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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入落花溪中。
正要走回水榭,忽然听见官道的方向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
方才的烈火军斥候是沿着落花溪往南暮山上走的,不会从北边回来。
可是青石交战,从北边来的人越来越稀少了,尤其是骑马走官道的。
蹄声慌乱,可见已经跑到力竭。
这样驱使坐骑,骑士有什么样的急事要办?心里跳了一跳,白怜羽嘴角就挑起来,两只眼睛睁得更大,亮闪闪的净是期待和兴奋,只差没有在额头上写上“惟恐天下不乱”几个大字。
她才疾步走回水榭,两个店伙就指着对面的山路大声招呼:“大小姐,你看!”脸上笑得颇有些古怪。
这点小心思也被伙计看穿,白怜羽的脸上不由热了一热,嗔道:“乱叫什么,我又不是聋子。
”话是这么说,目光还是朝那边投了过去。
才看见那跑过山弯的战马,她就和伙计们一起低呼了一声:“哎呀!”那战马样子古怪。
身形是极高大的,一望而知是北陆的良种,只是浑身披挂着蓝幽幽的马铠,毛色看不清楚。
马背上的骑士也是一身钢蓝的甲胄,竟然连面容也裹在里面。
一人一马在登步桥头立住,好像是钢铁铸造的怪物,离着那么远也看得人心里发慌。
锦屏大营四万人马,没见过一个有这骑士一半的气势,更别说这身奇怪的装束了。
可是这骑士也奇怪,勒马落花溪摆了那么神气的一个架势,竟然就不往前走了。
战马也显得焦急,原地兜了一个圈子,“咴咴”直叫,却总是望着湍急的流水犹犹豫豫不敢下去。
王伯看得直嘀咕:“过来啊过来啊!在那里兜来兜去做什么?”白怜羽把手一拍:“是了。
那人不知道水里面有桥嘛!”登步桥和别处的桥不一样。
落花溪涨水的时候来势凶猛,以前几座拱桥接连被冲毁,造这登步桥的时候就请了云中的一位名匠来。
这名匠的办法倒是简单:石桥是多孔平桥,造得厚实,出水不高,取址又是落花溪极宽阔的一段水面。
这样一来,水大的时候,溪水就从桥上过,卸去了一多半冲力。
看今天的水势,桥面上的水最多才过膝盖,骑马是可以过的。
只是溪水浑浊汹涌,看不出深浅,若是不知道这桥的古怪,当然不敢下水。
想明白了这一点,白怜羽说了声:“我去带他过桥。
”跳起来就往外面跑,连鱼叉都忘了搁下,吓得两个店伙连忙拉她:“大小姐你做什么?不要再搞古怪。
”白怜羽“呸”了一声道:“搞什么古怪?我就是去告诉他水里有桥,你们还不放心么?”两个店伙异口同声地说:“不放心!”正在争执的时候,骑士忽然挥手在马屁股上重重拍了一掌,那马长嘶了一声,向前一冲跃到了水里。
这一下三个人都停了下来,面面相觑了一阵子,最后还是白怜羽说:“胆子真大!”一边说,一边握着两只粉粉的小拳头,满脸都是崇拜。
店伙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点头。
知道水里有一道登步桥,过溪就不是看上去那么危险的事情。
虽然溪水浑浊,但是登步桥又直又阔,照直走便不会出事。
对于不知道登步桥的人来说,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平时的落花溪水清如碧,游鱼水草都历历可数,徒涉也不为难。
可是雨后的落花溪就好像是另外一条河流,一个个巨大的漩涡高速流动让人心惊胆战,又看不见河水深浅,怎么敢随便下水?尤其这骑士和他的战马甲具骑装,若都是铁甲,少说也有一百二三十斤的分量。
驮着这个分量下水,要沉下去就跟石子似的。
