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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报出一个身份,声音就会大上一分,说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李泌的脸色铁青,张小敬入狱的原因,以及在这几个时辰里的遭遇,他全都一清二楚,更了解其中要承受着何等的压力和委屈。
现在张小敬积蓄已久的怨气终于爆发出来,那滔天的凶蛮气势汹涌扑来,让李泌几乎睁不开眼。
偏偏他没办法反驳。
吐出这些话后,张小敬双肩一坠,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萧规在一旁欣慰地笑了。
在他看来,张小敬之前的行为,纯属自找别扭,明明对朝廷满腹怨恨,偏偏要为了一个虚名大义而奔走,太纠结。
现在张大头把之前的顾虑一吐为快,又真真切切对上司动过了杀心,萧规终于放下心来。
他握紧右拳,在左肩上用力一捶,张小敬也同样动作,两人异口同声:“九死无悔。
” 那一瞬间,第八团的盛况似乎回到两人眼前。
萧规的眼眶里,泛起一点湿润。
这时李泌勉强开口道:“张小敬,你承诺过我擒贼,莫非要食言吗?” “不,我当时的回答是,人是你选的,路是我挑的,咱们都得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 李泌听到这句话,不由得苦笑起来:“你说得不错,我看走了眼,应该为自己的愚蠢承担后果。
” 张小敬道:“您不适合靖安司丞这个职位,还不如回去修道。
拜拜三清,求求十一曜,推推八卦命盘,访访四山五岳,什么都比在靖安司好——不过若司丞想找我报仇,恐怕得去十八层地狱了。
” 萧规大笑:“说得好,我们这样的人,死后一定得下地狱才合适。
大头你五尊阎罗的名头,不知到时候管用与否。
” “言尽于此,请李郎君仔细斟酌。
”张小敬拱手。
称之为“郎君”,意味着张小敬彻底放弃了靖安司的身份,长安之事,与他再无关系。
听到这一声称呼,李泌终于放弃了说服的努力,垂头不语。
萧规吩咐把李泌从柱子上解下来,让两个护卫在后头押送,然后招呼张小敬朝灯楼上头去。
“怎么他也去?”张小敬颇有些不自在。
萧规道:“刚才我不是说了嘛,他另外有用处。
” 张小敬这才想起来,之前就有一个疑点。
蚍蜉们袭击靖安司大殿,为何不辞辛苦地劫持李泌?让他活着,一定有用处,但这个用处到底是什么? 萧规看出张小敬的疑惑,哈哈一笑,说走,我带你去看个东西就明白了。
一队人鱼贯走出灵官阁。
张小敬刚迈出门槛,萧规突然脸色一变,飞起一脚踢向张小敬腰眼。
张小敬没想到他会猝然对自己出手,登时倒地。
就在倒地的瞬间,一道寒光擦着他头皮堪堪扫过。
元载现在正陷入巨大的矛盾。
他半靠在一棵槐树旁,盯着那扇鲜血淋漓的大门,久久没能作声。
那个杀神在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还把自己吓得屁滚尿流。
可是他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却让元载很在意。
“若你们还有半点明白,就尽快赶去兴庆宫前,蚍蜉全聚在那儿呢。
” 这是个圈套,还是一句实话?元载不知道。
若说是假的,可张小敬撒这个谎毫无必要;可若说是实话,张小敬会这么好心?主动给追捕他的人提供线索?元载可不相信。
一贯以目光敏锐而自豪的他,面对张小敬这个谜,竟然不知所措。
他真想干脆找一朵菊花算了,一瓣一瓣地揪下来,让老天爷来决定。
这时他身边的旅贲军伍长凑过来,悄声道:“我们要不要冲进去抓人?” 他们刚才抓住一个从院子里跑出来的学徒,已经问清楚了这家主人的底细,叫作晁分,背后是日本人晁衡。
