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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清都梦断理归桌(3/3)

儿子,南家的家业我都交给他,家里怎么会变成这样!造孽啊!” 南舟气得眼泪打转,“别整天说我害死了娘,你早点打发走那些女人,我娘怎么会被气死?是造孽,可都是你造的孽,算不到我头上! 我娘为什么要生孩子,还不是你那些女人欺负她没孩子。

你说儿子好,儿子就有用吗?你生了多少个儿子,哪一个成器了?亏你读了圣贤书,养不教父之过,你就会指责别人,从来不认为自己有错。

我娘真是瞎了眼,为了你这样的人白白丢了性命!” 道理他未必不懂,但容不得人说出来。

南老爷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这个大逆不道的死丫头,看我不打死你!”老头子拿起拐杖去抽她。

虽然失了准头,力气也不大,但南舟心里还是凉透了。

她一把抓住他的拐杖,“要不是几个姨娘撺掇着要让我嫁给人家做续弦,我怎么会带着我娘的钱跑?你扪心自问,你到底有没有当过我是你的孩子?你怪我害死娘,是我自己要出生的吗?你当年新婚夜不跑,怎么会让我娘独守空房十几年? 我要是大逆不道早就不管你死活了!爹,你是我爹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瞧不起我、轻看我?你的其他孩子不孝,我就不孝了? 好,你说我没用,我偏要让你看,我就算不是男人,也能把南家的产业给你挣回来!”说完丢开拐杖跑出了家门。

南舟一口气跑出了好远,直到跑不动,才扶住路边的一棵大树喘气。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气疯了,为了一口气简直赌上了自己的下半辈子。

可是莫名又有一丝痛快,他终于是知道世上只有周湘琴对他有真心了?他终于肯说出来了!她要为母亲争一口气,要叫他看看,他那么多子女里,谁才是真心对他的人! 她反反复复在这两种情绪里煎熬着,漫无目的地乱走,走到双腿发酸才发现到了码头。

白天的码头和夜晚的码头完全是两个世界。

昨夜下了场雨,到处都是一片泥泞。

货船一艘靠着一艘停靠着,扛着麻袋的苦力往来穿梭。

天灰蒙蒙的,海面上也是灰蒙蒙的,南舟的心也灰蒙蒙的一片。

她从手袋里拿了船票出来,看着上面的日期。

慢慢地把船票撕成了两半,叠起来,又撕成了两半,直到船票变成小的再也撕不动的纸片。

她一扬手,把船票撒向空中。

她不信,母亲能靠着自己撑起一个家,她会做不到? 飘絮般的船票被风吹得天涯四散,她看得有点呆,连落了雨也不觉得。

码头风大,吹得头发、裙摆乱飘。

风雨里,眼睛有点睁不开,她眯起了眼睛怔怔地望着海面。

不知道何时雨停了,风好像也小了。

她抬头,看到的是黑色的伞面,原来是有人替她擎了伞。

她一转身,闯入眼帘的是一张朗月清风地笑脸,“小孩,谁又欺负你了,怎么躲在这里哭鼻子?” 她本来是没打算哭的,只是被他这样一问,委屈全都涌上来,鼻子反而酸起来,眼泪就真掉下来了。

“我才不是小孩……”她没真的做过小孩,没人疼爱的小孩根本不算小孩。

江誉白人高,南舟站在他面前离肩膀还差一小截。

她今天穿着一身珍珠白色滚了淡粉色镶边的袄裙,头发没仔细梳,用个帕子系着搭在肩上。

人在风里,有一种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娇楚。

她的刘海被风吹起来,两道浓眉笼着哀愁,干干净净的面庞清晰地摆在他眼前。

眼睛这会儿被风雨吹得睁不圆,眯着眼睛仰望着他。

她脸上惊讶的表情还没消退,又有点羞恼的意思浮上来。

江誉白有一刹那的失神,像是谁从他的三魂七魄里抽走了一丝魂魄。

伞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他站在风口替她挡着风,后背已经被雨水打湿了。

冷水叫他幡然自省,把快要吹翻的伞又扯回来,笑着道:“哦,那是我认错人啦。

看你站在这里像个帆船快被吹进海里去了——小帆船,原来刚才没哭,瞧见我就哭了。

我长得那么吓人吗,把你吓哭啦?” 南舟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也觉得每回一见到他就哭也太邪性,“你才是小帆船。

