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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万艳书 上册》(10)(1/3)

欢相持 自书影被带走后,白凤就见詹盛言独坐在窗前,他一拳抵住口面,嘴唇挨着扳指上的那一圈黑璋,默默无声。

他究竟被思绪带去了哪里,她从来也没弄清楚过,她曾试着问过他,他只似是而非地一笑,拿一句《庄子》来搪塞她:“吾丧我。

”[27]白凤听不太明白,她觉得那大概就是说灵魂出窍的意思吧,他的灵魂飞出了他身在的这一所温柔乡,远远地离开了她。

但白凤也早就习惯了詹盛言的另一面:喝过酒之后,他要么是快乐的王子,要么是盛怒的暴君,但总是精力充沛、妙语连珠,而一旦酒精的作用退去,他就一副郁气沉沉的模样。

方才要不是这一位祝家小姐,他绝不会多说一句话。

他常常连续几个时辰都沉寂得活像聋子和哑巴,白凤能感到这“聋哑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极度的孤独,她,还有她为他从世界各地搜罗来的一屋子好酒都无法触及和安抚;她只能够聆听他无边无际的沉默,直到再一次听见他闪亮的灵魂回归她身边的天籁。

“什么时候了?”他向她扭转脸,阳光重重刷在他耸挺的鼻锋与黑黑长长的睫毛上。

白凤长吁了一口气,“那边来人催了两次了,该走了。

二爷,你换衣裳吧。

” 他们要赶赴一场宴会,地点在扬州会馆。

双马大车载着二人来到会馆外时,日头已西沉,天际只余下半边淡淡的霞彩。

詹盛言先下车,白凤跟在后头,国公府的侍卫与怀雅堂的婢女们一起簇拥着两人往里走。

路上行人见这一对男女样貌非凡且排场浩大,都驻足围观。

白凤正施施然走着,忽听得有谁在旁边大叫了一声:“白凤!” 她循声望去,就见曚蒙的天色里,一名大汉由两位仆役间的空子直插而入,他手拎一只木桶,又将那桶里的东西对着她猛一泼。

白凤心知不妙,却不及闪躲,只尖叫着将两袖当头一遮,她觉出身上挨了又湿又沉的一下,紧跟着一股恶臭就扑鼻而至,有个娘姨放声大喊了起来:“天哪!凤姑娘,这,这可怎么办……” 那汉子早已将空桶抛开,大笑大骂:“你个臭婊子,尉迟太监的骚母狗,你以为拿脂粉一盖,就是个干净人了?呸!老子偏偏还你个真身!你个烂婊子,臭婊子!抖着一身的浪肉伺候太监,你个脏货,他妈的比大粪还脏……” 事发太快,大家全傻了,唯有詹盛言霎时出声怒喝道:“你们几个,把他的嘴给我塞起来!” 侍卫们这才回过神来,拥上前摁倒那汉子,又扯了他的腰带堵住嘴。

詹盛言回目向白凤望去,她的身量比一般男子都还要高些,因而头脸处并未被污渍泼溅到,但穿的一条织金菊花通袖却已被浇了个透,满挂着淋漓粪水。

看热闹的人们指点个没完:“这就是那个白凤?”“臭死个人了!”“本来就是个烂婊子,当然臭了。

”“瞧她那屎蛋儿样子,哈哈哈……” 白凤虽老辣,可究竟也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女郎,且一贯风光,哪里承受得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泼粪羞辱?竟一动不动地木在那儿。