院子里面似乎还有一个受了重伤的波斯人。
张小敬特意跑来这里,肯定跟他们有勾结,抓起来总没错。
旅贲军在这院子里起码躺倒了十几个人,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大亏,他们急于报仇。
对这个建议,元载摇摇头。
他不关心旅贲军的脸面,也不怕晁衡,他只是觉得,这件事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部下不知道,元载心里可最清楚不过:张小敬并不是内奸,这个罪名只是为了方便有人背黑锅而捏造出来的。
用它来整人没问题,但如果真相信这个结论去推断查案,可就南辕北辙了。
南辕北辙? 元载忽地猛拍了一下槐树树干,双眼一亮,霎时做出了决断。
“整队,去兴庆宫!” 旅贲军的伍长一愣,以为听错了命令。
“去兴庆宫!”元载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斩钉截铁。
他不知道张小敬的话是否真实,不过与生俱来的直觉告诉元载,兴庆宫那边的变数更大。
变数大意味着风险,风险意味着机遇。
元载相信,今晚的幸运还未彻底离开他,值得赌一赌。
张小敬倒地的一瞬间,萧规发出了一声怒吼:“鱼肠!你在干吗?!” 在灵官阁外,一个黑影缓缓站定,右手拿着一把窄刃的鱼肠短剑,左手垂下。
张小敬这才知道,萧规踹开自己,是为了避开那必杀的一剑。
他现在心神恍惚,敏锐感下降,若不是萧规出手,恐怕就莫名其妙死在鱼肠剑下了。
“我说过了,我要亲自取走张小敬的命。
”鱼肠哑着声音,阴森森地说。
萧规挡到张小敬面前,防止他再度出手:“现在张小敬已经是自己人了,你不必再与他为敌。
”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假意投降?” “这件事我会判断!”萧规怒道,“就算是假意投降,现在周围全是我们的人,又怕什么?” 这个解释,并未让鱼肠有所收敛:“他羞辱了我,折断了我的左臂,一定要死。
”萧规只得再次强调,语言严厉:“我再说一次,他现在是自己人,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鱼肠摇摇头:“这和他在哪边没关系,我只要他死。
” 灵官阁外,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诡异。
张小敬刚刚转换阵营,就要面临一次内讧。
“这是我要你做的第九件事!不许碰他!”萧规几乎是吼出来的,他一撩袍角,拿起一串红绳,那红绳上有两枚铜钱。
他取下一枚,丢了过去。
鱼肠在半空中把钱接到,声音颇为吃惊:“你为了一个敌人,居然动用这个?” “你听清了没?不许碰他。
”萧规道。
“好,不过记住,这个约束,在你用完最后一枚铜钱后就无效了。
”鱼肠强调道,“等到我替你做完最后一件事,就是他的死期。
” 张小敬上前一步:“鱼肠,我给你一个承诺,等到此间事了,你我公平决斗一次,生死勿论。
”鱼肠盯着张小敬的眼睛:“我怎么知道你会信守承诺?” “你只能选择相信。
” 鱼肠沉默了片刻,他大概也觉得在这里动手的机会不大,终于一点头:“好。
” 鱼肠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然后留下了一句从不知何处飘过来的话:“若你食言,我便去杀闻染。
” 萧规眉头一皱,转头对张小敬满是歉疚:“大头,鱼肠这个浑蛋和别人不一样,听调不听宣。
等大事做完,我会处理这件事,绝不让你为难。
” 张小敬不动声色道:“我可以照顾自己,闻无忌的女儿可不会。
”萧规恨恨道:“他敢动闻染,我就亲自料理了他!” 他们从灵官阁拾级而上,一路上萧规简短地介绍了鱼肠的来历。
