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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三月将末(3/3)

男子的可怜的弱女子…… 听到这些传言的他,嗤之以鼻。

…… 绍兴十一年的冬天,大雪。

他温着一壶酒,半倚在榻上,看着窗外的雪景。

漫天雪花飞扬,谷中腊梅香彻。

她打着伞,站在梅林里。

刚满五岁的女儿,牵着她的手,笨拙地采摘着低枝上的梅花。

他端着杯中的酒,忘了喝…… 她的笑容,一如他第一次见到时那样,美得让人心醉。

他却始终不知道,是该醉在那温柔里,还是秉着骄傲,让自己清醒。

他放下酒杯,走出门去,站在漫天纷扬的雪花下。

看到他出来,她牵着女儿,走到他身边,替他打伞。

“外面冷,奴家替你取件衣服?”她开口,温柔地询问。

他不回答,低垂的视线,扫到那脸颊冻得通红的小女孩。

孩子睁着水亮的眼睛,带着陌生和畏惧看着他,许久,甜甜地微笑。

他却在那一瞬间,移开了视线。

他皱起眉头,看着谷口的方向。

风雪中,身影渐渐清晰,一个着蓑衣戴斗笠的男子,抱着一个约莫四岁左右的小女孩,缓步而来。

谷内的戚氏门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严阵以待。

那男子抬了抬斗笠,谦和地开口:“抱歉,我无意冒犯,只是被人追迫,不得已才闯入。

还请主人行个方便……” 听到那声音的时候,戚函笑了起来。

他纵身跃起,落在那人面前。

“鬼师韩卿大驾光临,在下怎能‘不便’?”他朗声,笑道。

那男子微惊,抬眸看着他。

随即,眉宇间便染上了无奈,“戚函……” “既然来了,就算算五年前的那笔账吧!”戚函说完,起脚踢向韩卿的胸口。

韩卿连退几步,避开他的攻击,开口:“慢着……我……” 戚函却丝毫不假理会,他取下腰间的刃鞭,狠狠抽了过去。

一时间,满地的白雪震起,模糊了视线。

韩卿皱眉,用单手抱着小女孩,腾出右手,聚气出掌。

掌风刚劲,冲开了白雪,也震开了鞭刃。

两人之间有了短暂的间歇,只是杀气愈盛,一触即发。

“小小肚子饿了……”细小的声音,带着无畏的天真,在寂静的僵持中响起。

韩卿的眉宇一动,杀气消失无踪,身形的戒备也弱了三分。

他浅笑着望着怀里的小女孩,哄道:“乖。

” 戚函看了看韩卿怀中的瘦小的小女孩,同样是冻得通红的脸颊,略带陌生和畏怯的眼神。

他突然笑了起来,右手轻甩,收起了刃鞭。

“远道是客……”戚函拍拍身上的雪,笑道,“我可不想让人笑话我戚氏没有待客之仪。

”他转身,轻巧地挥了手,“进屋喝杯酒吧……” 韩卿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有了微笑,举步跟了上去。

吃过饭,两个小孩子就玩在了一起。

戚函和韩卿坐在屋内,酒温在炉上,静静冒着热气。

戚函倒了一杯酒,递给韩卿。

韩卿接过,轻啜了一口。

戚函笑笑,道:“我听说,你离开了神霄派……今天难不成是被神霄派追杀?” 韩卿笑着,道:“只怪我当年没听你的话。

九皇神器,乃天下大凶之物,根本不是凡人能染指的……” 戚函不屑地笑笑,“废话。

若非如此,我戚氏早就坐拥天下,何必隐居在这荒僻山谷?世人肤浅,连这样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他抬眸看着韩卿,“你看来,是想明白了。

” 韩卿点了头,饮尽杯中的酒。

“多谢你的酒,告辞。

”韩卿放下酒杯,道。

戚函抿了口酒,道:“……去临安?” 韩卿稍稍惊讶,但立刻恢复了平静。

“是。

”他回答,简短明了。

“看来,你背叛了神霄派,却没有背叛岳元帅呢……”戚函道,“只是,要杀岳元帅的是当今天子,以你一人之力,能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做……”韩卿笑道,“只是去送行罢了。

” “送行?”戚函皱眉。

“他若不想回朝,天下又有谁能逼得了他?”韩卿笑笑,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递给戚函。

