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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朗慢慢地走进大厅的时候,谢瑶果然就像在监控里那样正背对着大厅入口站在楼梯上:“刘叔,刚忘了和你说了,燕窝羹还是少盛点吧,等会就要睡了,我喝不下。
” 她没回头,仍然在仰头看着那副外祖画像,只是这么随意地吩咐了一句。
谢朗静静地看着她瘦削高挑的背影,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轻声回答:“刘管家出去了。
” “嗯?” 谢瑶这才疑惑地转过身:“你来了啊。
” 她仍然站在高处,但却第一时间没有整理好自己的神态,看起来有些吃惊。
或许是因为谢朗出现的方式有点古怪,又或许是因为谢朗此时脸上那种不同寻常的神情,以至于她脑中一时之间没有去想刘管家的去向。
“坐吧,刚泡好的茶。
”谢瑶随即淡淡地说,她仍然习惯性地要在自己儿子面前保持如常的冷静,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之后坐在她经常坐的红木沙发上,指了指一侧的座位: “本来是想一起吃顿晚饭的,你也很久没回来了。
所以公司今天有什么事,难办吗?” “……” 谢朗沉默了一下,最后他回答道:“其实公司没有事。
只是我去安排人把小也送走了。
“什么?”谢瑶有些错愕,谢朗这句话的意思明明就代表着之前他骗了她。
可或许是因为谢朗脸上的表情那么镇定,镇定到她甚至产生了一些错觉,觉得谢朗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听从着她的想法,下意识地道:“你把他送走了?所以你以后真的不会见他了,对吧?” 她看着兀自站着的谢朗,这是和她长得那么像的孩子。
她又想起来上一次在淮庭,谢朗独自留下来的时候和她说——他从高中时代看过上官私藏的一片关于芭蕾舞演员的色情碟片之后,才开始产生了那些和欲望相关的念头,从此之后,他就被罪恶感缠绕着,却又沉溺其中,因此一直都感到痛苦,被发现之后,反而觉得有点解脱。
没有一个母亲能不被这样的告白动容。
或许她早就觉得是上官给了谢朗不好的影响,而谢朗告诉他的事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这只是被不幸带到了歪路的、需要她去拯救的孩子。
对她来说,这甚至像是他们母子之间一个难得的温情时刻。
“你知道这是什么曲吗?” 谢瑶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道:“是孽海记里最有名的这出《思凡》,讲的是有一个小尼姑色空,因为年幼时多病,被父母送入仙桃庵寄活。
后来她不耐拜佛念经的寂寞生涯,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所以私自逃出尼庵,要去寻如意郎君。
你舅舅喜欢这出戏,尤其喜欢最末尾那几句:‘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好了,被我逃下山来了!但愿生下一个小孩儿,却不道是快活煞了我!’” 或许是因为对这出戏太熟悉,她最后几句很自然地用了唱腔,因此要停顿一下才重新转为严肃的神情,继续道:“你舅舅说,他最喜欢这出戏里面那种对个人幸福的追求和解放。
小朗,那天你和我说,觉得像是陷进旋涡、不可自拔,非常痛苦。
我是这样想的,连空门中人都会思凡,你也是年轻人,可以不要太过自责,但重点是要认识到错误。
” “生而为人,不可以只追求个人的解放,而不管这欲望是不是畸形的、变态的、过度的。
就像和一个男孩这样混在一起,就是畸形的。
从小到大,我要求你要懂得克制,就是因为我知道人是多么容易堕入这种深渊爬不起来,你意识到了这种沉溺,这很好,但——” “你呢?” 谢朗忽然打断了她,反问道:“你有没有堕入过这种深渊?” 他漆黑的眼睛在那一瞬间有种沉静的美丽。
谢瑶愣住了,她长篇大论的训诫第一次被谢朗这样打断,变得有些不伦不类,似乎很难再那么严肃庄重。
就在这时,那一出《思凡》刚好放到了结尾,大厅里寂静无声,她第一次隐约感觉到了此时氛围的诡异。
“铃……” 放在壁炉上的电话座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一刻的安静。
“我来接吧。
” 谢朗淡淡地道。
他不等谢瑶回答,直接走向了壁炉前。
