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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闪电如同愤怒的火蛇冲破黑暗,在天空划开一道道裂口,原本静谧的洛阳城,在刺目的白光中呈现光怪陆离的不真实感。
雷声在头顶上轰鸣,震得脚下陡峭的龙门山梁阵阵颤抖,大雨瓢泼一般倾泻而下,让人无法视物。
山梁之下,洛水水面如同沸腾了一般,无数鱼虾拥挤跳跃,唯有一个青额利齿的怪物毫无意识,随着水族涌动被压下去又浮上来;山梁之上,一个龙头龟背的大鳌正同一条金龙打得难分难解,最终不分胜负,厮打着齐齐滚入河涧,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沫儿无所适从,惊慌失措地看着这一幕。
突然间腹部一阵剧痛,右手手臂奇痒无比,抓挠之下,几条又像蛴螬又像小蛇的细长虫子,从脉门处蜂拥而出…… ※※※ 沫儿满头大汗,从梦中醒来,摸摸手臂,虽然并无异样,但仍心有余悸。
窗外无月,几颗明亮的星星眨眼看着他,仿佛知晓他的心事一般。
沫儿闭上眼,一遍遍地回想刚才梦中那似曾相识的一幕。
暴雨,龙门,山梁,怪物,大鳌,金龙……外面吧嗒一声,似乎也树枝折断跌落地上,吓得沫儿一个激灵,猛地折身坐起,头部一阵眩晕。
〔二〕 沫儿红着眼睛起了床,黄三已经在忙活,招呼着沫儿将淘房中的大竹箩搬到院子里去。
上次婉娘带回来的大树叶,一直堆在竹箩里,捂着个大被子,沫儿总担心它会发霉变质。
这些树叶有一种很奇异的香味,长圆形,亮绿色,质如皮革,有点像有钱人家种在花盆中的天竺大叶青。
黄三洗干净了手,将棉被慢慢打开。
沫儿一见,又惊着了,捂着眼睛再也不肯近前。
原来树叶全部长了虫子了。
无数条粉红色的肉虫子,将所有的叶子啃得精光,只剩下脉络;竹箩下面满满一层黑色的颗粒状虫屎。
黄三将剩下的树叶残渣挑出,把虫子抖搂到一个面盆中。
沫儿端着盆子,看着密密麻麻蠕动的虫子,连脸上都出了鸡皮疙瘩了。
看到文清出来,忙将盆子交给文清,道:“三哥,我来帮你清理虫屎好了。
”说着掀起竹箩,便要将里面的虫屎往地上倒。
黄三连忙制止,道:“不可。
要的就是虫屎。
”抓了一把虫屎托在手心,一粒粒扒拉着细看。
用虫子制香,原来也曾有过,当年做的焚心香,便是用龙吐珠里的焚心虫为主料的,可是用虫屎做原料,沫儿还是第一次听说。
凑上去观察,只见虫屎米粒大小,黑中泛绿,颗颗发亮,上面还均匀地布满了花纹,发出一种独特的香味。
正捻着一颗细看,手肘被人从后面一碰,刚好把虫屎送到嘴里,咕噜一下咽了下去。
回头一看,婉娘正笑得花枝乱颤:“味道怎么样?” 沫儿跳着脚扣着喉咙发呕。
黄三笑道:“不妨,这个真可以吃的。
”捡起一粒丢在嘴巴里。
婉娘也笑着尝了一颗,看着沫儿又惊又恼的表情,道:“这些树叶是玄香树叶,虫子叫做化香虫,虫屎叫做玄沙,都是好东西呢。
” 仔细品了一下,味道还真不错,入口清香,苦中带甘,要是不想起它是虫屎,倒比上等春茶的味道还要香醇些。
文清也忍不住捻了一颗尝了,道:“我有次去北市,听人说黔地有人喝虫茶,就是虫屎,我还不信呢。
” 婉娘得意道:“他们的虫茶哪里比得上我的玄沙?” 沫儿不停地漱口,一脸嫌弃的表情:“啊呀,我知道,你要用这个来冲茶是吧?你一个人喝好了,我可不喝。
” 文清傻呵呵道:“真喝这个?” 婉娘嗔道:“傻文清。
今天我们做玄沙香。
” 一缕晨曦透过梧桐树冠落在竹箩里。
那些拥挤蠕动的虫子突然像受了指挥一般,共同朝着背阴的地方挤去。