戚函略有些不解,他展开那张纸,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了。

他惊讶地看着韩卿,说不出话来。

“九皇现世,天下归一……”韩卿的笑容里,带着无奈,“这东西本就属于戚氏,就算是物归原主了。

” 戚函看了看那张纸,沉默半晌。

然后,将它放进了火炉中。

戚函吁口气,拿起了酒壶,“要不要再喝一杯?” 韩卿的眼睛里,刹那染上了笑意。

他刚要回答,突然,腿一下子被抱住了。

他身形一晃,表情立刻变得哭笑不得。

韩卿俯身,抱起那小女孩,笑道,“小小,不是让你不要这样了么?” 女孩笑得欢乐,伸出小手,揽着他的脖子。

那幅画面,让戚函有些失神。

“你女儿?”戚函开口,问道。

韩卿笑了笑,摇头,“算是徒儿吧。

” “徒儿……”戚函默默重复一遍,不再说话。

面前的鬼师,和五年前所遇见的那个男子,天差地别。

他从来不知道,那般戾气深重的人,也会有这样明净的笑容。

这时,韩卿无奈的声音响起,“小小啊,你从哪里拿来的书啊。

师父不是告诉过你……戚氏名兵图谱?小小,还不还回去……” 小女孩嘟着嘴,不乐意,“小小要看图……” 戚函笑了起来,“呵呵,图谱罢了,她喜欢就拿去吧。

” “这……”韩卿刚要说什么,突然,腿又被抱住了。

他愣了愣,无奈低头,就见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学着小小的样子,抱着自己的腿。

韩卿蹲下了身子,“你也要抱?” 小女孩松手,看着他,眼神里微有畏怯。

这时,滟姬走了过来,蹲下了身子,拉过那小女孩,笑道:“小孩子不懂事,您别介意。

” “无妨。

”韩卿笑着,转头对戚函,“这是你女儿吧,叫什么名字?” 戚函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没起。

” 韩卿的笑容一滞,看着滟姬。

滟姬依然温婉地笑着“孩子还小,不急。

”她抱起那女孩,又对韩卿怀里的小小道,“闹了那么久,要不要吃点心?” 小小立刻挣扎着从韩卿怀里跳出来,拉住了滟姬的裙裾,用力地点头。

滟姬笑得温婉,领着两个孩子走了出去。

韩卿见她们走远,开口道:“江湖传言,我也略有耳闻。

虽是你的家务事,不过,稚子无辜……” 戚函啜着杯中的酒,道:“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我并未亏待她们。

” 韩卿看着他,低声道:“世上有些东西,是不能换的。

” 戚函不回答,默默地喝酒。

…… 美人如刀[下] 番外—— 翌日,韩卿带着小小,离开了山谷。

戚函站在谷口,看着他们消失在风雪中。

“当家的,要是他透露了山谷的位置,那……”身边,有人这样说道。

戚函却笑着摇了头。

“我要出谷一趟。

”他开口,说道。

“当家的,您尚未铸刀,为何?” 戚函转身,笑道:“我也是时候收一个徒儿了……” “当家的,戚氏绝技,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

您要收弟子,也该在门人之中选才是。

”门下道。

“此辈弟子,资质平庸,难成大器。

”戚函抬眸,看了看梅林中的滟姬母女,平静道,“至于内外之分……要把外人变成自己人的方法,多的是……” …… 绍兴十一年岁末,戚函离开了隐居的山谷,巡游天下,找寻足以继承自己技艺的传人。

只是,他从未曾料到,这一次的离开,会让他懊悔终身。

一年之后,他带着徒儿回到山谷时。

山谷,仿佛丝毫未变。

终日不绝的打铁声、孩童的嬉闹声、山雀的鸣啼声……所有的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般无二。

只是,有些东西却确确实实改变了。

当门人告诉他,滟姬母女失踪的时候,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确定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

他回到阁楼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是熟稔的。

她的梳妆台上,依然放着胭脂花粉,珠钗环饰,若不是那一层积灰,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相信,她已经离开。

他伸手,拨开台上的灰尘,手指尖触到了一样东西。

温润的白玉,拂去灰尘后,依然散着晶莹洁净的光彩。

他那么清楚地记得,她曾经褪下浮华,舍弃一切,但唯独留了一支白玉簪。

说是喜爱,不忍丢弃。

只是,他皱眉之后,她毫不犹豫地将发簪抛却,然后,笑着说:“奴家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你不喜欢的,奴家自然不能留下。

