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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统——这一条明眼人早就看出来了,但出自朕口,入于人耳,还只是你一人。
颙琰从来说话做事光明正大表里如一,就是查勘过你几次,也是有人奏到朕处,是朕有意让颙琰查明,给你去疑去谤,也让颙琰明白你的忠荩之情。
他这人淡淡的,这正是他器宇贵重之处,这多年在朕跟前小心忠孝,待臣下宽厚和平。
你要和他好好处。
阿桂刘墉受处分,还是他的建议,他从没有说过你的不是,可见更器重你……不要疑人,也不要自疑。
咹?”这些话他说得知己到了十二分,但和珅却另有见解:颙琰绝口不提和珅的不是,正是颙琰对自己有戒心的明证,是颙琰的胸中城府深藏不露——本来是极寻常的理,乾隆已经参详不透,乾隆的心思已经不够用了!然而这一层他又无论如何不能点明,离间人父子,以疏间亲,疑人而且自疑都是居鼎铉熏灼高位者的大忌,再苦的果子也只索囫囵吞咽了。
他嘴里好像真的含着一撮鸡爪黄莲,嚅动了一下,小声暗哑地说道:“是……十五爷器重奴……奴才,奴才心知肚明……” 见乾隆没有别的话,和珅伛身却步谢出大殿要去毓庆宫传旨,却见颙琰在前,带着海兰察进了养心殿垂花门。
和珅忙垂手退到一边让路,笑道:“主子说要奴才传旨请十五爷,可巧的爷就来了。
请爷进去吧!”一头说,见福康安也进来,赔了个笑,又道:“四爷也到了?”颙琰早已止步,微笑着听和珅说了,道:“你见过万岁爷了?昨个儿说过的,我今天带他们两个进来。
还是商计渡海作战的事,他们请过旨,自然要去见你这财神,有什么难处再商量,你先去吧。
”说着便带二人进殿。
和珅原本也要一同再进殿“共与军国”的,听他这么说反而怔住了。
不知怎的,一见这位皇阿哥,他通身的机灵气都没有了,站在当院迟疑了一阵子,没有听乾隆叫进,料想是忘了,或根本没打算也叫他,无声透了一口气,整顿一下袍角,只作没事人般退了出去。
殿中人的奏对十分简捷,海兰察和福康安在旁跪听,颙琰将台湾形势分一二二四明白奏说,又道:“即使现在预备,调动太湖水师,修理船舰火炮,至快也到三月大军才能下海。
李侍尧直截到福州布置沿海海防,福建水师整顿一下,或可用作后援。
儿臣已经下令死守鹿耳门和台湾府城。
现在台湾全境四分之三已在林爽文手,如果守不住台湾府城,就集中全台兵力守住鹿耳门。
大军登陆集结起来,情势才能翻转,目下形势火急万分,渡海还要看风向海流,再也拖延不得了。
”说罢,恭敬向乾隆一躬,静听旨意。
“到这地步了?”乾隆不安地动了一下身子,“台湾我军有两万六千,部在做什么吃的?”他几乎就要脱口说是和珅说的,又忍住了,说道,“现在谁在台湾指挥?常青在做什么?黄仕简和任承思又在哪里?” “回主子,”跪在一旁的福康安道,“是常青指挥,他在台湾府,福建水师已经上了台湾,占据鹿耳门,黄仕简在鹿耳门,道路信息已经被贼匪割断,只能偶尔联络,战况不十分明了……” 乾隆登时涨红了脸,已是勃然作色,“砰”地一击案站起身来:“一个小小的台湾,撮尔盗贼之患,动用省台大军数万,不但不能及时敉平,该抚该督已经有罪,两个提督登台,一个株守郡城,一个静坐鹿港,竟成了一个畏敌观望的局面!着李侍尧实补闽浙总督、海宁补署福建巡抚。
原任总督巡抚革职听勘,黄仕简、任承恩就地军前正法,为畏敌怯战者戒!” 他近几年极少发脾气了,大小政务烦难都有颙琰顶着,皇八子颙璇文墨上协助,坏事、难事不到万不得己都在军机处兜揽了,又有和珅哄着高兴,听到的都是升平喜庆事,自然每日心旷神怡,即或偶有不惬,也只是皱眉而已,旋即也就“忘了”。
今日震怒,赫然之间拍案而起,眼中火光喷射扫视殿宇,所有的人都唬得身子一矮,悚息营屏身上颤抖。