婉娘脸上露出笑容:“成色不错,足以做出上等的香。
”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道:“今儿几日了?” 黄三道:“初一。
” 婉娘沉思道:“按说这才半年的工夫,来不及的。
” 沫儿好奇道:“什么来不及?” 婉娘道:“小孩子不要乱打听。
” 阳光越来越明亮,盆中的虫子慢慢死了,但都直挺挺地朝着一个方向。
黄三捅开炉灶,搁上油锅,吩咐文清看着火,先从灶台一个角落里捡起几块黏土,用水焖着,又去房间抱出一个木盆来。
木盆里盛的是沉香和檀香。
沉香属水,檀香属火,两者已于昨晚研碎混合,以中和性情。
沫儿按照婉娘的吩咐,往粉末中倒入少量杜康原酒,站在太阳下慢慢搅动,以释放残余的毒性。
不多时,蒸房里的油锅已经八成热。
油气飘出,沫儿嘴馋,大声央求道:“三哥炸几个油角吃吧?” 黄三还未答话,婉娘大声回道:“好,等着哈!”一边抿嘴偷笑,一边用大爪篱将虫子放入油锅炸至金黄酥脆。
大半盆虫子炸完,院子里香气四溢。
婉娘叫沫儿过来,指着油锅道:“马上就给你炸油角!”装模作样挽起袖子去和面。
沫儿一看,半锅清油已经变得乌黑乌黑的,凑近了还能闻到一种污浊之气,死活不让炸了。
※※※ 太阳越来越高,竹箩里的虫屎经不起晾晒,纷纷碎开。
文清将其收到石臼中,把稍大的颗粒研碎;沫儿则将炸过的虫子慢慢捣碎。
一时原料备齐,虫屎粉,油炸虫子粉,沉香檀香粉,竟然还有一盆活好的黏土。
黄三将几种原料搅拌均匀,婉娘拿了一套模具来,将合成的香料块放在筷子样的长条模板中,压制结实了便取出放在砂锅上。
原来今日做的竟然是熏香。
闻香榭一向以胭脂水粉为主,类似熏香、焚香、柱香等向来不屑制作。
沫儿见这个同玩泥巴一样好玩,便争着来做,同文清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不到中午便将所有熏香做完了。
正忙活着,婉娘抱着账本,拿着剩下的两瓶紫蜮膏问道:“三十八瓶,如今还剩两瓶,其他的确定都卖出去了?” 文清争着答道:“送货上门十二瓶,剩下二十四……”他看向沫儿。
沫儿慌忙道:“嗯,全都卖出去了。
” 婉娘翻弄着账本道:“怎么少记了卖家名字?” 沫儿硬着头皮道:“当时人多,我忘了问了,后来补记的。
” 婉娘合起账本,交代道:“以后还是要认真点。
” 沫儿偷偷出了一口气。
文清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问道:“戒色的黑蛇呢?” 婉娘道:“还在灯笼里休眠呢。
你下午去捉些蛴螬来,我就把它弄醒。
” ※※※ 玄沙香在砂锅上烘焙了至八成干,便算做好了。
下午的任务便是要去找蛴螬。
前些日还感觉地下很多,随便翻开土地便能找到两三条,今天费了老大功夫,却只找到三五只,还是半死不活,几乎不能爬动的。
睡到半夜,沫儿又被噩梦惊醒了。
还是相似的场景,龙门石梁,龙头大鳌,鱼头怪物,金色巨龙,紧张得沫儿透不过气来。
正迷糊间,文清上来敲门叫他。
下去一看,婉娘黄三都在,正围着灯笼查看。
桌上点了今日刚做好的玄沙香,发出淡淡的香味;灯笼的罩子被拿下了,一条若隐若现的黑蛇盘曲在底座上一动不动。
中堂只点了个昏暗的小灯头,看东西费劲得很。
沫儿急着想看清楚一点,伸手去点台上的大灯,却被婉娘伸手拦住:“别浪费。
” 黑蛇苏醒过来,红色的蛇信一吞一吐。
文清忙把抓来的蛴螬倒出来。
这些蛴螬活性不足,黑蛇似乎不爱吃,探头嗅了嗅,便重新盘起身体,一动不动。
沫儿呵斥道:“嗬,你还挑食呢。
