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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她追随娄知许,经历了许多,也改变了许多。
从前最是心直口快的一个人,路见不平,定要上去插一脚。
看谁不爽,也是张口就怼,从不让自己受半点委屈。
如今却也在时光里磨平了棱角,学会了低眉浅笑,学会了算计人心,像一个标准的深宅妇人那样,和别人虚与委蛇。
身上绯红的绫罗绸缎,不知何时褪了鲜艳颜色。
头上的金银饰物,也简化到只剩一支固定发髻的玉簪。
慕家出事后,她更是连玉簪也收了起来。
一支草标,一袭纱质长裙,便是全部。
可美人就是美人,纵使岁月蹉跎,剧毒缠身,那通身的风华气度依旧不减。
坐在一片废墟之中,也似高居名门深宫内,悠然地品茗赏花。
“你是聪明人,我为何抓你,你心里应当清楚。
” 慕云月抚着裙上褶皱,声音温淡:“娄知许勾结大渝,谋害汝阳侯一事,你知道多少?” 南锦屏笑起来,扬起下颌不屑道:“慕大小姐不是聪慧过人吗?怎么这点小事还要来问我?” 说完,她又夸张地“啊”了声,眼角眉梢堆满讥诮,“我差点忘了,慕家就是叫你的‘聪慧过人’所害,才会一步步走向今日的沦亡,哈哈哈——” 她放声大笑,颧骨染上癫狂的红。
苍葭气得浑身发抖,明宇也皱紧了眉。
慕云月却波澜不惊,犹自平静看着她,像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落水狗。
任凭南锦屏如何挑衅,她都不为所动。
南锦屏是她父亲昔日部下的女儿,举家皆死于战火。
父亲可怜她孤弱,收她为养女,同她一块吃住。
她至今都还记得,南锦屏初来家中时,父亲对她的嘱托:“屏儿的爹在战场上替为父挡下致命一箭,牺牲了。
咱们慕家欠她太多,还不清,阿芜今后要善待于她,知道吗?” 因这一句,慕云月视她为亲妹。
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先拿给她;得了衣裳首饰,也要分她一半。
谁要是敢取笑南锦屏没爹没娘,慕云月必让他后悔出生在这世上。
为此,她还得罪了南缙的郡主,险些丢了一条命。
可这一片赤诚纯善,最后只换来南锦屏爬了她夫君的床,同他联手构陷慕家,以及她亲手喂给自己的毒药。
真真是穿肠剧毒啊!连呼吸都似凌迟。
偏还是个慢性毒,不折磨她到体无完肤,还死不了。
慕云月轻嗤,抚着狐裘上被风吹乱的绒毛,温声道:“看来妹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 她朝苍葭递了个眼神。
苍葭点头,从怀中摸出一个精巧的青花瓷瓶,拔掉木塞,清冽如莲香的气息便随风徐徐飘来,沁人心脾,一闻便知是世间稀有之物。
南锦屏却一瞬白了脸色,尖叫着往后挪,“美、美人钩!你……你从哪儿弄来的?” “这不得问妹妹你吗?”慕云月冷笑反问,“美人钩,乃世间奇毒之首。
妹妹千辛万苦寻来的好东西,姐姐怎好独自受用?必要与妹妹分享的。
” 苍葭拿着瓷瓶上前,明宇也跟过去帮忙。
南锦屏叫得更加大声。
美人钩是什么毒,没人比她更清楚,只要沾上一滴,性命便任由阎王拿捏。
饶是慕云月那样身体康健的人,都没能扛得住,她又该如何保命? 死亡的恐惧霸占了四肢百骸,南锦屏身上每一块骨头都在战栗,不知周身疼痛为何,只知拼命往后躲。
手腕脚腕被浸过水的麻绳勒破了皮,磨出了血,她也不愿停下。
明宇钳制住她动作,苍葭将瓷瓶举到她嘴边,她再无路可退,终于哭出声:“我招我招!我什么都招!” “娄家有条密道,直通城外那座废弃的城隍庙,娄知许就是靠它和大渝联系的。
密室里有他们之间往来的书信,你派人过去找找,应该能找到。
” “我知道的就这些了,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 慕云月看向明宇。
他立刻心领神会退出门,纵身翻过围墙,直奔远处的城隍庙。
南锦屏被吓得不轻,呜呜咽咽地哭着跪好,朝慕云月不住磕头。
慕云月不发话,她便不敢停,愈发用力地将脑袋往地上撞,仿佛无知无觉,哪还有半点适才的嚣张? 没多久,她便磕得头破血流。
泪珠和地上的脏灰还有鲜血混杂在一起,糊了她满脸。
