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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小姐,茶来了。
” 沏泡好的大红袍氤氲好闻的茶香,魏平奚从厚厚的一摞账本里抬起头:“她怎样了?” 这里的“她”指的是身在小院接受教诲的美人。
“吴嬷嬷说姑娘虚心好学,性子柔弱,是个能忍的。
” 这话有趣。
“性子柔弱”和“能忍”简直一南一北轻易不会用来形容同一人。
魏平奚忙碌多日,几乎每天都会过问那边的进展,得知郁枝去了那颇有收获,她一指叩在【富贵钱庄】的账本:“没白让本小姐花钱就行。
” 钱庄、绸缎庄、赌坊每日进账之多,白花花的银子培养一个知情识趣的妾,谁听了不得说句脑子不好使。
可魏四小姐觉得值。
“让她好好跟吴嬷嬷学罢。
” “小姐不去看看?” “先不看。
” 魏平奚执笔在账册划了几道,表情微冷:“让账房先生重新汇算这部分。
” 既然被单独划出来,当然是存在问题。
翡翠领命捧着账本退出去,玛瑙剥了鲜果喂到小姐唇边:“纳妾的一应流程夫人都安排好了,只等姑娘回来。
” “母亲在做什么?” “在小佛堂礼佛呢。
” 入夏,树上的蝉无休止地叫嚣。
书房的两扇花窗敞开,轻易能望见外面栽种的各样花木。
魏平奚腿骨还没彻底长好,愈合的过程总是带着痒,她忍着不吭声,倒真有点想念郁枝在身边陪她解闷了。
起码秀色可餐,看着她,再逗逗她,能让人忘记骨缝里的难耐。
“母亲是很虔诚的信徒。
” 大多数时间都用来礼佛,仿佛没有世俗的欲.望,温温柔柔,又冷冷清清。
温柔是给她的,冷清是给父兄的。
接受母亲的偏爱就得承受被偏爱的代价,无可厚非。
表兄登门一趟碎了二哥衣冠,逼得三哥作势同归于尽,断了大哥手中剑,迫得祖父焰火落回去,有外祖一家撑腰,她耳根子清静不少。
至少三两月内都没人敢在她耳边叫嚣。
玛瑙笑道:“夫人礼佛,定是在为小姐祈福呢。
” 她惯会说好听的哄人,魏平奚果真被她哄开心,眉眼扬起三分笑:“母亲待我的确宠溺。
” 也无怪三位兄长眼红她。
“我去看看母亲。
” 魏平奚站起身。
天色明朗,光线不吝惜地倾洒流岚院,院子里的下人随了主人的性情,安安静静,日常听不到有人高声语,便是说话都是压着嗓子。
人声小了,就显得养在笼子里的鹦鹉胆大而聒噪。
魏平奚刚踏足流岚院,左右风景还没看上一遍,鹦鹉飞虹扯着喉咙叫:“阿四,阿四!” 四小姐排行四,上头有三个陆续嫁人的庶姐。
很多时候旁人们喊她“四小姐”都能激起她久远陌生的回忆。
父亲痴迷母亲,为迎娶母亲进门不惜跪在祖父院里三天三夜,跪得一双腿差点半废,才换回祖父的妥协。
当时魏家与颜家关系闹得僵,为求外祖答应嫁女,父亲与祖父废了颇多心思,甚至一度被笑话魏汗青是没有女人活不了的男人。
母亲不爱父亲,之所以嫁过来或许有诸般考量,但其中一个原因必定是因为父亲好拿捏。
魏平奚打开笼子一手捏着飞虹浑身上下最漂亮的那根羽毛,吓得小鹦鹉偃旗息鼓不敢放肆。
她实在没见过像魏汗青这样的男人。
别管外面人怎么奉承仪阳侯,在她心里,父亲可谓贱得慌。
狗一样巴望母亲手心落下一些残渣供他苟活,转过身对着其他女人又能凶狠如恶狼。
她命苦早夭的两个庶妹就是这样来的。
是魏汗青喊着母亲的名,蒙上两位姨娘的眼睛,按在窗台播下的种儿。
魏平奚眼神幽暗,那一幕,她是亲眼见的。
甚至父亲知道她躲在花圃附近,依旧凶性不改。
两位姨娘到最后遍体鳞伤晕了过去,或许正是那个时候她对世间男子生出不屑与厌恶的糟糕情绪。
