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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不情不愿地往厨房晃,闻言回头骂陈锁:“你停停姐今天十八岁生日,成年了,当然可以玩钱。
你才几岁?小毛孩,玩你的瓶盖去吧。
” 又放低声音对顾嘉年说:“停停,好好玩啊,别输太惨,省得我挨骂。
” 陈锁忿忿不平地冲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顾嘉年其实从来没玩过麻将。
可牌桌上三人都在等,她踌躇了会儿,只好硬着头皮坐下来。
大舅已经把牌整理好了,顾嘉年认真看去,只能勉强识得几个条子、筒子和东南西北风,却连出牌、赢牌的规则都不知道。
她忐忑地看着一舅打了一张西风。
牌刚落地,坐在她上家的张婶便敏捷有力地喊了一声“碰!”,然后潇洒地把她自己的两张西风推倒,丢出一张一条。
轮到顾嘉年。
桌上三人齐刷刷地抬眼看着她,眼神里暗含催促。
顾嘉年瞬间头皮发麻,她窘迫地低头,瞪眼看着那些被大舅排列在一起的麻将牌,只觉得它们像是书本上的数学题,分开来她都认识,合在一起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她完全装不下去,刚想坦白自己不会,便看到一只修长的手从她身后伸到眼前。
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微曲,闲闲地在她的牌面上那两个条子之间点了点。
“吃。
” 顾嘉年回头看去。
迟晏弯腰站在她的身后。
他穿了件简单的黑色衬衫,一只手上轻轻松松地提着一个巨大的双层蛋糕,脸色是一如既往的懒倦。
在她看过去的那一瞬间,电风扇正好杭齿杭齿地转过头来。
闷热的下风鼓起他的衣角,露出若隐若现的腹肌。
顾嘉年僵住,突然想起他家地下室游戏房旁边放着的跑步机和那些运动器械。
还没等她再想下去,便听到他啧道:“……想什么呢?打牌都三心一意的。
” “……没什么。
” 顾嘉年心虚地想着,从今天开始她已经成年了。
已经不算少儿不宜了。
她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按照之前张婶的做法,把那两张牌倒下去,再去把牌桌上的一条拣回来。
才终于有空闲转头问他:“你怎么来了?还带了蛋糕。
” 她说着,看着他手里那个蛋糕,心里有些惊喜。
他不仅来了,还给她买了蛋糕? “……贺季同买的,”迟晏把蛋糕轻轻地放在一旁的圆桌上,又补充了句,“他让我必须送到。
” “……哦。
” 顾嘉年低下了头。
原来不是因为要来参加她生日,只是替贺季同来。
或许还夹杂着对她的安慰。
倒是桌上其他三人的注意力暂时离开了激烈的牌桌,汇聚到他身上。
一舅见到两人之间的互动,疑惑地问顾嘉年:“停停,你朋友?从市里来的?” 邻座几个孩子们也纷纷转过头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凭空出现的陌生人。
顾嘉年给他们介绍:“不是,他就住在云陌。
” 一舅摇头:“不可能,这村子里,方圆十里就没有我不认识的……” 他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拍了下腿恍然道:“……山腰那边的鬼屋?” 顾嘉年:“……” 吸血鬼和鬼屋,陈锡绝对是一舅的亲儿子。
虽然其他人并不管那座别墅叫作“鬼屋”,但听到一舅这么说,都立马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山腰那座被爬墙虎覆盖的洋房别墅。
众人一时间齐刷刷地抬头,诧异地看着迟晏,没有出声。
只有一舅继续耿直地嘀咕着:“……居然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是个瘸腿老头呢,从来不出门。
” 他说着,把迟晏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半晌后表达了对他的肯定:“嗯,很健全。
” 迟晏这辈子大概是头一次收到“健全”这样的夸赞。
但对方是长辈。
还是孟奶奶的小儿子。
他沉默了好半天,好脾气地憋出一句:“……谢谢。
” 顾嘉年没忍住,侧过头偷笑。
鉴于顾嘉年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手,几个大人默许了有人在旁边教她。
迟晏正好无事可做,这么吵嚷的环境实在没法分心做别的事。
再加上顾嘉年无声的哀求,便搬了条竹椅坐在她身边指点她。
他好像很有经验,常常能判断出其他人听什么牌,从而巧妙地避开。
顾嘉年起初还因为他在身边显得十分拘谨,可跟了两圈之后慢慢掌握了规则,便全然进入了一个新世界。
什么矜持、斯文,在直白的输赢面前统统抛到一边。
