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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氏和赵伯雍被赵白鱼愿意见他们的消息砸得晕头转向,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小黄门催促:“赵大人?赵宰执?赵夫人!” “哦……哦。
”谢氏回神,摘下手镯塞到小黄门手里,“多谢公公。
” 谢氏和赵伯雍都笑了。
“谢公公吉言。
” 言罢二人快步跨上台阶,来到偏殿门口。
谢氏突然想起什么般立即停下来,整理一下头发,把歪了的发钗扶正,拿手帕用力揉了揉脸,让她看起来有点血色,接着整理衣衫,自言自语:“可不能叫五郎误会我是卖惨,他会为难的。
” 小黄门觉得稀奇,何至于此? 要是他亲生爹娘是当朝宰执早便连滚带爬去认祖归宗了,再说这天底下哪有不认亲爹娘的子女? 赵宰执也点头,着手整理仪容,询问小黄门是否能入眼,得到肯定回答才稍稍安心。
忐忑不安了会儿,,二人鼓足勇气踏进偏殿,一见到赵白鱼,目光便黏在他身上挪不开了。
有关赵白鱼的回忆何其稀少,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孩提时的赵白鱼、少年时的赵白鱼,仅有的几个片段却不美好,不是恶语相向便是冷面以对,如今回味也不过是反复戳心,扎得心口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谢氏赶紧擦掉眼里泛起的泪花,“小鳞奴,”顿了下,她想起赵白鱼并不知道他未出世时的小名,便改口:“五郎,你瘦了些。
” 没见到人时,有满腔热烈的情感汹涌澎湃,见到了人反而怯懦得说不出话来,斟酌再三,踌躇不前,总害怕哪句话哪个字说错了惹得小儿郎伤心。
赵伯雍扯了扯谢氏的衣袖,示意她说些别的,但他也是一腔话憋在心口,跟锯嘴葫芦似的,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谢氏把袖子扯回来,向前走了两步,仔仔细细地望着赵白鱼,尤其他的眼睛。
四个孩子里唯有赵白鱼的眼睛像她,瞧多两眼便能认出来,连老眼昏花的舅母都能一眼认出来,她甚至从没见过五郎和赵钰铮便能认出来,为何偏她眼瞎心盲看不出? 幺儿就在眼皮底下二十年,二十年! 竟还需旁人点出真相,她是天底下最失败的母亲! 谢氏悲从中来,泪眼婆娑地望着赵白鱼,又向前两步,伸手想碰一碰赵白鱼的脸,想起他或许还不知道身世便小心又期待地问:“五郎是否知道——” “我知道。
”赵白鱼打断她的话。
他的平静和二人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
谢氏眼睛亮了起来:“是娘不好,娘没保护好小鳞奴,没认出小鳞奴,还……还苛待了你二十年但是,但是五郎给娘一个赎罪的机会好不好?” 赵伯雍急急开口:“也给……给爹赎罪的机会。
”话刚出口,他便犹疑自己会不会脸太僵、语气太冷硬,于是很刻意地柔和表情、声音,露出僵硬的,不自觉的讨好的笑:“我已经对外说了当年换子的真相,但是不是逼你非得认祖归宗的意思,不是,我之前也没把你逐出族谱,我的意思是说,对外为你正名,朝廷百官、京都内外都知道是我们的错,不会怪五郎。
我……” 他声音越来越小,总疑心哪点做得不好,也不太敢自称爹,怕赵白鱼心里膈应。
“我前段时日已经和族亲们商量过,将赵钰铮从族谱里除名,我知道这么做太冷酷无情……这二十年来对你,也是,也是这个态度,可是爹实在不能容忍赵钰铮的名牒继续留在族谱里,不能接受他的名字留在你名字的旁边,我一看到他、我就会想起我的小儿郎二十年来的遭遇。
” 赵伯雍语带哽咽,堂堂宰相此时只能无措地抠着手指,想表达他的愧悔、急欲弥补的心态,又怕赵白鱼看到他对赵钰铮的残酷便想起过往二十年的冷待,可是不说出来,也会担心赵白鱼误以为他们不爱他,是否怀疑他们还想留着赵钰铮,是否想两个孩子一块儿养。
但是不是的。
这样矛盾的心态注定赵宰执没办法像平常时候的自信强大,眼下的他不过是个满心悔恨却不知如何弥补的父亲。
“五郎不用担心他人怪你霸道、不留情面,不用怕他人攻讦你不孝,说你容不得赵钰铮,不会有人说的,他们都知道是我毫不留情,是我心性残酷。
还有昌平那个毒妇,爹已经查明她犯下的所有罪状,条条致命,必然斩首示众,不留全尸。
其他的,还有其他的事……” 赵伯雍吞吞吐吐,没脸说出当年阻止赵白鱼科考和逼他嫁与临安郡王两桩事,他一想起来便心绞痛。
五郎和临安郡王鹣鲽情深,已是真夫妻,他们能做什么补救? 科考的目的是做官,五郎已是三品大员、朝中重臣,黎民百姓心中的青天,哪里还需多此一举再去趟科场? 族亲准备的教学资源、国子监门生名额包括他这二十五年经营下来的朝中关系都帮不上忙,于五郎而言不过是挑柴进山,多余罢了。