对父亲怎么也亲近不起来。
父亲也不喜欢她。
除了母亲以外,全天下的女子父亲只喜欢柔顺的,喜欢跪着舔他脚的。
魏平奚眼波荡起一缕危险的暗色,赶来的李乐见夫人拿心肝疼着的鹦鹉快被四小姐掐死,连忙呼道:“四小姐手下留情!” 一语,惊得魏平奚猝然抬眸。
李乐吓得倒退三步:“四、四小姐?” 魏平奚淡淡地“嗯”了一声,松开手,鸟儿逃得升天,老老实实钻进笼子,再不敢大咧咧地喊“阿四。
” “我来给母亲请安。
” 李乐惊魂未定地白着脸,魏平奚笑不达眼底:“你在怕什么?” “四小姐威势愈浓,天生是当主子的料,奴怎能不怕?” 不愧是母亲身边的人。
看在母亲的面子,魏平奚没难为她。
她心绪稳定下来,李乐这才敢回禀:“得劳四小姐等一等了,夫人礼佛不准任何人打扰。
” “你去罢,我在这等母亲。
” “是……” 魏平奚坐在长廊边,夏日炎炎,她看起来恹恹的,无精打采。
前世她很好奇母亲与父亲私底下如何相处,母亲对那个男人分明半分情分都无,为何甘心为他生儿育女? 她更好奇,她是怎么来的。
莫非也是父亲用了粗暴强迫的法子? 这是她的心结。
这心结影响她甚深。
以至于重生回来的第二天,仗着功夫好,她避开护院趴在流岚院主屋的屋顶,轻手轻脚掀开挡在眼前的瓦,见识了想都不敢想的荒唐。
想想还觉得是场梦。
母亲不是她以为的样子,父亲,倒是比她想象的更卑贱。
人心隔肚皮。
魏平奚低垂着眉眼,直到魏夫人从走廊的另一头来到她身边,手落在她额头,她眼皮轻掀:“母亲。
” “怎么在这坐着?” “想您了。
” 魏夫人眉目顷刻柔和下来,掏出帕子为她擦拭鬓间细汗:“想要的都给你了,何故闷闷不乐?” “苦夏。
”她扬起一抹笑。
“听李乐说,你看不惯我养的小虹?” “哪能呢。
”四小姐瑞凤眼轻挑,漫天的风流映入那对晶亮的眸子,魏夫人情不自禁抚摸她的眉,没听清女儿说了什么。
“母亲?” 魏夫人醒过神来,摩挲她眉梢的手却不急着收回来:“飞虹招你惹你了?” “招我了。
”她佯作恼火:“它竟然敢喊我‘阿四’!” 阿四…… 魏夫人眼神闪过一抹异样。
魏四小姐细心瞧着,终究不忍多做试探。
无论怎样,母亲都是疼她爱她的母亲。
管她是怎样的人呢。
又管她爱慕的是何人呢。
对她好就行。
两辈子加起来,对她好的人实在屈指可数了。
她感到一阵疲惫:“母亲,咱们何时去京城外祖家?” “想回去了?” “嗯。
” 她眉眼怅然,魏夫人见不得她怅然,尤其见不得不悦的情绪在那张脸上蔓延。
她心一痛:“等你正式纳妾,带着你的妾,咱们一同回京。
” “当真?!” 悬挂眉梢的郁色终于散去,魏夫人欢喜地捏她脸颊:“绝不骗你。
” 魏平奚早不想在死气沉沉的魏家呆了。
人在阴暗的地方久了,恐会忘记阳光是何等明媚。
往母亲这得到一句准话,她意气风发地离开流岚院。
目送她离去的身影,魏夫人笑了笑,眸色倏尔幽深。
京城啊。
她闭上眼,再次睁开,依旧是那个刚柔并济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
…… 郁枝在小院过得分外充实。
每天看着精致的瓶瓶罐罐都能听到哗啦啦银子砸下去的声。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爱哭,羞极了哭,累了哭,做的好被吴嬷嬷夸奖后还是哭。
水做的妙人。
四小姐何等冷性,正需要郁姑娘的泪软一软冷硬的心肠。
夏日蝉鸣不绝,经历最初惹人羞臊的‘修身’环节,郁枝今日开始‘养性’的课程。
