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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至三月,乱花飞红,草长莺飞。
京都的空气中还沁着凉意,河上更是寒意逼人,裹着破棉袄的汉子们捧着碗围坐一处吃饭,再开几句不太正经的玩笑,时而哄笑一片,日子仿佛便没那么难熬了。
远远看到一艘船向码头驶来,这船极大,上下足有三层,雕梁画栋、玉砌雕阑,一瞧便是大户人家的贵人出门,众人立时高兴起来,三两口把碗里的饭吃完,便凑到码头边等着接活。
他们比较有经验,什么样的船能有活给他们干,看上一眼便知道个差不离。
这船如此富丽堂皇,带着的东西必定不少,就算贵人贴身常用的东西不许他们碰,总还有许多粗苯的行李,那些娇生惯养的副小姐、副少爷哪里拿得了?还不是得花钱请力工。
且大户人家手里松泛,刚到一个地方又图吉利,给赏钱十分大方。
给他们做活比给商船卸货轻省得多,拿到的钱一点也不少,算是众人心中顶顶好的差事。
果然不出所料,这艘船还没到岸,便有一管事模样的人来请力工,因东西不少,给的价格也很高,只等主子下船之后便干活。
接了一单大活,众人也不着急,只站在岸上看那艘大船。
在码头当力工久了,各种各样的船他们见得多了,这般富贵的却极少有,同样是人,船上之人的命运与他们何止隔着天堑? 在众人的注视中,船缓缓在码头停下,两个中年仆从先下来,与方才那管事说了什么,管事并另外几个穿金戴银的嬷嬷、管事急匆匆往船上去了。
这自然是薛家留在京城的人,有京城宅子的管家,以及铺子里的管事。
主子回京了,他们自然要前来迎接。
这些琐事薛虯不管,薛母也不甚耐烦,干脆交给宝钗,权当是锻炼她了。
宝钗也不嫌烦,笑吟吟地问家中如何、亲戚如何,生意的事却是一字不提。
众人见她聪明尊重,也不由高看几分,回答起来更加小心。
家中自是一切都好,亲戚除了王子腾升官,月前离京上任外也无变故。
倒是薛家上京,亲戚故旧们知道后都派人来请安,眼下就在外头等着呢。
宝钗听了他们报上的名单,沉吟片刻后说道:“今儿刚到,舟车劳顿,也实在是不得空,见不了许多人,只亲近几家来请个安,其余人家留下帖子,等安顿下来再请他们小聚。
” 薛母暗自点头,今儿来的人多,攀附之人也多,真正需要来往的也就那么几家,其余人家打发了便是。
宝钗给出的这个理由能站得住脚,态度也算热络,这样就足够了,至于日后要不要聚还要看情况再议,这些人也不会真的当真。
不多时,亲近几家派来的下人被请上了船,丫鬟拿来蒲团,几人跪下行礼,口道:“给太太、姑娘请安。
” 宝钗和薛母对视一眼,都有些犯嘀咕。
盖因这一行五六家,贾家虽不是与薛家最亲的,但也属中上,按说即便不派贾老太太或者王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也该派得脸的老嬷嬷前来才显得郑重。
其他几家都是如此,唯有贾家只派了两个二等嬷嬷,怕是日常在府中也说不上什么话,有些畏畏缩缩的样子。
贾家这是什么意思? 宝钗秀眉微蹙,很快又舒展开,笑吟吟道:“诸位快起来,请坐吧。
” 丫鬟又拿了小马扎来,众人忙道不敢,几番推辞之后才小心坐了,却也只敢坐一半,并不敢放肆。
宝钗又温和地与她们说话,不外是问长辈身体、小辈读书嫁娶等等,也不好说太多,定下时间登门拜访,又赐下厚礼,便将人打发出去了。
* 却说贾家派来的这两位嬷嬷。
她们在贾家的确不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平时在主子跟前也说不上话,今儿被指派来给薛家太太请安,就连她们自己也没有想到。
不过她们很快就想通了,贾家乃是公侯之家,薛家不过区区商户,若不是和贾家联了姻,只怕连登门的机会也不会有,派二等嬷嬷去请安也算给他们面子。
二人自觉明白,乐颠颠跑去请安,然后就被打脸了。