鱼肠自幼在灵武附近的守捉城长大,没人知道他什么来历什么出身,只知道谁得罪了鱼肠,次日就会曝尸荒野,咽喉一条极窄的伤口。
当地守捉郎本来想将鱼肠收为己用,很快发现这家伙太难控制,打算反手除掉。
不料鱼肠先行反击,连续刺杀数名守捉郎高官,连首领都险遭不测。
守捉郎高层震怒,撒开大网围捕。
鱼肠被围攻至濒死,幸亏被萧规所救,这才捡了一条命。
张小敬心想,难怪鱼肠冒充起守捉郎的火师那么熟练,原来两者早有渊源。
如果守捉郎知道,他们险些捉到的刺客,竟然是鱼肠,只怕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萧规继续讲。
鱼肠得救以后,并没有对他感激涕零,而是送了十枚铜钱,用绳子串起来给他,说他会为蚍蜉做十件事,然后便两不相欠。
所以萧规说他听调不听宣,不易掌控。
现在萧规已经用掉了九枚,只剩下最后一枚铜钱。
“真是抱歉,害你白白浪费了一枚。
” 萧规道:“没关系,这怎么能算浪费。
再说,我也只剩一件事,需要拜托鱼肠去做。
结束之后,也就用不着他了……”他磨了磨牙齿,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意,旋即又换上一副关切表情: “大头,接下来的路,可得小心点。
” 张小敬一看,原来灵官阁之上,是玄观顶阁。
顶阁之上,他们便正式进入灯楼主体的底部。
眼前的场景,让张小敬和李泌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在他的头顶,是一个如蜘蛛巢穴般复杂的恢宏穹顶。
整个太上玄元灯楼,是以纵横交错的粗竹木梁为骨架,外蒙锦缎彩绸与竹纸。
它的内部空间大得惊人,有厚松木板搭在梁架之间,彼此相搭,鳞次栉比,形成一条条不甚牢靠的悬桥,螺旋向上伸展。
附近还垂落着许多绳索、枢机和轮盘,用处不明,大概只有毛顺或晁分这样的大师,才能看出其中奥妙。
他们踏着一节一节的悬桥,一路盘旋向上,一直攀到七十多尺的高度。
忽然一阵夜风吹过灯楼骨架,张小敬能感觉到整个灯楼都在微微摇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夜风吹起外面的一片蒙皮,张小敬从空隙向北方看过去,发现勤政务本楼近在咫尺。
他知道两者之间距离不远,但没想到居然近到了这地步。
只消抛一根十几尺的井绳,便足以把两栋楼连接起来。
张小敬的独眼,从这个距离可以清晰地看到楼中宴会的种种细节。
那些宾客头上的方冠,案几上金黄色的酥香烤羊,席间的觥筹交错,还有无数色彩艳丽的袍裙闪现其间。
还有人酒酣耳热之际,离席凭栏而立,朝着灯楼这边指指点点。
“所有人都在等着太上玄元灯楼亮起,那将是千古未有的盛大奇景。
我赌十贯钱,他们肯定肚子里憋了不少诗句,就等着燃烛的时候吟出来呢。
” 萧规调侃了一句,迈步继续向前。
张小敬收回视线,忽然发现李泌的脸色不太好。
他的双臂被牢牢缚住,左右各有一个壮汉钳制,以这种状态去走摇摇欲坠的悬桥,很难控制平衡,随时可能会掉下去。
他要伸手去扶,萧规宽慰道:“别担心,他不会有事。
这么辛辛苦苦把李司丞弄得这么高,可不是就为推下去听个响动。
”说到这里,萧规伸出右手高举,然后突然落下,嘴里还模拟着声音:“咻——啪!” 一行人又向上走了数十尺,终于抵达了整个灯楼的中枢地带——天枢层。
这一层是个宽阔的环形空间,地板其实就是一个硕大的平放木轮,轮面差不多有一座校场那么大。
在竹轮正中,高高竖起了一根大竹天枢,与其他部件相连,由木料和竹料混合拼接而成,大的缝隙处还用铁角和铜环镶嵌。
很多蚍蜉工匠正攀在架子上,围着这个大轮四周刀砍斧凿,更换着麒麟臂。
他们身边都亮着一盏小油灯,远远望去,星星点点,好似这大轮上镶嵌了许多宝石。
张小敬没看出个所以然。
