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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后院起火(1/3)

过了几天,没见魏德正退钱来,卓小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颗悬着的心慢慢落了回去。

苏雪仪几个也跟着高兴,说如果不是卓园长跟魏副书记是老同学,也不可能靠近他,这钱肯定还没法成功脱手。

可还没高兴够,吴秘书给卓小梅打来电话,说魏副书记要她马上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卓小梅心里又没底了,不知魏德正是不是要退钱给机关幼儿园。

开始吴秘书的电话是打在卓小梅手机上的。

可当时园长办挤着好几个人,一片吵嚷声,加上卓小梅的手机放在坤包里,根本就没听见,吴秘书只好把电话打到园长办的座机上。

这几个人都是来找卓小梅要债的。

不是要幼儿园的债,这几年卓小梅在财务管理上下了些工夫,加上董春燕也很配合,园里并没什么债务。

都是要秦博文的借款的,多的十多万,少的也有两三万。

手里还拿着借据,白纸上留黑字,卓小梅认得,那是秦博文的笔迹。

果如卓小梅所担心的,秦博文跟人合伙开办的汽车修理厂出了麻烦。

前面说过,秦博文原是维都市汽车制造厂技术处的工程师,厂子改制变卖后,开了一阵的士,便在原技术处处长肖长松的撺掇下,合伙租赁本厂临街的旧厂房,办起汽车修理厂,算是又干起老本行。

办厂都是要投资的,肖长松出资六十万,秦博文不可能空手套白狼,想去银行贷款,却没什么可供抵押,只得背着卓小梅东挪西借,凑足三十万投进去。

交上前期租金,改造好厂房,办完各种登记手续,再把生产设备购进来,九十万元已所剩无几,不到两个月便没法运转了。

为了维持正常生产,并逐步扩大规模,肖长松跟秦博文商量,决定再投六十万。

按协议上的出资方式,肖长松四十万,秦博文二十万。

一个星期后,肖长松的四十万如数到位,秦博文的二十万元却无着无落,只得找到卓小梅的二哥,动员他入股。

卓小梅二哥跑到修理厂看了看,觉得来势不错,又是肖长松和秦博文的老本行,技术优势明摆在那里,维都市无人可比,毫不犹豫就出了二十万。

说实话,这个项目肖长松和秦博文他们是看准了的,开业以来,一切还算顺利,客户反应也相当不错,按常规经营下去,不出一年,企业一定会火起来。

可就在他们的发财梦做得正酣之时,购买汽车制造厂的那个禹老板金蝉脱壳,突然将厂子转买给了一个姓舒的老板。

才接过厂子,舒老板便不顾肖长松他们和禹老板的租赁合同,要把修理厂的两间厂房收回去。

双方相持了几天,舒老板愿意出资两百六十万,收购修理厂的设备和生产经营权。

肖长松算了算账,这两百六十万拿到手后,除去各项投资及损耗,还略有盈余,只得作出妥协,反正僵持下去也没法进行生产,还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让秦博文万万没想到的是,跟舒老板签下协议,拿到那两百六十万元之后,肖长松就仿佛从地球上蒸发掉了,再也逮不着他的影子。

开始秦博文还以为他是临时外出有事,并不怎么在意。

可连续半个多月没有他任何消息,秦博文开始急起来。

秦博文这个人没什么大的贪心,肖长松退给他和卓小梅二哥两人的五十万元投本,再发几个月的工资和加班费,他已心满意足,别的给不给都无所谓,就算在修理厂实习了几个月,为以后重新创业学了些经营管理的经验。

至于那些借钱给秦博文的人,当初见修理厂办得不错,谁也没想起向他要借款,现在修理厂被舒老板要了回去,肖长松也不知去向,一下子慌了,纷纷来找秦博文。

人在情急之下,想象力会变得格外丰富,向来不太善于说谎的秦博文也编起故事来,说肖长松到沿海考察项目去了,过几天就会回来的,到时从他手上拿了钱,立即连本带息退给各位。