” “当家的……是我们疏忽。

她本是随大家一起出谷置购物品,怎知……”门人站在他身边,说的是歉意,但语气却平淡无奇,“这地方向来太平,鲜有山贼野盗,我们也派人寻过好几次,但都……” 他打断门人的话,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问道:“鲜有山贼野盗?……你是要告诉我,她是自己走的?” 门人沉默了一会儿,道:“呃……若不是这样,那也许是遇上了猛兽……” 戚函不说话,手拈着那支玉簪。

“当家的,不论如何,已经这么久了,要想找到……恐怕……”门人道。

戚函看着那支玉簪,笑了起来。

他曾经,让她走。

她却哭泣着,对他说:“你不要赶奴家走,求求你……”] 她还曾用最真切的口气,告诉他:“……奴家今生只认定你一个……” 她的“今生”,结束得未免太早了…… “当家的……”门人见他笑,有些担忧。

“不用找了……”戚函放下了手中玉簪,“随她去罢。

” 门人听到这句话,并不觉得惊讶,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后,便告退了。

戚函站在房里,依然笑着。

当然了,他怎能去找她。

她不过是他用刀换来的女人,只不过是出身青楼的风尘女子,只不过是爱慕虚荣的普通女人罢了,只不过……只不过一笑之间,让他略微心动罢了……是的,他不在乎…… 他明明不在乎,心中却不知为何空了一大块,隐隐地生痛……他深吸一口气,走出了房间。

门外,站着他千挑万选的继承人。

他看着那眼神倔强的男孩,开口道:“从今以后,你便随我学艺。

忘了你原来的名字、身份。

你是我戚函的弟子,不再是英雄堡的二少爷了。

” 男孩看着他,点了头。

“我就照你娘的叫法,唤你莫允。

”他平静地说着,压抑着心口的狂躁,“我会把戚氏所有的技艺传授给你……天下,再没有人能够伤你……” 他说完,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又自语般地说道:“绝对没有人……” …… 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把所有的精力和心血都付在了这个男孩的身上。

那种严厉的训练方式,几近残酷,让门人心惊。

他却带着冷酷,我行我素。

只有他自己知道,一旦他停下,便不可自抑地想起那天下第一的美人。

想起她笑起来的样子,温软柔和的声音……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东西纠缠在他的心里,无论他怎么去忘,都不肯消失。

而当他的狂躁侵蚀理智时,他甚至会有想去找她的冲动…… 找到她,然后怎样?把她带回来?还是,杀了她?……这样矛盾,让他不曾有一刻的平静,只要与她相关,就无法平静。

这样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他始终无法明白…… …… 绍兴十三年,立秋。

夕阳西下,但依然酷热难耐。

“哎,都立秋了,这日头还是那么辣!”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挑着担,对身边的人道,“要这么走下去啊,非热死不可!呵呵,遇上我,算你们运气好。

这方圆百里,都没有人家的!” 那男子三十上下,生得粗俗,说话也毫无修饰,衣着也是破旧的庄稼人打扮。

他边走,便向身边的搭话。

同行的,年长的男子约莫二十五六,面貌俊朗,神采不凡。

尤其那眸中的傲然卓绝,不似凡夫。

他身边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年纪虽小,但也染了那种高傲。

他微垂着眼睫,背着一个木匣,走在后面。

“呵呵,看你们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们是爷俩呢!”挑担的男子笑着开口,“兄弟,你长得英俊,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成家呢?啧,女人的眼睛一定都是瞎的。

” 男子笑笑,不搭话。

“哪,其实,也不急。

那话怎么说来着?”挑担的男子想了想,道,“大丈夫……什么妻?” “大丈夫何患无妻。

” “对对对!就这一句!兄弟你还年轻,不急不急!……啊,我们村快到了。

今晚就住我家吧,地方虽简陋,但是很干净的。

我老婆可勤快了,就喜欢收拾……啊,说起我老婆,那可真是漂亮,嘿嘿,待会你看了,准要羡慕死……” 挑担男子越说越起劲,但听话的人,却始终沉默。

甚至,眼神里,有了浅浅的不屑。

“看,我老婆哎!”那挑担男子突然欢叫一声。

只见前方不远,站着一个村妇。

粗布麻裙,看那斑斓的色彩,应是打了数个补丁所致。

她的手里抱着一个婴儿,看到有人来,便走上了前来。

“勇哥,你回来啦。

” 温软柔和的声音,仿佛能揉进肌骨。

那一刹那,男子猛地抬头,当看清那女子的长相时,他只觉得全身的血脉都沸腾了起来,心里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冲撞叫嚣着。

