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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血缘关系,金宗尧确实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以兄妹相称,流露出了他接纳她的善意。
尹之枝不想辜负这番善意。
但“哥哥”两个字,在她心中,又不仅仅是一个称呼那么简单。
尹之枝思索两秒,双手插兜,仰起花骨朵般娇嫩的脸庞,下巴藏在柔软的白色围巾后,嗓音轻软且清晰:“宗尧哥。
” 金宗尧一怔,以为她是长大了不好意思喊叠字的“哥哥”,便笑了笑,接受了称呼:“嗯。
” 金宗尧的司机亦兼任保镖一职,很快就将车子开过来了。
金宗尧率先走下楼梯,很绅士地为尹之枝打开后座车门。
尹之枝道谢,钻进后座,刚刚坐好,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她心脏一紧,回头看去。
岳嘉绪似乎想压抑着咳嗽声,却忍不住。
被冷风侵袭得有些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薄红。
金宗尧不无担忧地说:“岳先生,我看你这咳嗽的症状不轻啊。
还是身体要紧,要不你今天还是别出门了,我让荷嫂请个医生来家里给你看看,你在房间好好休息,别跟着我们四处奔波了。
之枝有我陪着就行。
” 岳嘉绪却很坚持,哑声道:“没事,只是有几声咳嗽。
我回来吃点药就行。
” 毕竟大家不是很熟悉,金宗尧不好强行阻挠。
但很显然,他还是认为岳嘉绪留在家里等医生更好,以免小病酿成大病。
于是,他看向尹之枝,似乎希望她这个当养妹的也劝说两句。
尹之枝抬眸,眼珠澄澄净净的:“宗尧哥说得对,你还是留下休息吧。
” 岳嘉绪沉默了。
刚才金宗尧劝说时,他坚持己见。
但这一次,接收到她清晰的“不要跟过来”的意思,他不再说话,止步在了人行道上。
双方达成共识。
金宗尧望向出门来送他们的荷嫂,用粤语吩咐道:“荷嫂,你照顾好岳先生。
” 荷嫂笑着说:“知道了。
” 金宗尧坐进后座,车门一关,纯黑的反光玻璃窗上只剩岳嘉绪一人的倒影。
车子开了。
车轮碾过马路上湿漉漉的树叶,将熟悉的景致抛远。
车载广播播放着今日的财经新闻,尹之枝靠坐在皮椅子上,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车子都开出这么远了,岳嘉绪仍纹丝不动地站在那个地方,看着他们。
仿佛有只猫爪子在良心上挠了几下,尹之枝懊恼地用食指关节刮了刮眉骨。
她发誓,自己刚刚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出于关心他身体的好意,才让岳嘉绪留下来看医生的。
为什么现在会觉得他像是被人抛弃了一样,有点儿……可怜? 车子马上要驶出道路尽头,拐过弯儿了。
尹之枝抿着唇,胸骨底下某个器官还是软塌了,放下手,忽然开口:“宗尧哥!” …… 港城的冬季,冷中带湿。
岳嘉绪站在人行道上,仿佛一尊雕塑。
早上的山路起了一阵薄雾,黏附在他的大衣上。
他没想到,那辆本已离他远去的车子,快到山路尽头,竟然倒回来了。
岳嘉绪起先顿住了,没有动,也没有反应。
直至车子开回了出发的地方——他的前方,还发出了清晰可闻的“咔哒”开锁声。
金宗尧开门下车,换到了前座。
他一下来,后座变空了,一只细白的小手在那空位上轻轻一拍:“你上来吧,和我一起去。
” …… 尹红的墓地位于港城摩星岭一处风水极佳的墓园里。
港城出了名的拥挤,连墓园的碑也都排得密密扎扎的,远远看去,仿佛一座灰白色的大山。
因为今天只是带尹之枝来看一看尹红这些年葬在哪里,他们没有带香烛元宝等祭品,只带了鲜花和水果,打算先简单地进行一下拜祭。
可以看出来,尹红的墓一直有人定期打扫看护。
墓志铭很简洁,正中央的黑白照片上,是一个微笑着的美丽女人。
离清明节还有两个多月,今天来拜祭的市民不多,墓园空荡荡的,气氛更显寂然肃穆。