几个人见秦博文说得这么动听,才半信半疑地走了。

不用说,过几天他们再来找秦博文时,秦博文已躲了起来。

他们只得走进幼儿园,来找卓小梅,逼她夫债妻还。

这几个人卓小梅都认识,有自己的远房亲戚,有母亲一条街的邻居,也有秦博文自己的朋友,其中一位还是几个月前跟他合伙开出租车的邹师傅。

他们手里都拿着秦博文留下的借据,这个说:&ldquo卓园长,还是请你想办法把秦博文找回来,我已经下岗多年,没有任何生活来源,这两个钱都是我和老伴拣垃圾拣的,不容易啊。

&rdquo那个说:&ldquo我那点钱是政府拆掉我家房子给的补偿款,买新房远远不够,也是见秦博文给的利息高,想让手里的死钱生几个崽崽,以后好买套二手房。

卓园长你发发慈悲,我们全家还住在街后临时搭的帐篷里,风吹雨打的,那日子实在没法过下去啊!&rdquo 最让卓小梅来气的,是幼儿园的退休老职工袁老师也借了钱给秦博文,却守口如瓶,一点风声没让她知道。

卓小梅无可奈何,说:&ldquo袁师傅呀,不是我说你老人家,都六七十岁的人了,没点见识,钱是可以随便往外借的?当初秦博文找你借钱,也不问问我,到底借不借得,现在倒好,追不着秦博文,找到我这里来了。

&rdquo 袁老师的老脸立即跌了下去,说:&ldquo卓园长你别把理说歪了,你是秦博文的丈夫,我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会把钱借给他吗?现在你却教育起我这老家伙来了。

&rdquo卓小梅想不到她还要倚老卖老,说:&ldquo我有什么面子?刚才你们不是说过,是看在秦博文给的高额利息上吗?你们以为这高额利息是这么好赚的?真是利令智昏!&rdquo几个人见卓小梅口气生硬,把责任都推到他们身上,情绪有些激动。

先是邹师傅站出来,说:&ldquo卓园长, 你跟秦博文一个饭锅吃饭,一个床铺睡觉,我不相信秦博文找我们借钱办厂子,你却一无所知。

&rdquo 卓小梅叹口气,稳住自己,说:&ldquo你们不相信有不相信的理由。

秦博文准备跟肖长松合伙办厂子的时候,确实在我前面论过一句。

那不是一笔小投入,风险太大,我当时就坚决反对,劝他别冒这个险。

后来他再没在我前面说过这事,投入的资金到底是银行贷款,还是找人借的钱,厂子办得怎么样,什么也没让我知道。

这半年多来,幼儿园的事情又格外多,我脑袋里装的都是工作,哪有心思去过问他的事?尤其是最近两三个月,各忙各的,还真的没在一个饭锅里吃过饭。

一个床铺睡觉没假,可也是同床异梦,晚上我睡着了他还没回来,早上我出门到了园里,他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搞不到一块去。

现在可好,他连这个家也不回来了,我已经好多天没见过他的影子,你们叫我怎么办?&rdquo 卓小梅所说自然是大实话。

可大实话只能是大实话,不能包装成商品,拿到市场上去换钱替秦博文还债,要债人哪里听得进去?邹师傅又大声叫道:&ldquo卓园长你不将秦博文找出来,我们也没别的办法,只得到你家里去拿东西。

&rdquo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道:&ldquo是呀,我们只有这条路可走了,卓园长到时你可别怪我们无情无义!&rdquo卓小梅冷笑道:&ldquo我也觉得你们这是个办法,我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们尽管拿走,我绝不会阻拦你们的。

如果你们觉得撬门麻烦,我还可以给你们去开门。

&rdquo 袁老师也许是听不得卓小梅的冷笑,咬着牙齿道:&ldquo卓小梅你还是幼儿园的园长,电视里天天说当领导的要代表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你到底代表什么?&rdquo卓小梅说:&ldquo袁老师你这是高看我了,我不过是幼儿园的工头而已,又不是什么领导,能代表什么呢?是你们做梦都想着发财,才借钱给秦博文的,说秦博文代表你们的根本利益还差不多。