” “再怎么我也是远洋舰吧?”他笑意不减。

“是桅杆。

”南舟泪眼朦胧地瞅了他一眼,肯定地说。

江誉白一副好脾气地轻笑,“桅杆就桅杆吧。

没有桅杆就没办法张帆,船还怎么开呢,是吧?对了,说到桅杆,我想起从前有个朋友也船政学堂毕业的,据说操练课人人都要爬桅杆。

小帆船,你也要爬桅杆吗?” 南舟终于破涕为笑,“这个我可是拿了优秀的。

” “瞧不出来,你能爬上桅杆,还爬得最快。

”江誉白佯做打量,不可思议道。

南舟被他调起了话头,话也多了起来。

“其实是不少男同学都有少爷脾气,教官叫他们爬桅杆他们不爬,我为了门门都拿优秀就爬喽。

也不是很难,克服了恐惧就没什么了。

等到了上头,从桅杆上看到海上的风景,觉得手磨破了也都值了。

那教官是英国退役的海军军官,对着那些男生直摇头,气得跑去找校长,说‘他们是虚弱孱小的角色,一点精神或雄心也没有,在某种程度上有些巾帼气味。

’我们几个女学生为了不落人后,总是要凑在一起练习,省得被人说是受了照顾才得的优秀。

”可那些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活一去不复返了。

江誉白赞许地点点头,“所以我说小帆船才是巾帼英雄嘛。

” 南舟正要抗议他起的外号,见他身后一辆奥斯汀汽车里走过来个穿制服的人,她便抿住了唇。

那人走到他身边恭恭敬敬道,“四少,燕小姐问您什么时候能上车。

您看?” 江誉白转身同那人道:“我碰上个朋友,请小舅爷和燕姨先回去,我自己叫车回去。

”说完竟是也不理会那人,然后对南舟谦然一笑,用只有他们俩听到的声音道:“你看我今天多幸运,碰到你就不用应酬那些讨厌的人了。

走,我请你喝咖啡去。

” 他侧了侧身,这回没有揽着她,很礼貌地给她让了路,还是站在了风口处。

只是旁人看着倒是一副亲密无间的姿势。

程燕琳双眼瞪得冒火,她弟弟程晏阳探了探身朝车窗外望过去,“誉哥……”刚开口想起这个称呼不对,赶紧改正道:“四少交了新女朋友?” 程燕琳咬着唇生气,听他问起来,讥笑道:“他女朋友多得很,没几个正经的。

” 程晏阳看了看,笑着说:“不像不正经的女孩子呀。

” 程燕琳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程晏阳见姐姐生气了,忙哄着她,“我是不懂,姐姐你以后多教教我就是了,不要生气了。

”然后对回来的汽车夫老许道:“既然四少还有事,那咱们就先回去吧。

回头叫大姐等太久不好。

”最后一句话是对程燕琳说的。

程晏阳刚从英国回来,一路舟车劳顿,声音也带着一丝疲惫。

程燕琳心疼弟弟,只得叫老许开车。

江誉白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她不信今晚他不回大宅去。

汽车从两人身旁驶过,江誉白假装没看到,把伞又放低了些,口中抱怨:“震州这天气可吓人,又潮又热又闷,雷阵雨又多,我在北边一年见的雨都没这一个月见的多。

” “嗯,夏天是这样的,好在入了公历十月就凉爽了。

要是嫌热,可以去慈溪沙滩去游泳,或者去松兰山上避暑。

冬天温度倒是不太低,但是湿冷湿冷的,怕是不少北方人会不大习惯。

” 江誉白认同地点点头,“先前在建州冬天也不大习惯,熬不住了,索性回关外去了。

” “你是关外人?”南舟有点讶异,只晓得是北方人,不料原来那么北。

他笑,“怎么,不像吗?” 南舟偏过头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不像,关外人好像没有你这样……”她顿了顿。

