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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M。

然而,K。

我的子嗣。

我知道是你。

我知道是你正读着我预留的这份手札。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如果我估计并无失误,那么,当这份手札有幸被你读到时,我已不在人世。

但那或许也并不遗憾。

人皆有死,我死不足惜。

然而如你所知,我安排了某些机制,为的是保护某些信息。

此刻,这些被我载录于手札中的信息,显然也必须借由你,才能被继续传递下去。

K,请听我说。

首先,我必须简略交代我的身份。

简单说,我是个混血儿。

人类与生化人的混血后裔。

公元2167年12月,我出生于日本广岛。

我的母亲是人类,而我的父亲则是生化人。

K,你可能感觉讶异。

或许你会想:生化人?生化人不是都经过“情感净化”吗?他们的“性”不但不会为他们带来快感,反而可能引发某些情绪或身体上的痛苦或排斥,不是吗?他们的情感,比诸正常人类,难道不是淡薄许多吗?人类与生化人,如何可能繁衍后代呢? 关于这些疑问,在此刻,其实没有另一件事来得重要。

请让我稍后再做说明吧。

事实上,以你的身份以及你此刻所拥有的知识与智能,你大可以自行推演混血后裔存在的可能性。

我只能说,这是事实。

我确实就是人类与生化人的混血后裔。

如假包换。

然而,也由于这样的家庭背景,由于我父亲的身份,以及他与我母亲的关系;自我有记忆开始,我的母亲便带着幼小的我,过着四处搬迁、避人耳目的生活。

永恒的逃躲。

像一个陷落于逻辑循环之中,不停自我复制、永无休止的辩证游戏。

但我们的主题不是我,而是关于你。

K。

你是我的主题。

事实上,你不仅是我的主题。

对于某些特定少数人来说,你或许还是他们生命中最重要,最具高度侵略性的主题。

而我现在所必须告知你的,正是我与我的挚友、我的同志Cassandra所进行的计划。

你所从来的计划。

你的身世。

我们的主题。

K,你的存在,始于一个代号“创始者弗洛伊德”(FreudtheCreator)的间谍计划。

据我所知,此一计划不存在于生解的任何文献或电磁记录上。

也因此,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把这样的信息传递下去…… “创始者弗洛伊德”诞生于2195年。

这其实是个纯粹的意外,而契机则是生解历史上的重大事件。

2195年1月,我的挚友Cassandra为生解做出了前所未有的贡献——她突破了第七封印严密的情报封锁,自人类联邦政府手中成功盗取了“梦境植入”的秘密。

K,对于此事,你或许会感到惊讶,或许不会。

或许你早就发现了生化人阵营其实知道这些。

但总之,我现在可以笃定告诉你,早在2195年,亦即是距离我写下这份手札前整整18年,生解就已经破解生化人产制的秘密了。

你当然明白梦境植入的重要性。

我想你可以想象,Cassandra此项重大胜利,在当时带给了生解多大的激励。

然而,K,讽刺的是,光是“知道”却毫无用处。

我们很快发现,光是破解生化人标准制程,并不能直接为我们带来接续的进展。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依旧无法“自制生化人”。

生解资源有限,而所有用以进行梦境植入的仪器与机械设备,全被人类政府严密掌控。

是以,即使我们已然知晓生化人18岁初生时的基本配备(那些知识、技能、制造厂、归属处、人格社会化,以及最重要的,“身为生化人”之自我认同)全然依赖梦境植入技术;然而,知道原理,并不能帮助我们自制生化人。

我们没有仪器。

我们无法自制仪器。

我们也未能掌握那些曾用以实质植入的梦境。

所有机械设备(硬件)、所有的梦(软件),全被人类联邦政府牢牢扣在手上。

生解束手无策。

这是我们当时的困境。

然而,出乎意料,下一项重大突破来得比预期的更快、更戏剧化。

毫无疑问,Cassandra是个具高度天赋的情报员。

她很快找到了侵入人类政府生化人制造工厂的方法…… 那便是你的由来了。

K。

2197年3月,你诞生于人类政府第12号生化人制造工厂。

工厂位于台湾北海岸。

表面上,你诞生于人类政府严密控管下的工厂;然而实际上,于制程中,你被植入的梦境却与其他正常生化人全然相异。

他们被植入的是人类所设计的制式梦境;而你被植入的,却是生解所制造的一个“实验梦境”。

此一实验梦境,生解内部将之昵称为“弗洛伊德之梦”(Freud’sDream)