&rdquo 袁老师的手指到卓小梅的鼻子上,说:&ldquo看来你是想耍赖喽!&rdquo 这一下卓小梅真的生气了,拿掉袁老师的手指,低声吼道:&ldquo袁老师你不要信口雌黄,我赖你什么了?你不是老糊涂了吧?&rdquo 可能是年龄大的人最听不得人家说自己老糊涂,袁老师脸上一下子紫了,再次抬起来的手指还没戳到卓小梅面前,就嘴吐白沫,眼皮上翻,头一仰,往后倒去,吓得在场的人瞪大双眼,不知如何是好。

恰好苏雪仪和曾副园长两人听到园长办起了高腔,过来看是发生了什么事。

正碰上袁老师指责卓小梅,还没来得及上前劝阻,她就气成这个样子。

两个人扒开众人,上前将袁老师托住,小心地扶到椅子上。

幼儿园里的人都知道袁老师有轻微的癫痫病,平时看上去没事,一旦发起作来挺吓人的。

今天卓小梅也是被这伙人逼急了,忘了袁老师这病,说话过头了一点。

她很是后悔,生怕出什么意外,那就麻烦了。

赶忙跑出办公室,去二楼叫园医。

其他要债人一个个跟出来,贴着卓小梅屁股,追到医务室门口。

她们以为卓小梅要趁机逃跑,生怕自己手上的借据没了债主。

好在园医在医务室,卓小梅才说出&ldquo袁老师&rdquo三个字,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边取针拿药,一边说:&ldquo卓园长你别急,这病还要不了袁老师的老命。

她一直在我这里用药打针,我知道底细。

这种病发作带有周期性,这两天估计又到了发作期,我已经给她准备好了药品在这里的,正等着她来打针拿药,不想她竟把园长办当成医务室了。

&rdquo 园医的幽默让卓小梅稍稍心安了些。

拿了针筒和药品,两人立即走出医务室,从堵在门口的要债人中间挤过去,往楼上直奔。

债主们又紧随其后,一窝蜂追回到园长办。

卓小梅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感慨不已,如今的人看重的只是几个钱,同盟者成了这副模样都视而不见。

苏雪仪和曾副园长两人一齐动手,一个将袁老师扶正,一个托起她的嘴巴,把药片塞将进去。

园医手中的针筒也上好药液,几个人七手八脚配合着,协助她将针头插进袁老师松松垮垮的屁股。

没几分钟,袁老师就醒了过来。

要债的人还站着不肯走。

苏雪仪说:&ldquo你们也看见了,刚才差点出了人命。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你们的钱是秦博文借的,卓园长并不知情,现在你们逼着她还钱,她哪来的钱?你们就是把她身上的肉割下来,拿到街上去,也卖不了几个钱呀。

不要蛮来嘛,当务之急是找到秦博文,再想办法要钱。

&rdquo 债主们的嘴巴风吹树叶一样翻动起来:&ldquo我们怎么找得到秦博文?找得到,还跑卓园长这里来干什么?&rdquo苏雪仪说:&ldquo你们跑到卓园长这里来,也没什么错,可你们没理由逼她要钱,只能托她帮忙找找秦博文,让秦博文想办法退钱给你们。

&rdquo 一伙人于是又嚷嚷开了,纷纷要求卓小梅想办法找秦博文。

这时电话铃猛地响起来。

要钱的人一个个脸上露出惊喜,以为是秦博文打电话来找卓小梅,放亮的目光追光灯似的打在她身上,不出声地催促她快接电话。

世上哪有欠钱的人主动打电话自我暴露的?他们也是求债心切,异想天开。

电话是吴秘书打来的,魏德正要卓小梅到他那里去一下。

问有什么事,吴秘书说魏书记没有明示,只说在办公室等她。

因为脑子很乱,卓小梅一时也没想清魏德正干吗找自己,只得答应吴秘书一声,放下电话。

一伙人呼地围上来,急切切问卓小梅,是不是秦博文的电话。

卓小梅说:&ldquo你们想想也明白,秦博文会打电话给我吗?是市委领导打来的,有事要我去一下。

&rdquo 几个人仰起来的头一下子又蔫了。

苏雪仪和曾副园长就赶他们,说:&ldquo你们让开吧,市委领导等着卓园长,有重要事情需要交代。

&rdquo一伙人便说:&ldquo那我们跟卓园长一起去找市领导,我们的养命钱被人骗走,市委领导也应该过问过问嘛。

&rdquo苏雪仪说:&ldquo你们也太天真了,秦博文借你们的钱,又不是政府行为,你们找市领导找得上吗?&rdquo 邹师傅跟汽车制造厂的工人一样,对市里将厂子改制卖给私人老板一直耿耿于怀,一听苏雪仪这话,火气就直窜脑门,叫道:&ldquo怎么不是政府行为!市政府不卖掉汽车制造厂,我们就不会下岗,秦博文也不会跟人合伙办修理厂,以高息为诱饵借走我们的钱。