江誉白偏了偏头等她下文,他迫切想知道没有他怎样。

南舟抿唇一笑,“你说官话,不带一点关外口音。

”倒没见过他这样秀致的面相的关外人,大约是她见识有限,没遇到几个关外人。

“不过,你这个头确实不像南方人。

” 江誉白笑道:“我先前在南方上过学,学校篮球队的教练非要叫我进篮球队。

你说,也不是个子高的人就一定喜欢打篮球。

我就同教练说:‘我是击剑队的,对篮球没兴趣。

我这人又不喜欢同人打交道,不适合团队合作。

不如击剑,两个人戴上面罩可以一句废话不说,打完了事。

你看,我连篮球规则都不懂,更不要说打篮球了,您还是找其他人吧!’可篮球教练拉住我的胳膊,说:‘没关系啊,你不会我可以教你,但是我没办法教别人怎么才能长你这么高的个子。

’” 南舟一直认真地听着,到最后才发现原来他是在说笑话。

她掩着唇笑,“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说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江誉白佯装惊讶地笑道:“你怎么知道?不过好像水平见长了,你看你不是笑了吗?” 两人的目光偶尔撞在了一起,他面上总是带着浅浅的笑容,目光柔和。

南舟被他温存的目光看得有点心慌,忙摆正了头,佯装看天。

“应该快晴了,震州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 他倒是希望这雨不要停。

但天不遂人愿,过了一会儿果然是晴了。

雨一收,太阳很快就跟着出来了。

江誉白收了伞,甩了甩伞身上的雨珠,“对了,你来码头是送人?” 南舟摇摇头,“随便走走。

本来定了后天回建州的船票……” 她叹了口气,停下脚步,转过头去看码头。

其实两人走了这许久也没走出多远。

刚才因为下雨,码头上的人都躲雨去了,此刻天晴了,人也都出来了,远远看去又是一番繁忙景象。

她扔掉的不是一张船票,是另一种人生。

江誉白见她不说话了,人是落落寡欢的模样,笑着道:“不走了好啊,我也要在震州常住了。

人生地不熟的,你留下来咱们正好做个伴儿,哪儿有好吃的好玩儿的,给我介绍介绍。

” 南舟笑了起来,“那好说。

只是我怕回头忙起来怠慢了你这位贵客。

” “怎么,要转校?震州怕没有相关的专业吧?” “不,书是读不了了,我留下来是为了振兴家业。

”倒有几分踌躇满志的模样。

江誉白颇感意外,待听她细细道来,不知道怎么的,有点心疼。

对待命运的不公,她这样大张旗鼓地反抗。

他佩服她,甚至有些羡慕。

只是她这样一个娇弱的姑娘,乱世里如何重振家声?不嫁人了? 但他不忍浇冷水,情不自禁在她发顶揉了揉,“有志气,比我强多了。

我这个人不思进取,跟你比简直汗颜。

不如……以后咱们一起合伙做生意吧!” 他亲昵的动作让南舟一个愣神,傻傻地看着他。

她的裙摆被风吹起,扫到他小腿上,像有只小手在一下又一下轻轻抚摸他的小腿,心头也痒痒的。

似乎是吓到她了。

他清了清嗓子,“你饿不饿,我请你吃饭去。

” “啊?”南舟没反应过来。

“以后咱们就是生意伙伴了,所以要好好庆祝一下嘛。

” 南舟回到家的时候南漪正在屋檐下坐着,见她回来了,忙张罗阿胜给她准备洗澡水。

上回裴益半夜送东西来的事情,南漪还是偷偷同南舟说了。

