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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如果不是因为血缘,我们根本没有培养亲情的机会。
” 赵三郎低头说:“十几年的亲情不作假,十几年的呵护纵容也不作假,不管是赶走你,还是放弃你,我都会难过、会不舍,但是赵钰铮,这本来就对五郎不公平。
我对你付出一分不舍、难过,就是对五郎多一分的伤害,多一分的不公平。
” 他心脏揪紧,难受得要命。
“已经亏欠了五郎,还想因着过去十几年的亲情两手抓、两个人都不放弃,那该怎么还过去十几年的亏欠?谁去弥补过去备受苛待的赵白鱼?谁对他说对不起啊?更何况,为了你,为了曾经无法报复昌平的那份恨意,我们,”赵三郎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
“我们把怨恨转嫁到五郎身上,我们毫无顾忌的,甚至是发泄式的,苛待他,要怎么才能毫无羞耻地留下你,怎么问心无愧地面对他?” “呵,哈哈,哈哈哈……说得好听!”赵钰铮忽然捧腹大笑:“想弥补?想求赵白鱼的原谅?可你们忘了你们怕我难过,不允许赵白鱼去科考,断了他的仕途之路,还为了我,李代桃僵,强逼赵白鱼嫁进临安郡王府。
状元之才,肱骨重臣,黎民百姓的青天——都叫你们给毁了!你们,是你们亲手逼你们最疼爱、最亏欠的小儿郎!嫁人为妻!!去给一个当时声名暴虐的男人当妻子!!!” “噗!”赵伯雍悲怒交加,硬生生呕出一大口血来。
赵长风和赵三郎连忙上前喊了声“爹”,被赵伯雍抬手挥退。
“你没说错。
是我造孽,都是我造的孽。
”赵伯雍每说一句便肯定地点头,哆嗦着手擦掉唇边的血。
“是肝胆欲裂还是碎心万段,我会承担,我活该受着,但是该报的仇,我会追究到底。
赵钰铮,你欠了我赵家小儿郎多少,你就给我百倍千倍的还回来。
” 他用最轻的声音说出最残忍的话。
“你怕你拥有的一切都被抢走,你怕五郎这二十年来的苛待落到你的头上,可这些东西根本就不属于你。
我亏欠五郎的,我要还,你亏欠五郎的,也要还!” 发泄过爽快过了的赵钰铮终于后怕,瞪着赵伯雍问:“你想对我做什么?” “你会眼睁睁地看着属于你的、不属于你的东西,你珍惜的,或者不珍惜的东西,都将一件一件被拿走。
”赵伯雍像是看死物一样的目光看赵钰铮,一字一句说道:“先从父母兄长的偏爱开始,到你拥有的特权,你的住所,你的华服玉冠,你的奴婢……最后是你的身份、名字,你出人头地的机会,包括你做人的尊严,你的存在,包括你求生或求死的权利——” 赵钰铮全身颤抖,不寒而栗。
“届时你就会明白,生不如死,却求死不能,是什么滋味。
” 赵伯雍敲击桌面两下,便有暗卫出现。
“带下去,关进柴房,日夜看守,确保他能活着就行。
” 暗卫听令,拖下挣扎个不停的赵钰铮,捂住他怒骂的嘴,将他关进柴房,从衣食住行四个最基础也最不可或缺的方面开始一点点剥夺。
赵钰铮被带下去,偌大的前厅一下子安静得可怕。
赵伯雍撑着桌面艰难地起身,从来挺直如青松的背此时佝偻着,显露出衰老之态,想开口叮嘱赵长风和赵三郎几句,但是发现无话可说,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 赵三郎盯着手掌,回想起五郎出生那晚。
那个时候爹还在外面办差,二哥带人守住院门,防止公主那边作乱,大哥则行着夜路跑去找爹,只留他一个人在产房外面。
他蹲在长廊下面捂住耳朵、闭上眼睛,想隔绝仿佛是要撕裂天地的电闪雷鸣,挡住房里凄厉的惨叫,怕得瑟瑟发抖,直到一声婴儿啼哭划破夜空,震耳欲聋的雷电戛然而止,而大雨滂沱,没了可怕的惨叫,也很快便没了啼哭声。
