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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下来瞧了瞧身边的詹盛言,“二爷,您也要一起。
” 詹盛言木木然盯着她,好似没听懂,但也即刻就跟着她一起对搓掌心,一刻不住地鞠躬。
在他印象中,这大概是他第二次随同巫女求神。
第一次他只有三四岁大,大姐因出天花而病危,母亲命丽渊向痘神娘娘求愿,他也偷偷溜入了神堂,学着母亲她们的样子,对搓着两手在巫唱中鞠躬祷告。
整个仪式会持续两个更次,但他只鞠了几十个躬就受不住了,很烦很闷,而且手心也被搓得又麻又热,于是他就又偷偷溜走了。
这一段往事忽然闯入了心头,詹盛言记得法事完毕的当夜大姐就转危为安,连一点儿痘疤也没留下,并将在十数年之后母仪天下。
他并没有那么贪心,他 只祈求珍珍能够回来,哪怕变成哑巴、残废,哪怕毁容和失智,甚至哪怕她比生前的任何时候都要欢蹦乱跳,然后投入另一个男子的怀抱,哪怕他只能做梦梦见她被这男子欺负,夜半时徘徊在她的门外抑郁而终……无论怎样,只把珍珍还回来吧,为此,我愿意鞠躬鞠到整个人都断成两截,一直将我的两手搓出白骨。
这一场召灵回生的仪式终止于翌日的同一个时辰,因为一个声音。
是詹盛言自己捉到了这个声音,类似于一个水泡破开的声音,他曾无数次地听见过这种声音。
人们总以为死亡是寂然无声的,但他不会有这种浅见,他目睹过太多的死亡。
少年时在战场上,尸体如山地堆积着,不管是汉人还是蒙人、男人还是女人、大人还是小孩,每个人——每一具尸体都会发出声音:咕噜声、哧哧声、咔咔声……伴随着这些声音,腹部会胀起、气体会跑出、骨节会裂开……这就是“尸腐”。
而他的珍珍,发出了尸腐的声音。
在巫女们的摇铃和歌唱中,詹盛言还是听见了,他就侧立在珍珍的床边,听得一清二楚。
他转头回睨她,枕畔那一只眉目精致的瓷娃娃旁边,珍珍颜面肿胀、眼球暴突、舌头半露、嘴唇青黑…… 过去很多年头里,詹盛言始终为没有机会与素卿的遗体告别而痛苦,而此刻他才明白,真正的痛苦是眼睁睁地看见他供奉在心坎里的小仙女居然和随便哪个阿猫阿狗一样,会被死亡扭曲得面目全非;痛苦,是亲耳聆听着再不肯开口对他说一个字的她发出了声音,那丑陋不堪的、无可挽回的声音。
詹盛言直盯着珍珍的尸体,直到他确认,珍珍早已离去了,遗留在这里的不过是她曾穿过的一件皮骨血肉做成的外衣,而她抛弃了它,如同抛弃那一只无足轻重的洋娃娃。
巫女的法术唤不回她了,她房中所有的木鱼经书、佛像数珠都唤不回她了。
超过了十二个时辰后,他第一次停下了不停搓动的双手,直起腰。
“停吧。
”他的嗓音太干哑了,他又说了一遍,大家才听见。
巫女们大汗淋漓地一个个软倒,主祭的巫女又蹦跳了一阵,才好似断了线的布偶一样直倒下去,她手上的七星铃摔开在地,灵音骤息,神案上那一条汗巾却“轰”一声自燃了起来,瞬时间已成一带灰烬。
詹盛言一点点挨上前,将手抹过案上的乌有之迹,又翻起指尖来瞧一瞧。
他通身都在打战,这并非是出于心痛,只不过是将一个动作重复得过久,肌肉僵木所致。
他的心也早已麻木,即便拿刀在上头划过,也不会流血,只会留下永不退去的刻痕。
连他自己都很惊异,在水米不沾牙地连鞠了几万个躬、把手掌都搓出血之后,他居然还能摇摇晃晃地站在这儿,有条不紊地一一安排: “岳峰,着人布置灵堂,再分遣几人,一是去钦天监请阴阳生,二是去大隆福寺和白云观分请禅僧、道士,三是去杠房请吹鼓手、办寿材寿衣——全都要最好的,四是去我詹氏祖园打穴[13],立即去办。
” 岳峰答了一声,眼噙泪花而去。
詹盛言在横七竖八躺了满地的巫女之间移动着眼珠子,又迟滞地抬起,看向唯一矗立不倒的红珠。
红珠也在看着他。
不久后僧道陆续赶来,阴阳生也到了,说小姐是凶死,不可久停,小殓就以酉正为宜,第二日辰初大殓为大吉。
詹盛言最后抚尸默默一场,即令张妈、小满与几个小鬟为珍珍擦洗穿戴、撒香装殓。
祭后,他亲抱尸身,移入灵堂。
铙钹钟鼓齐作整夜,晨至,詹盛言使人将白姨搀入堂前。
从前那一个秀媚刁滑的白姨不见了,好似是整个人的精神灵魂统统被扬弃,仅剩一粒空心的稻壳:她面颊上的肉彻底被销蚀,两只眼呆茫失神,明明望着人,却又仿佛根本没瞧见对方似的。
詹盛言却依旧对着这样一个白姨絮絮半晌,解释说昔年白承如白大人明正典刑后,被抛尸荒野,且因其仇人众多,白家的祖坟遭乱民挖空,连祭田也已典卖,珍珍无法认祖归宗,又不能流落于郊外乱岗,故此,他只可将珍珍安葬于詹家的祖园。
但珍珍虽与他有过婚姻之约,却未有过夫妇之实,何况她曾明言与他取消婚约,若葬以詹门之妇,只恐怕玷污珍珍女儿家的身份,有违她遗愿。
再三权衡后,他欲将珍珍收为义妹,按照未出阁的小姐之仪安葬,百年后与他这位兄长隔冢相望,不知白大娘意下如何? 白姨只哆嗦着嘴,痴瞪着眼儿,一字不答。
“那就这样办吧,”詹盛言空等了一刻,就自说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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