詹盛言当即把手掌举起在半空中拢一拢,“你们都是吃干饭的,还不聚过来?!” 他平日里讲话嗓音沉静,这一声却直似狮子吼,竟将满条街的喧嚣都震得断了一断。

十几个侍卫忙快步赶来,个个身高膀阔,将詹盛言与白凤圈在中央,里外两层一围,怒目瞪视着四方杂人,扬声驱赶。

詹盛言又在人墙之中叫道:“秀奴,衣箱!” 倌人出条子一向是有婢女携带衣箱的,装满不同款式的衣饰,好随时更换。

就听秀奴“哎”了一声,和一个小丫鬟抬着口小箱挤进来。

白凤这才缓过一点劲儿来,通身乱颤地想脱去被稀粪泼脏的衣裳,十指却抖得下不去手。

詹盛言马上拨开她的手,“别动,我来。

” 他毫不犹豫地将两手探入她秽臭不堪的前襟,迅速解开了衣带,将整件长衣小心剥下,一面用衣上干净的地方抹拭着自己染了粪汁的手指,一面便向白凤睇去。

她脸孔低坠,是一捧将被碾落成泥的秋菊。

他把嘴唇往她眉心间轻轻一点,“跟了我这么久,鲜花插在牛粪上,早该惯了,一点儿粪水也值得这样?” 白凤有些惊讶——她很少听见他在清醒时和她说俏皮话。

她凝目相望,他对着她一笑,款声叮咛:“凤儿,你慢慢换衣裳,别着急,外头的事儿我来处理。

秀奴,伺候你主子。

” 说完,詹盛言便把手里头的脏衣裳一卷,走到闹事的汉子跟前。

汉子仰躺在地,虽被塞着嘴巴,嘴里头却呜噜个不住。

渐沉的暮色中,詹盛言一看清他的脸,就一愣,“卢凌?是你?”他摆一摆下巴,示意侍卫们为那汉子松口。

卢凌口中的布条被抽出,四肢却照样叫几个侍卫摁在那儿,他只好奋力地仰起脑袋,双目烁动着,“少帅,您还认得我?” 詹盛言少年时随同父亲镇守辽东,其父詹自雄官居辽东总兵,人称“詹大帅”,因而他便是“少帅”;这一唤,几乎唤回了他所有的旧时记忆,但詹盛言并不动声色,只把腮角稍稍地一鼓,“当然认得。

你是我在广宁时的亲兵,辽东大捷那一战,你还为我挡过一刀。

” 卢凌立便热泪盈眶,粗嘎着嗓子道:“少帅既然还认得小人这个兵,就知道小人只有一片红心热血来对您!如今阉党祸国,有能耐匡正朝纲的除了少帅您数不出第二个,您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光守着酒和女人过活。

少帅,这白凤就是狗太监尉迟度派在您身边的狐媚子,专为了磨灭您的斗志!您可别叫她的样子给骗了,她外头看着好,里头却比粪坑还脏!少帅……” 詹盛言厉声打断他,“先帝冤杀我詹家满门时,我就已经对这个朝廷心灰意冷。

什么狗屁朝纲?有醇酒有美妇,就是我姓詹的朝纲!” “少帅,难不成您全忘了?是您教导我们,人固有一死,战士就该死在战场上!” “战场?哈!”詹盛言笑起来,“那些年少不知事的狂言快休提了,我只把青楼当我埋骨的青山,吾当终老是乡[28]!” 而后他蹲下地,用只有卢凌一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卢凌,听好了,有的人并不和你一样是当兵的,但照旧是出生入死的‘战士’。

你听得懂吗?” 卢凌一愣之间,那件满沾着粪尿的衣裳——被他自个儿泼污的那件衣裳——已向口鼻处罩下来,立时便堵得他喘不上气。

詹盛言死死地摁定卢凌,冷眼看着他在手底下挺身挣扎,小半刻后才松开手间的衣裳,“现在你尝到了,在血里头挣命容易,还是在粪坑里。

” 卢凌的一张脸已覆满了粪渣,只一个劲儿地咳嗽着。

詹盛言丢开了衣裳,立身而起,“你走吧,这件事我不会追究,也会恳求尉迟千岁不要追究。

欠你的一刀,今天就算还给你了。

” 他走出没两步,后头的卢凌缓过来一口气,梗着脖子叫嚷了起来:“少帅!公爷!求您张开眼看看,白凤就是个烂污婊子,她他妈就是个婊子!您被迷晕了头了——” “住嘴!”詹盛言定住了身子,回过头,“你给我记着,就算白凤是婊子,她也是——我的婊子。

你再敢冒犯她一句,”他鼻翼两侧的肌肉掣动着,极力压制着怒意,“我怎样活剥鞑靼战俘的头皮,你亲眼瞧见的。

” 卢凌瞬时间哑口无言,詹盛言早已转身走开。

侍卫们为他让开路,白凤望着他披戴着落霞向自己走来;勇武高大的身躯被袍服上的神兽满满爬遍,看起来似一柄刻花的朴刀。

这令她记起,她白凤是一名战士,一名在粪秽中打仗的战士,并且她总是赢。

她挺直了腰肢,对迎面走来的詹盛言一笑,“走吧,上楼。

” 这之前,早有耳报神把这一场风波报知楼上的东道主,该人是新晋的兵部尚书,姓徐,因其擅于逢迎拍马、见缝就钻,人送外号“徐钻天”,就是日前闯入怀雅堂后院骚扰温雪与凉春的那一位,而今天为他侑酒的倌人也正是凉春。