南舟气得要去裴家理论,南漪拉住她,实在是不想再招惹那个人。

东西扔也扔不掉,索性都偷偷弄给南漪吃了。

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南漪也想开了,既然死不掉,那不如好好活着。

心结开了,养息的又好,脸比先前有了血色,人也明丽多了。

见木桶里飘了一层玫瑰花瓣,南舟问:“这是哪儿来的花?” 南漪有些赧然,“是陆医生送的花。

” 南舟长长“哦”了一声,挤着眼冲着她笑,撩了花瓣,“这也太浪费了,好好的花怎么给揪成这样了?白白糟蹋了人家一份心。

” 南漪红着脸道忙解释,“不是那样的。

母亲要补衣服,我听到货郎的声音就出去买针线,正好碰上陆医生。

他说是出诊到附近,病人是个花店的老板,送了他一捧花,他就借花献佛给我了。

我怕拿回来叫三姨娘看到又说三道四,所以就把花瓣拆了,正好给姐姐泡澡。

” 南舟进了木桶,捞了一把花瓣,真是怀念泡浴缸的日子。

她冲南漪招招手,“进来一起洗。

” 这木桶是南舟特别定的,比寻常的都大,为这个没少听三姨太唠叨。

南漪抿着唇笑,把门窗都关好也进了木桶。

姐妹俩好久没这样亲热,互相拿了毛巾搓背。

南漪边帮南舟搓背,边道:“姐姐,你走吧,不要管我们了。

爹一辈子被女人伺候得舒舒服服,他说那些不过都是刺激你。

他心里怎么会不知道全家孩子他谁都靠不住,只能靠你?他故意说那些话激你想把你留下来。

” 南舟闭上眼,双臂趴在木桶边,歪着脑袋枕着胳膊。

“我知道。

但是我更想争口气,我想证明男人能做的事情,我一样能做!” 她想得很清楚了,就算回去上完学,出路也有限。

既然没有嫁人的心思,倒不如把母亲做下的家业再讨回来。

母亲当年一个深闺里的少奶奶都能撑起这份家业,时代不同了,她的机会更多,她不信她做不到。

南漪把头软软靠在她背上,“姐姐,你真厉害。

你放心,我虽然没什么能耐,但我不会当你的拖累。

要是我哪里能帮的上,你尽管叫我去做。

今天我同陆医生说了,请他帮我去护校报名,我先去上护校。

” 南舟转过身,笑着捧了她的小脸,“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啊,你是我妹妹呀。

你呢,也不用勉强自己做什么,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

喜欢读书就读书,喜欢出去工作就工作,哪怕是想嫁人做少奶奶那也没什么。

不过眼睛要看清楚,可别找个爹那样的。

” 南漪眼泪又涌了出来。

嫁人她是不想了,她只想好好的活着,陪着母亲、陪着南舟。

南漪一垂头,见她胸间一颗红痣,分外妖娆。

她擦了擦眼泪,抬手轻轻摸上去,“姐姐你这颗痣长得真好看。

” 南舟被她摸得发痒,往后缩着肩膀。

“好看不好看到是两说,我小时候可烦这个了,恨不得挖了去。

不过容妈妈说我这叫‘胸有大志’,我就越看越顺眼了。

” 南漪微微一笑,也顽皮起来,“说大胸有痣也对的。

” 女孩子里流行清瘦的身形,南舟顶不喜欢自己的胸,总是嫌弃有点大得累赘,穿旗袍显得有点妖气。

平时胸衣也都故意穿小一号,这会儿听南漪取笑自己,崩不住笑去捏她的脸,“坏丫头,全叫你看去了,叫我也看看你!” 南漪抱着胸笑着躲她,木桶里的水漫了一地,笑声也落了一地。