看到他的时候,妇人的表情微微一变,但随即,微笑着,道:“勇哥,他们是?” 被称为勇哥的男子放下了担子,道:“路上遇见的,天色晚了,我想让他们在家里住一晚,艳娘,你看……” “好啊。

”妇人回答,“对了,勇哥,九婶找了你一天了……” “啊呀!我都忘了!她让我给她搬东西来着。

我这就去,你先带他们回家吧!” 妇人微笑着点了头,目送丈夫离开。

而后,她转头,开口:“好久不见,戚公子……” 戚函看着她,面前这美丽的妇人,正是滟姬。

“艳娘?好可笑的称呼……” 滟姬微笑,“可笑?……奴家的本名,就叫王艳娘啊……” “王艳娘?”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她的身形稍稍有些发胖,远不似记忆里那般纤柔消瘦。

原本温润晶莹,宛如羊脂的肌肤,变得略黑泛红。

乌黑墨亮的头发粗略地绾起,插着一支做工粗劣的铜簪……就如同这个普通至极的名字一般,现在的她,绝不是当年艳压天下的第一美人…… 滟姬抬手掠了掠刘海,看着戚函身边的男孩,笑道:“恭喜你找到了徒儿。

” 戚函开口,“恭喜你找到了如意郎君。

” 听到这句话,滟姬笑了起来。

那一刻,她眸中的神采如波光潋滟,熠熠生辉。

一如他初见时那样。

只不过,此刻,她的明艳里,带着心满意足,如此的幸福。

他的心中一颤,微微皱眉,问道:“既然你喜欢的是这样的男子。

当年我让你走,你为何不走?” 滟姬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告诉你……”她改了自称的那一瞬,声音里透着陌生的傲然,“当初就算我离开了你,也不可能得到自由身。

‘天下第一美人’,得到这种名号的女人,又有哪一个能自由自在的?”滟姬的眼神里,有了轻蔑,“天下的男人,口口声声说爱我,其实,爱的不过是这张脸,这个声音,这副身段……呵呵,韶华易逝,红颜薄命,这个道理,我明白。

” 滟姬笑着,继续道:“我用尽一切办法,改变自己的宿命。

嫁入齑宇山庄作妾,只是计划中的一步罢了。

不过,我怎么也没料到,你会突然出现,打乱了一切……” 戚函不屑,道:“我当初不是告诉你了么,你要恨便恨。

那时候,是你自己说要跟着我的吧?” 滟姬点头,“没错。

……不过,那时,就算我恨你,要逃离你,你会答应么?” 戚函愣了愣,说不出话来。

“当然不会,不是么?”滟姬笑得了然,“那时,莫说是你,就算沈沉,也还没死心。

沈沉用千金赎我,你用名刀换我……在你们的眼里,我本就是物品。

而当年把我当作物品的,又何止你们两个?就算我离开了你,也难免再落入别人的手里……我不傻,又怎会做如此愚昧的决定?” “所以,你对我的一切,都是做戏?”戚函笑着,问道。

滟姬抬眸看着他,微笑,“男人的心思,我最清楚不过。

你这般心高气傲的男子,我越是死心塌地、百依百顺,你就越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留着恩客的白玉簪,你便知我贪慕虚荣,自然就更看低我。

而这样一来,你便不会在乎,也不会拘束我。

” 她叹口气,道,“五年……我等了整整五年。

等你弃我如敝屣,等天下人都忘了我。

我终于等到了……” 戚函看着她,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僵硬了。

面前的女人,如此陌生……曾经的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竟如同虚幻一般。

“我早就料定,你不会出谷来找我……”滟姬道,“没想到,天意弄人,竟还是被你遇上了。

你武功高强,若是要因此杀我,我无话可说。

不过,我艳娘自认,这五年来,为人妻该做的,我都做了。

我不欠你什么。

” 戚函侧开脸,不屑道:“杀你?未免小题大做……” 滟姬笑着,道:“那就好。

” 戚函深吸一口气,道:“你想如何,我没兴趣。

孩子呢?把孩子还给我。

” 滟姬轻拍怀中的婴儿,道:“戚函,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欠你任何东西。

” 戚函皱眉看着她,“你以为,你不把她交出来,我就不能带走她?!” 滟姬丝毫没有惧色,她开口,笑道:“戚函,你太小看女人了。

……戚氏隐居的山谷,我已经绘制成了地图。

如果你执意要硬来,休怪我将地图公诸于世。

当然了,如果我有什么不测,自然也有人替我这么做……你可以自己算算,是那孩子重要,还是你戚氏的基业重要。

” “你……”戚函惊愕。

这时,女孩清脆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娘!你看!”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飞奔而来,手中捧着一把枣子。

