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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章,他们全死了。
”望帝平静地收刀,端详雷章的面容,在听到死讯时崩溃地扭曲,这是他曾有过的反应。
奇怪的是,望帝如今不会再流泪了,局外人如明月也去了,他们身在江湖,死亡是注定的结局。
“为什么会这样……难怪我找遍城中,只在这里发现有暗记。
”雷章跌坐在地,抓了望帝的裤管失声痛哭。
望帝道:“北九社被什么人袭击?”雷章擦了擦泪,“虎云帮,还有剑集的人,不过最厉害是照浪城,连夜破了我们七社。
” 紫颜与姽婳互视一眼,玉狸社极为隐秘,竟被人连端老巢,听来甚是蹊跷。
雷章朝四周看了看,道:“社主,吃了晚饭没有?我去弄些肉饼来。
”被他一说,望帝顿觉腹内空空,姽婳猛地想起,道:“你一天没吃东西,只喝过些药。
”望帝便知先前在庄子里昏迷了一日,单靠汤药支撑至今。
这么一想,所有气力登即没了,斜斜靠在草堆上,向雷章点了点头。
雷章脚步飞快地跑出,险些绊到了门槛。
姽婳心情稍复,见望帝手臂上有血水渗出,不忍心地走近了,取了随身香囊里的安息香,在他身边燃了。
“要是带紫檀就好了,香料尽在船上,没法止血,先让他定定神罢。
” 屋里有只铜罐,满布青绿铜锈,紫颜指了指道:“不怕,铜绿就可止血。
”拿了易容用的一只掾刀去刮。
姽婳接了过来,敷在望帝伤口上,重新包扎妥当。
不知是安息香起了作用,还是她通体皆香,望帝嗅了,眉眼现出一丝柔和,委顿的气色竟好了很多。
“若是累了,先睡一觉吧,我们替你守了。
”她对他初现和气,俏面依旧雪寒。
望帝认真看了姽婳一眼,摇曳微弱的烛火下,她宛如一抹镶金绣的帕子,婉丽娇娆。
她应该是很美的,却无关爱欲,对望帝而言,她只是一方熏香的手帕,会被喜爱的人收藏。
在他眼里,世上只有一个女人。
得不到,才分外的渴望。
香气起作用了呵,眼皮有点沉,令他困倦的心想睡去。
他蓦地按住伤口,烈火烧过似的,痛呼出声。
如此保持才能清醒,休息对亡命的他来说,太过奢侈。
“我不能睡。
”他竟微笑,摸了摸肚子,“等雷章买吃的回来,饱了再歇着不迟。
你们的住处我记得,不必在这里陪我,明日我随你们去就是。
” 姽婳觉得不对。
他说话时举重若轻,看得出洒脱后的沉稳,不再是动辄情绪激动的望帝了。
那是种把握大局的从容,谈笑间灰飞烟灭。
是否刻骨铭心的伤痛,如伤口慢慢在愈合?如她信不过他,会觉得这两句话是缓兵之计,但此时,她觉得什么事将要发生,望帝比她看得远了一步。
紫颜想到什么,转头问姽婳:“说起来,你许久没易容了,换张脸如何?”姽婳一怔,“好端端的,你又手痒。
”紫颜一笑,从怀里拿出三张人皮面具,连望帝手里也递了。
望帝没有拒绝,收在身上。
紫颜道:“何妨戴上试试?你是玉狸社之主,对此理当熟悉。
” 是的。
易容化装是间者必要修行的技术之一,他们要掌握的惑人之技很多,包括在严刑拷打下,神智昏迷时,都不吐露真实的身份来历。
他们生存的本能,比普通人强悍数倍,所要的幸福却是一样的微小。
微小到伸手可及,但永抓不到。
望帝摊开那张面具,冰冷的一张皮,戴上了,有怎样的音容笑貌?是否就能重新过另一人的生活,把过往的痛全部抹煞? “杀了叛徒,再戴也不迟。
”望帝情不自禁地吐露心声,眉宇预先张扬了腾腾杀意。
紫颜淡淡地道:“如果雷章没有回来,来的是照浪城的人,你如何去杀叛徒?” 一句话问到骨子里。