一大早阿胜打开门正要出去买早点,被门边站着的人吓了一大跳。

定睛一看认出是裴家人,阿胜咕哝了声“晦气!”没好气道:“什么事?” 万林话少,捧了罐子给他,“我们二爷谢谢九姑娘,汤喝完了,人也大好了,把罐子还回来。

”说完就走了。

东西再不送出去万林都要被逼疯了。

这个月一会儿买罐子和小零嘴儿,一会儿摔罐子听响。

摔了不过两日,裴仲桁又叫他去买一样的东西回来。

统共砸了五六个罐子,可把万林折磨坏了。

这回他又买了新罐子和零嘴儿回来,抱到裴仲桁面前,逞着胆子给他拿了主意。

“二爷,东西买回来了,我这就送过去!”然后不待裴仲桁说话,他一溜烟就跑来了。

好在东西送出去了,两不亏欠,二爷再也不用为难了。

阿胜“哼”了一声,一个破罐子还还,当我们家连买罐子的钱都没有吗?而且要还也不早点还,这都放了一个多月了,难不成喝汤喝一个月? 阿胜抱着沉甸甸的罐子放到厨房,因为罐子重得有点不正常,所以他打开来看了看,里头居然装满了各种各样小零嘴儿。

南舟也起了床来厨房找吃的,见阿胜在倒腾汤罐子,便凑上去问:“在干什么呢?呀,这么多好吃的。

” 阿胜撇撇嘴,说是裴仲桁叫人送来的。

南舟“哦”了一声,看了看罐子似乎是她送出去的那一个,她也没大往心里去,也只当裴仲桁的回礼。

在零嘴儿里挑了块杏蓉酥,吃了一口,觉得实在是对胃口,便拿帕子包了几块带着出门了。

南舟带着纸笔不停地往码头跑,一出去就是一整天,整日不着家。

震州境内大小个码头十来个,除了商家公用码头,剩下的多被私人帮派管控。

震州东望码头就是裴仲桁私人筹款改造扩建的栈桥铁木趸船码头,现在是震州最大的码头。

这日南舟又在码头看了一整日,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算计。

南家资产的大头有三份儿,田产、古董、铺子。

到了现在,四个大庄子卖干净了,想买回来不可能。

古董拿去还债了,商铺到这一辈本就经营不多,也就剩船运、茶庄、布行。

她手头上没钱,不可能再赎回先前的铺子,唯一一条可走的路便是船运了。

只是要船运,首先要有船。

大船造价不菲,小船倒是可以买。

只是小船做不了大宗运输,不过是被英国人雇去做剥货,也就是从大货轮上卸货到小船上再运到码头。

雇船工、交给裴家码头保护费、折旧费,算下来不过糊口。

这种速度,想要拿回南家的生意根本不可能。

所以,她必须想办法弄条大点的船。

她观察了这许多日子,发现政府做城南疏浚工程的时候,拆了不少码头,其中就包括了米业码头。

震州现存码头不过六七个,除却被英日等永久承租的三个码头,只剩一个公用码头、一个政府用码头,再就是一个就是裴仲桁的东望码头。

南舟也不知道他当初用了什么法子从太古公司手里抢下来的。

但米业商会同水巡队又历有矛盾,导致有些码头不许靠岸。

很多米船无处下泊,只能在水中驳运。

有时候等着剥货等得太久,遇上涨潮米货尽毁,损失惨重。

而潮退时,新式码头又导致船只不能傍岸,起货艰难。

南舟便是打算买条合适的船,同米商接洽,驳货到城北的旧式鸿升公用码头卸货。

南舟想心事容易入神,边走边想,等到发现周围的人都跑起来了,才注意到又下雨了。

好在这几天为了走路方便穿的是平底布鞋,见雨落下来,也手搭着额前跑起来。

跑了一阵,雨只见大不见小。

这会儿离码头也远了,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好在不远处瞧见个亭子,便加快脚步冲了过去。

人还没靠近,忽然两个冷脸的年轻人把路一挡,“这里不方便,麻烦小姐去别的地方。

” 南舟湿了半身,又觉得这人态度实在是叫人不舒服。

同跑过来躲雨的还有几个过路人,其中一个妇人背上还背着个孩子,这会儿正哭的厉害。

南舟不忿,态度却还有礼,“请问这是你家的亭子?如果不是,凭什么不叫人进去躲雨?” “我家老爷……”那年轻人正要怒斥,忽然亭子中响起个浑厚苍老的声音,“放他们进来避避雨吧。