最可气的是政府竟容许禹老板将厂子转卖给舒老板,秦博文他们的修理厂开办没几天就被舒老板收购走,我们的钱才打了水漂。

卓园长如果不肯替我们追回秦博文的借款,看来大家还真的只有跑市委市政府了。

&rdquo 苏雪仪只怪自己多嘴,触着一个敏感话题,忙说:&ldquo你们要去找市领导,我们没权阻止,可你们不能跟着卓园长去,不然领导还以为是卓园长组织你们去闹事的,怪罪下来,她怎么担当得起?&rdquo他们说:&ldquo卓园长不管我们的养命钱,凭什么要我们替她操心!&rdquo 曾副园长见事情越闹越大,这样下去卓小梅一时恐怕难以脱身,也挺身而出,说:&ldquo找市领导也是有道理的,我也很赞成。

正如刚才邹师傅所说,你们手上的钱打了水漂,看上去是秦博文的责任,根子却在市领导那里,是他们把维都的经济环境弄成这个样子,才导致大家下岗失业,拿着两个养命钱去投资,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rdquo 几句话,说得要债的人频频点头,说:&ldquo可不是么?没有市里这些混账领导,我们今天哪里会落得这个下场!这些当官的也不知得了多少好处,有钱的老板放个屁都是圣旨,想买什么,他们就给什么?而群众的呼声却一句都听不进去。

&rdquo 曾副园长并不是想借风吹火,忙说:&ldquo不过秦博文欠你们的钱,现在去找市领导用处也不大。

我提个建议,你们回去摸摸秦博文的线索,我们也帮卓园长打听打听,争取早日把秦博文找到,想办法退还你们的借款。

&rdquo 这些人来找卓小梅时,本来就没有要到钱的奢望,现在听曾副园长这么一说,觉得也别无良策,只好先想法子找到秦博文再说。

一直粗着的脖子慢慢软下去。

卓小梅见包围圈稍稍松弛了些,抽身而出,将要债人抖给曾副园长和苏雪仪。

来到街边的公共汽车站牌下,等了几分钟,没见一部公共汽车经过。

这里可是维都市繁华地段,平时公共汽车一部接一部的,多如过江之鲫。

便有的士司机过来拉客,说:&ldquo不要等了,今天公共汽车公司工人罢工,还是坐的士吧。

&rdquo公汽公司的改制已搞了半年多,罢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卓小梅也就信了司机,低头钻进的士。

可没跑上两分钟,前面大车小车塞得黑压压一片,已是寸步难行。

司机说:&ldquo怎么搞的,刚才这里还没事,怎么一下子便塞车了?&rdquo卓小梅说:&ldquo是不是公汽公司的工人上了街?&rdquo司机说:&ldquo不会吧?以前他们罢工都是在家里睡大觉。

半个小时前我送客从公汽公司门口经过,也没见任何动静,要上街也没这么快呀。

&rdquo 在的士上等了一会儿,根本就看不到通车的迹象,想选道绕行,后面也早堵了个严严实实。

也不知要挨到什么时候,卓小梅只好下车。

问街边看热闹的人,才知确是公汽公司工人闹的。

正如刚才的士司机所说,他们本来都罢工在家,不知怎么搞的,此前几分钟突然把车子全都开到市委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这条街道是城里南北主干道,车流量特别大,只要堵几分钟,就会塞上十多里的车子。

