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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不一样的海 Different Seas(3/3)

就好像除了&ldquo抓牢了&rdquo，她脑子还有别的念头似的。

桅杆此时偏离垂直方位四十五度了，坚定不移地慢慢躺平。

浪花向她扑来。

海浪很急，东方地平线上现出一道道朝霞，把海水映成了粉色。

她几乎一伸手就能碰到海了。

可是倾斜达到了极限，挺住了。

莉莉丝眼睛盯着地平线，大气都不敢喘，静静地等待着。

桅杆开始从最低处向上抬升。

快速帆船缓慢而庄重地开始恢复正常。

&ldquo多洛雷斯&rdquo号慢慢放松下来，一直让它偏航的僵硬消退了。

莉莉丝安静地一动不动，感觉像是一头活生生的动物被羁绊住了，这头动物正伸展四肢和浑身肌肉，活泛过来，急切地想要奋力奔跑。

喘息之间，快速帆船重新找到了自我，高兴地撒着欢儿，在海上划出一道白线。

莉莉丝爬下后桅杆，叉开双脚，牢牢地踩在隆隆作响的甲板上。

浪头清晰急促地敲打着船壳，船帆鼓满了风，发出炸雷般的声响，索具也仿佛唱起了自己的歌。

凯琳正从船帆控制台前往后退，小心谨慎地张开两条胳膊，就好像一个巫师吃惊地发现一个法术居然起效了。

&ldquo你做到了。

&rdquo凯琳说。

莉莉丝心里的紧张一下子消散了，咧嘴大笑起来。

&ldquo我猜是吧。

咱们做到了。

&rdquo &ldquo你了解这艘船，&rdquo凯琳说，&ldquo它现在没事儿了吧？&rdquo &ldquo我想是的。

&rdquo莉莉丝看向船头，&ldquo它这会儿正在操纵船舵，绕过排筏&mdash&mdash本来是要直冲上去的。

这艘船会把我们送到港口的。

&rdquo她朝凯琳点点头，既然她们正在远离农场，莉莉丝也变得随和起来：&ldquo你刚才调整这些风帆时动作一定很快。

是全自动的吗？&rdquo &ldquo不是，&rdquo凯琳说，听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ldquo刚才的情况有点儿失控。

我只能&hellip&hellip随机应变。

&rdquo &ldquo干得还不赖。

我猜，比还不赖还要好一些。

&rdquo &ldquo我说过，并不是全然不了解。

无非是，绞车&hellip&hellip调整船帆，&rdquo她顿了顿，轻轻咳嗽一声，&ldquo哪怕是在不同的船上，不同的海里。

&rdquo &ldquo还有不同的天气。

&rdquo莉莉丝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女人，看着代理的面具后面的那张脸，在其中发现一丝此前未曾注意到，不然就是此前一直没有显现出来过的异样。

一丝疲惫，一丝倦怠，眉毛上挂着汗珠，眼睛通红。

&ldquo你没事儿吧，凯琳？你需要坐下来喘口气。

别怪自己，刚才真是千钧一发。

还是说，他们现在随时都会把你调去完成另一份工作？&rdquo &ldquo没&hellip&hellip这是我今天的最后一趟活儿。

&rdquo凯琳的喘息声此时变得更沉重，仿佛她刚刚跑上了一座小山。

&ldquo我叫他们暂时不要中断远程连接。

他们&hellip&hellip有义务这样。

&rdquo她咳嗽起来，又一边干咳，一边大笑起来。

&ldquo大买卖。

他们真大方。

&rdquo 莉莉丝点点头。

她以前从来都没有用过代理，她猜想一旦中断连接，代理就会自己回到箱子里，变成一团折叠好的金属零件，直到下一次被激活。

&ldquo我很高兴你接了这趟活儿。

&rdquo 那张脸看着她。

&ldquo真的？&rdquo &ldquo我知道我给人的印象不是这样的。

可是我没有接入神经网络，有时候，这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个二等公民。

也许是三等公民。

你接进来时&hellip&hellip那么热切&hellip&hellip&rdquo莉莉丝避开对方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ldquo你所拥有的一切我都无法拥有。