难得这骑士居然敢闯落花溪,更难得的是这战马居然肯听主人的命令敢往水里冲,当真是人马都不要命了,真是不知道这样的胆气后面是怎么样的急迫心情。
骑士下了水,就知道溪中有桥,马肚子都还没有贴到水面。
但是水势劲急,走也走不快,只好一步一步向前挪,走着走着就偏离了中线。
白怜羽和两个店伙早就跑出酒馆,在登步桥这边守着,急得大声呼喊:“走直了!走直了!”骑士抬头看看他们,点了点头,驱马走回中线。
白怜羽喜孜孜地对老张说:“你看!我帮到他了,我很厉害,是不是?”老张愣了一愣,只觉得这位白大小姐当真是匪夷所思。
堪堪走到桥中间,骑士忽然听见岸边的白怜羽三个惊呼起来,抬眼一看,原来一根一人腰粗细的浮木被水冲了下来。
水流快,马行慢,实在避无可避,眼看就要撞上。
不料这骑士手一抬,摘下鞍侧的长枪,使足气力大喝了一声,那黑黝黝的浮木竟然被他挑过头顶,直坠到他身后。
这一下事出意外,却解决得如此干净利落,白怜羽只想大声欢呼叫好,可是巴掌才拍到一起,口中又转成了惊呼。
原来这骑士力气使得大了,分量都压在战马身上。
这马本来跑得疲惫,过河已经有些勉强,忽然吃这一压,登时站立不住跪到水里,骑士也是一跤摔了下来。
水流汹涌,一人一马都被冲得站不起来。
白怜羽听过人讲,北陆草原上的重骑若是落下马来就死定了,因为一下子爬不起来,只有任由对手宰割。
重装骑兵的甲胄都要有人帮着穿,就是因为分量太重。
现在人马都落在湍流里面,这深不过膝的落花溪也能淹死人。
她想也不想就要往水里跳,不料两个店伙早有防备,一把抓住:“大小姐你别乱来,这么轻飘飘的身子一阵风都吹走了,怎么下得水啊!有个三长两短大少爷不是要剥我们的皮?”白怜羽气急败坏地说:“不让我去,那你们倒是去救人啊!”老张看了看狰狞的流水,咽了口唾沫道:“大小姐你别闹,我去就是。
”拿过白怜羽的鱼叉往桥上走。
一脚踩进溪水,人就打了个哆嗦,原来溪水刺骨冰凉,不知道倒在水里的骑士和战马怎么承受得住。
走出第一步,他也不好后退,颤颤巍巍拿鱼叉探着脚下继续前行。
白怜羽看得一头是汗——按老张这个速度,等他走到骑士的身边,只怕人马都淹死了。
正着急的时候,却看见骑士居然撑着长枪站了起来。
白怜羽用手按住嘴,一颗心“怦怦”跳得厉害,叫也叫不出来。
骑士把枪一抛,蹲下身去拼命把马头托出水面。
战马也是用力挣扎,碰得身上的铠甲一声声闷响。
水太急马太重,骑士自己站起来都是很大的运气,这时候哪里托得动战马,僵持下去,要是一个不小心再摔倒,只怕两个都要送命。
老张一边走,一边也在大喊:“别管马啦!别管马啦!”骑士只是不听,自管自用力托着马头,不肯叫它被水呛到。
老张好容易走到他们两个身边,却不知道如何下手,那么重的马,多了他一个也一样拖不动。
正为难的时候,听见骑士说:“把背上的皮带解开。
”老张登时会意,扑在马身上手忙脚乱了一阵子,听见“哗啦”一身脆响,马铠和鞍具一起滑落下来。
老张抓住马缰绳,和骑士一起发力呐喊了一声,那马用力一挣,竟站了起来,原来是匹好俊的白马。
不过就是一盏茶的功夫,过桥的骑士却让白怜羽的心几起几落,几乎忘记跳动。
这时候她哪里还叫得出声来,只是一个劲地拍巴掌,眼里水汪汪都是泪。
王伯看着两人一马慢慢往桥边移动,也是唏嘘感叹:“了不得啊!”走到桥头,那骑士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坐倒在泥泞之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马在他身边呜咽不止,用脸去蹭他的头盔。
白怜羽冲到他面前,对一面发着抖一面满脸神气的王伯说:“还愣着,把他的盔甲给卸了啊!要冻死人啊!”钢甲里是皮甲,都蓄满了水,就算没把人压死,也要把人冻死,真不知道这骑士刚才是怎么撑过来的。