望帝眼里有深深的恨,“雷章轻功极弱,宋姐不会叫他来报信。
如果我没算错,北九社和总社的藏身处,都是这小子透露出去的。
好在他所知不多,其他的分社应该无恙。
”本来除了分社的首领及少数的联络人外,玉狸社大多数人不知道总社和其他分社的所在。
雷章是个例外。
宋姐身为北九社中年纪最长的首领,她的义子成了特殊的角色。
平时无足轻重的少年,成了生死对决里的关键,对方的确是用间的高手,扼住了他们的要害。
姽婳想了想道:“我们在城里探听的消息,受伏击的果然是北方几城。
”望帝点头道:“照浪城如此屠戮,若我不尽快号令他们撤退,其余分社一定会去报仇。
那时他们的所在必定暴露,说不定照浪就在等这个连根拔起的机会。
”姽婳浑身一冷,道:“追杀玉狸社的人,正可逼你出现。
何况你们之中又混了奸细。
”望帝想到仙音舫外一战,痛心地道:“雷章是宋姐一手养大,我也希望自己错了才好。
” 此时紫颜冷静地换过了面容,成了有一撇胡子的神气男子。
姽婳噗哧一笑,把自己那张面具戴好,紫颜又稍作修饰,替她挽了个新的发髻,顿成气质高雅的少妇。
“衣裳来不及换,好在屋子里够暗,但愿雷章不记得。
”紫颜扫视一圈,唯望帝一身白布裹伤太过抢眼,即使改了相貌也无用。
望帝吸了口气,道:“先生是在劝我避其锋芒?”这句尊称一出口,紫颜知道望帝晓得他的手段,因而客气地改了称呼。
“报仇未必急在一时。
验证雷章是不是奸细,不一定要用武力。
” 望帝想了想,道:“上回的救命之恩尚没有报,今趟又要承两位的情。
” “情势紧急,不必多言。
”紫颜指了屋子的后门,“先去给你寻一身衣裳吧。
” 望帝先行出门,聆听一阵,探得附近并无埋伏,招呼紫颜和姽婳。
三人收藏好明月的尸身,从小巷暗处走出,街上刮着寒风,悄然无人。
走过一条窄巷,望帝远远地看见一栋楼,灯火星闪,便道:“我去那里借套衣裳。
”三人边走边看,街巷里始终寂静,雷章仍未回来。
走到热闹处,竟是一间青楼,姽婳红了脸,叫紫颜往旁边的客栈一起坐等。
紫颜道:“去仙音舫没见你脸红。
”姽婳啐道:“那里卖艺不卖身,怎同呢?不像此间,借得到衣裳。
”紫颜脸色微赧,扯开话题。
望帝没入楼后小巷,影子一飘,就不见了。
回来时,衣饰一新,富贵逼人,行头甚至包括三颗粗圆的金戒。
幸好数道伤口霸气地横亘他的脸,才和暴发户略有区别。
紫颜和姽婳哑然失笑,望帝往桌上扔了一个包袱,道:“既然谨慎为上,你们也换了吧。
”紫颜忍笑道:“好,顺便帮你易容。
”要了一间房,两人先换了装束,又帮望帝将面具戴上。
他满脸新愈的嫩疤,紫颜处理时颇为小心,尽量不沾粘伤口。
面具戴完,望帝一脸横肉,偏生了可笑的鼻头,肥胖中添着傻气,惹出姽婳一通笑。
望帝也不着恼,越是天壤之别,他越是安全,对紫颜心怀感激,恭敬地施了一礼。
紫颜在他手中塞了一粒丸药,望帝以为是疗伤的药,立即服了。
改装完毕,望帝打量两人,道:“我们三人一起,怎么称呼?”忽然听到自己变了嗓音,更多粗鄙之气,甚至有些贪婪。
紫颜促狭一笑,朝两人欠了欠身,“老爷、夫人,该上路了。
听说滴滴香出了新酿的美酒,不如就去尝尝吧?”姽婳白了他一眼,在望帝面前不好太小气,遂笑骂道:“苟管家,那就请带路吧!” 望帝哈哈大笑,趾高气扬地领头走着,脚下虎虎生风。
紫颜伶俐地跟随在后,时不时照拂身边的夫人姽婳,又是叫小心台阶,又是喊当心路滑。
换了容貌,就换了身份,姽婳瞧了好笑,未察觉她自己的容止竟娴静了三分。
一行人施施然来到滴滴香,雷章陪了一群人在频频劝酒。