” 年轻人机警地快速扫了一眼想要来避雨的人,然后才让开了路,但目光一直在他们身上逡巡。

亭子不大,当中石桌前已经坐了两个人,竟然在下棋。

面向自己的是个五六十岁的男人,背向而坐的看身形是个年轻男人。

南舟腹诽,真是有雅兴,自己占了地方,叫旁人没处躲雨。

她在学校里颇受了些新思潮的蛊惑,对于这些权贵打从心里不认可。

那几个路人看亭子里的人衣衫华贵,几个随从又是人高马大面色严峻,都怕惹事,便小心翼翼地远远站着。

南舟的裙子沾了水,沉沉地坠着,还贴着腿,说不出的难受。

她弯腰撩了裙子拧水,拧了一会儿,似乎感到了有人的目光看过来,这才留心裙子撩得有点高。

她忙放下裙子,整理平整。

一抬眼瞧见了目光的主人,是裴仲桁。

月余未见,还是过分白皙的清瘦面庞。

文质彬彬的长相,亭外风雨衬得人更是眉秀骨冷。

四目相对,裴仲桁微微冲她点了点头,南舟垂下目光把头偏到别处。

只是他的目光转开的有些艰难。

刚才她半湿的衣衫裹着身体,本就曲线玲珑;一弯腰,胸前鼓涨如坠;撩起的裙子下,露出一截嫩藕般的小腿——小姑娘长成了一个诱人采撷的蜜桃。

他对女人向来兴趣缺缺,唯一惦念的也就是那年从马车里笑着叫他小乞丐的那一个,可惜是仇人的女儿。

他知道自己身体不健康,心理竟然也近乎病态了。

在他从少年到青年的过程里,偷偷在南家附近窥探过不知多少回。

先是想确认自己认错了,那个不是仇人的女儿;后来说服自己是在等着她长大再来报仇,毕竟对付个小孩子,不是他能做出的事。

到现在,他仿佛是把自己绕进去了,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样。

他同裴益是不同的,裴益是见色起意,无论谁都一样。

他是不同的。

那一句“小乞丐”,同时给予了他人世的温情与羞辱。

书读得多了,越发觉得这种隐秘的情绪带着一点哲学的深度,所以可以在独处时堂而皇之的拿出来思辨。

他才就是农夫怀里的蛇,惦念人家怀里的热,最后难免依着本性咬上一口。

——果然病得不轻。

裴仲桁强忍住给她盖上衣服的冲动的。

嗓子又干又痒,咳了几声。

他这么一个走神的功夫,对面的老人吃掉了他的皇后。

那两个面似判官的随从,目光不停地从躲雨的人身上溜过来溜过去。

几个路人被他们看得浑身不自在,见雨稍微小了些便陆续离开了。

同裴仲桁对弈的男人国字脸,头发花白,剃得很短。

面上带着一丝病容,容色却刚毅硬朗。

坐得板正,不见颓姿,此时眉头紧锁盯着棋盘。

是在下西洋棋。

裴仲桁是白子,老人家是黑子。

南舟瞥了一眼,白棋同黑棋一样,都只剩一王一主教一士兵。

双方到此时胶着不下,一着不慎就是满盘皆数。

只是裴仲桁的神情始终淡淡的,南舟在心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扑克脸”。

老人家看着就可亲近多了,那一脸愁容叫人忍不住想开口给他指条明路,因此南舟不停地往棋盘上瞟。

躲雨的人都走了个干净,除了她。

老人家的手刚碰到了士兵,南舟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老人家蹙着眉头挑眼扫了她一眼。