卓小梅只得迈开大步往前走。

走得再快,赶到市委也需二十几分钟。

卓小梅怕魏德正等得着急,拿出手机准备跟他联系,这才发现手机上已有两个未接来电的提示,是魏德正办公室的号码。

原来吴秘书的电话打进园长办的座机上之前,已拨过自己的手机。

卓小梅按下现成的魏德正办公室的号,那头却占着线。

再拨还是一样。

只得打他手机,也一直是忙音。

这时卓小梅才恍然而悟,公汽公司的工人都把车子开到了市委大门口,魏德正身为市委副书记,还有可能安然坐在办公室等待你卓小梅吗? 也是心有不甘,卓小梅没有止步,而是穿行在密密麻麻的大车小车之间,一直朝前走去。

快到市委时,车子堵得更密集了,想接近市委大门都很困难。

挤到人多的地方,众人正在议论纷纷。

原来公汽公司通过半年多的改制,清产核资,投保安置等各项工作都进展得很顺利,由出资方南瑞集团组建的南瑞运输公司也已接手管理,并全部更新了车辆,正式按新的方式进行营运。

公汽行业有别于其他企业,改制后仍然要人开车卖票,原来的老员工绝大部分能返聘上岗,没有太大阻力。

问题是老体制下庞大的管理人员,新的管理业务一窍不通,开车又没技术,卖票连真假钞票都识别不了,只有被裁减一条路。

他们于是在后面搞小动作,怂恿不明真相的老工人,去找南瑞公司庞总要求增加安置费。

当时庞总没在公司,保安人员不让进门,争执之下,一位老工人在墙上碰破了脑袋,被送进医院抢救。

这事传来传去,变成了完全不同的版本,说成是有几位工人代表找庞总增加工资标准,庞总不但不答应,还恶狠狠地训他们被老体制惯坏了,只想要待遇,不想作贡献,扬言要开除他们。

还说南瑞公司正在培训新员工,老公司的员工迟早要被全部换掉。

南瑞公司的管理比过去严格得多,工人们一时适应不过来,早就憋着一肚子的怨气,这一下听说手中饭碗难保,都激怒了,便罢了工,要庞总承诺,一是提高待遇,二是以后保证不让工人下岗。

直到这个时候,矛头还只对着南瑞公司,不想又有人从中作祟,说工人的安置费和各项待遇之所以这么低,主要是南瑞公司给市委市政府有关领导送了大钱,导致财务空虚,经费短缺,庞总他们没有别的法子补漏,只得降低各项成本,在工人身上敲骨吸髓。

这无异于火上浇油,工人们群情激愤,呼拉拉将车子都开到了市委门口。

听着这些议论,卓小梅知道今天想见魏德正,已经没有可能,只好掉头往回走。

联想起机关幼儿园,如果改制卖掉,还不知会闹到什么地步。

不过幼儿园不是企业,没什么产品可生产,出不了利润,市委和政府没有理由当成企业卖掉。

况且幼儿园属于公益性教育事业单位,市委和政府连教育都撒手不管,还管什么?难道他们从纳税人那里收走的钱,不想用一点在公益事业上,仅供自己吃喝玩乐?可刀把子握在领导手上,到时人家要你改制,想找个什么理由还不容易得很?只是幼儿园不像公汽公司,一出动就是数千人。

一百多号人想闹事,声势太小,根本就闹不出名堂。

上街闹事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一个单位如果真的落到这一步,离打狗散场怕是没几天了。

市里的烟厂酒厂农药厂化工厂水泥厂,还有秦博文他们的汽车制造厂,哪一家没上街闹过?有的甚至闹到省里,闹上北京,可到头来,该倒闭还得倒闭,该卖掉还得卖掉。

卓小梅没法想象哪天幼儿园也去走这条路。

从幼儿园的命运,卓小梅又想起送给魏德正的钱,也不知他今天叫自己过去,是不是要把那钱给退回来。

其实接到吴秘书电话的那一刻,卓小梅就生出这种预感,只是当时被秦博文的债主缠着,没往深处想。

如果魏德正退钱,退钱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是他品德高尚,坚持廉洁自律?想起那天魏德正把自己的生日说成是母亲的受难日,好像真有这种可能性。