”拈起一只蛴螬,往黑蛇的嘴巴边上送,被婉娘一把打了过来:“找死呢你!” 话音未落,黑色突然翻滚起来,身子弓起,嘴巴大张,差一点便咬到沫儿的手指。
婉娘依旧不依不饶道:“真不知怎么说你,有时谨慎得要命,有时又鲁莽得要死!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沫儿缩着手乖乖地听着。
黄三起身,重新点一支香来,放在黑蛇身边,烟雾缭绕,香味呛得沫儿喉咙发紧。
文清突然指着黑蛇叫:“看!看!”只见黑蛇眼睛发红,身体中部像充气一般慢慢变粗,嘴巴张得越发大了,足可以塞进去一个大鸭梨。
显出奇怪模样。
黑蛇的身体不住地收起又打开,四处翻滚,扭曲成各种形状,尾巴拍打着地面发出沉重的砰砰声。
沫儿突然看出些门道,惊讶道:“它是肚子疼吧?” 正说着,只见黑蛇的嘴巴里,慢慢伸出一条带着黏液的线状物,颤颤巍巍地抖动着。
黑蛇似乎更加难受,脑袋一探一探,过了良久,随着一股腥臭的气味,吐出一条一尺来长的肉红色虫子来。
这情形,连婉娘和黄三也极其吃惊。
沫儿哑然道:“蛇肚子里还能生虫子,真邪了门了。
”这话听着怪诞,但四人都明白。
除了戒色那晚喂食的蛴螬,这几天黑蛇并未进食,这条尚且活着的虫子,肯定不是黑蛇刚吃进肚子去的,那它到底是如何寄生在蛇肚子里的呢? 虫子有些残缺不全,下颚、部分对足还有尾部,像是没有发育完全,在地上抖动了一会儿便死了。
不过基本特征还能看出:二十四对足,尖利的上下螯,身体周边有较硬的盔甲,同上次抓到的那条一模一样。
黑蛇伸直了身体不再动弹,不知是死了还是累乏力了,但看样子不死也活不了多久。
文清用竹竿挑着将它重新放回到灯笼底座下,沫儿则拿了根筷子拨弄着虫子。
婉娘熄了小灯头和玄沙香,点亮大灯,咬唇想了片刻,道:“看来我想错了。
不能等到五月端午。
”掐指算了一算,道:“就初四吧。
” 沫儿的耳朵动了一下,却未发问。
〔三〕 初三便是芒种。
如今住在城中,对这些节气不甚在意,但新鲜麦子的气息,早稻的清香,连同燥热的空气,似乎都随着城外的农民涌入了城中。
沿街叫卖的瓜果、稻米,用鲜嫩的半熟小麦或者新面做的零食,用麦秸编制的小鸟、蝗虫等玩具,以及生意好得出奇的农具市场,让人不由感受到芒种的热烈。
前几日卢府定了一批胭脂水粉,婉娘差文清沫儿送货。
面对繁闹的街景,沫儿却有些无精打采,可能是天太热的缘故。
文清拉拉他的衣袖,笑道:“前面有豆腐串儿,你要不要吃?” 沫儿闷闷道:“不吃,油腻腻的。
”文清晃了晃荷包,道:“那你想吃什么?我带了钱。
” 沫儿道:“还没想起来,等想起来再说吧。
” 文清实在找不到话说了,陪着小心道:“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沫儿皱眉道:“你别胡猜。
”沉默了片刻,却道:“文清,那年大旱,我们俩在龙门山梁上,看着……”他伸手比划了一下,看到文清迷茫的眼神,顿时泄了气,道:“算了,估计你什么也不记得了。
” 文清呵呵笑了起来,道:“你说我们去香山拜佛吧?我记得,我们俩去看了卢舍那大佛。
” 沫儿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你爹……那个文因,婉娘一直在找……”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听得文清更不明所以:“我爹怎么了?你说什么?” 沫儿敷衍道:“没事。
” 文清觉得沫儿这些天脾气怪怪的,什么话都说一半留一半,不知什么意思,又不敢多问,唯恐他生气。
路经静域寺,文清提议去看看戒色。
戒色所住小屋房门虚掩,但他并不在寺中。