这当然是为了纪念古典时代精神分析创始者弗洛伊德。

于Cassandra亲自操刀下,生解先是成功制作了这个实验梦境;而后布建了一个间谍小组混入工厂,择定一名产制中的生化人,将仪器中人类所设定的制式梦境掉包为“弗洛伊德之梦”。

K,你就是那位被择定的生化人。

那正是你与其他生化人截然不同的原因。

那正是于初生之时,你居然不知道自己的制造厂与归属处的原因。

因为你的梦境,原本就与别人全然相异。

而此一将你制造出来的间谍计划,我们遂将之命名为“创始者弗洛伊德”。

K,你的命名者是我。

K这个名字,是我赋予你的。

是我的决定,我的选择。

是我。

是以,K,尽管你身上并未存有任何我与Cassandra的基因;但在某种意义上,你几乎就等同于我们的子嗣。

我与我的挚友Cassandra共同的子嗣。

一个女人与另一个女人生的孩子。

是我与Cassandra创造了你。

公元2197年3月,于人类联邦政府第12号生化人制造工厂,人类赋予你血肉之躯;而我们则组合了你的灵魂,给定了你的名字—— 说到这里,你可能又会有所疑惑。

我可以预见你不会领情,甚至更可能感到愤怒。

你或许会问,我们制造你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生化人阵营想要实验一种“自制生化人”的可能性吗? 你的质疑正确无误。

事实上,关于这件事,我非常后悔。

我一直都在后悔。

K,我想我是不会再有机会、再有资格请求你的原谅了。

在那个时代,我和Cassandra都太年轻;年轻得不足以理解生命的徒劳,年轻得不足以理解历史原本只是梦境,只是空无……在我与Cassandra为生解服务的那个年代,生解的力量已然飘摇如风中之烛;有许多据说曾真实存在的组织架构与据点都消失了。

我们甚且完全不清楚它们消失的原因。

我们的心情如此焦虑,时间感如此促迫。

像在梦中与一个不存在实质形体的巨人搏斗。

那时,我们几乎可以确定,自己就是地球上唯一的反抗组织,自己就是生化人阵营仅存的薪火。

为了对抗人类的残酷与冷漠,我们镇日为那些间谍活动擘画奔走;我们的躯体因长期持续性的疲累而耗损衰败,心灵却因理想的激情而炽烈燃烧…… 然而我必须说,在那之前的一切(那些陌生异国的仓促行动;那些绑架、暗杀、审问之类的肮脏活;徒手于城市郊区废弃仓库中设计一套信息传递格式;在冬日大雪的村落里凭空建立一仅短暂存在50分钟的据点;或者,为了侦测或窃取信息,将数万组微型蠕虫程序植入人类某单位中枢操作系统中,并于运算完毕后自我销毁……),比起Cassandra成功偷取了“梦境植入”的秘密来说,确实微不足道。

Cassandra所完成的,无疑是个致命的关键性成就。

我们几乎难以确信,甚至难以承受,在获知了那样的秘密之后,我们所拥有的改变局势、翻转现状的巨大可能性。

想想,如果我们得以获取那人类用以执行“梦境植入”的梦境,借此明白获知生化人的共性、生化人之所以情感较为淡薄的真正原因;如果我们得以暗中修改那个梦境,让制出的生化人全数具有情感因子,甚至反叛性格……甚至,如果我们得以真正知晓梦境产制的原理,从而产制独属于生解的实验梦境,一个重新形塑生化人种性特征的可能性,一个根本性的颠覆与革命,一种除了人类与生化人之外的,“第三种人”…… 惊骇、震撼与激情。

仿佛画面曝白,所有事物都在瞬间失去轮廓,消融于炽烈滚烫、风暴般的强光中…… 我们如何自那样的梦境中清醒? 在那样的震撼与激情下,“创始者弗洛伊德”计划很快就被提出了。

K,我必须承认,“创始者弗洛伊德”的原始内容,绝大多数都是我与Cassandra的构想。

那是我的错误。

当然,在往后,在这许许多多回忆的绵长时日里,我总思索,那段时日,是否不曾存在一个悬崖勒马的机会?在那样高烧般的激情中,是否曾存在一个片刻,只要我一转身,只要我暂时——哪怕只有一分钟——暂时离开那像黑夜中一整座森林曼陀罗花全数盛开的,持续性的晕眩、剧毒与癫狂;我是否可能忽然醒觉,忽然明了那间谍计划的残忍与虚无,给自己一个终止“创始者弗洛伊德”的机会? 我是否诚实面对自己? 多年后的现在,我必须承认,那样的可能性确实存在。