但李泌抬头望去,看到四周有四五间凸出轮廓的灯屋,立刻恍然大悟。
这个太上玄元灯楼,就基本结构而言,和萧规给他展示的那个试验品是一样的。
中央一个大枢轮,四周一圈独立小单元,随着枢轮转动,这些单元会在半空循环转动。
不同的是,试验品用的是纸糊的十二个格子,而这个太上玄元灯楼的四周,则是二十四间四面敞开的大灯屋,每一间屋子内都有独立的布景主题,有支枢接入,可以驱使灯俑自行动作。
可以想象,当整个灯楼举火之时,高至天际的大轮缓缓转动,这二十四间灯屋在半空中升降起伏,该是何等震惊的华丽景象。
喜好热闹的长安人看到这一切,只怕会激动地发疯。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正蹲在天枢之前,一动不动,不时伸手过去摸一下,好似在抚摸自己即将死去的孩子。
萧规走过去拍拍他肩膀:“毛大师,准备得如何了?”毛顺头也不抬:“只要下面的转机与水轮扣上,这总枢便会转动,带动二十四间灯房循循相转。
”他的心情很不好,任何一个得知自己的杰作要被炸掉的人,心情都不会太好。
张小敬一惊:“这就是毛顺?他也是你们蚍蜉之人?”萧规道:“我们自然是求贤若渴,不过大师显然更重视自己的家人。
”张小敬沉默了,多半是蚍蜉绑架了毛顺的家眷,强迫他和自己合作。
难怪蚍蜉混进来得如此顺利,有毛顺作保,必然是一路畅通。
“你们到底有什么打算?”张小敬终于忍不住问道。
萧规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个问题了。
一个人苦心孤诣筹划了一件惊人的事情,无论如何也希望能跟人炫耀一番。
他一指那根巨大的天枢,兴致勃勃地开始解说起来。
原来那根至关重要的天枢大柱里,已被灌满了石脂。
在它周围的二十四间灯房里早安放了大量石脂柱筒。
一旦灯楼开始运作,灯房会陆陆续续燃烧起来。
观灯之人,肯定误以为是灯火效果,不会起疑。
当这二十四间灯房全部烧起时,热量会传递到正中天枢大柱。
真正调配好的猛火雷,即藏身柱中。
届时一炸,可谓天崩地裂。
近在咫尺的勤政务本楼一定灰飞烟灭。
张小敬听完这个解说,久久不能言语。
原来这才是阙勒霍多的真正面目,它从来没有蛰伏隐藏,就是这么大剌剌地矗立在长安城内。
这要何等的想象力和偏执才能做到? 萧规对张小敬的反应很满意,他仰起头来,语气感慨:“费这么大周折,就是要让一位天子在最开心、最得意的一瞬间,被他最喜爱的东西毁灭。
这才是最有意义的复仇嘛。
” 张小敬看着这位老战友,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默默地闭上了嘴。
“哦,对了,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要麻烦李司丞——你在这儿等一会儿。
”萧规让张小敬留在天枢,跟毛大师多聊聊天,然后扯走了李泌。
离开天枢这一层,萧规把李泌带到了灯楼外围的一间灯屋里。
这些灯屋都是独立的格局,四面敞开,便于从不同方向观赏。
它和灯楼主体之间有一条狭窄的通道相连。
萧规和李泌来到的这间灯屋,主题叫作“棠棣”,讲的是兄友弟恭,里面有赵孝、赵礼等几个灯俑。
萧规推着李泌进去,一直把他推到灯屋边缘,李泌双脚几乎要踩空,才停下来。
李泌低头一望,脚下根本看不清地面,少说也是几十尺的高度。
他的双手被缚,在这晃晃悠悠的灯楼上,只靠腿掌控平衡,很是辛苦。
“李司丞,辛苦你了。
”萧规咧开嘴,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
他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李泌闭上眼睛,以为对方有什么折磨人的手段。
