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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锦玉被于氏推得一个趔趄,她眼巴巴看着于氏撇下她扬长而去,愣愣看着她消失在尽头的背影,咬着唇竭力将快要涌出眼眶的泪意憋了回去。
于氏态度这般敷衍冷淡,想必常嫣嫣那头出的事,也不容小觑。
君恪出府前就曾答允过她,今夜一过,便可光明正大逐常嫣嫣出府,而她则会成为王府唯一受人看重的姑娘。
君锦玉那时还在气头上,并未将君恪的话放在眼里,只当他不过是在哄骗她罢了。
然今夜出了这一遭意外,再念及君恪之前的嘱咐,君锦玉思忖,如今这个光景,君恪那头应是大事已成了。
这碍眼的臭丫头,如今犯下大事,看这阵仗必是惹出了不小的风波,大抵也没有多少好日子可以过活,王府里往后便只会有她一个姑娘。
这么一思量,君锦玉心中的懊恼和委屈也消散不少。
她望着周遭皑皑白雪,不禁眯起了双眼。
有君恪替她撑腰,就是于氏再呕她的气,亲女儿常嫣嫣嫁去了旁人府邸,身边没了旁的可心人,于氏也只得从她这里得些安慰。
周妈妈见她脸色晦涩难辨,灰浊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宽慰她道:“小姐莫与那嫣姑娘一般见识,一会子要是瞧见了她,也不妨放下身段嘘寒问暖几句,这般行事总不会惹得王妃不快,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君锦玉裹紧肩上厚衣,抬眼幽幽一笑:“我自当是要念着姐妹情谊,安慰她几句的。
” 下过大雪的小径尤其难走,地上湿滑泥泞,纵然铺了用以防滑的草垫子,还是得小心着些。
周妈妈搀着君锦玉行至景梅苑时,几个肩披棉衣的郎中,正在堂屋里围坐成一团。
屋内烛盏荧荧轻曳,在深色桌案上投射下或明或暗的光泽与阴影。
君锦玉敛在心底的情绪越发雀跃,姿态与神色却仍旧是寻不出端倪的恭谨。
她穿过宽阔奢丽的长廊,长廊四周栽种着各色花朵,饱经风霜吹打的廊柱一侧,有挂满花苞的花枝斜斜横生出来,走近几步,就可揽得一怀芬芳。
父王还未去世之时,君锦玉常常来此寻父王嬉戏,那时的哥哥还未出仕,府里也没有常嫣嫣这号人,回回入了这景梅苑,便有一众下人上前迎接,哪里会似如今这样满目凄凉、物是人非。
门楣上那块崭新牌匾,几乎要灼伤君锦玉的眼眸,她眼珠子微微刺痛,只瞧了一眼,便沉着脸别过了头。
君锦玉挣开周妈妈的搀扶,三两步盈盈跃上沾染飞雪的台阶,硬生生逼着自己对这几个下里巴人,挤出一抹自认为还算和蔼的笑容。
刀疤乍然瞥见她,一时半会还想不起来,面前这个笑得一脸虚情假意的小姑娘,究竟是王府里哪处院子的丫头。
待她款款迈入内阁,盯着君锦玉瘦削清丽的背影,刀疤脑中灵光乍现,猛得扇了自己一耳光。
这丫头不就是原先顶着老大的身份,在锦亲王府里白吃白喝白住,还是春芷口中,那个屡屡陷害老大的常府小姑娘么! 小个子嫌弃道:“生病的事老大,又不是你,怎的还要扇自己?” 刀疤急吼吼指着已经掀开珠帘、没入里间的君锦玉:“你可知道她是谁,我没想起她也就罢了,你怎么也昏头昏脑放常家这丫头进去?” 他说完便急匆匆往里头狂奔,小个子跟在后头百口莫辩,好半夜才反应过来是出了何事:“我鲜少与她有什么交集,她也甚少上我们景梅苑同老大叙旧,我连锦亲王都不大认得,哪里还留心她一个黄毛小丫头?” 京中比定州更为看重男女之别,何况王府嫡女的闺房,也不是他们两个想闯就能闯的。