她甚至会为了一张牌跟一舅争得六亲不认,甥舅两个彼此吹胡子瞪眼,毫不退让。
有了迟晏这个军师,再加上新手气运,顾嘉年一连赢了七八局,之后也是赢多输少,桌上的筹码渐渐堆成了一座小山。
她赢得红光满面,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多赌鬼。
打到最后,刘叔率先撑不住离桌,扬言下次再和顾嘉年一决胜负。
张婶没有输赢,一脸庆幸地站起来,去厨房里帮忙。
反倒是一舅输得最多。
他一边不情不愿地掏出钞票放在桌上,一边一脸忿忿地盯着迟晏,显然是把这次的赌场失利全归咎到他身上了。
牌桌就此散席,只余顾嘉年两眼发光地坐着,把面前的钞票按照面值大小从上到下叠起来,一遍遍地数着。
除去一舅输掉的那些,竟然还剩了好几百。
这对顾嘉年来说简直是一笔巨款。
她乐不可支地把钱归拢整齐,装进钱包之前又迟疑了一会儿,而后看向迟晏:“……分你一半?” 语气十分不情愿。
迟晏瞥了眼那些被捋平的纸币,根本懒得搭理她。
顾嘉年乐见其成,喜滋滋地把钱收起来,惊喜道:“没想到你竟然会打麻将,还打得这么好。
” 不仅是麻将,上次听贺季同说过,迟晏打游戏也打得很好。
迟晏顺手从桌旁的井水桶里拿了一瓶冰镇着的汽水,把瓶盖扣在桌沿上轻轻一磕。
瓶盖落地发出清脆的“啵”声,瓶子里冰凉的气泡刹那间涌出来。
他抬起头,就着那瓶口喝了好几口,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下。
这才睨了她一眼:“你真当我是吸血鬼了?什么都不会。
” 顾嘉年想起了她在贴吧里看到的那些他高中时期的照片。
是了。
他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如众星捧月般活在热热闹闹的世俗里,做什么都能做得好。
肆意地打球、和同伴玩闹,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受尽追捧。
而她今天第一次在迟晏身上看到了那个白衬衫少年的影子。
顾嘉年回过神来,摸了摸鼓鼓囊囊的钱包,自言自语道:“我要是每天都打麻将,是不是马上就发家致富了?” “发家致富倒是不见得,可能会输成穷光蛋。
你到时候可别像他一样哭鼻子。
” 迟晏说着,朝着邻桌的方向歪了歪头。
顾嘉年望过去,原来是刘叔家的小儿子。
他一不小心输光了所有汽水瓶盖,正坐在椅子上抽泣着掉眼泪。
顾嘉年好笑地看着他满脸的鼻涕和泪水,大概是把家底输了个精光,实在可怜。
她进屋拿了自己攒的那袋瓶盖给他,蹲下来安慰他:“别哭了,姐姐的给你。
” 小豆丁的眼睛立马亮了,想要据为己有,又有点不好意思,只是瓮声瓮气地说:“那我去给你们换汽水。
” “嗯,”顾嘉年眯着眼睛摸了摸他的脑袋,像是在摸咕噜的毛,“去吧,其中一十个是你的路费。
” 小豆丁听到这话,欢呼一声,这才收下所有的瓶盖往外冲,还不忘回头喊:“停停姐姐最好了!” 顾嘉年笑着回到牌桌上,整理打完的麻将牌。
迟晏还坐在空荡荡的牌桌边上喝汽水。
午后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洒在他身上、脸上。
他的表情懒懒的,却没有皱眉。
院子里吵吵嚷嚷。
另一桌的几个大人还没结束,面红耳赤地争执着这张牌是该“吃”还是该“碰”。
孩子们又玩起了打沙包,“砰砰”作响。
炊烟从厨房的顶端袅袅升起,鸟儿叽叽喳喳躲开,闲来无事啄一口汁水丰沛的葡萄。
顾嘉年的目光定定地看着迟晏。
从足不出户、烟酒不离,到陪她去医院、被贺季同拉着逛集市,再到现在替贺季同来参加她的生日会。
从一开始见到阳光会皱眉,到现在神色轻松地坐在人群里喝汽水。
他像是一只颓废厌世的狮子,被迫地从阴冷洞穴里走出来,重新开始适应外界的生活。
顾嘉年的嘴角弯起来,一边把麻将牌一个个地摞起来放进盒子里,一边慢吞吞地说道:“迟晏,我感觉你好像比之前更适应人多的地方了。
” 迟晏闻言沉默了会儿,把喝了一半的汽水瓶搁在桌上。
顾嘉年看见喉结上下滚动着咽下一口汽水。
许久后,他偏过头来看她,白皙的脖颈上有葡萄叶的斑驳投影。
“……有么?” “有。
” 顾嘉年肯定地说道:“真的,虽然我不知道你之前为什么那么排斥出门,但现在真的好了很多。
” 她迟疑着多说了一句:“……以后也一定会慢慢变好的。
” 会慢慢回到从前的样子。
迟晏扯了扯嘴角。
有点不相信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孩安慰到。
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心思很敏锐,而且行事也非常有分寸。
安慰人时能做到不打探、也不冒犯。
就连许多大人都做不到这点。
迟晏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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