一连问了几个僧人,都说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戒色。
文清便有些着急,找到戒相追问戒色的下落。
戒相厚嘴唇一撇,端着架子道:“他懒惰贪玩,出去玩几日自然就回来了。
”随即闭目敲打木鱼,再也不肯多说一句。
两人气得没法,只好出来。
回到闻香榭,将银两交给婉娘,顺便说了戒色之事。
文清担心戒色出什么意外,婉娘却不甚在意。
※※※ 中午正吃午饭,婉娘放下碗筷,道:“有人来了。
”文清出门一看,却是胡屠夫的老婆。
两家虽然不远,但闻香榭所售香粉非寻常人家所用,胡氏竟是第一次来。
只见她一身蓝花袄裙,提着一个竹篮,里面用油纸裹着一块新鲜的后座肉,正在门口附近张望,见文清出来,堆起一脸的笑:“婉娘可在家?”文清忙让了她进来。
沫儿毛手毛脚地站起身,将桌上的筷子噼里啪啦地碰掉了满地,忙低头收拾。
婉娘笑迎道:“可是稀客来啦。
胡婶身体可好?”差文清搬了凳子来。
胡氏将肉放下,拘谨地站着,道:“挺好挺好——不用坐,我站站就走。
” 两人寒暄了会儿,胡氏对当日婉娘探望再三道谢,直至临走才结结巴巴地说了今日来访的另一个缘由。
胡屠夫家原本在乡下,年初得知老婆怀孕,便让老家侄女过来照顾。
他侄女名叫青夏,今年一十六岁,刚在老家说了亲,打算年底成婚。
谁知道从一月前开始,胡氏开始发现青夏不对劲。
慵懒,贪睡,偶尔还背着人呕吐,当时只想着是不小心吃坏肚子了,哪知这么多天过去了,症状不仅不见减轻,反而更重了些。
特别是腹部,已经明显凸出。
看着情形,竟然是有了身孕了。
两人吓了一跳,心想侄女托付给自己,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不好和家乡兄长交代,便逼问侄女,是否在家不守妇道,以至于未婚先孕。
哪知道此话一问出口,青夏赌咒发誓说自己规规矩矩,从未做出任何伤风败俗之事。
青夏虽如此说,胡氏到底不放心,便偷偷带她去西市偏僻处找了个游街的郎中。
结果郎中的诊断是她确实有孕在身。
胡氏夫妇哪里担得起如此重的责任,责骂她一通,便要送她回去。
青夏却誓死不认,哭得泪人儿一般,说她虽在乡下有婚约,但同那人素未谋面,更不曾同任何一个男子接触,这所谓的有孕,实在不知怎么回事,若不弄清原委便送她回去,她必以死来证明清白。
这样一来,胡氏夫妇也犯了愁,毕竟是亲侄女,家丑不可外扬,不能报官毁了女娃一生的名誉;而且这姑娘平日里老实本分,确实也不像是胡作非为的。
思来想去,胡氏借着过来回访之际,想求婉娘给个主意。
说实话,闻香榭同胡家除了买肉时打过交道,其他时候甚少交集。
但胡氏却认定,婉娘是个又有本事嘴巴又严的人,给她讲了,即便她帮不上忙,也不用担心事情会传得沸沸扬扬。
胡氏讲完,一脸期盼地望着婉娘。
婉娘被人戴了高帽,自然不能推辞,只说道:“胡婶你先回去,我收拾一下,这就过去看看再说。
治病破案这个,我可不擅长,只能是了解下缘由,看到底是郎中误诊还是遭遇了歹人。
” 胡氏千恩万谢地走了。
婉娘低头摆弄着手指,陷入沉思。
想了又想,拿了几件胭脂水粉,取出一瓶紫蜮膏,又小心地包了几根玄沙香,带着文清沫儿去了胡屠夫家。
※※※ 胡屠夫正在门口候着,一见婉娘来,脸上的肉都打起了摆子:“这边请。
”领他们来到偏厦。
一到窗前,就听到了胡青夏嘤嘤的哭声。
只听胡氏高声道:“你做出这种丑事,还有脸哭?”甩手打帘而出。
看到婉娘连连叹气,道:“她还是啥都不肯讲。
你说这可怎么好呢。
” 婉娘道:“胡婶你先忙,我去和她谈谈。