方才撑伞送大郎与老大进去后,顷刻就被守在隔扇边的春芷赶了出来。
两个人心惊肉跳在珠帘前及时刹住了脚步,寻思里头不但有王妃看着,还有待老大极其上心的容大郎,倒也还算放心,刀疤讷讷摸摸下巴上的胡茬,闷闷不乐道:“你说为什么我们不能进去,容大郎就能守在里头?” “你这脸皮厚的粗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的嘴脸,”小个子嬉皮笑脸对他做了个鬼脸,“本就是大郎将老大抱进去的,若我是老大,睁眼瞧见他那副好容貌,再是多严重的沉疴也能好个七七八八,那也是愿意他守在一旁的。
” 刀疤拍开他精瘦的手背,面色狰狞道:“泼皮!” 屋中人头攒动,于氏坐在一旁抹着眼泪,那几个定州来的下人,一个个正搓着手,颇为不安地在屋檐下来来回回走动。
烛泪顺着烛台的嶙峋花纹缓缓滑下来,似爬在沟壑纵横面容上的几行清泪,瞧着渗人得紧。
君锦玉喉咙有些微的发紧,涩涩对着于氏唤道:“母妃。
” 于氏应声颔了颔首,兴致缺缺指着下首一张软椅:“你且坐着说话。
” 君锦玉方抓着桌沿靠坐下来,堂屋那几个郎中纷纷涌入里间。
侍女揭开耦合色的织金帐子,帐内香雾阵阵盘旋缭绕,帐中的一切摆设容也被雾气熏蒸得有些模糊。
谢嫣面色苍白仰躺在软枕上,胃中酸水隐隐流窜,她说不出话,只能捂着胸口不住干呕。
春芷本欲扶她起来喂一口水漱口,容倾却暗暗止住她的动作。
谢嫣只觉鼻尖处撩起一股子极其清冽爽朗的香气,说这是酒香却比酒清爽得多,说是花香,却也比寻常花朵清新。
她攀住容倾单薄的衣袖闭眼嗅着,口鼻中盈满清冽芬芳,须臾就好受了不少。
谢嫣睁开双眼,才看清他指节间静静执着的一枚鼻烟壶,而那股香气,正是自这枚鼻烟壶中散发而出的。
壶口一端接着一根细长的金链子,另一头拴着一枚精巧的壶塞,塞顶上还镶嵌了一粒豌豆大小的玛瑙。
谢嫣深深凝视他半晌,心头似打翻了的瓶子,各种混杂滋味纷至沓来,她也分不清到底是哪一种情绪更多。
定安侯府里头藏着的富贵比之锦亲王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嫣知他从来不缺这些身外之物,她很感激他今夜的仗义相救,可如今这个境况,与他划清界限才是上策。
谢嫣轻声道:“多谢容公子今夜的救命之恩,只可惜弄脏了你的衣衫。
你带进王府的衣衫应该没有多少,这件的料子柔软细腻,是难得的上品,所幸府里库房存着不少合适的料子,明日就让管事再替你置办一身。
” 她话音将落,便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谢嫣扭头去看,就见着几个腰带还未来得及系好的郎中,纷纷涌入阁内。
既是郎中登门看诊,他一个男人衣衫不整守在尚未出阁的王府嫡女榻边,则尤为不合乎规矩。
容倾眼瞳里蓄着两簇极为活泼的火苗,他垂下头时,那火苗仿若也一同有了生命,一并朝着谢嫣的脸庞微微倾斜。
他趁着春芷不曾注意过的间隙,弯腰轻轻附在她耳旁道:“无妨,别怕。
” 动作间又不经意擦过谢嫣圆润小巧的耳垂,方才一路疾行过来,他虽将她搂得严实,仍是还有几缕寒风寻得缝隙钻入衣襟里,如此再经夜风一吹,耳垂便冻得通红,像极了那勾人品尝的饱满石榴。