海兰察原本打定主意不多口多舌,听旨意跟随福康安走路,眼前这光景阵仗,竟是他见所未见,他也没想到每次见都和蔼得像个老爷子似的乾降“龙心大怒”时这般可怕——先是怔了一下,又觉得乾隆说的不对头,生恐颙琰和福康安附和,见二人沉吟不语,心里一急,爬跪一步叩头道:“皇上,海宁三年前就调了户部侍郎兼盐运使,他何能调动福建军务辎重?总督巡抚可以治罪,但臣福康安及臣至早明年三月才能登台,遽然杀掉黄仕简辈,前敌将士失去首领,后果不堪设想!他二人一个水师一个陆路又都是提督,相互不能节制统属,观望怯敌保存实力,所以台湾战局才成了糜烂局面!”因为心情激越,海兰察说得又脆又响,忽又虑及自己“君前失礼”,猛地降下了嗓门儿,连连叩头暗声说道:“求皇上……明察……” “皇阿玛!”颙琰见乾隆发怔,忙起身呵腰说道,“海兰察奏的是实!不但黄仕简任承恩有可杀之罪,台湾当地驻军也是罪无可逭,即总督常青酿此大乱,也断不可尸居此位,但现在不是治罪的时候,福康安是钦差大臣,由他到任后再便宜处置才好,儿臣在下面和阿桂多次议论,台湾营旗兵丁名额虽然有一万三千,三分之一在大陆做生意,三分之一在海上走私,而且家属都在大陆,拖家带口领饷种地养子弟,比县衙里的衙役战力还要弱,福建水师自兰理父子之后营务废弛,情形与台湾也差不多,能维持眼下这个局面已经很不易。
他们能稳住,一切待福康安去后再作处置为好……” 乾隆颤颤地站着,脸上一时青一时红,目中瞳仁一时光亮又一时黯淡,似乎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一刹那间,众人觉得乾隆真的老迈得如同风中之烛,像秋天的衰草般荏弱无力,良久,只听他叹息一声颓然坐回椅中,用拳轻轻捶着椅把手,说道:“这样的败坏,这样的无能,真真无药可医……”说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颙琰和福康安抢上来站在身后为他捶背。
乾隆似乎十分伤心,却又眼中无泪,喘息稍定,说道:“好……就依着你们……这些败类,咳!……”福康安见他这样,心下陡然泛起一阵酸楚,小声在旁劝慰道:“这都是臣下奴才们平日游悠,养尊处优,不知堇念皇恩帝德,辜恩溺职的过……皇上放心,只有脓包将军,没有脓包兵士,奴才去了,一定能把局面再翻转过来。
”这番话并无错误,仍旧是“皇恩浩荡臣罪当诛”的意思,可是身份不对,眼前是颙琰当家,应该由颙琰说出才是,不合由福康安代为逊谢指摘臣下奴才,就有个“僭越”味道。
海兰察不在其位不品其味,乾隆没有听出来,只有颙琰扫了福康安一眼,见乾隆颜色渐渐平和,说道:“他们明天就走,儿子送他们到潞河驿设酒祖饯……三月到台湾,平息叛乱了,把新来的乌龙茶给您贡一篓儿进京。
”这才哄得乾隆高兴起来,说道:“该是瞧你们的了!去吧,朕等着你们新贡乌龙茶!” 福康安第二日即取道旱路,先行急赴太湖水师,这是他父亲早年练过的兵,这几年他料理军务,常常加意嘱托训练,整顿军纪,修缮火炮,料想稍加提调协统,立刻就能从黄河入海口处下海到福建会兵进剿的,始料不及的是这里的渡船、炮舰、淡水仓、开山炮也都到了更换期,那些船舰在太湖水域中游戈游戈,摆摆阵势给百姓看,吓唬吓唬零星水匪什么的,自然游刃有余,船外头上了漆,里头的木头多有朽糟了的,禁不起大风狂浪抛起抛落,在船上发炮,有几只好端端的舰竟震散了板儿。
实地视察,十分之七不能用于海战。
福康安无奈,知道李侍尧先期到了福州,行文移咨命李侍尧就地赶造火炮,所有跟从的官员都去征用民船,另督新造军舰,忙得不可开交处,颙琰宪票廷谕连连催促,户部叫苦连天说“没钱”,和珅又装模糊儿,虚应承不给实惠,接连又是几道严旨,口气也变得毫无通融“尔福康安亦畏敌耶?何以故再三搪塞,至今不能前往福建水域?朕思尔尚不至玩敌贻误军机也。
万盼早奏捷音,勿使朕失望也!”福康安一辈子出征都是轻骑快战,后勤辎重毫无滞碍,惟独这次步履艰难如行荆棘,连连催命之下又无由剀切告诉,只好咬牙挺着,命海兰察先带一千艘战舰到福建海面集结,自己自晨挑灯视察督造,至昏夜三更提灯回中军稍作憩息,忙累得瘦了一圈。
未出兵已消耗了库银七百余万两,七死八活间赶到四月,已是被训斥催促得七窍生烟,气不打一处来,船舰也总算下海了,其时已是六月,比预期的整整迟了三个月。
但台湾的局势已经是危若累卵一丝之悬。