”胡氏夫妇点点头,愁眉苦脸地坐在窗前的木头墩子上相对长叹。
文清不便进来,只站在门口。
沫儿迟疑了片刻,跟着婉娘走进屋里。
屋内陈设简单,一头摆着张小床,挂着一副烟熏得灰突突的帐子,床头放着一个旧衣箱;一头摆放着些杂物,几把悬挂在梁上的干菜,几个盛粮食面粉的圆肚瓦罐,旁边一口小石磨,还有一个倒扣在地上的大簸箕。
胡青夏正靠着被子抽泣,见有人来,慌忙站起来,两只眼睛肿得桃子一般。
这姑娘普通村姑打扮,骨架稍大,长相极其普通。
腹部隆起,身材走形,若只看背影儿,倒同钱玉屏有几分相像,不过皮肤蜡黄,面如金纸,像是贫血一样的病态。
耳朵上戴着一对精致的珍珠耳坠,甚为显眼。
一见到婉娘,还未说话,脸先红了,垂着头手足无措。
婉娘将手放在她的肩上,柔声道:“没事的,不用怕。
” 青夏的眼泪又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婉娘拿出手绢替她擦拭了,道:“到底怎么回事,姑娘能不能和我说说?” 青夏低头绞着手指,只是默默垂泪。
婉娘拉过她的右手,安慰道:“那些郎中诊断的,也不是个个都准。
” 沫儿首先留意的便是胡青夏的肚子。
她的肚子看起来正常得很,并未出现像公孙玉容那样的异象。
胡青夏一双泪眼看着婉娘,满目期盼。
婉娘煞有介事把了好大会儿脉,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嘴里还念念有词,过了良久方才松手,笑道:“我说呢,果然是庸医。
”大声叫道:“胡婶进来吧。
” 胡氏颠儿颠儿地进来,紧张道:“怎么回事?要不要报官?” 婉娘嗔怪道:“青夏姑娘这是阴寒体虚造成的,身体发胖,呕吐嗜睡,调养一阵子就好了。
也不知婶子你找了哪里的庸医,可冤枉了青夏姑娘呢。
”胡青夏跳了起来,摇晃着婉娘的手臂不肯松开,似乎不敢相信。
胡氏眼里却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调整过来。
婉娘笑道:“你别看我经营胭脂水粉,但略懂医理,这点判断听我的准没错。
”青夏喜极而泣,出去捧了茶来给婉娘倒上,自己站到一边,三人一起聊天。
婉娘呷了一口茶,亲亲热热道:“青夏来了多久?” 胡氏快嘴回道:“半年了。
这丫头人老实,在我这儿很勤快的,要不是那个庸医……” 婉娘笑着打断:“别提那个庸医了,害死人。
青夏平日里都做什么活计?” 青夏抬起头来,嘴唇嚅动,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胡氏快人快语,拍着大腿道:“哎呀,她难得来城里,我做大娘的可不敢使唤她。
可着劲儿让她在城里玩儿,除了买菜做饭,其他的一律不用她管。
再说我这儿哪里有什么重活累活给她做?小女娃儿也见不得杀猪见血的,就每天出去四处逛逛,看看景色,偶尔她闲得闷了,就去城外贩些瓜果青菜来卖……” 婉娘附和道:“应该的,来城里是要好好玩玩。
” 胡氏瞥了青夏一眼,叹道:“就因为这个,我才想着是不是碰上什么坏人……” 青夏的头垂得更低了,婉娘忙扯开话题,关切道:“胡婶这身体将养的怎么样了?” 胡氏眼睛顿时黯淡,抚着腹部道:“唉,都怪我肚子不争气……” 婉娘道:“我看胡婶身体不错,好好找个郎中调养下,定能怀得上。
” 胡氏长吁短叹起来,道:“我想孩子都要想疯了。
如今是各种正方偏方都使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几乎落下泪来。
其实胡氏是有私心的。
那日听郎中诊断青夏可能有了身孕,胡氏首先想到的竟然是让她生下来给自己养,所以才死活不肯听丈夫的去报官。