望帝当场停步,那些人甚是警觉,众目睽睽,一起看向店外。
紫颜若无其事多走了两步,转身招呼望帝:“老爷,就是这儿……别看店小,酒倒不错。
”面具下的脸色不知如何,望帝板着脸,不发一言。
姽婳道:“老爷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换个干净些的地方。
你看看这里,没雅室,没隔间,全混坐一处,成什么体统。
” 紫颜走近,对她低语:“话太多了。
”又抬高声音:“老爷,我们……” “谁说我不喜欢?”望帝瞪着他,“老爷我大世面见多了,偶尔要换换口味。
”拖了姽婳一齐进了酒肆。
店中那群人不耐烦地撤回目光,继续朝雷章呼喝抱怨。
三人坐在邻座,听了一字不漏。
“你小子是骗我们的吧?望帝的头值不少金子,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 雷章拼命陪笑,道:“刚才明明就在的,旁边还有一男一女,早知先前就叫上你们。
” “十个情报,有九个都是假的,你真会卖钱。
”一人轻蔑地“呸”了雷章一口,“要不是老大信你,我们才不想跟了你混。
你算什么东西?卖点消息就想做大爷,你还早呢!我们在老大手下多少年,辛苦打来的天下,凭什么听你的!” 雷章苦了脸道:“旃先生不是这个意思,他叫我来领路,我真没想差遣诸位呀!”他急得摇手,被人用剑鞘打了下去,不由捂了手叫痛。
望帝一饮而尽。
他竟是被这样的人出卖,简直丢脸。
想到宋姐,望帝倍感心痛,他若一刀砍了雷章,抚养了这畜生多年的她,会有怎样的伤心。
“旃老大说了,三日内一定要抓到望帝,叫他跑了,大家没好日子过。
小子,你说的要是实话,他就是对你起疑心了,不如,我们拿你做饵吧?” 雷章吓得想溜,被一人拽了回来,几人拍打他,极尽调笑侮辱。
望帝忽然把刚上的酒盅一放,吐酒在地,骂道:“什么破酒,难喝!”紫颜道:“老爷不中意……那就……那就换一家?”望帝拍了拍桌子,“付账!”紫颜丢下碎银,搀扶他起身,望帝甩开他,不悦离去。
姽婳嘀嘀咕咕在后抱怨,紫颜两头不讨喜,耸了眉毛,陪尽小心,看得那群人一阵发笑。
“喏,那人和你一样,马屁拍到马脚上。
”他们恣意笑着雷章,逗弄他的如猫戏老鼠,“快,今晚你多辛苦辛苦,全城找找,看望帝能藏在哪里。
再找不到,我们就把你吊在城楼上,等他救你。
” 望帝和紫颜、姽婳转过街角,瑟瑟的北风吹得人心里发毛,他们不约而同停下。
望帝笑得苦涩,想抓到内鬼一举惩戒的念头竟淡了,看够了雷章猥琐受欺的样子,他觉得一刀了断太过便宜。
“我要将这里的消息传递出去,玉狸社惯用的送信法子,不能用了。
”望帝头回主动求人,负伤的表情看得姽婳不忍,她接口道:“传信不难,我们想办法。
你打算怎么办?” “叫兄弟们放弃报仇,全数潜入地下,江湖上从此不须再有玉狸社。
” 姽婳一怔,“你真舍得?” 望帝仰天长叹,“会刺探情报的人,未必懂武功。
玉狸社的高手尽在总社,剩下分社里的人,不足以保护其他妇孺。
像南九社里大半是孤儿,他们被各大帮派收养,卸去玉狸社的身份,反而能受到庇护。
甚至宫里、郡侯府里,都有我们的人,如果让他们为了死去的人报仇,丧失了如今的安乐,我不认为是值得。
” 紫颜谛视望帝的眼,在看多了生死后,显得慈悲。
他微微一笑,道:“你要放弃报仇吗?”望帝道:“不!”他回答得坚定且急促,“照浪城不仅对玉狸社心狠手辣,之前对付其他帮派也是一样,不除去他们,我死不瞑目。
如果先生愿助我,来世做牛做马,我也甘愿。