她跑到滟姬身边,高举起了手,笑得无邪。

滟姬也笑,温柔道:“这么多啊。

” “爹爹最喜欢吃枣了,我拿给爹爹看去!”女孩欢乐道。

她刚要跑开,突然,注意到了戚函一行。

她静静地看着戚函,似乎认出了什么,她皱起眉头,努力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滟姬,“娘……” 滟姬笑着,道:“颜儿,叫叔叔。

” 女孩的眉头立刻展了开来,她笑望着戚函,道:“叔叔!” 戚函怔在了原地。

他这才想起,那五年来,滟姬从未让这孩子喊过他一声“爹”……原来,这是早已布好的局。

而他,却一直以为自己是旁观者。

“颜儿啊,这个叔叔今晚要在我们家住,你去伯伯那里借几个鸡蛋,晚上加菜好不好?”滟姬低头,说道。

“鸡蛋?好啊!”女孩欢快地跑开了。

滟姬抬头,道:“天快黑了,我先回去做饭了。

” “那是我的孩子。

”戚函开口,声音里的不满,几近愤慨。

“一个连名字都不愿给她起的男人,和一个愿意走二十里山路,用半年积蓄为她买新衣的男人……戚公子,你说,谁更配做她爹?”滟姬转身,“她,是赵大勇和王艳娘的孩子……” 立秋的天气,燥热难耐,而戚函却只觉得寒冷。

那种寒意从骨髓中浸出,挥之不去。

他不可自抑地想起韩卿的话:世上有些东西,是不能换的。

那夜,他坐在农家的门槛上,喝着劣质的浊酒,听那叫做赵大勇的村夫说话。

“唉,她们母女也挺可怜的……听说她丈夫是个做生意的,整年整年都不回家,娃娃五岁了,连个名字都没有。

后来,还带了女人回来,把她给休了。

刚到我们村那会儿,那娃娃连话都不怎么会说,啧,可怜哪……这么好的女人,我看那男人一定是良心给狗吃了!定要遭雷劈的!兄弟你说是不是?……” 他苦笑,一杯一杯地喝酒。