沫儿对此话题不感兴趣,见旁边几个瓦罐个个鼓肚挺腰的,觉得好玩,便一个个打开来看。
第一个里面盛着半罐稻米,第二罐是高粱黄米,第三个是小米,第四个是满满一罐新麦,第五个是半罐黄豆。
看来这胡屠夫家倒也殷实。
顺手打开最里面那个瓦罐,却是空的,沫儿隐约看到里面有些东西,便伸出手臂往里面搅和。
胡氏见状,走过来和颜悦色道:“娃儿你要啥?” 婉娘训斥道:“沫儿不得乱翻东西!”胡氏回头笑道:“不碍事,小娃儿家,都这样。
”把那个瓦罐用了一个沉重的石板盖上了,拉着沫儿去喝茶。
这房间背阴,窗子又小,不见一点儿阳光,沫儿站了一会儿便觉有些冷意,想去玩下那个小石磨,又觉得不好意思,遂出来站到门口。
三人继续聊着,或者说,胡氏和婉娘二人聊得火热,那个青夏从头到尾竟然一言未发。
婉娘随意瞄了一下房间的摆设道:“这屋子寒气重,青夏这个体质,住在这里可不大好。
” 胡屠夫刚才听到侄女没事,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听婉娘这么说,忙满脸堆笑道:“说的是,我这就给青夏收拾屋子去。
”说着瞪了胡氏一眼。
胡氏起身动了下,似要阻止,看到胡屠夫的眼神又讪讪地坐下,赔笑道:“今日多亏了婉娘来,否则可冤枉死人了。
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
” 婉娘道:“胡婶若真想感谢,不如将你炒的南瓜子再送我些,我最爱吃那个。
”胡氏喜不自胜道:“这有什么,我这就给你炒去。
”兴冲冲地去了。
婉娘看左右无人,低声道:“你这个虽然不是怀孕,但比怀孕更糟糕。
”青夏吃了一惊,脸色瞬间变得刷白,抬起眼睛看着婉娘。
婉娘正色道:“你若是相信我,就按照我说的做,我保证你平安无事。
若不信就算了,随你自生自灭。
”起身作势要走。
青夏虽一把拉住,表情却甚为踌躇。
婉娘蹙眉道:“错过今晚,什么都来不及了。
张嘴给我看看。
” 青夏迟疑片刻,张开了嘴巴。
※※※ 三人拿着胡屠夫给的一副新鲜猪肝、一大包现炒的南瓜子,还有没舍得送出去的胭脂水粉回到了闻香榭。
沫儿如今看婉娘越发看不顺眼,将胭脂水粉重新摆回货架,不满道:“送人就送人,还好意思拿回来。
” 婉娘捶胸顿足道:“凭什么?我的东西,我爱送不送。
一块猪肝一包瓜子,就换走了我六支玄沙香!”她用手指比划出个“六”来,在沫儿面前夸张地晃动,“还有一瓶紫蜮膏!亏死我了,你还说!” 原来玄沙香和紫蜮膏留下了。
文清奇道:“不是说青夏姑娘没事吗?” 婉娘气哼哼道:“没怀孕,可不代表没事。
” 文清顿时担心起来。
沫儿看着他的样子,嘲笑道:“文清都够闷的了,我发现青夏更闷。
从头到尾,她都没说一个字儿。
” 婉娘毫不客气地反诘道:“你以为个个都同你一样,是个话唠?” 〔四〕 今天的晚饭,婉娘吃得颇为心不在焉,几次文清同她讲话,她都没听到。
沫儿莫名其妙地疲倦,表现出少有的一股傻样,愣愣怔怔的,一副想要说什么、转脸又忘掉了的表情,以至于文清甚为担心,几次推着要他去床上躺会儿,皆被他拒绝。
闭门鼓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中敲过。
婉娘慢慢悠悠地将仅剩的一瓶紫蜮膏、一大捆玄沙香包好,笑道:“你们俩不是担心戒色吗,今晚我们就去找戒色还他的蛇去。
”摇摇摆摆地上了楼。
又过了足有半个时辰,沫儿已经伏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婉娘才拿了披风下来,推醒沫儿:“走吧。