观棋不语真君子的道理南舟还是懂的,因此脸有点发烫。

故意猛着咳嗽了一阵,但装得实在不像。

但她的意思老人家却接收到了。

他放下了士兵,再一看棋盘,猜想到了白王诱敌的意图,不禁一身冷汗,心里暗道好险好险。

但下一步该如何走?老人家又偷瞄了南舟一眼,果然她冲他使了个眼色。

老人家的手挪到了主教身上,她没有再咳嗽,却是手翘兰花把腮边的头发别到了耳后。

老人家再一看棋盘,悟出了她的意思,果然是一步好棋!这一步盘活了局面,不过几步便吃了白王。

裴仲桁早知道这两人打着眉目官司,只是佯做不知,一直垂目思索。

输了棋也不见什么情绪,冲老人家一拱手,“老爷子棋艺高明,裴某自愧不如。

” 老人家哈哈笑了起来,不知牵动了了哪里,抚着胸咳嗽了两声。

一个随从忙双手捧了保温杯给他。

喝了几口水,老人家才平息了咳嗽,“裴先生过奖了,老夫今日胜之不武,多亏有高人指点。

”说着笑着望了望南舟。

南舟听他这样说反而不好意思了,这样搅了人家的棋局。

虽然对方没有生气,到底不礼貌,便抱歉地冲他颔了颔首,算是道歉。

老人家也笑着同她点点头,没有做交谈的意思。

南舟瞧他通身位尊者的做派,也没有上去攀交的想法。

随从躬身低声道:“老爷子,时间不早了,该回了。

” 老人家“嗯”了一声,站起身又寒暄了两句,便有辆车开过来。

随从支了伞,裴仲桁恭恭敬敬地同老人道别,目送他上了车。

南舟见雨也不算太大,正打算离去,裴仲桁却道:“九姑娘请留步。

”然后转过身从万林手里把雨伞抽了出来,递给了她。

南舟看了看雨伞,又看了看他。

觉得自己淋雨似乎没什么大碍,怕是这位不是能经风雨的人。

便道:“多谢二爷,不用了。

没什么雨了,您自己留着吧。

” 对于她的冷漠裴仲桁倒也没什么表示,转身把伞放在了石桌上。

声音还是润如细雨,“这是南家大宅子里的雨伞,九姑娘用不着嫌弃。

”说完同万林走进雨里。

南舟想叫住他,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抿住了唇。

她把伞撑开,也走进了雨里。

只是一人向南、一人向北,亦是“人生南北如歧路。

” 万林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颇是不平。

“二爷,那丫头坏了您的大事,您还给她伞!” 裴仲桁步子不疾不徐,地上的泥水很快污了裤脚。

过了半晌方才说:“万林,就算我了赢棋,老头子也不会同意出面去交涉收回金成码头。

毕竟一边只是些米商、生意人,另一边却是虎视眈眈的东洋人。

他新来乍到,未必肯给自己找麻烦。

” “二爷,要不您再找查理先生帮忙,索性自己出钱做码头得了,何必看人眼色?您瞧瞧现在哪个码头比得上东望码头?” 裴仲桁看了他一眼,“树大招风……做生意,自己挣钱固然重要,也不能把别人逼得没饭吃,不然人家就要同你拼命,总要留点饭给旁人糊口。

” 万林似懂非懂,但是裴仲桁做生意很有一套,也就信服地不再多言。

裴家大爷早年同裴益一起出生入死,刀尖上讨饭吃,挣下了一份家业。

后来大爷身体不行了,便是裴益当家。

裴益是个莽汉,论拳脚无人能敌,却是没什么心眼,吃了不少亏。

最后只得请了裴仲桁回来。

裴仲桁是个读书人,先前在沪上读经济,毕业后在洋行里做事。

也是不得已不接手这份家业,一面稳住裴家在震州的势力,一面又将这份不大上台面的家业往正途上带。

先时下头人见他文弱,便不把他放在眼里,一样暗搓搓的捣鬼捞钱。

谁晓得论心机,这位二爷比大爷还重;论狠辣,四爷竟也不能敌。

慢慢也便人人信服,不敢再背后动手脚。

万林跟着他许多年,虽然心里暗暗觉得他对南家九姑娘似乎有些心慈手软,但因为他心机向来重,便也当成是他的另有谋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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