” 紫颜道:“你想如何?” “扮成照浪城大管事旃鹭,混入城堡刺杀照浪。
我见过旃鹭,可以描下他的样子,只要能骗过其他人就好。
” “你这样去,必死无疑。
”紫颜悠悠地说,“易容不是只改一张脸,旃鹭现下在哪里?他说话的语气是怎样的?他和照浪之间平素如何应对?有没有隐情不为人知?你统统不知道。
这些情报,原是你玉狸社该去查明,再由我为你易容,方有胜算。
” 望帝语塞。
盈戈潜入照浪城,本是大好机会,怎奈他一心刺杀,记录下的情报,无非照浪的侍从几时换班,照浪的饮食规律如何,照浪每日起居情况。
对于旃鹭,他们知晓他的武功优劣,性格喜好,却如蜻蜓点水,浮于表面。
一个好的间者,应善于搜集各类情报,但盈戈勇气有余,智谋不足,可望帝又怎忍心苛责于他?上次失手后,他调遣盈戈去了南边,有意叫他远离是非之地。
幸得如此,否则玉狸社枉死的人命又要多上一条。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紫颜指了指幽黑的天地,要让天地作证。
“且不说来世,我助你复仇,你供我驱役。
你背负杀人凶手的身份,朝廷不会放过你,加上江湖人的追捕,总不能终日过逃亡的日子。
不如让我完全改了你的样貌,从头开始。
我们多花些时日,查清照浪城的底细,知己知彼,再行计划。
终有一日,我会将整座照浪城双手奉上。
” 姽婳仿佛看见当年的自己,被紫颜的豪情吸引,应承助他修炼。
她知道望帝不会拒绝,他是间者,有十年磨刀的耐心,而紫颜看尽人心,正说到痛处。
望帝陷入沉思,一腔沸腾的血,并非理智的话可以浇熄。
刀将出鞘,待砍头颅,却要生生收手,隐忍等待下一次,不知猴年马月的一击而中。
他知道要忍,不愿让其他兄弟再无辜牺牲,情愿让玉狸社湮灭于江湖。
但若是连他也悄无声息躲藏在地下,像不见光的鼠辈,为世人讥笑不屑,望帝怀疑,他能否做到。
紫颜并不着急,仿佛洞悉了宿命,等的不过是料到的一句。
远处酒肆的吆喝声渐止,雷章和那些人不知几时散去,来来往往的过客,没有谁真正能停留。
一时,还是长久。
要不要争这朝夕。
望帝苦恼地抉择,无论如何,到底意难平。
“十年太长,七年吧。
若要腐朽毁败,七年就够了。
”紫颜意味深长地道,“七年后我若不能助你了却心愿,你自可离去。
” 望帝怔怔地道:“用七年谢你们救我,更可复仇,我还有什么可说。
”他伸出自己的一双手,以前仿佛能握住天下大事,此时虚弱无力,连自己的命也要交出。
他放下手,目光死死盯紧紫颜,这个秀雅的男子真能完成诺言? “你已输不起。
”紫颜诡秘地冷笑,仿佛暗夜缥缈的幽灵,稍不留神即潜入人心。
“照浪城一日崛起并非无由,要击败他们,不是匹夫之勇可为。
你趁早做好打算,是随我先扳倒它的靠山,一举击破,还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 姽婳的身子微颤,此次出游,紫颜的气质不知不觉在改变,时而会有邪气诡谲的神情出现。
她疑心是他易容过多,受了那些面相的影响,记得他曾说过相由心生,心却也可由相改。
总之先前纯然无邪的紫颜,已成了变幻莫测的易容大师,相识多年的她,再不能轻易看破他的心迹。
他的故事,果然还是她最想知道的。
望帝怦然心动,紫颜奇特的自信震慑了他。
如果不是紫颜,为了揪内奸而和追杀者硬拼一场,即使胜了,泄漏行踪的他恐怕无法脱身。
血债当头,他失去了冷静,或者,给七年的时间,看会有什么样的际遇。
“好,我答应你,做你七年仆从。
”掷地有声。
