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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不进去。
他站起身,脚步仓皇地往万寿宫去。
与外面的紧张不同,万寿宫还是陷在檀香的宁和中。
圣上以太后之命将封岌的母亲召进宫中许久,今日却是头一次面对面相见。
他有着帝王的骄傲,在太后没有劝服她之前,他还不想出现在谢曼安面前。
可是此刻他方寸大乱,没了别路。
“曼安!” 谢曼安捻着佛珠的动作一顿,眉头继而拢皱。
太久没有人叫她这个名字,她也确实很不喜这个名字。
圣上闯进来,握住发妻的肩膀,扳过她的双肩让她面对着自己。
他急声:“我们的儿子要杀我!” 谢曼安平静地看着他。
圣上握着她双肩的手在发抖:“我错了,我不该将他关进牢里。
我只是想让他服个软。
断了骨头连着筋,他是我亲儿子啊,我怎么忍心杀他?曼安,他最孝顺了!对……他像我,像我一样最孝敬母亲!你去跟他说好不好?” “这些年他帮我打江山,助我坐稳皇位,也是在意我们的父子情的!他只是一时糊涂,不不,是我一时糊涂伤了他的心!” “都是误会一场,都是小误会!”圣上越说越急,“我立刻昭告天下他是我的皇儿,是我的嫡长子!也将原本该属于你的皇位之位留给你!好不好?我、我……我立他为太子!” “我们可以一家人团聚!” 谢曼安平静地看着面前畏惧惊慌的九五之尊,她平静地开口:“父子情?一家人团聚?” “对对……” 谢曼安慢慢笑了,她没有想到隔了半辈子再见他,自己竟会这样平静。
“你将我推下马车的时候,就算不顾虑我,可顾念过父子情份?” “他在我肚子里已经八个多月了,会翻身会踢你。
” 圣上脸色煞白。
“你知道下身不停流血在雪地里走两个时辰,几度昏死再爬起来跌跌撞撞前行是什么滋味吗?” “你知道让一个陌生男子给自己接生的难堪吗?” “你又知不知道,因为早产,没有奶水。
荒郊野岭,他好不容易出生又差一点饿死。
” 谢曼安好像回到了大雪纷飞的那一日。
三十二年过去,如今跟这个罪魁祸首诉说她这一生最苦难的一日,居然可以这样平静。
谢曼安发现自己的恨好像早就散了,早就被封旭抚平。
如今再回忆那一日,怨恨与痛苦并不多,反而只剩下对封旭的怀念。
那一日,也是她与封旭相遇的日子。
圣上洗不成声:“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但是我也有苦……” 圣上的哭诉戛然而止,他感受到森然的杀意。
他转过头去,看见封岌立在门外。
一瞬间,他心口一沉,只觉得完了。
封岌望着自己的母亲,脸色铁青。
一瞬间,旧时记忆浮现眼前。
父亲对他笑笑,用随意的口吻:“你生父只是和你母亲没缘分。
别心中生怨。
” 后来又年长两岁,他又问了母亲。
母亲也对他笑,柔声说:“性格不合没有缘分,一别两宽各自嫁娶。
” 他们不愿意他活在怨恨里,用善意的谎言欺瞒他。
封岌立刻拔取肖子林腰间的佩剑,剑声破空,银光一闪,直刺圣上而去。
“嘉屹!”谢曼安立刻站起身,挡在帝王身前,朝封岌摇头。
她不是要给圣上求情,而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沾上弑父这样有违纲伦的罪孽。
突然又是一道银光闪过,是寒酥拔取了长舟手里的佩剑。
她用力划过,锋利的坚韧划过圣上的咽喉,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她的脸上。
封岌也好,封岌的母亲也好,又或者跟在门口的封岌的心腹,皆是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寒酥心口怦怦跳着,她握剑的手慢慢垂下来,指尖忍不住地颤。
她后知后觉,自己杀了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
对帝王的敬重理应埋在子民心中,可是刚刚她站在门外听了封岌母亲的话,只觉得十分愤怒! 封岌顾着纲伦不能手刃,那么她来杀! 好半晌,寒酥长长舒了口气,说:“圣上愧对百姓,留下传位诏书之后,自、自刎辞世……” 她望向封岌,望过来的目光似乎在问他这样的处理对不对。
封岌突然笑了。
他将手中握着的长剑扔给肖子林,摸到寒酥袖中的帕子,小心翼翼给她擦去脸上的血迹。