只是,这样的劣酒,醉不了人…… …… 那一年,他什么都没换,就回到了山谷。

而后,号令门下离开这里,换了隐居的地点。

从那以后,戚氏兵器在江湖绝迹。

“戚氏兵器,千金难求。

以物易物,方显其优。

”,这段话流传了几年之后,也再不被人提起…… …… 绍兴二十三年,春,行风镖局接了一笔大生意。

看似普通的木匣里,装着号称“戚氏绝器”的神兵。

托镖的,是那销声匿迹九年之久的戚氏当家。

目的地,是江陵英雄堡。

为了保全这趟大镖,行风镖局请来了太平城相助。

二月,四队镖车从行风镖局出发,沿四条不同的路线,直奔英雄堡。

那时的江湖,正值多事之秋。

江湖上,流传着这样四句儿歌: 太平城里不太平, 英雄堡中英雄尽。

神农世家百草岭, 夜夜鬼哭到天明。

…… 九故十亲 太平城里不太平, 英雄堡中英雄尽。

神农世家百草岭, 夜夜鬼哭到天明。

这段儿歌,江湖上人人知晓。

太平城,小小没去过,里面太不太平,她自然不知道。

英雄堡,她有幸待过几天,但有没有英雄这件事,她也不太清楚。

而走了半个月水路之后,她面无表情地站在神农百草岭上,静静地等鬼哭。

当然了,大白天的,哪来的鬼哭!小小不禁笑了起来,她转个身,看看四周满布的药草。

不愧是江湖三大家神农的圣地,这一大片的山岭上,种着各种地域不同的草药,从山脚到山顶,层层各异,令人叹为观止。

而让小小更加赞叹的是,这片山岭并不设封。

她不过站了一炷香的功夫,就有十几个人背着药筐来采药。

而这些人中,有农夫,有书生,有老妪也有孩童,各色人等俱全。

一时间,她不禁觉得那“神农归隐,闭门不医”的说法纯属无稽之谈。

她蹲下身子,看着满地不知名的草药,突然,从一片绿草中发现了一点红色。

她立刻笑了起来,那是很小很小的一颗蛇莓。

她从小嘴馋,只要在路边看到了蛇莓,一定采来吃。

师父见了,直摇头,训道:也不看看有毒没毒就往嘴里塞,总有一天出事! 她吮着蛇莓,理直气壮地回一句:毒死总比饿死好! 师父听完,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半天才吐出一句:从小就这样,只要给你吃的,不管是谁你都跟着走。

以后谁娶了你,肯定哭都来不及! 那时的她,丝毫没理会师父的抱怨。

嫁娶的事,对她来说,太遥远了些。

可是……现在呢? 小小托着脑袋,对着那颗蛇莓叹气。

“左姑娘。

”沉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小立刻跳起来,转身,“巴长老!” 来者是神农上七君的巴戟天。

他看了看小小,又瞥了一眼地上那颗蛇莓,笑了笑,道:“左姑娘对草药也有兴趣?” 小小抓抓头,“没……就是随便看看……巴长老是来采药的?” 巴戟天微微摇头,道:“吾专为姑娘而来。

” 小小一惊。

糟了!先前诊脉,巴戟天应该早知道她腕中的淬雪银芒已除,难道现在是来兴师问罪的?! 巴戟天却含笑开口,问道:“吾听说,先前齑宇山庄地宫之内,是姑娘踩死了长生雌蛊?” 小小本来惊恐,听完他的话,却不知道要不要惊恐了。

她咽咽口水,点了点头。

“长生蛊是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宝物,世人之中,又有谁不想长生不老……”巴戟天抬眸,看着满山的草药,“吾辈医者,救人是天职,而妄图扭转天命、起死回生,却是执念。

陵游、石蜜都是吾派翘楚,自是深谙此理。

只是……”他收回目光,看着小小,“姑娘却能放下执念,毁掉长生蛊……” “啊?我是不小心踩死的……”小小立刻解释。

巴戟天摇头,“世人皆视长生蛊为稀世珍宝,就算忌讳伦常,不去染指,也必定战战兢兢、不敢轻视。

姑娘的‘不小心’实在让吾钦佩。

” 小小听了这些话,只能傻笑了。

巴戟天轻叹口气,“生死有命,天道轮回。

要是多几个姑娘这般的人,我神农就不必闭门不医了……” “呃……我其实……没想那么多……”小小眨巴着眼睛,开口。

巴戟天笑着,道:“姑娘心境空明,实乃幸事。

” 小小无语了。

巴戟天从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递给了小小,“姑娘所逢劫难,皆由吾派而起。

这块赤炎令,是吾神农信物。

天下药房医馆凡见此令,必尊神农号令。

姑娘且拿去傍身,算是吾派的歉意。

” 小小看着那块令牌,更加无语。

她看了看巴戟天,巴戟天也看着她,笑意慈祥。

小小犹豫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道了谢。

巴戟天满意地点了头,又道:“方才,东海的温大侠和神箭廉家的廉公子都向吾打听姑娘的伤势……” 小小正把令牌往怀里放,听到这句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

“姑娘腕中的淬雪银芒是谁取出的,吾并不知晓,也无意深究。

”巴戟天笑着,道,“只是,那两位似乎不满意吾的回答。

姑娘若是有心,就去稍加解释吧。

” 小小干笑几声,点了头。

巴戟天含笑离开,留下小小一个人,对天长叹。

世事难预料啊,这年头,踩死了稀世宝物,都能算是心境空明……神农世家的处世之道,果然不同一般。

也罢,顺其自然吧…… 小小放好令牌,转身下山。

还没走几步,就看见温宿站在前方山路上,一脸冷漠。

虽说已是四月,虽说这满山的都是药草,但春色未尽,风光尚好。

带着那么一身冷寒之气,站在这郁郁葱葱的山路上,实在是有些煞风景。

小小有些无奈地走过去,开口:“师叔……” 温宿看她一眼,道:“廉家的车马已经到了……” 小小怎么也想不到,温宿第一句会说这个,她茫然答:“哦……” 温宿微怒,“你当真要去?” 小小想了想,点头。