“是谢公子吧,谢天谢地,你果然在!”接起电话时,那边的人语声听起来急促又慌张:“家里有没有什么事?谢先生很着急,可以让谢夫人接下电话吗?我——” 谢朗当然听出来了,这是谢珏秘书的声音。
“是谁啊?”谢瑶也在这时从背后问了一句:“有什么事?” “没事。
”谢朗转头对着谢瑶答,然而再转过头面对着壁炉时,他只是握着听筒,面无表情地道:“你打错了。
” 他就这样背对着谢瑶挂断了电话,然后从座机后面把电话线扯了下来。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他是如此淡定,甚至还有空注意到,壁炉上之前上官的照片已经全部被清除了。
“真是有人打错了?” 谢朗转身走回沙发边的时候,谢瑶有些疑惑地问。
有人打错电话是非常小概率事件,但并非不会发生,只是或许因为今晚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奇怪,所以才多问了一句,可谢朗再一次无视了她的问题。
“你还没有回答我,”谢朗轻声道:“你有没有堕入过这种深渊?畸形的,或者是变态的。
” 谢瑶抿紧嘴唇不说话了。
在那一刻她露出了极为不悦的神情,忽然转头问:“你刚才说刘管家出去了?这么晚他去哪了?怎么也没和我说一声,说是厨房做了燕窝羹,到现在都还没拿过来。
” 谢朗当然从她的语气听出了焦躁,还有一丝隐约的不安。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回答道:“因为是我刚刚把他请出去了。
” “什么?” 谢瑶抬起头时已经有些懵了。
她心中许许多多的疑惑重叠在一起,虽然还没有拼成完整的图景,但已经足以让她有危险的感觉:“请出去?什么意思?” 也是在这一刻,谢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也刚好响了起来。
在谈话途中响起的电话声不知为什么竟然让她有种突然喘了口气的感觉,她低头迅速地瞄了一眼,但才刚看到是谢珏的来电时,手机竟然就直接被谢朗拿走了。
“你——” 谢瑶彻底震惊了。
谢朗竟然就这样当着她的面,直接把手机右滑关机了。
“我把刘管家请出去,是因为今天晚上我不允许有任何人打扰我的事情,不只是他,还有外面的两个保镖,他们全都离开了。
” 谢朗平静地说:“还有,我把小也送走——不是因为我不想再见他、或者是不爱他了,只是因为我不会让你再有机会伤害他。
” “谢朗,你想干什么?” 谢瑶终于愤怒了,她难以置信谢朗竟然在这一刻用上了“爱”这样的字眼,那一瞬间完全是情绪涌了上来:“你都答应我什么了?忘了吗?还是你是说,你之前全部都是骗我的?就为了一个男人?” 她猛地站起来时有种惊人的气势,死死地盯着谢朗—— 这两天竟然完全被自己儿子欺骗了的强烈羞辱感使她这一秒的愤怒压过了之前的不安,她怒道:“谢朗,你是不是忘了上次在淮庭我和你说的话了?我说过,上一次只是个小小的教训,如果你做不到不见他,我下一次绝不会对黎江也这么客气。
你是完全不记得了,是不是?” 然而这句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谢瑶忽然真切地感觉到了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像是凝结了起来。
谢朗就站在她对面。
她的儿子的面孔没有表情,用一种陌生的、森冷的目光看着她。
谢瑶知道谢朗被激怒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有这样的想法,可那一秒,她的确觉得自己的儿子竟然让她有些害怕。
“谢朗!你听到了吗!” 谢瑶不得不强迫自己站立在原地和谢朗对峙着:“你还骗了我什么,现在全部和我坦白还来得及。
” 这一刻的她或许看起来是严厉的、强大的,但谢朗下一句回答就瞬间击垮了她。
“王阿姨失踪是假的。
” 谢朗对着她说:“她不是失踪,她在陵园的时候已经见到我了,现在只是被我派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我告诉你我没见到她,只是要在那时候吸引你的注意力,然后再把关于她去向的假消息放出去,把舅舅引出N市。
刚才那通电话也不是打错了,是舅舅的人打来的,或许他已经觉得有哪里不对了。
” “你……” 谢瑶虽然仍然站着,可是身体却微乎其微地颤抖了一下,她那一瞬间的脑子一片空白,甚至没有敢问出那个最可怕的问题:王佳到底告诉了你什么。