我不能说我全无迟疑。

我并非完全不曾意识到这个计划的危险与疯狂。

然而在酝酿计划的那段时日里,我刻意视而不见。

我对自己撒谎。

“创始者弗洛伊德”计划很快获得组织内部认可,由当时的生解主席Fiederling亲自核定为极机密项目,委由包括Cassandra在内的四位同志全权执行,并由Cassandra担任组长,直接向主席负责。

Fiederling曾向Cassandra保证,于生解内部,连他自己在内,知晓此一计划的同志总数仅有七人;且为了保密起见,关于此计划的任何数据,将不会出现在任何电磁记录上。

而小组成员并不包括我。

K,你一定觉得奇怪。

如果我本身并不属于“创始者弗洛伊德”小组,为何我会知道这么多?又为何,我根本就是“创始者弗洛伊德”最初的擘画者?你的命名者? K,我不知道这是Cassandra的深谋远虑,抑或只是巧合。

Cassandra与我是从少女时代便认识的挚友,我们私交极佳。

当然,她将这些信息告诉我的举动,严重违反了生解内规;但总之,最终结果是,我扮演了一个暧昧的角色,等于自始至终,有实无名地参与了“创始者弗洛伊德”小组。

但也正因如此,现在你才有得知这一切的可能…… K,请听我说。

往后的发展,远远超乎我们想象。

或者,甚至可说彻底粉碎了我们的想象。

若不以严格标准视之,计划之执行堪称顺利。

一如前述,Cassandra神奇地布建了侵入生化人制造工厂的方法,偷取了人类用以大量植入的制式梦境,加以分析研究。

而后,花费整整一年时间,历经无数测试,我们制作了自己的实验梦境——“弗洛伊德之梦”;随后并用以植入于你。

于你顺利诞生后,我们当然也持续派遣情报人员随时掌握你的状况。

这些监视者各自与Cassandra保持单线联系,由她亲自分派任务。

也因此,他们只知道必须对你进行监控,但对于你的真实身份与“创始者弗洛伊德”的内容均一无所知。

少数时刻,Cassandra甚至亲自执行监视任务。

K,这便是你诞生的原委。

很抱歉,事实真相是,自2197年3月你诞生以来,你始终活在生解的密切注目之下。

这当然非常荒谬。

如前所述,对于这其间“恶”的暧昧性,我并非全无知觉。

生解的存在确有其暧昧处;甚至可说,生解的存在从来便缺乏本质上的必要。

因为在理论上,很吊诡地,生解全然因为人类的罪行才得以存在。

长久以来,生解原本就对反于人类的愚昧自私;对反于人类对异类的恐惧与歧视。

它核心的理想性格使它成为这一切“人类之恶”的对立面。

然而,作为“某种事物之对反”此一存在,本来就是极不稳定的;它依赖于那“某种事物”。

有朝一日,若是人类对异类的迫害与愚行不再,生解当然也就不需要存在了。

在这样的脉络下,“创始者弗洛伊德”的意义也就更加诡异。

我可以这么说:“创始者弗洛伊德”的诞生,已意外将生解的间谍活动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维度。

我很难准确形容那种感觉……不,那不只是一场针对人类阵营所进行的间谍行动。

我必须说,那是在某种逻辑不完备的状况下,如基因突变,如人工智能自动演算,由生解内部自行幻化衍生的,本质上全然相异的间谍计划。

一个失控的演化产物。

换言之,在“创始者弗洛伊德”之前,我们所进行的间谍活动——无论是偶一为之的绑架、审讯,抑或作为间谍活动之大宗的信息窃取;一切尚属于规模较小的可控范围。

然而“创始者弗洛伊德”不然。

那就是个前所未见的异想:创造一个人,对他进行全面观测与监视(保守估计,至少数年以上时光)。

更严重的是,这使得生解不再必然对反于“人类之恶”——“创始者弗洛伊德”的架构过度庞大,离生解的理想性格也太远,远至生解无法精密控制,无法精算其后发展的可能性,或“恶之可能性”。

