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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秋声紫苑 26 台湾善后冤杀功臣 王爵加身意气消融(3/3)

说道:“浙江送来请安折子,还有钱塘江堤加固需用银子,里头夹着折片,奏说窦光鼐已经殁了。

这是主子关心的人,奴才进来禀奏一下。

” “朝廷又失一正直臣子……”乾隆漫步散荡着,目光幽幽看着地,又仰望湛蓝的天空,似乎在告诉上苍什么,又像在询问什么答案,许久才道:“原想留给儿子用,所以朕没有大用,可惜了的……叫纪昀给拟个谥号来。

请你八爷给福康安写信,关照一下家属……”他像想起了什么,又问道,“福康安要封王,你有什么想头?” 和珅眨巴着眼,一时揣不透乾隆的意思,试探着说道:“奴才是刚刚儿听说。

按福康安功劳这是天公地道。

怕就是封得高了招人忌,于他反而不好。

” “管事儿才招人忌。

所以朕始终没让他进军机。

”乾隆轻轻嘘一口气,“这是天意……有什么法子?”说着,他的思绪又悠然转回来,笑道,“记得朕说过给你的,台湾的事无虞,大定了,就要把禅位的事筹备起来。

你是赵公元帅,只有人求你,没有你求人的,要谦和严谨些才好。

自疑疑人,对景儿时候要吃亏。

” 这是乾隆每次私下单独召见都要吩咐的话,和珅早已听得耳朵灌满,仍笑着回道:“奴才谨记住了!——福康安在折子里说,要在福建引进桑、麻、茶树到台湾,还要在台湾制乌龙茶贡进来给主子,他要在台湾福建呆四年,亲自搬一篓茶给主子呢!” “你哪里知道福康安!”乾隆笑道,“他文武全挂子的本事,心胸又高,虑事也细。

不急于回京有个逊功避事的心思。

他不能在台湾耽那多年日,就在内地,比如武汉、开封、洛阳的就好,哪里有事就到哪——这么着好。

”思量着又道,“台湾乌龙茶,朕倒真想尝尝。

你写信给李侍尧。

” “者……奴才记住了。

” 乾隆的旨意第二天就用廷寄发出去了,台湾虽然粗定,只是城市已握入清军之手,造反民军被打散了,东一块西一块聚进山林成了土大王。

朝廷连旨催促进剿,福康安就在台湾府城坐镇指挥扫荡,费尽力气,前边打下一镇一乡,后头组建保甲,在丛林中艰难推进,文武军政一齐来,饶是如此,至乾隆五十三年才终于在打铁寮探明林爽文踪迹。

由虾骨社、合欢社两处出兵夹击,又选屯练兵数百混迹入山为内应,打了三天,捉到了林爽文“朝臣”陈传、何有志、林琴、吴万宗、赖其龙一伙。

得知林爽文逃往老衢崎——此乃林爽文最后案穴,又分南北两路大肆搜剿,在一堆造糖废甘蔗渣中搜出林爽文和他的大将军庄大田。

至此,这次震惊朝野的揭竿起义方完全扑灭。

柴大纪就这样死定了。

因为福康安的奏折要杀四人,刑部兵部的官员都明明白白,“福四爷最恨的”是柴大纪。

常青自不必说,总督只有“间接责任”,黄仕简任承恩驻师大陆,“与台湾本土驻军究属有别”,议亲议贵下来,这三人都是功臣后裔,而且黄仕简与任承恩二人均“无子”,循兴灭继绝之理,非犯十恶不诛。

惟独柴大纪一条也占不上,守城有功丢地有罪、功罪相抵余罪死不足恤。

解京部议下来堂堂正正,常青革职罢官,其余三人定的斩监候。

一年之后甄别处情,黄任二人免决。

只柴大纪在劫难逃。

乾隆五十三年秋九月十四,羁押在顺天府的柴大纪被提刑官押赴柴市斩决。

这日本来好好的晴日,突然浓云密布雷电交加豪雨如注。

非时风雨大作,自然有些街谈巷议,说柴某临刑之际仰首望天,号呼称冤“庸帅(常青)无罪,畏战苟活失城失地者无罪,惟我柴某死守孤城罪不容诛!好公道的天!”刽子手也流泪,说道:“柴爷,我只能把活做得利索点——谁叫你做官朝中无人,又没有个好爹呢?”后人有议及此事,以为福康安诸般军务百无一失,收复台湾完全金瓯厥功甚伟。