或许是因为她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谢朗本来似乎是在等着她继续询问什么,但因为谢瑶竟然在这个时刻奇怪地沉默了下去,他于是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臂,那里的荨麻疹已经完全是吃了药也压制不住了,他隔着衬衫抓着自己的皮肉,指甲一寸寸地陷进去,让剧烈的痛感代替着痒。
他没有挽起袖口,而是忽然把自己右手上的绷带一圈圈地解了下来。
在大厅那盏华贵的水晶吊灯下,那血肉斑驳的伤口看起来简直触目惊心。
“还有,这里也不是在拳馆受的伤。
” 谢朗看着自己的手低声道。
“……” 谢瑶说不出话来,看到谢朗手上的伤口时,她感同身受地感到痛苦。
可也是这瞬间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谢朗今天确实是不想骗她了,每一点细枝末节,哪怕再无关紧要的,都不想骗她了。
明明是她自己要求谢朗坦白,可这感觉却让她自己感到一种未知的恐慌。
“看来你确实瞒得很好。
” 谢瑶说:“这么天衣无缝、滴水不漏,不愧是谢家的儿子,我教的好儿子啊。
谢朗,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除了这些,你还有别的话要和我说吗?” 她的神情看起来依旧冰冷、严厉,就像是平时一样训斥着谢朗。
但只有谢瑶自己知道,在这一刻,竟然是她先不想恋战了。
她的脑子太乱了,她必须要先和谢珏商量一下,才知道该怎么办。
因此甚至没有多等谢朗几秒,在第一时间没有得到答案的时候,谢瑶就已经直接地道:“没有的话就滚出去——我现在就要联系刘管家。
” 她刚一侧过身想要去壁炉方向,但这一次却谢朗忽然动了。
他的脚步只是微微挪了那么一小步,却刚好挡在谢瑶面前。
谢瑶皱紧眉头转了个方向,可谢朗却又往前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让开!” 谢瑶挑起眉毛,厉声道:“你是想造反了不成?” 她伸出手,用力地推了谢朗一把。
谢瑶身材高挑,可谢朗却比她还要高出一个半头。
他就像是一座沉默而高大的山,目光阴沉,就那样压在她的面前,完全无法撼动。
“母亲,”这是谢朗今晚第一次这样叫谢瑶,他忽然伸出手抓住谢瑶的手腕:“坐下吧。
” 他并没有抓疼谢瑶,可是五指却像是铁钳一样,吐露着这一刻无法更改的意志。
谢瑶努力挣动了好几次,都没办法挣脱。
这好像是他们母子第一次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激烈地交锋,他们有着相似的眼睛,对视的时候像是能望进相似的深潭—— “你听着,无论王佳告诉了你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瑶终于声音干涩地开口了。
“坐下吧。
” 可谢朗没有等她说完,就又重复了一遍。
谢瑶无论多么不情愿,但好像确实没办法僵持下去了。
并不是完全要放弃的意思,只是在这一刻,暂时避免和谢朗直接的冲突再从长计议,似乎是个更稳妥的办法。
无论如何,谢珏的电话一直打不进来,他知道对劲之后早晚会赶过来的。
而谢朗是自己的儿子,他再怎么出格,也只不过是要和她说个明白。
谢瑶这样想着,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转身,退回沙发上坐下了。
而谢朗也终于坐在了她的对面:“其实王阿姨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相是什么——” “你指什么?”谢瑶冷冷地问。
“上官不是我的父亲。
”谢朗一字一顿地说。
在这一刻,“噹”的一声,古老的落地钟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谢瑶的脸色瞬间苍白了下来。
“你、你相信那个疯女人的胡说八道?” 那确实像是一种辩解,可仔细听来是一种机械化的辩解,因为除了辩解,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在那一秒,她像是突然之间被剥去了一层皮,而肉身正在被用盐腌渍、被拖出来在烈日下暴晒,是那样的一种可怕感觉。
“昨天知道了真相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因为觉得恶心在干呕。
” 谢朗的语速很慢,似乎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思考:“我没有办法不去想,想很多事,想这二十多年每个人都在骗我,想我每次叫上官父亲的时候他看着我冰冷的眼神,想我到底算是一个什么怪胎。