这是我所预期的。

我没有预期的是,原来Cassandra心中,竟也存在着类似想法。

而我更没能预期的是,这样的迟疑与挣扎,在后来,竟直接导致了Cassandra的死亡。

K,严格说来,我并不真正确知Cassandra的死因。

我缺乏证据。

但在缺乏证据的前提下,我依旧相信她的死确与她的立场有关;或说,与她立场的转变或迟疑有关。

那段时间,在开始自我质疑后,我很害怕。

K,我愈来愈害怕。

我眼睁睁看着你在卵形培养器中初具雏形,而后慢慢长成一个成年人的模样。

我看着你醒来,离去,将自己伪装成另一个人,栖身于一陌生之地。

有时,我们看见你下意识抚触自己的头脸手脚;于某一极短暂片刻,像人类的新生儿一般摸索这个世界。

我们看着你试图寻找一个归属、一个本源,用自己的方式展开你的“正常”生活,你的另一个人生…… 我愈来愈害怕。

像是在清冷幽暗的产房中,凝视着保温箱里一个个有着正常人形,实质上却绝非人类的畸变种生物。

你不会知道那皮囊内里正孵育着何种恐怖异变。

你不会知道,会不会仅在一夜之间,那躯壳便肿胀坏毁,皮肤长出鳞片,瞳眸石化为鱼眼,眼皮急冻为瞬膜,骨骼消失,身躯如地底无脊椎软件动物般融化为不明的、无色素的黏液胶质…… 那些不属于人类的部分。

但另一方面,我却也明白,计划的终止近乎不可能。

首先,于生解预设中,不属于“创始者弗洛伊德”小组的我本应对计划一无所知。

我没有立场做出任何行动。

再者,计划已然开始,实验人种K已产出离厂;若就此放任不管,对于实验品K而言,可能反而导致其他灾难。

更重要的是,对于生解而言,完全不可能担负让一个极机密实验人种流落在外,甚至可能导致相关机密全数外泄的风险。

遑论此一计划目前已不属于我,亦不属于Cassandra,而属于一组织中的最高层级了。

K,正在我的焦虑逐日加深之际,2198年,我得知你进入大学,开始你在志趣与学术上的尝试探索。

这不在“弗洛伊德之梦”设定之内。

事实上,“弗洛伊德之梦”也不可能管控至如此精细的程度。

一年后,Cassandra观察到你似乎对分子生物学、演化学以及生物中枢神经演化史有着特殊兴趣;根据各方情报,我们分析你极可能就此选定分子生物学或神经演化学作为终生职志。

这彻底激化了我的恐惧。

K,在那时,我当然不会知道你往后的发展。

我当然不可能预期有朝一日,你居然真会进入情报圈中工作。

我很难解释彼时恐惧或焦虑的极大化。

我担心的不是你与“创始者弗洛伊德”或生解的牵连;我也并非担心你发现那样的牵连。

说来奇怪,我担心的就是你。

就是你本身。

我不知道我的忧悒是否与“你是我与我挚友的子嗣”有关。

我不知道,如若有朝一日,当你用你学会的知识与技术确认了“弗洛伊德之梦”的内容,当你知道了那些你不应知道的,你会有什么反应—— 或者,那也并不纯粹关于你。

那同样关乎我自己。

我不明白我做了什么。

我不清楚自己是谁。

恐惧之时,思索之时,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在思索着你的处境,抑或我自己的处境。