温宿沉默了一会儿,道:“好,你果然是不见黄河心不死。

我便与你赌一局……” 小小有些不解。

“我可以让你去廉家,若廉家接受你,我便答应了这门婚事。

”温宿道,“……反之……你须立刻随我回东海,断了念想。

” 小小笑了出来,“啊?赌这个?” 温宿皱眉,“有何不妥。

” 小小笑着摇头,“没有没有。

” 温宿不悦,道:“没有就好。

东海弟子伤势未愈,我会留在神农世家。

五天之后,我在上海浦等你……你好自为之……” 他说完,转身离开。

小小继续仰天长叹。

何须赌呢,廉家会接受她才奇怪吧?……也许,唯有这样,她才能真正死心,如温宿所言那般“断了念想”。

她笑笑,步履轻快地跑下了山,一直跑到了神农世家的大门口。

她微喘着气,看着那些雕着飞廉穿云家徽的马车。

“小小!”岳怀溪一见她便冲了上来,“你怎么才来?是不是要见公婆了,害羞了?”她拉起小小的手,笑道。

小小笑了笑,不说话。

这时,石乐儿也走了过来,叹道:“唉,本想待姐姐疗伤完毕,便请姐姐到太平城小住的……”石乐儿笑得一脸欣慰,“嗯,不过,去神箭廉家的话,乐儿也没理由阻止了。

” 小小还是笑着,沉默。

她抬眸,就看见廉钊站在不远的地方,亦是含笑不语。

四月温暖的风,掠过他的发梢,如同眷恋一般,不忍离去。

小小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上去…… …… ……我是场景分割线==+…… 京城临安,自是一派繁华气象。

小小却满心忐忑,丝毫没有浏览的兴致。

陵安府南四、五里,就是神箭廉家的府邸。

廉家世代为官,现任家主廉益在朝中官至正侍大夫。

小小却怎么也没想到,堂堂正侍大夫的府邸,竟会这般朴素。

除了大门上的阳雕家徽和匾额算是气派不凡外,其他地方,与普通民宅一般无二。

小小依稀记得英雄堡门口那五间六柱十一楼的牌坊,还有齑宇山庄那朱漆大门,烫金匾额……跟这两家比起来,廉家不免有些寒碜。

小小站在门口,看看那颜色黯淡的梁柱,又仰头看着那块御笔亲题的“廉府”匾额,思绪万千。

这时,廉府的大门打开,只见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带着家丁迎了上来,看到廉钊和廉盈,含笑低头,道:“姑姑。

大哥。

” 大哥?小小睁大眼睛,仔细打量了这男孩一番。

看那眉目神情,果然与廉钊有五六分相似,想必是一母同胞。

“爹和娘都已在堂上等着了。

”那男孩说道。

他年纪虽小,但口气温和有礼,颇有些老成。

廉钊微笑着,点了点头,开口,对小小道:“小小,我们进去吧。

” 小小回过神来,僵硬地点了点头。

那男孩这才注意到了小小。

他抬眸,略微打量了小小一番。

小小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好吧,上次那件破了之后,她也就剩这件衣服了。

虽然是旧了点,但还算干净。

不过……的确是有些穷酸…… 小小正想着,却听那孩子开口,谦和道:“廉钰见过嫂嫂。

” 小小一惊,怔在了原地。

那孩子笑得温柔,一脸诚挚。

小小无语,只得转头看廉钊。

廉钊的表情里却带着理所当然,他见小小望着她,浅浅一笑,“我弟弟,廉钰……” 廉盈叹口气,道:“好啦,别在这儿站着了。

有什么话进屋再说。

” 她说完,伸手在小小背后轻轻一推,“走吧,小小。

” 这一推,让正发呆的小小一个踉跄,就这样一步踏进了廉府。

她抬头,就发觉府中无论是家丁还是婢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在了她身上,刺得她发慌…… 她慢慢往大堂走,心中暗暗叫苦。

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啊!不要以为门口看起来朴素就是真的朴素了!早就听过坊间传闻,廉家的家丁即是家将,各个身手不凡,随时能上阵杀敌。

而那些看似娇弱的婢女,也都身怀武艺,不让须眉。

而此刻,那些人的目光中,有好奇、有怀疑、有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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