可等了半天,却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再度睁开,发现棠棣灯屋相邻的两个灯屋,纷纷亮起灯来。
一屋是孔圣问老子,以彰文治之道;一屋是李卫公扫讨阴山,以显武威之功。
两边的灯烛一举,恰好把棠棣灯屋映在正中。
勤政务本楼上的宾客看到有灯屋先亮了,误以为已经开始,纷纷呼朋唤友,过来凭栏一同欣赏。
就这么持续了二十个弹指,萧规又打了一个响指,两屋烛光一起灭掉。
远处的宾客们发出一阵失望的叹息,这才知道那是在测试。
“好了,李司丞你的任务完成了。
”萧规把他从灯屋边缘拽了回来。
李泌不知就里,只好保持着沉默。
当他们再度回到天枢后,萧规叫来一名护卫,吩咐把李泌押下灯楼,送到水力宫的地宫去,然后亲热地搂住张小敬的肩膀,带着他去了天枢的另外一侧。
从头到尾,李泌和张小敬两个人连对视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李泌被倒绑着双手,被那护卫从天枢旁边押走。
他们沿着悬桥一圈圈从灯楼转下去,下到玄观,再下到玄观下的地宫。
那六个巨大的水轮,依然在黑暗中哗哗地转动着。
再过不久,它们将会接续上毛大师的机关,让整个灯楼彻底活过来。
“真是巧夺天工啊。
”李泌观察着巨轮,不由得发出感慨。
比起地表灯楼的繁华奢靡,他觉得这深深隐藏在地下的部分,才是真正的精妙所在。
护卫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当官的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居然还有闲心赏景?他把腰间的刀抽了出来:“李司丞,龙波大人要我捎句话,恭送司丞尸解升仙。
” 李泌没有动,他也动不了,双臂还被牢牢地捆缚在背后。
但李泌的神情淡然,似乎对此早有预感。
护卫狞笑着说道:“我的媳妇,就是被你这样的小白脸给拐走的。
今天你就代那个兔崽子受过吧,我会杀得尽量慢一些。
”他的刀缓缓伸向李泌的胸口,想要先挑下一条心口肉来。
突然,李泌动了。
他双臂猛然一振,绳子应声散落。
这位年轻文弱的官员,右手握紧一把小铁锉,狠狠地扎入护卫的太阳穴。
护卫猝然受袭,下意识飞起一脚,把李泌踢倒在墙角。
这一濒死反击,力道十足,李泌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撞散,一缕鲜血流出嘴角。
他喘息了半天,方才挣扎着起身。
那个护卫已经躺在地上,气绝身亡,左边太阳穴上,只能看到铁锉的一小截把手——刚才那一扎,可真是够深的。
当啷一声,一枚铜牌从李泌身上跌落在地。
这是张小敬刚才在灵官阁还给李泌的腰牌,那枚小铁锉即扣在内里,一同被掖进了腰带。
除了他们两个,没人觉察到。
李泌背靠着土壁,揉着酸痛的手腕,内心百感交集。
他的脑海里,不期然又浮现出张小敬一段突兀的话: “您不适合靖安司丞这个职位,还不如回去修道。
拜拜三清,求求十一曜,推推八卦命盘,访访四山五岳,什么都比在靖安司好——不过若司丞想找我报仇,恐怕得去十八层地狱了。
” 张小敬并非修道之人,他一说出口,李泌便敏锐地觉察到,这里面暗藏玄机。
以他的睿智,只消细细一推想,便知道其中的关键,乃在数字。
三、十一、八、四、五、十八 这是《唐韵》里的次序,靖安司的人都很熟稔。
三为去声,十一队,第八个字是“退”;四为入声,第五物,第十八字是“不”。
翻译过来就是两个字。
这是姚汝能的心志、檀棋的心志,也是张小敬从未更改的心志: 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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