当我去这么回想的时候,我觉得……我从小到大,其实都生活在非常变态的家庭里。
” “直到黎江也在淮庭打给我,直到我看到你的人差点把他的腿打断,我不得不意识到一件事——” 谢朗抬起头,用漆黑的眼睛凝视着谢瑶。
“我非常、非常的恨你,母亲。
” 他用平淡的语言,说着惊雷一般的话语:“恨到了这个程度,就再也感觉不到任何别的情绪了。
我的人生,好像也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 “小朗……” 谢瑶的声音第一次剧烈地颤抖了。
“这是我之前做的遗传学检测,”谢朗从口袋里拿出了检测报告:“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有点担心多囊肾病遗传,做个检查好保险一些,MRI、CT也都是可以查的,但是当时阴差阳错地多想了一点,想到上官的基础病也有不少,所以就多加了一个遗传学检测。
谁知道呢,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命运,所以我说,重要的是,真相是什么——你要自己看看吗?” 检查报告的白纸上海上面沾着他那天拳头砸在方向盘上留下来的血迹,他就这样放在茶几上,然后推到谢瑶面前。
谢瑶的指尖向前伸了一下,但在刚触碰到报告纸的那一秒就触电般地缩了回来。
“上官他……”她的神情透露着一种不安的软弱,可紧接着却又皱紧了细长的眉毛,努力地绷紧面孔,像一张摇晃的神像的面孔:“是,他确实不是你的父亲。
” 她终于说了,说得痛苦,但语气却又随之渐渐变得冷硬:“他从来也不配。
上官的存在,只是因为我太想要给你一个家庭,给你一个名义上的父亲,否则以他平庸的才华、劣质的基因,我怎么可能和他结婚?我给了他最够多的好处,安排他到大学教书、给他优质的生活,这一切他本来都是知情并且愿意的,但也是他最后突然撕毁了我们之间的协议,我没有对不起他什么。
但其实你从小到大也根本不需要他,有我对你的教导,有谢家的财力和资源,你就是最优秀的孩子。
直到现在也是这样,你知道吗?你仍然是我的孩子,是谢家的孩子,你身上流淌着最优秀的血脉,小朗——你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 “你是这么想的吗?” 谢朗的眼角和嘴角都在微微地向下坠着,他的五官凌厉,那样的神情仿佛隐约酝酿着风暴:“那你还记得那些你教我的道理吗?” “你不允许上官有任何色情光碟;你要求我从小就要克制任何的欲望,因为肉欲是肮脏的,快乐是不能沉溺的,因为卓越的人要超脱于这一切;完美,来自于绝对的自律、自我反省与洁身自好。
你还记得吗?在你控制我的时候,在你伤害我最心爱的人的时候——你做到了吗?” 谢朗的语气越来越急促,他一字一顿地道:“母亲,从小到大,我遵从你的一切教导,我甚至连自慰都会觉得罪恶!我曾经把你当做这世界上的真理,那你呢?你自律了吗?自我反省了吗?你做到你要我信奉和践行的一切了吗?” 谢朗的追问如同狂风暴雨,说到最后的时候,拳头重重地砸在了茶几上。
“砰”的一声,厚厚的玻璃甚至被砸得有了一丝裂纹,谢朗手背上还没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来,鲜血刺眼地流淌下来。
那一瞬间,谢瑶忽然心惊地明白了他的伤势是从哪里来的。
“你就像搭积木一样把我搭成了谢朗,现在最底下的积木被抽掉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 谢朗的情绪从暴怒到平静似乎只有一瞬,这句话如此的平淡,可每一个字里,却好像分明都是恨。
“谢朗,”谢瑶颤声开口道:“你现在……是在审判你自己的母亲吗?” 当自己莫名地使用了审判这个词的时候,她忽然隐约意识到了谢朗恨意的源泉。
她要求谢朗的一切,此时成为了她自己的罪证; 她曾经那么害怕谢朗背叛她的教导,可吊诡的是,谢朗真正的崩塌却来自于——她自己背叛了自己的教义。
所以她教导的孩子坐在她面前审判着她。
大厅陷入了沉寂,不知过了多久,谢朗终于再次开口了,这一次他的语气却十分平和。
“和小也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
无论你怎么看我和他的关系,说是畸形还是什么都无所谓。
我很爱他,也喜欢和他做爱,还会叫他老婆,其实很多事我本来早就不信了,那些自律、克制,通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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