赵三郎到现在都想不通明明婴儿啼哭声那么微弱,为何偏能从雷鸣声中辨别出来? 记得他鼓起勇气偷偷溜进屋里,瞧见还在肚子里便有了小鳞奴这一小名的婴儿,小小个的,气息微弱,艰难地张开口鼻呼吸着,躺在放置于外间的坐床,没人顾得上他,寥寥三四人聚在里间奔走。
虚岁有四的小小的赵家三郎扒着坐床的围栏看那小猫儿似的小鳞奴,伸出胖胖的手指戳了一下小鳞奴的脸颊,听到他发出微弱的呼噜声,用力地捏紧小拳头,脸皱巴巴红彤彤。
明明很丑,愣是看出几分可爱。
他踮起脚尖,本来想抱一抱小小只的五郎,但里间突然传出剧烈的动静,间或夹杂几句‘血崩’、‘产妇中毒’和‘将死之兆’等话,语气十分惊慌,吓得他赶紧冲进里间,抛下了外间的小鳞奴。
现在想来,大约便是在那个极其短暂的时间段里调换了他们真正的小鳞奴。
就那么短的时间,可能没有一刻钟。
“我……原来我见过刚出生时的五郎的。
” 赵长风转身看向赵三郎。
赵三郎抬头,茫然无措,眼眶通红地说:“大哥,原来我见过的,可是那个时候我为什么要抛下五郎?” “他敲登闻鼓救恩师,我说他哗众取宠。
他一再亲近我们,我说他包藏祸心。
我们嫌他爱出风头,他便藏拙,他藏了拙,我们又嫌他蠢笨……我都说了什么?都做了什么?”赵三郎语带哭腔,巴掌一个接一个地扇在自己脸上,很快渗血的嘴角说明他没手下留情。
最后抬起手臂捂住眼睛,赵三郎抑制不住地痛哭。
“我要怎么做,才能还完我们所亏欠五郎的债?怎么弥补……” 再怎么弥补都没办法偿还这二十年的亏欠,不是写错字练错刀法重新改正过来就好,而是没有办法回到过去的时光去修正一件件亏欠五郎的错误,没有办法去对滞留于二十年时光里的那个赵白鱼说对不起,才更令人绝望。
*** 书房里的赵伯雍一遍遍摩挲着赵白鱼献上朝廷的良策,甚至不是他的字,只是誊抄的折子罢了。
纵观整个赵府,他竟找不到一样属于赵白鱼的东西。
他连睹物悔过的机会都没有。
他睁大眼睛去看折子,一个字一个字仔仔细细地看着,视线一遍遍模糊,便擦干了泪再看,一次次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他的小儿郎有多么出色,那是他最出色的孩子,却受他打压,在那京都府衙门做个小小差使,上下受气,备尝辛苦,即便如此还是能凭一己之力名动天下,无论遭受多少不堪都能保持其高节,始终傲骨不屈。
…… “你听话,乖乖替五郎挡了这劫,保你不死。
” “少学你生母的尖酸刻薄!” “你是什么?下九流的东西吗!” …… 过去对赵白鱼的偏见,不假思索地斥责,毫无道理地盖章他心思蠢毒等等恶事,如今不断回响,不断刺着赵伯雍的皮囊、血肉、心脏和骨头,无一处不在痛。
因他的缘故才让赵家的小儿郎刚出生便备受苦楚,身体孱弱,朝不保夕,活在随时都会失去小儿郎的恐惧中,便想着纵容他、宠溺他,他赵家的小儿郎本就该千娇万宠、金尊玉贵的长大,不能输给任何一个王孙公子,他想着赵家的小儿郎是从昌平的戕害下侥幸活下来,是九死一生,已是命途多舛,为什么不能让他极尽尊荣、肆意享受人世间的一切? 他总想着,赵家的小儿郎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不能得到? 小鳞奴还在九娘肚子里的时候,便有一个相士来讨饭,他给了银子将人打发走,那相士为了报恩便说要帮一个人看相。
他随手指着大腹便便的妻子说,便替我即将出世的小儿郎避一避灾祸吧。
那相士看了许久,一脸凝重,连连摇头,道是小郎君亲缘浅薄,多灾多难,命途多舛。
他便想着,能有多坎坷? 侯服玉食地养,千娇百溺地宠,能有多坎坷? 而今他终于明白,便也是万箭穿心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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