” 三人穿上披风,正要出发,婉娘猛一拍手道:“还忘了一件事。
”去到厨房,将原来炸虫子的油倒入小油罐中,让沫儿提上。
一股腥味扑鼻而来,沫儿掩了鼻子道:“这个要送给戒色?” 婉娘笑道:“嗯,在静域寺点个大油灯,算是给我积点功德。
” ※※※ 跟着婉娘走街串巷,来到一处僻静院子前,黑灯瞎火的,似乎没人。
婉娘拔下簪子,熟练地将门锁打开,推门走了进去。
沫儿对婉娘撬门翻墙之举早已见怪不怪,照样跟着。
趁着微光,看到影壁上巨大的“佛”字,顿时想起,这里好像是圆卓静修的地方。
按照戒色所说的,三人很快在圆卓的房间床下找到地洞,进入了后面的小园子。
一弯月眉斜挂天上,发出微弱的光。
四个低矮的土丘隐没在花丛的阴影中,看起来像几个无主的坟墓,透出一股莫名的阴森。
土丘紧闭,并无灯光泄露,且周围严丝合缝,无法区分哪里是门口。
沫儿灵机一动,便伏在地上观察草丛,企图从被踩倒的草判断,文清见状,也学着样子找,但光线实在太弱,眼睛都疼了也分辨不出。
不过这么绕着土丘走了几圈,倒发现这些杂草灌木乱中有序,长短不一,或断或续。
婉娘只管仰脸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星星,良久不动。
沫儿找得急了,推她道:“找不到门,怎么办?” 婉娘仍保持着仰脸的姿势,道:“沫儿在唱一遍方怡师太教你的小曲儿。
” 沫儿心道,这当儿唱什么小曲儿,但还是念道:“清风藏深意,古巷留余香……”婉娘打断道:“要后面的。
” 沫儿唱道:“风在何处?风在旗梢。
土在何处?土在兽脚……” 婉娘缓缓道:“够了。
文清,你看土丘附近可有旗杆?”文清绕着土丘走了一圈,道:“旗杆倒没有,不过有一棵光秃秃的树干。
” 这个园子杂草丛生,灌木密织,高大的树木几乎没有,唯有这一株,被人砍了枝叶,矗立在土丘西侧。
婉娘回道:“你守着那棵树。
沫儿,你站在附近,留意树梢的阴影落在何处。
” 沫儿刚想发问,如此暗淡的光线如何分辨出树木阴影,突然月光大炽,眼前一亮,那棵树干的阴影顶端,刚好落在一个土丘前。
沫儿飞步跳了过去,一巴掌按在那个点上,叫道:“这里这里!”月光很快暗淡,转眼又恢复成一弯峨眉。
就在此时,按着的那块地面突然变得滚烫,沫儿哧溜一下缩回了手,连声叫道:“好烫!好烫!”捧着手掌乱吹一气。
婉娘终于不再看天,走过来蹲下,拔下头上的阆苑古桃簪子,在地面上画起了圈圈。
文清道:“要不要打个火折子?” 婉娘道:“不用。
”圆圈一层套一层,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圈定拇指大的一点。
婉娘促狭道:“沫儿你要不要再试试热不热?” 沫儿见它泛出暗红色,温度定然极高,道:“呸,你当我傻啊。
”婉娘轻笑一声,道:“文清,你站到正西方向一丈处,待过会儿若有石头冒出,便飞快搬开它。
” 文清依言站好。
婉娘喝道:“准备好了!”推着沫儿退后,举起手中簪子,奋力朝圈定的点上扎去。
一股轻微的呼啸声破土而出,隐约带出一丝暗红的光来,转瞬即逝。
那边文清脚下土地突然蠕动起来,一个碗口大的粗糙石头慢慢拱出地面。
文清飞快抱住,用力拔出,因使劲过猛,连人带石墩坐在了地上,石头在怀里烂成了两半。
文清讪讪道:“哎呀,摔坏了。
”拿到眼前仔细一看,原来这个只是外面一层石壳子,里面填充着一些絮状的东西,还有些腥味。
婉娘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回道:“没摔坏,本来就不是实心的,是黑驴蹄子裹上了陶泥,喻义‘永不得逃’。