本就不及慕云月惊艳的脸蛋,变得狼狈不堪。
慕云月这才开口:“你该跪的不是我。
” 声线宛如屋檐下的冰棱,直刺人心。
南锦屏浑身一颤,知道她想说什么,不甘地咬紧牙关,末了,也只能转过身,朝着那满满一整面墙的牌位,深深叩首。
沉重的一声“咚”,透过冷硬的砖地响彻整座祠堂,像是对彼岸的一种告慰,许久不曾弥散。
* 誊录好口供,天色已晚,彤云在远处密密搭建,又要下雪了。
慕云月让苍葭押着南锦屏先行离开,自己则留在这间祠堂,想再多陪陪家人。
自打六年前,她固执地追着娄知许到北境,就跟家里断了往来,过年过节都不曾回去。
原以为只要再等等,她总能等来父亲的原谅,这桩亲事也终于会得到父母的祝福。
到时,她就能像从前一样,继续和家人们共享一轮明月。
熟料再见面,就已是阴阳永别。
而造成这一切,还偏就是…… “娄知许……” 慕云月闭上眼,轻叹出声。
真是一个令人又爱又恨的名字,就连念出来,都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涩。
她不由蜷缩起来,如初生婴儿一般躺在蒲团上,不知不觉便昏睡过去。
梦里亦真亦幻,竟是回到了十一年前,她第一次遇见娄知许的时候。
那年,她十二岁。
卢龙城正值隆冬,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枯草上都坠着冰珠。
父亲和兄长奉命驻守北境,年节也不得归家,母亲便带着她来卢龙城探望。
原本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直到回京的路上,大渝兵马忽然压境,她为保护母亲,不慎落入敌军手中。
卢龙城本就易守难攻,有那位少年天子和她父亲一道坐镇,就更加固若金汤。
敌将便想拿她做人质,威胁父亲开城投降。
为了让她乖乖配合,他们当着她的面,把其余俘虏一一绞杀。
鲜血倒映出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将她的裙摆染得通红。
慕云月生于帝京繁华地,长于锦绣芙蓉堆。
自小没吃过苦,也没受过伤,生活里只有胭脂水粉,诗酒花茶。
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叫夫子罚抄几页书,挨几顿训。
如此近距离地面对死亡,她还是第一次,心里自是害怕不已。
可她到底出生将门。
为国而死,本就是将门之女应有的觉悟。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撞开看守她的兵卒,夺过他腰间的弯刀。
当着所有敌军的面,把敌军将领狠狠痛斥一顿,抬手就要抹脖自尽。
便是这时,一声骏马嘶鸣震破长空。
大家还未看清楚是什么,一道银色闪电便呼啸着冲入营地,恍若长/枪之戟,赫然劈开大渝玄黑军潮。
“上马,我带你回家。
” 他逆着光,朝她伸出手。
太阳在他背后升起,银甲与金芒融为一体。
白玉面具将他从其中区分开,慕云月虽看不清他的脸,然面具底下露出的下颌和薄唇,却极是流畅漂亮,丹青难绘。
身处敌营,也如出入自家般淡定从容。
袖口拂过她鼻尖,还散着浅浅冷梅香,仿佛另一轮骄阳,灼灼照耀她心上。
所谓情窦初开,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
为了那一瞬,她也付出了一生。
这些年,她追在娄知许身后,再难都不曾离开。
娄家的债,是她拿自己嫁妆填的;娄知许的仕途,也是她四处求人打点的;就连他惹上官司,也是她动用慕家的关系,才帮忙摆平。
一路风刀霜剑,她陪着他从一个无名小将,一步步成长为如今的一品君侯,大权在握,威震四方。
可到头来,却落得这样的收场…… 慕家出事那会儿,她也曾放下所有骄傲和自尊,求到娄知许面前,希望他能念在多年夫妻情分上,出面查明真相,替慕家说句公道话。
那天正是腊八,雪下得极大,足可埋膝。
下人们早早就钻进庑房烤火吃饺子,门上的看守也都得了热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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