从此,消尽世间痕迹,执帚为奴,鞍前马后。
开始仿佛有胁迫的意味,像这阴夜的风,干冷无情。
后来乌云慢慢就散了,澄静的天空,挂了欲断欲连的云,绵延到天尽头。
望帝知道,终有天光大亮的一刻。
是夜,三人回到客栈,姽婳差人去仙音舫取香料,紫颜则揭去望帝的面具,净面更衣,为他重选将来的容颜。
“想要什么样的脸呢?”紫颜将新买的纸砚摊好,磨墨,蘸汁,落笔。
“大富大贵的龙眉,有胆有识的虎眉?将来等我开府,你是管事,命格起码也要中上,就选剑眉好了。
秀长如林,可保他日清贵。
”纸上逐渐现出两道剑眉,望帝摸摸眉毛,真的是这面相阻碍了他的好运? 紫颜继续描绘,清秀的眼纹,注重信义。
鼻头平齐,温和正直。
人中端直,吉利通达。
双唇丰厚,粗中有细。
两耳贴脑,尽享安乐。
加上前额隆起,右眉上添一粒红色小痣,财运亨通。
他勾画完毕,笑道:“这面相虽然老实木讷,却也富贵安康,你自己可中意?” 望帝和姽婳凑过头来看,样貌略有英气,但普通之极。
姽婳叹道:“可惜他如今这相貌。
”紫颜道:“不怕,我会想法子收藏他这张脸。
玉狸社之主,值得做一张人皮面具,将来或许有用。
你送我的沉香木盒一直闲置,不如就拿它来安放,再给取些防腐香料,等我割下他的脸皮,好生收着就是。
” 易容比刺探情报更为奇诡莫明,血肉模糊的疼痛,在紫颜眼里,如风花雪月般雅致。
望帝不由心悸,杀人视若等闲,刀剑相加亦不惧,为何听到几句皮肉相关的话,像见了狰狞的鬼,一颗心竟有些跳不动。
不怕死,却直到此刻,方知生的艰难。
选一个躯壳重新来过,将过去的记忆深埋心底,然后装作,一笔勾销。
望帝禁不住和紫颜一样,想收藏好那张旧脸孔,作为活过一场的证明。
眼前白笺上,印了他的未来,平凡庸碌,遮去他桀骜逍遥的一生。
拿香料的人返回,交来沉重的花布包袱。
姽婳打赏了银钱,挑了其中七味,混杂在一处,又向店家借来一只三足圆炉。
紫颜看她忙活,叹道:“可惜出不得城去,这里太简陋,害你不能制一炉好香。
” “谁说不能?你瞧好了,一会儿这七种香料燃起香来,合在一处,就是一味新香。
”姽婳如大将沉稳,把圆炉放在桌上,取了香炭点燃,再把高高低低的香料如兵将差遣下去,慢慢熏起香来,“这味香,叫做萤火。
” 望帝见着第一缕香烟尚在徘徊,第二抹烟已后来居上,两者交缠在一处,被第三道烟一冲,如劳燕分飞,自寻出路。
余下的几味竟无烟气,悄然潜入屋中,如高明的贼,倏地各奔东西。
望帝继而闻着一股特殊的香味,既陌生又熟悉,既冷漠又热情,既寂寞又欢闹,像他匆匆走过的人生,忽然间灿烂,忽然间归于平淡。
“我动刀了。
”紫颜在桌上摆出一排排随身的器具,精致的做工,莹亮地闪光。
事到临头,望帝平静以对,阖上双眼。
郁烈的香烟仿似归家的旅人,袅袅地荡向他的脸,而后,烟云消散。
涅槃重生。
望帝不记得易容的情形了,他睁开眼时,天色发白,衾被暖和。
桌上的香燃尽了,烟灰细细的堆着。
他爬起,穿好衣裳,看到一面铜镜,生锈的纹如他瞬间苍老的人生。
不假思索地持镜,快见着新面目时,期待、忐忑、紧张、拒绝,竟都有那么一点点。
不想真的亲眼目睹,镜子里一个平和的人儿,眉眼仿佛前生见过。
放下心事,再看两眼,便有几分喜欢。
紫颜莫不是察觉他的习性,按他的愿望造了这个模样。
最难的这关,终于轻松地踏过,他摸着自己的面皮,黯然神伤。
姽婳来敲门,望帝寻找她身后的紫颜,她黯然说道:“紫颜照料明月去了,须为他改个容,才能将他运出城去。
”提到明月,一切往事骤然回头,改掉面目,抹不去记忆,望帝突然青了脸。