“对。
”封岌说,“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 不完善之处,他来兜尾。
圣上躺在地上的血泊中,人已经没了气息,眼睛却睁得很大。
他向来不是个明君,能够坐稳皇位何尝不是封岌这些年在外的捷报连连,以及封岌并不生事的辅佐。
不管圣上是不是封岌的亲生父亲,若他没有几次三番想除掉封岌,封岌并未想过登玉阶着龙袍。
可事实上,人站在高处,连放弃的权利也没有。
大荆就这样换了姓。
封岌终于未失承诺——他只有一个父亲,他永远姓封。
将皇家嫡长子的身份弃之如履,仍能登玉阙。
· 十余日后,是近日来少见的好天气。
明明还在春寒料峭的时候,这一日却暖如夏日。
这一日,是封岌正式登基之日,也是立后之日。
按理说,这帝王登基与立后应该分开来办,可封岌执意将这两件大事放在一日。
金殿之上,朝臣不解询问。
封岌笑笑,说:“这帝位,有她一半。
” 荒诞惊悚的话,令朝臣震惊。
可短暂的死寂之后,竟是无人反驳。
有那腐朽的老臣颤颤巍巍地朝前迈出铱嬅一步,刚要劝谏圣言当谨慎。
封岌先开口:“爱情为国操劳半生,也该归乡颐养天年了。
” 封岌站起身,穿过跪地的朝臣,走出金殿。
· 寒酥曾经想过自己这一辈子可能不会再嫁人,不能再穿鲜红的嫁衣。
可是没有想到她会成亲,虽然穿的不是正红嫁衣。
桌子上摆着玄底绣金的凤袍,其上绣着翔空的凤。
绞过面,翠微小心翼翼地捧起凤袍来帮寒酥穿戴。
蒲英和兜兰在另一边走路带风,一会儿找首饰一会儿端水拿胭脂。
翠微喊她们:“来帮忙!” 这凤袍好重,可得两个人帮寒酥穿上才行。
“我来。
”三夫人站起身,面上挂着柔笑。
帮寒酥将繁复冗杂的凤袍穿上,三夫人颇为感慨地说:“这样挺好的!” 寒酥没听懂,含笑望向她,问:“什么挺好的?” 三夫人笑着用手指头戳了戳她的鬓角,说:“这样以后见了你不用称呼二嫂了!” 她学着臣妇的礼想要向寒酥行礼。
寒酥笑着赶忙扶了她一把。
三夫人本就是玩笑,顺势站起身来,说:“快快,把凤冠给我家小酥戴上!” 二嫂也好,皇后也好,都是她家小酥! 几个人围过来给寒酥戴上凤冠,又戴了些别的首饰。
宫婢通禀了一声,寒正卿牵着寒笙从外面进来。
三夫人笑着打趣:“姐夫现在成国丈了!” 寒正卿向来清俊的面容今日眉开眼笑,他朝三夫人回了一礼:“彼此彼此,你也是皇亲国戚!” “笙笙。
”寒酥朝寒笙伸手。
“黄色的……”寒笙皱着眉,突然说。
寒酥问:“什么黄色?” “黄色……还有黑色……”寒笙慢慢抬起小手,指向寒酥身上的凤袍。
寒酥一愣,立刻红着眼睛将妹妹紧紧抱在怀里。
三夫人在一旁赶忙说:“不许哭啊!可千万别弄花了妆容!” 寒酥笑着点头,将眼泪忍下去。
一个粉衣宫婢提裙小跑着进来,一边跑一边说:“前面来人了!” 寒正卿点点头,道:“快到吉时了。
” 立后的仪式与民间的婚仪不同,封岌并不会亲自来接寒酥。
寒酥端庄坐在凤舆,在百官的簇拥下朝前面去。
雪色的玉阶在暖阳下照出耀耀的光。
封岌一身帝王玄服,立在高处等着她。
寒酥将涂着丹蔻的手递给宫婢,走下凤舆,一步步登上白玉阶。
长长的裙摆在她身后如画徐徐展开。
寒酥有着清冷出尘的如仙气质,如今穿上凤袍不仅没有让人觉得违和,反而是另一种令人仰望的高不可攀。
寒酥脊背永远挺直,今日更是。
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尺量的步子端庄高贵,一步步朝着玉阶之上的封岌走去,直到走到他面前。
玄龙衣在身,封岌更为威严。
可是他在望向寒酥时,眸底生春。
他朝寒酥伸出手,直到寒酥将手递给他,握住了她的手,封岌那颗心才真正踏实。
两个人相识一笑。
寒酥走到封岌身边,转过身来,与他一起望着下方的文武百官。
下面的朝臣远远看见他们的帝后低语交谈,不知在议论怎样的大事。
他们抱袍跪地,俯身行礼。
封岌说:“回京时路上不方便,紧接着我入天牢与你暂分,再后来忙于收拾党羽残局。
” 寒酥偏过脸来望向他,缀着凤首的步摇轻轻晃动。
“所以今晚得补回来。
” “至少七次。
”封岌道。
他语气认真,不失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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