现在还无法用于&hellip&hellip除非我挣够钱，把我的脑袋修理好，而一旦这件事办妥了，我就又得从头开始，重新攒钱来接入神经网络。

到了瓦尔帕莱索之后，我本来打算省吃俭用，想办法去北方，在基多找一家便宜的诊所。

然后，等我做完神经网络接入手术，就上线，上天，离开地球。

&rdquo &ldquo你会成功的，我确定。

不过在太空工作也并不总是那么轻松。

&rdquo凯琳咳嗽一声，喘了起来，&ldquo就提醒你一句。

&rdquo &ldquo用不着你告诉我这个，凯琳。

&rdquo她的心里又冒出一丝愤怒：&ldquo在这下面工作也不轻松。

&rdquo &ldquo你介意咱们坐下来看看天吗？&rdquo &ldquo你说了算。

&rdquo 两人来到甲板一侧，并排坐下来，她们的腿在栏杆下面晃悠着。

一个身体温暖的女人和一个机器人代理。

&ldquo有些事情你或许应该知道，&rdquo凯琳终于说道，&ldquo我在上面快要死了。

&rdquo她又开始咳嗽，气喘吁吁，费力地笑起来，&ldquo我说这话不是在玩文字游戏。

我真的快死了。

这次，太阳气象事件让我们受到严重冲击。

我们本来在运送货物，绕地球做近距离环绕飞行，从地球旁边荡出去，一路前往金星，乘坐的是深空星系散装货轮&lsquo尤利西斯&rsquo号。

&rdquo &ldquo你是说&hellip&hellip你这会儿就在太空里？&rdquo &ldquo跟你说过，我去过一两次太空的，不是吗？我猜这话有点儿轻描淡写了，毕竟我成年后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太空。

反正，我们完蛋了。

和你不一样，我们有多重安全冗余系统。

可我们的大限还是快到了。

烧掉一个东西，然后是下一个，一路烧下去。

航行控制，生命维持，全都报销了。

&rdquo她顿了顿，沉重地喘息着，可是莉莉丝什么也没说，她想等这个女人喘匀气再说。

&ldquo如果是在平常里，并不算一件特别严重的紧急状况，就像你的船舵被卡住了一样。

无论花费多大代价，都能派出一艘营救拖船来。

可是这一回，他们救不了我们。

还有太多事件需要救援，没有足够的人手到处跑。

&rdquo她叹了口气，既像是疲倦，也像是认命，&ldquo这样也挺好，我知道会这样，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我见识过一些景象，莉莉丝，一些宏大而古老的景象。

我曾经踏足火星，我是说，真真正正地站在火星上，不仅仅是通过代理。

见过土星光环，离得那么近，感觉就像是可以从中掬一把童话里的闪闪星光。

乘着飞船一头撞上木卫一上的一座火山。

在木卫二的海洋里游过泳。

那一回是通过连线的，不过感觉就跟亲临其境没有两样。

而且这些经历都特别棒，全都值得。

我可不会因为我今天要死了，就喋喋不休，埋怨个没完。

&rdquo 一阵沉默过后，莉莉丝说：&ldquo你是认真的？&rdquo &ldquo从来没这么认真过，我的船长。

我们这会儿正在使用储备空气，而且空气越来越稀薄了，指尖已经开始变蓝。

鬼扯的是，通信从头到尾一直保持良好，所以我们想跟谁说话就能跟谁说话。

给家里发消息，深情道别。

还有些人&hellip&hellip好吧，他们各有各的应对办法。

我也不好对他们指指点点。

不过我估计，六个小时&hellip&hellip可能没这么久&hellip&hellip仍然在远程呈现范围之内&hellip&hellip干吗不做点好事，做点有用的事呢？&rdquo &ldquo你就没有消息可发吗？&rdquo &ldquo没有，&rdquo凯琳说，&ldquo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我的朋友都在这艘船上。