只是那更像做秀,表演的成分大。

那么就是嫌钱太少了。

都说当官不爱钱是假的,当官不发财,打死我不来。

权和钱是对孪生兄弟,有了权就可办事,可办事就有人送钱,事有大有小,于是送小钱办小事,送大钱办大事。

大家都是一个心态,跟当官的打交道,如果对方爱钱,觉得很正常,如果不爱钱,你心里便很不踏实。

往往不爱钱的并不是真的不爱钱,而是不爱小钱,一旦你奉上大钱,还是爱得起来的。

卓小梅最担心的,也就是魏德正不爱小钱。

毕竟他已经到了这个级别,几千几万在他前面算得什么呢?怪只怪幼儿园是个小单位穷单位,又是目光短浅的女人当家,耍不起阔气。

凭幼儿园现在这种状况,不爱小钱的官看来是巴结不上了。

没有人肯做靠山,幼儿园只怕还是没法逃脱改制变卖的下场。

卓小梅不觉就想远了,不免暗暗替幼儿园担起忧来。

回到园里,已是下班时间。

正要回家,脑袋里忽然浮出袁老师患癫痫时吓人的样子。

卓小梅有些后悔,当时不该把话说得那么陡,尽管园医说她的病到了发作周期。

你身为园长,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一个退休老师,怎么说都是你的不该。

为减轻内心的愧疚,卓小梅转身朝袁老师家那栋宿舍楼走去。

到得袁老师家单元楼道前,卓小梅又站住了。

上午才积了怨,就这么去看她,还不要被扫地出门?想起包里有一个存折,掉头又出了幼儿园。

这是个活期存折,每个月领到工资后,卓小梅总是先留出正常开支所需,再将余额存入这个折子里。

秦博文欠的别人的钱,卓小梅是不会负责的,袁老师的钱还得管一管。

离幼儿园几百米处就有一家储蓄所。

卓小梅推开玻璃门,来到营业台前,从一只塑料盒子里拿张绿色取款凭条出来,再掏出存折,对照着填写账号。

银行里储蓄用的凭条有两种颜色,红存绿取。

卓小梅心想,为什么偏偏是红条存,绿条取,而不是绿条存,红条取呢?这里面是不是暗合了国人的某种心理?绿色虽然是生命的象征,国人有好感的时候却不多。

强盗叫做绿林好汉,绿头苍蝇最龌龊,谁眼睛发绿那是贪得无厌,至于戴上一顶绿帽子,那你这一辈子都没法抬起头来了。

红颜色享受的待遇却完全不同了,国人那是情有独钟。

结婚称为红喜事,光荣榜叫做红榜,立功要戴大红花,出门求个开门红,进屋乐见满堂红,谁都想着一辈子走红运,当演员恨不得红得发紫,做生意但愿天天都红红火火,发了横财修栋红楼,更是权贵攀附如蚁,财源滚滚而来。

至于人在机关,心中系念也无不是一个红字,最想做的是领导红人,最想戴的是红顶子,最想拿的是红包,最想去的是红灯区,最想玩的是红颜,最想入非非的是年轻下属的漂亮老婆红杏出墙。

还是说眼前这红存绿取的凭条吧,看来无意间也透露了银行的某种动机,那就是你存钱他高兴,你取钱他心痛,巴不得你永远只存不取。

去过银行的人都有这样的感触,营业台上的凭条总是红多绿少,存钱要红条,信手拈来便是,取钱要绿条,半天找不到一张。

往窗口里递条子时,如果是红条,里面的脸色就跟条子一样红润,手续办得十分快速;若是绿条子,里面的眉眼也跟条子一样发绿,一副老不耐烦的样子,好像你不是取钱,而是叫花子讨钱一样。

如果你取的钱多,到了三万五万的,还恶狠狠地扔出条子,要你找他们的负责人签字,可那个负责人早不知去向,而几秒钟前还端坐在大厅中间的老板桌后面;存钱时的情形却完全不同了,哪怕数字再大,也用不着谁同意,生怕你打消存钱的主意,忙抓过票子,飞快地数起来,数得眉飞色舞,数得日朗天青。

这天幸好卓小梅取的钱不多,窗里的脸色虽然绿如猪肝,却没有把绿色条子扔出来,要她找人签字。

本来卓小梅打算只取五千的,折子上的数字总共不到两万。

有道是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幼儿园不像那些有权有势的单位或垄断行业,常有横财诸如灰色收入甚至黑色收入入账,那菲薄的工资收入仅仅能饱肚子,一年下来余不了几个钱。