若论胸襟度量,比之乃父傅恒相去就远了。

但此事若如乾隆皇帝清明在躬,不肯糊涂杀人,如何有这种颠倒是非之举? 当下福康安封王诏旨发到,三军将士踊跃欢腾,自海兰察以下,贺老六、王吉保及待卫戈什哈无不弹冠相庆。

全军放假三天、牛酒犒劳都安排在福州城郊,全城烟花火炮爆仗连放三日,缙绅耆老盈门恭贺,总督衙门设八十桌满汉全席,与筵人员全都是流水出入,六十岁以上老人不但“恭与荣典”,还另外赏有酒、肉、香烛之类,俱各乐得欢天喜地。

只苦了李侍尧,忙得人仰马翻,招呼了里边应酬外边,吃过了喜酒再吃贺酒,跑过了城里又到城外……他自己也是古稀老人了,一场忙碌下来竞累倒了。

福康安在郊外大营也是各营串忙,安排水陆师驻扎营地防务,又送广东广西湖湘川各地抽调来的军士回营,颁赐奖银抚慰伤号,弄得晕头转向。

听得李侍尧病卧,心里更是张忙,委了海兰察提调营务,自带了刘保琪马祥祖一千人赶往总督衙门探病。

早有戈什哈在仪门外,直接引他们到西花厅来见李侍尧。

却见李侍尧身上裹着一床夹被,坐在安乐椅上正在吃药。

“你唬了我一跳!”福康安一进门便笑道,“我以为还不知怎么不得了呢!看来不相干的。

” 李侍尧放下药碗,笑了笑,意思还要起身相迎,福康安抢一步上去又扶他坐了,说道:“我封了这么个王,名分上是高了,心里拿你作朋友看,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嘛!你跟着阿玛打黑查山那辰光,我还在保姆怀里呢!我心里看你是我的老叔叔呢!”李侍尧看了看跟福康安的人,一笑说道:“原来是你们,返谈店里的老人儿。

都是好相识了,请随意坐,坐嘛!”福康安道:“戈什哈们都出去。

保琪、同济、祥祖坐!”三人这才微笑着坐了。

李侍尧摇头道:“我确实有病,也真的太累了——比打仗累啊……”他轻轻咳嗽几声,又自失地一笑。

福康安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安慰道:“不妨的,也就这一阵子,过去就完了,你比我阿玛身子骨硬朗,好好将息就成。

我在条陈里说的几件大事,单台湾府里办不来的。

可惜朝廷不许我在福州,不然我们一同做起来看!”说着一叹,又诧异道,“你好像还有什么话?保琪他们也不是外人,若不方便,请他们回避,你畅开来谈谈。

”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李侍尧道,“你在台湾,我们几个天天一处吃大锅饭办事,什么话不说?有病是真的,想说说话也是真的。

单是身上累也还罢了,从骨头缝里累到心里,那滋味就难说了。

” 福康安瞧瞧这个,看看那个,心中越发惊异不定,见几个人都若有所思含笑不语,恍然说道:“啊……我明白了!原来你们几个约好了的要诳我说话!”这几个人都是几经人世沧桑,电光石火中翻过筋斗来的人,都深沉得波澜不惊,只是微笑。

刘保琪道:“制台没有约我们,可制台要说什么,我们心里有数。

他大约要劝四爷激流勇退,他自己也要激流勇退的吧。

” “我已经奉到廷谕。

”李侍尧道,“要调到兵部任尚书,兼任理藩院掌院大学士。

”说完又补了一句,“圣旨还没下,军机处和毓庆宫都是这个意思,也就是下个月的事儿罢。

” 福康安不禁错愕,瞠目结舌说道:“如今这里百废待兴事积如山,不会的吧?谁来接印?” “大约是海宁。

”李侍尧无所谓地说道。

“海宁?” 李侍尧笃定地点点头。

“不成!”福康安扫视一眼花厅,“他败坏福建吏治,发了财一走了之,我还要弹劾他呢!也好,我就在这里,等着他来!”还想说什么,目光一闪,收住了。

又缓缓道:“又要下什么雨,吹什么风的,大刚放晴,老鳖就要反潭么!”刘保琪接着他的话音说道:“学生没住过返谈店,他们两个住过,”他用手指指惠同济笑道,“当初贾士芳推过格,返谈店还有五贵登科一场盛事,这倒不假。