凉春闻听姐姐白凤被泼粪,不由得大惊,徐钻天却只乐了两声,等迎入白凤与詹盛言后,他一壁与詹盛言叙礼,一壁又宽慰了白凤几句,便令仆妇们伺候二 人盥洗更衣,再装了两筒烟送上来。

这一席连主带客共有十多人,除主人徐钻天外,其他人都是握有金书铁券的世爵,而这班爵爷要么就是效忠于尉迟度的当权派,要么就如詹盛言一样是不问世事的闲人,终年埋头于赌酒驰马、斗鸡走狗,但若非如此,年初那一场波及甚广的“龙溯之变”早也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这一场剧变与早几年的乙酉国难几乎使所有的亲王、郡王,以及攥有实权的公侯统统丧命或被贬斥为民,列席的就已是朝中的顶尖显贵,论身份没有一个不高出徐钻天许多,之所以全都一请就到,当然是因为徐钻天正在尉迟度跟前当红。

这些人个顶个是家中世代富有、积蓄无数的主儿,趁着未开席,已有人在急不可耐地展示新近搜刮而来的古董珍玩,你方唱罢我登台,就好似临潼山斗宝一般,引得一屋子倌人们惊呼连声。

说来也巧,今天出台的倌人们竟是清一色新挂牌的嫩雏儿,一望而去皆是盈盈十五。

白凤见这些无论年龄还是眼界都与她相去甚远的小姑娘,简直像看着一窝子雏鸡蠢然叽喳,根本不屑于同她们交语,只和本班的妹妹凉春说了两句话。

凉春了解白凤的性情,深知她碰见被泼粪这等事,一定不想多谈,故此只很简单地安慰了一句,又见白凤并没什么谈话的兴头,也就知趣地躲开一边。

白凤趁便就独坐一隅,只一个劲儿“噗噜噗噜”地抽水烟,好纾解胸中的郁气。

偏一个小倌人不识相,凑上前操着极为天真活泼的语调道:“凤姐姐,你果然是咱们的老姐姐,为人真沉稳!才被粪泼了,也照样应酬台面。

要我碰上这种事儿,早跑回去蒙进被子里大哭了。

妹妹太佩服姐姐了。

” 白凤见面前的小倌人是长圆面孔,生着一双画眉眼,名字好像叫月娘,或者是婉晴——她才听了一耳朵,根本懒得记,不过不要紧,反正她眼下已在心里头给这女孩起了个更好记的新名字:小贱货。

她不紧不慢抽了一口烟,把一缕烟气全喷在“小贱货”正脸上,“我被泼粪,因为我是最红的,你只管放心吧,没人会在你身上浪费一滴粪水的。

” 那小倌人先从口中发出两声无言以对的“啊、啊”之音,又见机很快地一笑,放出平日里哄男人的软声向白凤撒娇道:“姐姐,人家是好意关心你呢。

” “哟,那是我误会了,我收回方才的话,”白凤也跟着放软了声调,“你也定会被粪泼的。

” 这小倌人又被揶揄了一次,一下子把脸憋得通红,“姐姐,你怎么这么说人……” 白凤把手中一根快燃尽的纸煤往地上一丢,站起身,“去吧,回家蒙进被子里哭去吧。

” 小倌人直气得双眼迸泪,却毫无还嘴之力,倒是她一个同伴伸手拦住了白凤的去路,“姐姐,我们不过是看你无端端被人拿粪泼,这才来——” 她的话没说完,一只手却被白凤夺进了手中。

白凤抓着这一名小倌人的纤手端详一二,又往旁边一甩,“假的吧?” 小倌人马上攥紧了那手,手上一只足有鸽子蛋大的粉红金刚钻戒乱光四射。

白凤斜瞟着眼道:“这戒指是西洋国王进贡的,一样的做工只有两只,一只盛公爷送了我,还一只被太后娘娘赏给了长泰公主,你这只哪儿来的?” 女孩捂着手,犹自强辩:“我这只是,就是从珠市口……” 白凤嘘了她一声,“得,我可不和戴假珠宝的女人说话。