他温热嘴唇擦过谢嫣红肿烧灼的耳垂时,谢嫣大脑中轰然变成一片刺目的亮白色。
浑身血液似乎都沿着各种千丝万缕的脉络,齐齐涌至耳垂处,体内温度急剧攀升合拢,剧烈焚烧蒸腾的触感,终于在容倾一口含住她耳垂的时候,瞬间淹没谢嫣全身。
谢嫣惊出一身热汗,盯着帐顶悬挂的那顶琉璃灯,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琉璃灯罩禁不起烛火日日熏灼,每过一段时间就要重新替换上一架崭新的。
这顶琉璃灯罩费钱,君锦玉那处有君恪贴补私房钱,自是照旧换得起。
谢嫣琢磨,要是任务还未满格前,自己迫不得已要嫁出去,省下这些银子,还能为跑路做点准备。
她迟了几日还未换,最后还是于氏看不过去,差遣下人替她新换了一盏。
于氏本是打算换一盏新琉璃罩,也好攒个喜气,祈求今夜能替她觅得一桩良缘。
只是这觅得良缘的期望一夕落空,可这琉璃宫灯还好端端悬在帐子内。
灯罩不比铜镜来得清晰,不过是个做摆设的罩子,也就不要妄想能照得清人影。
而谢嫣却隐隐约约能自那流光溢彩的灯罩上,看清他们二人此刻极尽纠缠的姿态。
谢嫣记挂着这里还有人,更是对容倾不明不白当众耍流.氓的行径,悲愤非常。
她磨着后槽牙伸出手去推他,掌心却不甚小心地按在他脖颈间裸.露的肌肤上。
谢嫣受惊似的松开手,却仍是好死不死摸得一手滑腻。
始作俑者加大了牙齿的力道,叼住谢嫣的耳垂调戏般地摩擦几下,又在她即将震怒的紧要关头适时起身离开。
拔步床一角的帷幔柔柔散开,幔顶流苏轻曳,散落一地剔透灯火。
君锦玉瞳孔迅速收紧,重重搁下手心的茶盏,陡然跳起来。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容倾,注视他从昏暗里间万分沉静地踱步而出,又对着脸上横着一条刀疤的壮硕大汉低语了几句,期间还抬眼瞧了眼帐中情形,末了才被一个身量矮小,身形精瘦的青年人拖出了长廊。
于氏止住泪水,有些愕然地仰面望着君锦玉:“一惊一乍的,你这是怎么了?” 君锦玉心乱如麻,脑海中此刻所充斥的,皆是方才不经意一瞥间,二人极尽亲昵的身影。
君锦玉于男女之事上,素来没有什么见闻,若非要挑出一两回来说,充其量也就是稚童时,总爱与君恪缠在一起玩耍的那些个经历。
她所处之位正对着谢嫣床头,方才也只因心中按捺不住,才好奇地朝那里觑了两眼,想要窥出这常嫣嫣的葫芦里,到底是卖着什么药。
熟料意想中的疑惑并未得到解释,却瞥见意料之外的一幕。
思及那等耳鬓厮磨的艳色情景,君锦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洁白的耳垂,面上不由得有些发烧。
她吞吞吐吐半晌,还是没勇气将这等闺阁之事置于人前当众喧哗出声,只能红着脸嗫嚅着一边坐下一边答:“无事,就是茶水太烫,一时失手打翻了茶盏。
” 于氏唤来几个侍女上来收拾茶具,她端详君锦玉潮红的面颊,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怎么这样烫,莫不是染了风寒……” “不是染了风寒,”君锦玉慌忙解释,“就是屋子里的地龙和炭炉烧得太热,方才一路疾行过来,又饮下了热茶,是以才觉得有点热……” 她目光微闪,语毕又状似毫不在意道:“说起来今夜的雪,下得比往年这个时候都要大些,嫣姐姐可是受了风寒,才这般虚弱?” 此言顿时戳中于氏伤心之处,她直觉此事与君恪脱不了干系,倒没认为足不出户、一直被拘在府里的君锦玉能有本事牵扯进这件事里,故而眼下的态度,也比之前少了几分严厉与疏离,含泪将今夜发生之事囫囵说了个头尾。