幼儿园的工作又是那样辛苦劳累,无非是些吃喝拉撒的事,哪个孩子裤裆里有个尿印,家长都不肯干,给白眼算是恩典,横者大吵大闹,往往叫你下不了台。

无奈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辛苦不来钱,来钱不辛苦,越穷越忙,越忙越穷,做上幼教这个行当,不认也认了。

正因如此,卓小梅取起钱来就不太下得了手。

只是考虑袁老师家境太苦,在幼儿园苦熬一辈子,积攒点钱实在不容易,又偏偏被秦博文借走两万,看来要血本难归了。

卓小梅也是过意不去,将那张五千元的条子一把撕掉,咬咬牙,重新填了一张一万元的。

将崭新的钞票塞进包,卓小梅回到宿舍楼,去敲袁老师的家门。

好一阵门才打开。

里面站着袁老师的老伴伍大爷。

见是卓小梅,伍大爷脸色有点发绿,就像银行里的职员碰上要取钱的人。

今天看来不是办事的日子,取钱有人不乐意,送钱有人不高兴。

不过伍大爷还是将卓小梅让进屋里。

不管怎么说,他家的钱并不是卓小梅本人借走的。

屋里非常寒碜。

地板是水泥的,墙上的底色看不出是灰是白。

没几件值钱的家具。

老式的桌凳开始掉漆,一台巴掌宽的黑白电视机早该进历史博物馆了。

至于冰箱和电话什么的,拿着放大镜都没处找。

卓小梅知道伍大爷原是氮肥厂的老工人,十七年前退休时厂里状况还不错,退休工资和福利待遇一个子不少。

后来厂子破产,伍大爷从此再也没领到一分钱,全靠袁老师几个工资维持家用。

过去厂里兴旺,却不肯给市里的社会保险处交钱,职工的养老保险手续也就没法办理,闹了好多年,据说政府正在考虑补办,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办下来。

最惨的是三个子女,都是氮肥厂还热闹着的时候进的厂,现在没一个有正式工作,弄得实在没法开锅了,就跑回娘家来混两顿。

卓小梅不免心生感慨。

都说人人生而平等,可这世上什么时候平等过?幼儿园是服务行当,没有特权,只有一些家长为使孩子得到特殊照顾,偶尔会请老师和园里领导到家里去吃顿饭什么的。

别看这些家长年纪轻轻的,工作没几年,家里却装修得金碧辉煌,要什么有什么,哪像袁老师家这么不堪入目?一次于清萍班上有位家长请客,三番五次请园领导赏脸,卓小梅推脱不了,只得领情。

那家长住在市委大院一栋刚落成的新宿舍楼里,房子是那种近年颇为流行的复式结构,上下两层加在一起两百多个平方米。

最先进的水电设施,最方便的管道煤气自不必说,光那新潮的现代化装修和时髦家电,总得花个四五十万,加上购房款,没上百万绝对拿不下。

这家长不到三十岁,在一家并不怎么起眼的小公司工作,结婚照上的丈夫年龄也不大,不像富可敌国的巨贾,他们怎么有实力住上这么豪华的房子?卓小梅甚是诧异,将于清萍扯到阳台上,悄声问这家长什么来历。

于清萍笑她少见多怪,说:&ldquo也没什么来历,夫妻双方都出身农村,只不过人家丈夫在县里做副书记。

&rdquo卓小梅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却还是摇摇头,说:&ldquo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rdquo于清萍说:&ldquo这有什么不相信的?这一栋新楼是市委为了搞创收修的商品房,住进来的是两种人,一是下面县里的书记县长,二是有钱的生意人。

据说关系不硬,有钱还住不上呢。

&rdquo 其实有这种家居条件的也不只这位家长,卓小梅还去过一些在财税金融或政法城建等强势部门工作的家长家里,好多都已达到这个水平,而且一个个年纪轻轻,工作时间并不长。