”她向她摆了摆自己戴满了金宝戒指的手,就一手斜托着水烟袋迤逦而去。

她们三人之间这一场小小的龃龉已引起了注意,那头儿男客们正品鉴着一只宋代瓷瓶,围在外圈的倌人们却都三三两两地扭头向这边观望。

白凤在这时站定,转过了半面对身后两个小倌人道:“我可说清楚,跟被粪泼了没关系,我的脾气一贯就是这么‘臭’。

” 她白了她们俩一眼,绕过两盆半人高的丹桂,走到屋角一张矮几前,正待从一只锃亮如银的锡罐里新取一根纸煤,已有人抢在前头替她取过。

白凤抬起头,见詹盛言不知几时也来到茶几彼端,他亲手把纸煤在灯上引燃来为她点烟。

白凤嘬着烟嘴一笑,他也对她笑了笑,就偏过脸叫道:“我说各位,唐阁老估计还得一阵子,咱们甭干等了,玩两圈吧。

” 今夜内阁首辅唐益轩亦在受邀之列,但临时为公务所耽搁;他虽是陪客,到底是地位尊贵的“宰相”,因此主客詹盛言也不肯先开席,这时提议玩牌,无人不响应。

例来贵官们聚会,赌博是少不了的,会馆早有准备,马上就有听差来布置桌子,又送上了各样赌具。

几把雀牌下来,詹盛言输了个一塌糊涂,大赢特赢的是他下家那一位,名叫闵厚霖。

闵家祖上曾出过皇后,闵厚霖的父亲也做过一品大员,去世时加恩追赠了三等侯,就由闵厚霖承袭,此外他还担着户部侍郎的职位。

闵厚霖和詹盛言的交情很不坏,是互相开得起玩笑的朋友,这时他一边洗牌,一边就打趣道:“九千岁常常说,世家子弟多是来讨债的败家子儿,唯独盛公爷经营有道,把家业打理得蒸蒸日上。

大家伙啊都管你叫‘财神爷’,可照在下看,你绝称不上是爷爷辈,顶多算是个‘散财童子’。

” 詹盛言笑骂了一句:“我还就不信了,我同别人来,手气都壮得很,怎么一遇上你这克星就被卷得精光?来,咱们俩单独来把大的,一局定胜负,生死门。

” “生死门”就是要推小牌九。

詹盛言是出了名脱手万金的贵介公子,而户、吏、刑、兵、礼、工六部素有个说法叫作“富贵威武贫贱”,户部是“富”字当头的衙门,身为副堂官的闵厚霖自然也是富得流油。

这两个人要一较高下,登时把诸人全引来观战。

倌人们动手垒好牌,詹盛言就叫坐在身后的白凤替自己数出了一叠象牙筹子,一块搁在台面上,“才我拢共输了你多少?总有一万吧,我再押一万,你有本事就全拿走。

” 闵厚霖颐方面丰,面貌稳重,两眼里却直闪着精明,“赌钱没意思。

王府井大街有半条街都是你的,输了,你就把那一百多栋房子的地契全给我。

” “我要赢了呢?” “我把剩下那半条街也买下来给你。

” 一群小倌人们全发出了惊呼声:“这么豪的赌本!”白凤却在后头直拽詹盛言的袖子,他轻轻拨开她,头也不回,“我让你连庄。

” 闵厚霖也不废话,当即抓起了骰子掷出去,打了一个“九自手”。

他自己抓起第一副牌,翻开来两个六点,是一张天牌。

詹盛言也抓了牌,两个一点,恰是张地牌。

众人屏息凝神,只等着看闵厚霖的第二副牌。

闵厚霖嘴里念叨着“双天、双天”,手指扣着牌一摸,颓然掷下。

周遭哗然,这一副是四五点红九,与天牌凑在一起不过是“天王”,只算一点,眼看庄家是赔定了。

詹盛言哈哈大笑,迫不及待就抓了牌,谁知一瞧之下面色大改,直接就把牌砸回了牌堆里一推一搅,“妈的今天真是触霉头!” 有人急问:“抓了什么?” “还能什么?”詹盛言眼一瞪,“黑八!” 地牌配黑八是地杠,几乎是最小的对牌,手气可谓是差到极点。