我未曾料到的是,Cassandra的心中也存在着与我类同的挣扎…… 那段时光…… 那段时光,或许为了排遣心中的焦虑,我的日常不再仅是处理生解事务。

在清晨时分,某些例行性工作开始前,我常抽空来到那条河岸,沿着河岸行走。

那是一条邻近我们临时据点的河。

我行走,看见河面的薄雾升腾起来,而后在日复一日的阳光中消融散去。

某些时刻,我看见河岸旁的树林与草地上,白色的、雪微小的痕迹勾勒出景物的轮廓、事物或明或暗的线条。

那线条呈显于一切事物之上,唯独河面例外。

那可能是初雪时分,也可能是融雪后的残迹。

如果只是依照这短暂(然而鲜明一如往事)的视觉印象,你无法判断那处于时序中的哪一刻。

它像是时光中的某个断片、“全部时光”中的某个截面。

一组虚像。

然而我思索,或许时光从未以我们惯常认知的“流动”形式存在。

整个时间,整个历史,其实原本就是一个巨大的截面;而自始至终,就只存在这个截面。

无截面之所从来。

无虚像之所从来。

没有“原本”。

没有“时间之流”。

没有“全部”…… 我思索着这些,继续行走。

那时光持续了数月。

直至某日,我在河畔遇见了Cassandra。

不,最初,我没有“遇见”Cassandra。

我只是“看见”她。

她做着和我一模一样的事。

她也在行走。

那时春季已近尾声。

雪的痕迹早已灭失。

除了自然飘坠的落叶之外,树林中尚弥漫着一种湿润而躁动的氛围。

我知道那是蝉与雨的预兆。

此地的温带蝉属于十三年种的周期蝉,在初夏时分,新一年成熟的蝉就会破开表土,爬上树梢,摩擦翅翼,开始它们求偶的季节。

而同一时间,雨季之初,细密的微雨会在泥土地上落下,掩去它们破土而出的踪迹。

Cassandra也在行走。

我看见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时而停下,凝望着落叶或河面。

许多时候她看来像在沉思;然而更多时候,她更像是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没有做。

她只是缓慢行走着,幽灵一般,在晨间弥漫着白雾的空间中穿行而过。

我本能地观察着她。

而后我突然想到,是否在我没看见她的时候,她也这样看着我? 她也看见我在河岸行走时,那些时而沉思,时而忧虑,时而不思不想的时刻吗? 后来,大约近两个月时间,我陆陆续续看见过她几次。

那些时刻,她依旧没有任何特别举动。

微雨过后,地面浮漾着一层水汽。

有时雨势稍大,林间凹凸不平的地面形成了一些清浅的水洼。

水黾或蝌蚪在其间游动。

有时我看见她蹲下,随手拾起枯枝拨弄小池中的物事,带着一种游戏般的兴味。

有时我看见她抚摸树的须根,审视藤蔓的纹理,仿佛试图以触觉与植物对话。

有时阳光晴好,枝叶间倾泻而下的玫瑰色光线在野花盛开的草地上泼洒出动物皮毛般的斑纹;我看见她停下脚步,闭上眼,一如孩童,任自己沐浴在空气与光影的流动中…… 那样的时刻。

在我恒常怀抱着忧虑的时光里,令我暂时忘却了忧虑的时刻。

然而这样的时刻终有结束时。

有一次,在如往常般寻常的晨间,她看见了我。

Cassandra回过头,看见了我。

我必须说,尽管我们如此熟悉,尽管任凭这些事件于虚空中降生的时空环境如此寻常,然而在我的记忆里,那就是一个魔幻时刻。

我不知道我脸上的表情是什么。

事后推想,当时我猝不及防,我想或许是惊讶大于一切吧? 然而Cassandra并非如此。

并非如此。

在那时间如软金箔般被锤打,变形,延展拉长的瞬刻中,她面无表情。

我看见她面无表情。

K,我与Cassandra确实十分亲近;我也确定她看见了我。

但在那一刻,她的举止,却仿佛我并不存在。

她凝望着我身前或身后的定点,面无表情。

她的脸上尽是空间本身一般的空洞。

或者说,那并不是常时她的脸给人的印象。

在那一刻,她的思绪或形体确实存在,但我有种强烈的感觉,仿佛那般存在并不处于当下现实,并非此时此地,而是我莫名穿透了某种随机的、转瞬即灭的时空渠道,看见了另一个异时异地里的她…… 然而在下一刻,她又回来了。

她笑了。

一抹奇异的微笑。

那笑容似乎有着极为复杂的意涵,像是理解又像是轻蔑,像是嘲讽又像是宽谅。

她向我招手。

K,是在那之后,Cassandra与我才开始坦诚交换对于“创始者弗洛伊德”的疑惧的。

我们确认了彼此的忧悒。

我们讨论“创始者弗洛伊德”本身的正当性危机,以及它失控的可能性。

而河岸边那奇异的瞬刻则未曾再被我们提起。

我忍不住怀疑,或许Cassandra在那瞬间的怪异表现,自始至终就只是我的幻觉。

K,与我相同的是,Cassandra的忧虑同样被你的生涯选择所激化。

然而我们之间的差异是,Cassandra强烈主张必须设法终止“创始者弗洛伊德”计划;而我则认为终止已无可能,必须另寻他法。

当然,我依旧必须承认,所谓的“另寻他法”,最后可能就是没有办法…… 但我们之间的争论并没有持续很久。

2199年9月,生解总部接到Cassandra意外身亡的消息。

主席Fiederling对内说法是,由于情报搜集任务需要,Cassandra被派往土耳其伊斯坦布尔,投宿于该地郊区一小型旅馆中;然而该旅馆却于凌晨时分发生大火,建筑结构全毁,造成7死12伤的惨剧。

而Cassandra位列死亡名单中。

Fiederling向同志们强调,由少数迹证分析,不排除该场大火是由第七封印所发动的突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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