姽婳惋惜地道:“早知昨日让他封了你的记忆,就不会这样痛苦。
”望帝勉强说道:“先生能做到么?封我七年记忆,将来再还给我?”听来匪夷所思。
“对他来说,不见得多难。
或许那样,你这七年好过些。
” 望帝摇头道:“我想他要的不是仆人这样简单。
玉狸社多年累积的秘密,你以为先生不重视?纵然他不说,我和他身在一条船上,自会和盘托出。
哪怕他是为了那些情报才救我,我也认了。
毕竟,灭我玉狸社的是照浪,不是他。
” 姽婳悚然一惊,望帝看得透的,她为何没想到。
紫颜救他,是出于道义,还是利益。
到底紫颜心底隐藏的,是怎样的秘密,怎样的筹谋? “站着聊多累,姽婳你为何不进门去?”紫颜一声朗笑,从院子里进来。
“丧车雇好了,我们换个装束,出城去吧。
”望帝和姽婳对视一眼,将方才的对话咽入心里。
出城发丧。
他们是孝子贤孙,穿了丧服,一路哭向城门。
紫檀木棺材里,明月化身高寿而泯的长者,安享死后尊荣。
吹拉弹唱,紫颜请了一班人马,戏演足全套。
哭声飞扬之时,望帝默默地在心里淌着泪,怀想明月手挥瑟弦的风采。
城门上,旃鹭竟带了一队人,混迹在官兵之中。
望帝的眼神稍触即想收回,转念一想,恐露破绽,遂将目光缓缓扫过一众官兵,从容不迫。
紫颜不知是不认得,还是胸有成竹,哭得声情并茂,拉了城门守卫,又是拜,又是跪。
他一身晦气,惹得人躲避不迭,见着瘟神般叫他们离去。
旃鹭叫住了紫颜。
望帝的身形引他关注,特意多看两眼,问紫颜道:“这人是谁?” “小人家奴。
萤火,过来拜见官老爷。
”紫颜抽泣两声,拉来望帝,又满脸泪痕地问旃鹭,“老爷怎么称呼?” “萤火见过大人。
”声音低沉到发闷,表情酷似木头人。
旃鹭伸出手去,用力一捏,望帝痛得大叫,眼角落下一滴泪。
姽婳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香,暗自隐忍。
紫颜狠狠敲了敲望帝的头,“木头脑袋!竟敢对官老爷不敬!快赔罪,赔罪!”望帝小声念叨着,被紫颜用脚一踢,跪在地上,没头没脑地磕头。
这仆役的面容,就做仆役该做的事,望帝这样想着,样子越发谦卑。
姽婳偷偷抬头看他,若是从此寄生在这副相貌背后,会不会消磨尽意志,成了无为的人? 旃鹭哈哈大笑,瞥了一眼紫颜,和蔼地对望帝道:“你叫萤火?这种小虫子寿命可不长,趁早换个名吧。
”领了人扬长而去。
丧车队浩浩荡荡出了城门,到了先前的庄园,打发走闲杂人等,紫颜三人堆了木柴,淋了火油,将明月的尸骨火化了。
大火烧了几个时辰,烟灰顺风飘散,天仿佛被熏黑了,掉了一阵细细的泪雨。
明月的骨灰杂糅了一把把泥尘,堆在地上,望帝拼命地用手去捧,用前襟兜了,珍重地收拢起来。
紫颜和姽婳望了一地的杂乱,想起明月弹奏的曲子,当时当地,此时此景。
人生就如萤火,骤生骤灭,闪亮七个日夜,就逝去了。
宛如春雾般短暂。
那个叫萤火的男子,却浴火重生,他要代明月、代自己、代死去的兄弟们活下去。
住在他人的容貌里,头一回感到生命的可贵,不可重来,不可复制,但竟容得他,偷来另一段人生,延续他未完的使命。
冬日的阳光落得早,斜斜软软地散发余光,并无热量。
萤火的人生则刚开始,七年的漫长生涯,踏出了迈向终点的关键一步。
那是嘉禧二年,离紫颜开府还有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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