” 寂静过后,只听轧轧数声,正中间的土丘慢慢闪出一条缝来。
婉娘拔下簪子重新插入发间,感叹道:“这风土局布得好精巧。
” 沫儿好奇道:“什么风土局?” 婉娘盯着门缝,道:“这个园子,被人布置成了坎卦。
”坎卦从坤卦变化而来,同卦下坎上坎相叠。
坎为水、为险,两坎相重,险上加险,卦象呈沟渎、隐伏、险陷、围困之象。
而风土局,是为了防止被困坎卦之人利用水相无处不流的阴柔之势重出牢笼,设局者便以坎卦之眼集中阴气,谓之“风眼”,再以对应正西一丈方位布置五色粘土,上以黑色驴蹄镇之,谓之“土局”。
沫儿听得晕头转向,迷惑道:“还是不明白。
” 婉娘道:“你有无听说过建塔镇妖的?”这个沫儿文清都知道。
老家的汝河河畔,就有一处高大的宝塔,名字唤作“镇蛟塔”。
据说当年汝河有蛟龙兴风作浪,治蛟者下水收了这孽障,为保永世平安,众人集资建塔,将恶蛟镇在下面。
沫儿小声道:“那这个园子,里面也镇的有东西?” 婉娘道:“不错,这个园子同镇妖的宝塔是一样的功效。
里面定是囚禁了什么高人,他的对头便布置了这个极为凶险的坎卦,同时又专设了风土局,确保万无一失。
” 沫儿恍然大悟,喃喃道:“风在旗梢,土在兽脚,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 婉娘轻笑道:“沫儿,这个还真得要感谢你。
若不破了风眼,五色土上的驴蹄子便无论如何不能拔出,这个土丘,即使我们进去了也凶险万分。
这个风眼本来是极其难找的,我正想着如何破解,你一句‘风在旗梢’提醒了我。
”她回头看着矗立在月光下的树干眉开眼笑,“估计设计这个风土局之人,也是担心天长日久后人找不到风眼,便设立了这个标杆。
嘿嘿。
” 文清一直静静地听着,突然插嘴道:“戒色不是说,里面是圆通方丈在静修吗?” 婉娘摇摇头:“我也不知。
不要站在这里了,进去看看吧。
” 文清小心推开石门,一边摸索,一边提醒沫儿小心台阶。
门后一盏小灯,已经熄灭,唯有灯头上发出微弱的红光,看来刚熄不久。
婉娘将小灯撤下,换上自带的油罐,丢了一条棉线捻子进去点燃,又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分别点燃玄沙香。
光线亮了起来。
连下了八级台阶,三人站在了土丘之中。
半入地的四个土丘,共同构成了一个相对空旷的空间,里面有四间房子,皆是有门无窗,唯在门一侧留了个碗口大的小窗,看来是给囚禁之人送饭用的。
整个土丘看起来密闭甚严,但并不觉得呼吸困难,地面也比较干燥,应该留有隐蔽的通风口。
玄沙香的气味很快弥漫开来。
婉娘去了披风,直奔最里那间。
推开房门,果然见数十口黑锅摆满地面,中间一口尤其巨大,里面空无一物。
文清手脚麻利地将一大把玄沙香迅速点上,朝着房间中撒去。
烟雾飘散处,黑锅开始翻动碰撞,发出铁片摩擦的刺耳声响,里面的景象渐渐清晰。
确如戒色所说,一口口锅里全是黑蛇,大大小小盘绕扭结在一起。
大者有手臂粗细,小者仅筷子长短,而最大的那口锅里的,是一条三四米长的巨蛇,身上鳞片历历,反射出点点光斑。
可能是受到玄沙香的刺激,除了那条巨蛇,其他黑蛇个个焦躁不安,来回窜动,更有大的黑蛇吞食小的黑蛇。
巨蛇昂起头,不住地发出咝咝的声音,吞吐着分叉的舌头,似乎告诫群蛇要安静。
而那些小蛇果然听从召唤,只要它一发声,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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