他们五人——曹锡宝气死,方令诚气疯,吴省钦连连升官,一个老鳖反潭,人人俱不得安。

”马祥祖却道:“他们拉你同去看望钱沣,幸亏你犯了疟疾,就这样,你在贵阳三元宫一囚半年,你还指望着人来救你,你没有倒栽葱就是好的!” 福康安听他们说笑起初懵懂,他毕竟天分极高的人,倏地灵机一动已经明白:自己信任重用的人,不是傅府的老人就是与和坤作对的人!招降纳叛的一伙凑集在福建,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伟业——这如何不招那些权倾朝野势倾天下的人疾忌!!一时间想到他晋封为有清自三藩之后头一位功勋王爷,但觉脚下虚空得如万丈深渊,心也一下子直落下去,竟一时呆住了!良久,喃喃自语说道:“我辞了三次的,万岁爷知道我的心……” “想和四爷说的就是这件事。

”李侍尧见刘保琪掏烟,自己也掏出烟斗,燃着了,慢吞吞说道,“我到北京其实就是荣养了,其实早年雄心壮志,这会子都冰消瓦解。

老了死了完事儿。

四爷,你如今封王,已经是特出恩典——就算皇上信任你,皇上可已经是近八旬的老人了——您想想,跟着您的这一群,真正能打仗的,无论两广、川、湖、湘调来的,还都是您带过的兵……清军官场败坏,其实营务废弛军纪也败坏,别的行伍一摧就垮,惟独您的兵无坚不摧所向无敌!王爷,恕我直言,若是别的将军,十个有十个也完了,若不是皇上信任,不赏之功硬赏你一个王爵,如此风标崖岸,谁能承受得住?” 这是透彻入骨的警醒语了,福康安早已听得身心一阵阵发寒,他的心随着李侍尧说话驰得更远,想到傅门三世荣贵、忠诚报国军法治府;想到颙琰多次说他“豪奢挥霍”,兵部人私议他养“骄兵悍将”;想到傅家奴才一个个都成了将军、副将;想到每当父亲冥寿,来赴筵的将军黄灿灿一片都穿黄马褂、马鞭子放得一排排的威风贵盛场面……他一阵胆怯,又一阵背若芒刺,冷汗已浸了出来。

早年乾隆与母亲的事他多年来也多少听得一点宫里含糊谣传,这种事为子为臣不但不能信,更不敢想,更不必存这念头了。

此刻一下子都明白:这些知友比自己清醒,看得准而且看得远!思量着,深长叹息一声:“我一生耻于人言倚赖父祖功名博取功名,仗自己三尺剑立功名于当今,垂竹帛于后世。

其实父亲一直在庇佑着我,皇上一直在呵护着我,我还以为是自己的能耐。

皋陶,既明白了我就有办法。

” 四个人都注目着福康安不言语。

“我要上表请旨,”福康安脸色异常苍白,声音也微微有点颤抖,“父丧未除,我就去山东剿贼,没有为父守灵,有亏人子之道。

归还兵权,解散府兵,举家为老公爷守丧三年,然后我去奉天养病。

我的王爵与开国诸东来之王有别,是守成有功封的。

因此从我儿子开始要递降,直到平常庶人为止。

多年征战,我的腰部受损,也有了痰喘的病,也该退下去休养了……”他不胜其力地又咳嗽了两声,才止定喘息。

几个人原都是怕福康安知进不知退,骄纵傲上招来奇祸,没想到他一下子就被刺瘪了,瘪得颓唐无气,都觉得有点意外,正面面相觑,福康安又道:“其实你们这些活我心里想了不止十遍了。

我的想头只要我打胜仗,每战必捷,朝廷用得着我就无妨,再就是人善遭欺,盛气凌人些只怕那些乌龟王八还怕些……唉,错了,从头到尾都不对头啊……” “王爷,没想到你心境也是苦。

”惠同济说道,“但我还是觉得你弯子转得太急。

你一辈子都颐指气使豪气干云的,就有这想头也要慢慢来。

你并无危险也没有把柄在人手中,福四爷还是福四爷嘛!”李侍尧笑道:“小惠说的是,是历练了的人了。

人若改常不病即亡,所以你不能变得太快。

” 福康安此刻感念四人友情真是铭心刻骨,怅然一笑说道:“我都依诸位了,这么说还有事可干。

海宁我不能让他再来坏台湾,要上折阻他来闽。

皋陶也不要急着回北京,把我折子里说的几件大事办好再说!”他仰起身来:“湖广不是又有天地会闹事么?我去坐镇武昌,敉平了再回北京,先见见十五爷推诚谈心,一步步退下来。

”接着,扳着指头数述台湾风土人情,何处可以植茶树,哪里可以栽桑麻,彼地能建市场,此方适宜建作坊……一直说到晚饭后又秉烛夜谈,也不骑马,竞打轿回营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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