先是同去请安的其他人家,有王子腾的同僚、王家和薛家的姻亲故旧,虽未必是什么高官,但很多都手握实权,两位嬷嬷再得意贾家门第,也知道自家两位老爷官位不高,在朝堂根本说不上话,并不敢轻忽。
薛家能使这些人前来请安,显然并非她们眼中的区区商户。
这些人都使了正经管事嬷嬷来,唯有她们两个是二等嬷嬷,当时另外几家看她们的眼光,想起来都叫人 臊得慌。
本以为这就是极限了,没想到薛家到了之后才是真的羞人。
她们还没见过那么华贵的船,里头装饰的也精美异常,光地上铺的一条毯子都是西洋来的,价值不菲,老太太也有一件差不多的,逢年过节才拿出来用一用,薛家这件都已经半旧了,显然是平日常用的。
薛家太太和薛姑娘气度端庄高华,比起府里的太太姑娘一点不差,哪里像是商户家的太太姑娘?心胸也大,没计较她们两个来请安的事,好言好语地招待问候,还给了极厚的打赏。
两位小爷没见到,不过看这情况,那位蟠二爷也就罢了,虯大爷必定差不了,怎么也不比宝二爷差吧? 这样想着,二人回到贾家,被叫去荣庆堂回话。
荣庆堂里正热闹着,刚用过饭,宝玉和王熙凤围着老太太逗乐,三春并黛玉、湘云笑成一团,邢夫人和王夫人端坐下首,含笑看着上头热闹,仿佛两尊弥勒佛。
两个嬷嬷一进来,就收获好几道目光,顿时有些不敢动弹。
“哟~”王熙凤语调打了好几个弯,打趣道,“你们两个老货,今儿这么高兴,莫非捡到了金元宝?藏着不告诉我们,怕抢你们的不成?” 说得众人又笑了起来。
两位嬷嬷憨笑两声,其中一人把装赏钱的荷包拿出来:“这是薛家姑娘给的赏赐,可不是捡到了金元宝么?不敢瞒着老太太、太太和奶奶,奶奶若喜欢只管拿去。
” “呸!”王熙凤笑道,“我是什么周扒皮,你们的银子都要抢过来不成?这点银子我还不缺,既是赏你们的,安心拿着便是了。
” 二人便喜滋滋收下了,薛家给的赏赐丰厚,抵得上她们好几个月的月钱,王熙凤不稀罕,她们可稀罕着呢。
邢夫人这时开口问道:“薛家什么时候到的,我竟然不知道。
怎么是你们两个去请的安,谁安排的?” 此话一出,屋内气氛便是一静,邢夫人尤自未觉,眼神在王夫人和王熙凤二人身上打转,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薛家是王夫人和王熙凤的姻亲,跟其他人可没有关系,打薛家的脸就是打她们二人的脸,邢夫人深恨王夫人处处比她强,也恨王熙凤无视她这个嫡亲婆婆,一位巴结讨好王夫人,自然乐得看笑话。
如果不是存心给薛家没脸,而是安排出了岔子,邢夫人也一样高兴,反正管家大权一直在那姑侄二人手里,她连沾都没有沾过,出了问题也是王夫人和王熙凤的责任,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王夫人原本安静听着,此时才抬头瞥了王熙凤一眼。
竟是直接不理会邢夫人,问那两位嬷嬷:“你们见到薛太太了?她一切可好?” 把邢夫人气个倒仰。
两位嬷嬷也察觉到气氛紧张,吓得腿肚子直哆嗦,但又不敢不回答王夫人的话,颤颤巍巍道:“我们去时薛太太正清点东西,是薛姑娘见的我们,我们没和薛太太说上话,不过瞧着气色却是很好的。
” “阿弥陀佛!”王夫人念了声佛,对贾母道,“我这妹妹与妹夫感情甚笃,妹夫去后,我总担心她想不开,累坏了自己的身子,听说她没事才能安心。
” 贾母笑呵呵点头,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王熙凤又问:“怎么薛家竟是宝钗当家?我记得她也就比宝玉大一岁,今年才十二吧?” 王夫人点了点头:“你记得没错。
” 两位嬷嬷便道:“太太奶奶不知,那薛姑娘年纪虽小,气势可不小,言行举止极有章法,一般大人也比不上她有能为。
” “宝钗那丫头自小就稳重。
”王夫人含着笑意点头,还状若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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