闵厚霖大喜过望,高兴得直摸胡子,“哈哈哈,这把‘一翻两瞪眼’可真痛快。

我就说你是散财童子,散光为止。

明儿记得叫人把地契送到我府里。

” 这种时候,詹盛言身上的那股儒雅之气已荡然无踪,举动间皆是武夫的粗鲁豪放,他直接拍桌子骂起来:“爷爷花钱给你买的吉壤,孙子你安享百年吧。

” 闵厚霖也大笑起来,点动着手指道:“你这泼皮,输急眼就骂人。

” “不玩了,”詹盛言手一挥立起身,从赌桌边走开,“玩得爷满心晦气。

凤儿,我瞧那老白汾都烫了两回了,再烫该走味儿了,你先替我倒一杯。

” 正说着,会馆的伙计上来报说:“唐阁老到了。

” 唐阁老唐益轩一到,各人少不得重新叙礼,随后主人徐钻天就延请大家更衣入席。

入座时照例有一番推让,独独詹盛言当仁不让就在首席落座,他就着白凤的手抽了几口烟,酒菜便已陆续端上来。

徐钻天有意卖弄自己府上的好厨司,专门叫人从家里送来了一道耗时七天才成的鲍鱼烩珍珠菜,还有一味同样颇费功夫的鱼翅,据说发干翅时就不用白水,而是用肥鸡与火腿的浓汤上笼蒸发,发好后再添海陆八珍小火慢煨,端上桌后果然博得一片赞誉之声。

会馆上的例菜先是洗手蟹、蛤蜊生之类的凉菜,又上了十盘清蒸肥蟹,全都是一尺大盘,每只盘子垒得高高的,尖脐两盘,团脐两盘,剩下的是灯笼籽,一揭盖子满是蟹籽,另配有花炊鹌子、鸳鸯炸肚、鲨鱼皮梨片羹、鱼胶猪肚羹之类的珍味,又有些专为倌人而备的香药木瓜、蜜冬瓜鱼儿当作甜品。

主菜献毕,倌人们都唱过一轮曲,有的便转局走了,但转眼又有新叫的条子陆续而到。

客人们吃过螃蟹,饮了苏叶汤后,就纷纷除去了冠服,全换上便装,匀面更衣的工夫,满桌的残酒残羹,还有那些个剥螃蟹的象牙签子、镊子、锤子、砧子等全都被撤下,桌围也换过,新一桌筵席排了上来。

妙龄少女们不绝穿梭,在筵前品丝调竹,轻歌曼舞。

男人们眼观美色,耳享妙音,左拥右抱,连饮巨觥。

数巡酒过后,谈风渐起,鉴于朝局敏感,并无人敢涉一言,便只剩下闲谈。

而这一群王公子弟们都是从小寻欢作乐的惯家,最富东拉西扯的本事,光是谈诗论曲、说字议画,就已经讲得个停不住。

正值热火朝天时,又有人来报:“阁老的条子到了。

”这就见唐益轩所做的倌人龙雨竹姗姗来迟,一进门就直道“对不住”,“才是个牌局,客人非要我代碰,碰不完四圈不许脱身,来晚了,给您请罪”。

唐益轩一向是一字千金的性格,只点点眼皮,雨竹就在他身后落座。

雨竹身穿绣有紫藤花的绿氅衣,愈发显出了满腮香甜,淡白轻红,她把一双明黑的眸子满堂一绕,就对准了詹盛言肩后的白凤,捏着齉软的鼻音道:“凤姐姐还好吗?我才听见说——” “雨竹姑娘!”詹盛言吐出了含在口中的金珀烟嘴,抢过话道,“前儿我得了一颗‘茄子珠’,大如杏果,光滑无瑕,晚些我差人送去阁老那儿,请他老人家转赠于你。

” 雨竹一愣,惊喜交迸,“无端受盛公爷这么重的赏,可叫人怎么好意思?” “原有件事情拜托姑娘。

” “公爷开玩笑,您这样的大贵人哪里还有事情托得着妾身?” 白凤只在雨竹进门时瞟了她一瞟,就偏开了视线再不朝那边一顾,听见詹盛言说要赠之以珍珠,她也只张大眼瞪住了男人。

他没回望她,仅仅是把一条手臂绕过来搭住她肩膀,“刚才凤姑娘那一桩意外,不提了,从今往后都别提。

” 他含笑对着雨竹,语气也甚为和缓,但眼眸间却毫无流动,冻结如冰河。

白凤这才明白詹盛言的用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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