与他们天堂般的享受相比,袁老师这里简直就是地狱了。

难道是他们比袁老师夫妇创造的财富多,为国家做的贡献大吗?恐怕不见得。

无非是那些人码头占得好,除了白色收入,还有灰色收入甚至黑色收入,这样没几年就离开地狱,升上了天堂。

正在卓小梅悲天悯人,感慨不已的时候,袁老师从厨房里出来了。

看上去她已完全恢复过来,正常人一样。

卓小梅这才放下一颗心,上去跟袁老师打招呼。

和伍大爷一样,袁老师也冷冷的,不愿理她。

这在卓小梅预料之中,她不去计较,上前给袁老师赔不是,批评自己上午不该那么粗暴。

袁老师依然不肯正眼去瞧卓小梅。

仅仅赔不是,没赔上些秦博文欠的钱,袁老师才不稀罕哩。

卓小梅不再啰嗦,打开包,掏出那包还匝着手指宽的牛皮纸的钱,放到桌上,说:&ldquo袁老师,这是我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一万元,你点一下。

你也知道,我也就园里那点工资收入,没有别的经济来源,只能先还一部分,其余只有找到秦博文后再说。

&rdquo 袁老师的老眼睁大了。

她想象力再丰富,也想象不出卓小梅是来给她送钱的。

她为自己刚才的倨傲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拿个凳子,塞到一直站着的卓小梅屁股下面,客气地说:&ldquo卓园长您坐您坐。

&rdquo同时掉过头去,瞪住愣在屋子中央的伍大爷,大声训道:&ldquo站在那里发什么呆?还不快去给卓园长倒茶!&rdquo 伍大爷讪然一笑,身子晃晃,去了厨房。

袁老师瞧一眼卓小梅,像小学生害怕做错事似的,试探道:&ldquo我这就数数?&rdquo卓小梅点头道:&ldquo当然得数数。

钱不是别的东西,咱们园里的董会计常说,当面不点清,过后说不清。

&rdquo 袁老师就伸出舌尖,舔舔指头,点起钱来。

伍大爷的茶也端了上来,卓小梅双手接住,一边喝水,一边瞧袁老师点钱。

别看袁老师上了年纪,不时要犯一回癫痫,可点起钱来却还是挺利索的,一看就知道是个热衷理财的角色。

也就难怪她要借钱给秦博文生息了。

事实也是她不能干点,缺乏理财观念,她这种条件的家庭怎么维持得下去? 很快数完,袁老师说:&ldquo不错不错,确是一万。

&rdquo卓小梅说:&ldquo再数一遍吧。

&rdquo袁老师说:&ldquo不用数了,你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

&rdquo卓小梅劝她再数一遍,钱过手至少得数两遍,这样才放心。

袁老师又伸出舌头,要去舔手指。

忽想起什么,掏出腰间的钥匙串,递给伍大爷,说:&ldquo五屉柜里有个铁盒子,铁盒子里面有张借据,你给我拿出来。

&rdquo 袁老师很快数完第二遍,可伍大爷还在房里摸索开五屉柜。

中国的老龄家庭都这样,要么老女人孀居在空洞洞的家里,形单影只;要么男方尽管活着,却口齿不清,手脚麻木,半痴半呆,而同样老迈的女方则耳聪目明,精明能干。

袁老师没去管伍大爷,手上抓着钱,嘴里对卓小梅检讨道:&ldquo卓园长你得原谅我这个老不死的,我也是被那伙人唆使的,不然不会跑到园长办去惹你。

你没批评错,都是我利令智昏,想发财想疯了。

不过你也知道我家情况,老伍没一分钱的养老金,三个儿女生活无着,我才将这养命钱交给秦工去生息,心想总比放在银行里睡大觉强。

&rdquo卓小梅说:&ldquo我知道你也是没别的办法,才出此下策的。

&rdquo袁老师说:&ldquo我原想秦工是上海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才生,办厂又是搞的本行,应该万无一失,谁知他也会失手?&rdquo卓小梅说:&ldquo这个年代,名牌大学毕业有什么用?你没见过那些做官发财的,又有几个是正儿八经的大学毕业生?&rdquo袁老师忙说:&ldquo那也是,现在这个社会,我是越来越搞不懂了。

&rdquo 唠叨了一会儿,伍大爷终于抖抖擞擞地将借据拿了出来。

不用说就是上午卓小梅见过的秦博文的借据。

袁老师从伍大爷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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