至于说家人&hellip&hellip&rdquo 天空此时已泛起了鱼肚白，一点点从深蓝变成了透明的玫瑰红。

随着城市里的各个街区恢复电力，瓦尔帕莱索外围海岬上的灯光已经可以看得真切了。

文明冲出黑暗，重新降临。

家人、亲人、朋友和恋人，厨房的气味，热腾腾的面包，炉子上的咖啡，新一天繁忙的计划。

&ldquo为什么是我？&rdquo莉莉丝问。

&ldquo我翻看过一大堆工作，需要找一件适合自己技能的事情。

&rdquo她喘着粗气，咳嗽起来，&ldquo而且这件事情用不着花上一整天时间。

看见你的麻烦在任务清单上跳了出来，于是想&hellip&hellip干吗不呢？&rdquo &ldquo你刚才都没有说。

&rdquo &ldquo觉得船舵的事情要优先处理，&rdquo代理抬起一只手，放到莉莉丝的手腕上，&ldquo瞧，咱们成功了。

你的麻烦解决了，救了你的命，可能还救了这艘船。

对咱俩来说，这个结果都挺好的。

&rdquo 莉莉丝看着城市里的另一片区域的灯光也亮了起来。

&ldquo他们正在让一切回到正轨。

现在还不能为你们做点儿什么吗？&rdquo &ldquo没机会。

相信我，我们把所有方案都考虑过了。

可是这是一道很简单的运动学问题：我们的速度已经太快了。

&rdquo那只手摸到莉莉丝的手指。

&ldquo你说要上天离开这里，是认真的？&rdquo &ldquo是的。

&rdquo莉莉丝回答道。

&ldquo那就去吧，去基多，把脑袋治好，接入神经网络。

不疼的，而且你要是不喜欢，随时可以退出。

不过我想你会喜欢的。

&rdquo那只手轻轻地攥紧莉莉丝的手指，&ldquo地球也没那么糟糕。

有这样的景色，有海上的空气，晴朗的早晨，前头还有一座城市。

我觉得挺不错的。

不过外面还有很多东西值得一看。

&rdquo &ldquo我相信你，&rdquo莉莉丝说，&ldquo我会这样做的，至少要试试。

我没有把货物弄丢，我想我会拿到一份额外的奖金，等咱们&hellip&hellip&rdquo她停住话头，察觉到&mdash&mdash也许是下意识地，代理的动作有一丝异样。

&ldquo凯琳？&rdquo 那张向她转过来的脸，又变成了蓝色，弧形的面具后面完全见不到凯琳的踪影。

&ldquo请稍候，&rdquo系统默认的声音说，&ldquo由于触觉感知延迟，全球工作空间已中断本单元的远程感应连接。

我们正在尝试寻找更加有效的路径。

&rdquo &ldquo别费事了，&rdquo莉莉丝静静地说，&ldquo她已经走远了。

&rdquo 或者已经离开人世了，她猜测。

空气用完，失去意识，或是因为&ldquo尤利西斯&rdquo号上的通信系统终于和别的系统一起瘫痪而中断了连接。

然后，她对自己，也是对这片海，对着天空，对着瓦尔帕莱索的灯光说：&ldquo谢谢你，凯琳。

我不会忘记。

&rdquo 有个东西升到海岬上空，缓慢而平稳，仿佛在沿着专属于自己的无形沟槽滚动。

那东西一边爬升，一边变亮。

莉莉丝看着这颗冉冉升起的明星，心想这会不会就是凯琳的飞船，深空星系散装货轮&ldquo尤利西斯&rdquo号，在它前往金星的中途贴着地球绕行。

这样想本该让人感到满足，至少颇有诗意。

可是莉莉丝心里清楚得很。

不管怎样，她的目光追随着那个光点一路上升，升到头顶，直到它不带一丝炫耀地落入地球的影子里，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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