自三月间,闽浙总督常青在福州坐不住了,也是他平日孝敬和珅得惠,和珅让海宁转告“若不即时赴台力挽狂澜,恐君祸在不测”,因此也就不顾了万金之躯亲自赴台“为王前驱”。
福州城百姓但闻台湾“有事”,督帅亲自出马,还以为定必是马到成功,家家户户摆设香案、香花醴酒送他出海。
常青自己看周匝太平无事,上马出城、下码头入海,文武官员簇拥相送,百姓万头蚁攒瞩目相望,在大陆上也还得意的。
在鹿耳门登陆便觉得不对,官军连营结寨,画角鼙鼓之声四面呼应,偌大鹿耳门滩头樯橹如林刀剑森立,几千兵士龟缩在营寨之内,一步不敢迈出寨门,原先那一点子虚骄之心一下子化为乌有。
几百名中军戈什哈又加了一千精锐勉强护送他到台湾城,一路上东边“咚”的一声炮响,西边“砰”的一声鸟铳,火箭响箭“日日”地在头上身边飞穿而过——他也是将门之子,官做到起居八座建牙开府封疆大吏,至此才晓得“兵凶战危”,不是坐在签押房里说说玩的事,当晚到台湾,常青立即召集把总以上官员会议,号令立即出击,“本督帅出征,要立马扬威,给林爽文一点厉害瞧瞧!”这话说得内荏色厉,若是平日在署中,早已喏声雷动,可是此时众人部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议到半夜几个参将仍旧支吾越趄,都说“朝廷已经派福大帅来,等援兵到了才好出战”常青怕的就是福康安来了无法交待,不禁勃然大怒,“啪”地一拍案喝道:“我们是做什么吃的?难道一定要等福大帅来才能打仗?”话音未了,城外头传来一片鼓声还夹着无数人吆呼呐喊。
满座的都是败军之将,闻战即惊,一个个股栗色变脸色煞白,背苦芒刺倜促不安间常青大喝一声:“来的好!传我的中军,城中厡有驻军再增两千跟老子杀这头一阵!打好这一丈,大家放假,我给你们出票出宪牌,人人升官!” “扎!” 众军将一来畏他的威势,二来见他如此豪气,也觉胆壮,自亦有“叫你尝尝厉害再来训斥我们”这份阴微心思的,勉强振作厉声答应着纷纷起身,虚吆喝着就镇台衙门前点火把召集队伍。
总共集合了两千五百人,所有的马队都用上,擎着火把浩浩荡荡开向南门。
来及城南一里之遥,已隐隐听得城外呼声动地。
似乎城外满山遍野都是人在呐喊,四面呼声连成一片,犹如风过山峦,又似狂涛海啸。
按台湾地气绝不同于大陆内地分了四季,它只雨旱两季。
三月天气象温和,连海风吹过来都是暖融融的。
这样的夜里官军是太平年间也不敢出城一步的,但这位憨大帅竟要亲自出马夜战!风虽暖和,夹着外头万众呼啸声,竟吹得军士们身上一阵阵起鸡皮疙瘩。
常青本想上城头瞭望一下,火把中看见众军士面带怯色,想想外边都是乌合之众虚作声势,城外突袭一战即收,得点便宜就回来,也未必就失蹄了。
遂在马上扬鞭一指,大声喊道:“开城门!我的戈什哈在前头,骑兵后边步兵——给老子冲啊!” 城门“吱嘎”一声哗然洞开,百多名戈什哈放缰呐喊,嘶声叫着:“冲啊!”泼风价冲了出去,马嘶人喊也甚有声威,后边的马队也就扬刀呼啸一拥而出。
起初义军被官军这一大胆举动惊了一下,略一沉寂四面号角呼应,似乎在联络。
稍定,便见正面、东南、西南黑乎乎的椰林里燃起了火把。
一把、两把……千把、万把星星点点又连连绵绵成了一带火阵,又成一带火海,鼓声也响得密不分点,火山般压了近来……冲在前头的兵惶惑不知所措——就是冲也得有个方向!但后队的兵马还在出城,常青没有号令既不能进也不能退,众人拥挤在护城河桥头乱成一团。
突然,对面椰林里一簇火光极明亮地一闪,接着“轰”的一炮天崩地裂般响震,撼得大地簌簌发抖,炮弹打在护城河里,激起丈许高的水柱。
暴民还有炮?冲出来的官军吓怔了。
一时目瞪口呆不知所措间,“轰轰轰”又是三炮打过来,这次准头却是极佳,护城河桥头四五匹马登时倒地,有两个正在发愣的军士仰天被掀翻下马来,硝烟弥漫间火把媳灭,人们已经乱作一团……留下来的人发一声喊,勒马转缰掉头就跑——后边的人马不知外头出了什么事,还在往外拥,前边的回头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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