我觉得虽然大火很厉害,但它不会死,它还会来,会来接我。

我不知道这是直觉还是希望,反正我坐着,无处可去。

身边的人来来回回换了很多,火车站慢慢变热闹了,门口停了一些出租汽车,旁边增加了一个长途汽车站,候车室里又摆上了一个租车服务台,来来往往的行人变得形形色色,很多人不再买火车票,直接租上一辆汽车,自己拿着钥匙。

火车站原有的木头尖顶和带有罗马数字的大钟被圈了起来,四周立上了历史说明的牌子,开辟成了博物馆,一队小学生跟着老师走了进来,老师指着大钟和我说:你们看,人们曾经是这样无能为力地等着火车把他们带走,除了坐着,什么也做不了,但幸运的是,我们现在不这样了。

我听了很诧异,不知道自己怎么成了博物馆的一部分。

难道火车过时了吗?我不相信。

我仍然记得火车的很多好处,我不相信人们不需要它了。

火车能坐多少人,马车才能坐多少人呢。

站台上空空荡荡。

小学生嘻嘻哈哈地走了,我还在原地坐着。

也许牛仔说得对,火车总是迟到,迟到得超出人忍耐的限度,迟到一年两年很多年,但我知道我不能走。

我还要找我的旅伴呢,这件事我不能忘了。

火车终于来了。

我激动得眼睛里流出了泪水。

它看起来很强壮,开得也很快,我分不清它还是不是我原来乘坐的那一班,但它看上去很像,于是我跳上了车。

车厢很空,有零零星星的人,看着窗外吃汉堡,他们的汉堡都很大,像一场汉堡盛宴。

我在一节节车厢穿梭,不知道我的旅伴在哪里。

“你知道我的旅伴在哪里吗?”我问一个很胖的男人。

他一边吃薯条,一边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吃这么大的汉堡?” “很大吗?”他诧异地反问。

“当然大啊,顶我们那儿吃的馍的三倍大。

” “是吗?这样的汉堡我能吃四个。

” “真的?”我瞪大了眼睛问,“我认识一个老伯,一个馍都能吃好几顿。

” “那他怎么活得下去?” “他……他大概只有你的三分之一胖瘦。

” 我比着面前的男人,回忆着记忆里精干机敏的大爷。

男人或许有三百斤,一个人坐了一排座,肉像摊在座上,面前的小桌子深深地陷进肉里。

桌上的薯条像小山一样堆着。

他看着我的笔划,面色漠然,问:“你们那儿人都这么瘦吗?” “差不多吧。

” “你们真可怜。

” “彼此彼此。

”我想起牛仔的话,有点不高兴地说。

他一边拿起下一个汉堡,一边问我:“你刚才说你要去找人,要找什么人?” “我要找我的旅伴。

” “他在哪儿?” 我说了一个地名。

“啊,我们到不了了。

”男人回答,“今天太晚了,火车不会去那边了,你还是下车吧,如果不下车,火车会直接带我们到芝加哥去。

” “什么?”我惊讶道,“它不能这样!它许诺要带我过去的。

” “太晚了。

它只能直接去芝加哥了。

” “可是它许诺过,它许诺过!” 男人不以为然地摊开手:“事情总会变的嘛。

你不愿意,可以到芝加哥去申诉。

” “申诉有什么用?我要找我的旅伴。

” “没办法啦。

太晚了。

你只能去申诉。

或者下车,等明天下一班车再碰碰运气。

” “哪里还有下一班车呢?”我绝望地说。

窗外开始下大雪。

暴风雪。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的暴风雪。

全世界成了一片银白色,连窗口最近的电线杆都看不清楚。

房屋、树木、田野全都消失在席卷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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