琴棋书画,每一样都得学,尤其是画,四小姐擅画,想做她的爱妾,必要对画道有所钻研。
吴嬷嬷带她入小院进修,主要是带她入门,入了这道门,今后如何要看命里有没有被人疼的福气。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郁枝难得有学习的机会,手腕酸痛都不敢放下笔杆,结果被吴嬷嬷好一顿骂。
“郁姑娘啊。
”吴嬷嬷长叹:“真废了这腕子,咱们这会的努力不就都废了?您不是要进画院考核,您来这要做什么,心里难道不清楚?” 话里话外说郁枝本末倒置。
要知道她最值钱最得贵人赏识的是她一身好颜色。
为妾的哪个不是色鲜貌美?谁会花大把银子养一个废人? 郁枝手里的笔杆啪地一声掉落。
吴嬷嬷愁着眉走过来教她怎样揉捏手腕才能缓解长久执笔的酸疼。
“以后千万别想不开了。
既走了这条路,第一步走不稳,哪还有什么以后呢?” 心思倏地被戳破,郁枝发自肺腑地感慨能在魏家生存的人不说旁的,眼睛倒是毒辣。
一眼看破她想多学手艺的心。
艺多不压身,以后四小姐腻了她,踏出陵南府她和阿娘还有安身立命的本钱。
她想得美,真应了嬷嬷那句话——第一步走不稳,何谈以后? 得了这番警醒,郁枝加倍地顾惜自个。
学过四艺,入夜,嬷嬷又教她怎么拿捏主子的心。
郁枝学得认真,吴嬷嬷走后,她放下床帐,忍羞进行每晚的‘养护’任务。
据说这般日复一日的滋养,不仅能保她养出一副绝妙的冰肌玉骨,新婚夜也能少受许多苦,且更敏感,会更容易得了趣味。
说得好听是妾,难听一些,不过是以色.侍人的玩.物罢了。
她认清自己的身份,懂了面临的处境,其中兴许有很多难与人道的委屈,然一想到她受的这些苦楚不是白受,哭够了她还会重新鼓起面对的勇气。
为了阿娘眼睛复明,也权当拿这身子报答四小姐的搭救之恩。
郁枝很清楚一个道理:不舍,难得。
通俗点,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豁不出去,就有可能被更恶劣的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比起不知名的男人,四小姐是她最好的选择。
郁枝面红耳热地伏在枕被,满室飘荡美人骨肉窜出来的香汗。
一月的经历,再不是流水巷内被瞎眼阿娘护着的娇娇女,郁枝一朝想开,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成长。
最肉眼可见的进步是她渐渐能忍住在人前害羞。
小院里的婢子闲暇时和她谈及女女之事,娇弱的美人也能支棱着耳朵不动声色地听下去。
吴嬷嬷深感欣慰。
藏得住事才行。
可千万别心里想什么都往脸上放。
要知道郁姑娘面对的不是寻常人,是喜怒不定的四小姐,四小姐比危险的男人还危险。
男人还有可能被美色迷了眼,四小姐脾气上来可不管你生得美亦或丑。
□□多日总算有些成果,吴嬷嬷默不作声地走上前,低下头来轻嗅空气中的清香,有种“腌入味儿”的成就感。
“不错。
” 郁枝回过头来,乖乖喊了声“嬷嬷”。
吴嬷嬷有心考教她,问道:“若有一天你惹了四小姐不快,四小姐想罚你,你该如何?” “要看是哪种不快。
” 这问题哪怕嬷嬷不问,睡不着的夜里郁枝也独自想过百回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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