左右不过都是下人禀报上来的说词,具体如何,还需明日等君恪出宫回府方能决断。
“此事事关重大,”君锦玉心中暗暗有了几分数,腹中将谢嫣诅咒了千千万万回,嘴上却甚是温顺地附和于氏,“幸好嫣姐姐闺誉未损,也没叫那丧尽天良的纨绔欺负,今后若还要出府,母妃应当多多增派人手才是。
” 于氏心有余悸地捂住胸口轻喘几下,语气不胜感激与庆幸:“多亏有容大郎这孩子在,才重伤那歹人护着嫣嫣完好无损出来……这孩子幼年就照拂我们嫣嫣,如今在两人京中偶遇,嫣嫣又承了他救命之恩,可要重谢他才是。
” 君锦玉淡笑着点了点头。
郎中取出一方洁净的丝帕,叠得十分平整后,才搭上谢嫣露出的一截玲珑手腕上。
隔着轻如羽毛的丝帕切了脉,又挨个仔细瞧了谢嫣的眼白与舌苔,终是尘埃落定地长长舒出一口气:“王妃不必担忧,小姐只是马车颠簸胃中不适,加之受了惊吓与寒邪入体,调养个几日,也就无甚大碍了。
” 君锦玉闻言险些握不住手炉子,她眼底飞快掠过一丝阴霾。
指尖用力掐着炉柄上裹紧的隔热套子,修剪齐整的指甲被手柄硌得生疼,她俯视青白指尖,两弯细眉不由得沉了沉。
于氏心神大定,先是着人领他们去抓药开方子,末了又包了赏银,差使管事送他们出府。
该走的外人差不多走了个干净,于氏吩咐厨房熬着的热姜汤,也被人送到景梅苑里来。
恰逢谢嫣醒转,于氏正拉着她窃窃私语,又煞是满意地看着她大口大口将药汁一饮而尽。
这里的所有人都不欢迎她,有常嫣嫣承欢膝下,于氏权当自己是个不值钱的摆设,兴致来了就过问几句,意兴阑珊就撇下她一个人……反正是彻彻底底厌弃了她,这么一个养了十七年的姑娘。
君锦玉无甚好心情在此多待,连一句告辞也不愿对着于氏提起,甫一转身,一双镶着金边、却看上去很有些年头的鹿皮靴子,毫无预兆撞入眼帘之中。
君锦玉的视线沿着他衣摆一寸寸向上移动,像是一寸寸舔上红笺的灼灼火焰,目光极尽专注之余,还掺杂着连她自己也未来得及发觉的仰慕。
此人似乎是梳洗过,发梢尚凝着水珠,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借着昏黄的烛火投射,他乌黑睫羽浓密得令人叹为观止,唇色潋滟动人,肌肤通透莹润,与昳丽面容截然相反,眉宇却格外英气肃杀,两种气质交相辉映,是君锦玉从未见过的出尘绝艳,端的是一顾倾国。
孙姑娘常说定安侯当得起京城第一美人之誉,君锦玉不曾目睹过他的尊容,却也抵挡不了眼前之人的惑人容光。
她甚至私心觉得,若是叫上眼前之人与那定安侯比一比,大抵气韵上也只不过就是打个平手罢了。
青年与她擦肩而过的一刹那,轻袍缓带飞舞间,撩起一阵回旋的微风。
不同于君恪身上时时刻刻沾染的墨香,此种香气说是酒,却比酒香薄透甘冽,说是花香,亦比花香疏淡清爽。
君锦玉咽了口唾沫,胸中似压着一团旺火,心口跳个不停。
见容倾换上一身整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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