赵伯雍心内绝望,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作为父母的他们,还是赵家族亲门第人脉,对赵白鱼来说都可有可无。
五郎不需要他们了。
谢氏的手在哆嗦着,显然也清楚地意识到这点,但她仍不放弃希冀地望着赵白鱼:“你原先住的院子,正叫人扩大些,重新修缮一番,还有过几日便是中秋,府里一早备下瓜果和家宴,五郎可不可以来?不用过夜,也不用待太长时间,待半刻钟也行,小郡王也可以来,还有砚冰、秀嬷嬷他们随时都能到府里来……” 她小心翼翼地问:“五郎,你意下如何?” 赵白鱼静静地凝望着他们,此世生身父母,难得赵伯雍身居高位也没有纳妾,夫妻恩爱,兄弟和睦,尤其宠爱幺儿。
赵钰铮体弱多病,谢氏便日日夜夜地照顾着他,煎药喂药不假他人手,京都府内外的寺庙里都有她磕头跪拜过的痕迹。
谢氏是慈母,赵伯雍便是严父。
他是封建时代典型的大家长,却又与古板不知变通的家长有所区别,针对每个孩子都能做到因材施教,才能培养出状元郎赵二郎和禁卫军赵长风、赵三郎。
他也有因为偏爱而偏私的时候,极其纵容宠溺幺儿,能为他退让一些底线,会将他举过头顶、会陪他玩一些骑大马的游戏,出趟远门办差,送回来的家书必定会问候一句小儿郎。
如果没有昌平公主作恶,没有换子这一出,他们的确是这个时代称得上溺爱孩子的父母,京都府不知多少儿郎、女郎都羡慕赵长风他们能有赵伯雍和谢氏这样的父母。
赵白鱼是异世之魂,如飘零的无根之萍,起初胎穿而来并没有太大感触,欣喜过此世健康的身体、感恩上天赐予的第二次生命,也对这个时代产生过好奇和摸索之心。
时日一久,也生寂寥之心,也留恋前世亲友,却也能坦然面对此世的父母,也心生好奇过。
父母与子女的相识相亲都需要一个摸索的过程,他旁观赵谢二人,许是血缘相亲与生俱来,再或许是异世之魂太孤单,便想寻到能让他落地的羁绊。
毫无疑问亲情是最优选择,没有之一。
起初不知昌平和赵家人的恩怨,疑惑过怎么此身的父母不愿来见他,后来得知那般痴缠怨憎深重的恩怨,也想过是否放弃与赵家人建立羁绊。
可那时他还是前世开朗乐观、处处与人为善的赵白鱼,生于和平文明的时代,亲友宠爱,收获无数的善意,于深沉的爱意中成长,便养成一个过于天真的赵白鱼。
早几年,破败的院子里只有秀嬷嬷一个人,而秀嬷嬷待他冷淡了些,他也太小了。
小胳膊小短腿走不出赵府,有时候隔着院墙,有时候就在府里的后花园,隔着一个池塘或者藏在假山后面看谢氏抱着赵钰铮,看他们一家和乐融融,欢声笑语不断。
他会告诉自己,无论是他的羡慕还是赵家人的冷漠,都情有可原。
被冷眼、被无视、被过分的欺负时,他也会豁达地安慰自己,没关系,生身母亲所作所为的确难以被原谅,即便是现代也有父母债子女还的观念。
何况迁怒本就是人之常情,瞧赵钰铮病得万死一生,如果是他的孩子受这苦难,或许他也会怨恨的。
被迫放弃科考、被逼嫁人的时候,他也替谢氏和赵伯雍开脱,他说谢氏和赵伯雍待他已经足够好了,不过是忽视,不过是冷言斥责,不过是在面对赵钰铮时会选择放弃他,至少没让他死在后宅里。
这时代的小孩子夭折率太高了。
后宅更是藏污纳垢,多的是让一个小孩子悄无声息死去的办法,便是他生来带有前世记忆也躲不过一场没有药医治的风寒或是天花。
至少他小时候得过几场风寒,秀嬷嬷去请示的时候,谢氏还是令人请了大夫,没有袖手旁观。
他在赵家人身上寻找心灵和灵魂都落于此世的羁绊,妄图从他们身上寻找亲情,却忘了即便是寻常亲缘也有父母怨子女,或是子女恨父母的情况,何况他们彼此间还横亘着一个昌平。
前世的赵白鱼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却是在爱意与光明中长大,就算博览群书、积极豁达,即使能明白很多道理,还是会像一个纸上谈兵的将领,心软、盲目、天真,总以为付出足够多就能改变他人的观感。
就像他不认为自己能以一己之力去改变这个时代,却还死抱着来自于光明灿烂的时代那天下大同的理想不肯放手,不肯随波逐流,于目之所及处,驱逐黑暗、不平等,拼尽全力、尽己所能地给予公正和自由。
赵白鱼也不是一开始便坚强、冷静、聪明绝顶到人人叹服,他也天真、也犯蠢、也曾溃不成军,他是在这个时代跌跌撞撞,磕得头破血流,磨得满身伤痕才成长成现在的赵白鱼。
所以失败了,怨不得、恨不得,赵白鱼心甘情愿接受任何结果。
原曾执迷不悟的亲情,在他终于放手之后偏偏峰回路转,却有原著来告诉他即使身世大白,仍是求不得的亲缘,他对外释放的善意、付出的友好仍然得不到回应,正如他竭力拥抱这个时代始终被排斥—— 那是摔破头,堪破此身红尘世界的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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