王伯这才醒悟,慌慌张张就要和詹锁子一起帮骑士卸甲。
骑士却突然自己揭开了面具。
三个人的动作一时都停滞了。
面具里面是一张苍白英俊的脸,英俊到有些秀气,若不是瘦削的脸庞线条硬朗,看上去简直像个淮安城里的公子哥。
看见骑士刚才使的蛮力,人人心里都当他是个粗壮汉子,哪里想到会是这么俊秀的一个青年。
白怜羽满腔的激情忽然变做了涓涓细流,弯弯绕绕在胸中温暖流淌,一肚子话这时却连一句也吐不出来了。
她伸手捏了捏耳垂,不知道为什么那里比脸颊还要烫。
还是骑士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大口喘息了一阵子,挡住王伯的手,轻轻摇头:“军务在身,不敢卸甲。
”“哦……”两个店伙一起茫然地点头。
“军务……”白怜羽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
这骑士一身重甲,连白马都是防护良好。
按照酒馆里那些人所说,东陆就没有多少重骑。
燮王姬野的七百铁浮屠就号称天下无敌了,可是那些铁浮屠据说都是用铁链串起来冲锋的。
另外就是鹰旗军中有一支强兵,叫什么游击的,路牵机强袭枣林仓就是仗着游击精锐。
不过鹰旗军以往行踪飘忽,除了青石人,知道他们底细的不多,传来传去都是谣言。
这名骑士……白怜羽的目光落在他左胸的鹰徽上。
鹰旗军和燮王天驱军都自称天驱正统,同样使用鹰徽,只是旗色形制不同,光看这鹰徽还真不知道这骑士的来路。
身为宛州人,白怜羽爱憎分明,要是王伯费了老大力气救出来的是一名铁浮屠,白怜羽当然心中别扭。
她心思转得快,伸手把那支鱼叉又拿在手里。
骑士咳了几声,稍稍闭目养神,开口又问:“这是哪里?”王伯口快:“落花溪啊!”白怜羽咬着嘴唇,把鱼叉捏得紧紧的。
骑士显然知道落花溪的名字,面上掠过一丝喜色,接着又问:“那锦屏大营可是不远了?”王伯答道:“不远不远,就是九里多地啦!”骑士双臂在地上一撑,用力站了起来:“那便好!”看他的意思,竟然这就要去锦屏大营。
白怜羽急了,双手一拦:“这怎么去?”骑士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还没有谢过几位援手,不过军务紧急,容我回头再来答谢。
”话一出口,白怜羽就知道自己莽撞了,若这真是燮军的铁浮屠,自己怎么可能拦得住?当下转了声气,结结巴巴地说:“不是答谢,不是……”眼光一转,看见马臀上居然有一支削去箭羽的箭杆,登时有了说法,“你的马已经带了伤,刚才又脱力了,现在连个鞍子也没有,要怎么跑。
”骑士原想说光背马也得跑,可是看看白马的四肢都在微微发抖,喘息声沉重急促,不由也是一阵心痛。
白马的牙口已经老了,一夜跑下来已经不易,何况还带了伤。
白马是界明城的坐骑,在军中地位毕竟不同,跑的时候他尽可以毫不顾惜地驱策,可是现在停下来就再不忍心骑上去,一时也没有计较。
白怜羽见他心思活了,连忙趁热打铁:“现在就是跑死了这匹马也未必到得了锦屏。
你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军务,连歇息一口气都不可以?”一心只想套出他的话来。
骑士拧着眉头,像是自言自语:“什么了不起的军务……十万百姓的性命啊……”十万百姓,那正是青石的居民。
听到这一句话,白怜羽的表情马上就活了,握紧了拳头问:“你难道是鹰旗军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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