面对那么多陌生的墓碑,尹之枝却一点也不害怕。
想到前方这座墓碑后的土地里沉睡着与自己骨脉相连的妈妈,她只觉得自己来晚了。
尹之枝忍住泪意,深吸口气,用纸巾擦去照片上那层薄薄的灰尘,再认认真真地摆好水果和鲜花。
中途,岳嘉绪和金宗尧想帮忙,她都摇摇头挡回去了,没让别人插手,自己一个人做好全部,才说:“我想和妈妈单独待一会儿,说些话。
” 对这个年幼丧母的新妹妹,金宗尧是很怜惜的,应道:“行,我们去门口等你。
” 说罢,他给岳嘉绪甩去一个眼神,示意他一起下去。
岳嘉绪没动,望着她单薄瘦削的背影,低声说:“有事叫我们。
” 尹之枝没回头,含糊地“嗯”了声。
等到四周没人了,尹之枝双肩松懈下来。
她跪坐在墓碑前,轻声讲述自己为何这么迟才来,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说到委屈和难过的地方,忍不住红了眼眶,滚下泪珠。
不知不觉,一个小时便过去了。
太阳升至中空,拖长的影子渐渐凝缩成团,午时已到。
虽然很想把自己这十几年的成长经历,遇到的人和事,好的坏的全告诉妈妈,可这么一来,估计天黑了都说不完。
尹之枝不好意思让金宗尧干等太久,便决定,过几天买齐了香烛元宝那些东西,再早点儿过来——反正她已经记住路了。
尹之枝拍拍膝盖,将花束摆正了点儿,沿着原路返回,回到了墓园大门处。
这座墓园建在一座蓊郁的山上,大门外便是山路,能眺望到远处一排排高低起伏的摩天大楼。
金家的车子就停在一片空地上,理所当然地是熄了火的。
金宗尧和司机都不在,也许是去散步透气了。
暗绿色的铁栏杆上,倚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指间还夹着烟。
尹之枝本还沉浸在和妈妈相处的情绪里,结果一定睛,火气蹭地就冒起来了,一时忘了顾虑,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
岳嘉绪似乎在沉思着什么,根本没注意到她出来了。
看到她逼至跟前,他微微错愕,下一秒,来不及摁熄烟头,手已被她抓起来。
尹之枝一把抢夺过他那根燃烧了一半的烟,扔到地上,仿佛泄愤一样,用力踩了几脚,碾熄火苗:“你还吸烟!不是在咳嗽吗?!是不是不想要你的喉咙和肺了?你——咳咳咳!” 她气愤地质问,一不小心吸进一口烟气,被呛得大咳起来,只好用力挥动着手,去挥散烟味。
忽然,尹之枝肩膀一紧,被人握住了。
紧接着,她被提溜着,换了个站位,来到了上风口。
风从远方吹来,比她挥舞那几下要有用多了,很快稀释了烟味。
她听见岳嘉绪低沉关切的声音:“喉咙还难受吗?” 尹之枝皱起脸,小心翼翼地松开捂鼻的手,试着呼吸了一口,才摇摇头。
仰首,和他咫尺相对,那丝不自在的别扭,后知后觉地涌起。
没想到这时,意外发生了——由于换位到了风口,又晃过头挥了手,她的帽子出现了松动,倏地沿着头发,滑了下来。
尹之枝迅速摸头,却没抓住帽子,让它滚到地上了。
她只好蹲下。
但对面的男人比她更快一步,弯腰捡起帽子,轻轻一抖,抖落了那些沾到帽子上的泥土碎粒。
日光偏转,移出云层。
两人的影子如泼墨,蔓延到地上。
仿佛亲密无间,却又暗中有明,被一道金色的阳光相隔在两边。
大概是过去的习惯发作了,岳嘉绪弹走了帽上的泥尘,就打算直接帮她把帽子戴回头上。
可在帽子将要触到她的头发时,他的手忽然一停顿。
风静草晃,可以看到,他手臂的影子也僵硬了一下,慢慢放低,退却,仿佛是想将帽子递到她手中。
尹之枝盯着他动作的影子,眼眶微热,忽然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却不是要推开,而是执拗地往自己头上一按,让他亲手为自己戴上帽子。
这是出了那件事后,她第一次主动碰他的手。
岳嘉绪神情微微一变,昏翳的眸底,仿佛被注入了一星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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