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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被风用过的海水(3/3)

秋收结束后，管鹿鹿无事可做，有一天，去了一趟镇上，然后在暑假结束后，竟然去上学了。

这是非常奇怪的事情，单忠平至今搞不懂她是从哪里弄到学费的，猜测她可能秘密与她的父母联系上了，不然，她是绝对无法读高中的。

因为高中三年要住校，学杂费、书费、住宿费、吃喝拉撒等，每年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村里家庭条件稍好的孩子都辍学了，管鹿鹿却在读书，并且参加了高考，一路读到大学毕业。

杨墅也觉得非常奇怪，因为据他所知，大学期间，管鹿鹿并没有做兼职打工一类的事。

&ldquo那孩子孝敬、善良、勤劳。

&rdquo单忠平欣慰地总结道，&ldquo平时总来乡下看她姥姥，还说等挣够了钱在铜城买下房子，就把姥姥接到城里去享福&hellip&hellip&rdquo 三十分钟后，杨墅忽然从单忠平的回忆里猜想到了管鹿鹿得到钱的可能。

这个猜想的结果让他的心脏怦怦直跳，简直要敲碎他的胸口，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临离开香村时，杨墅问了单忠平一个问题：&ldquo当年你家的棉花地是不是挨着村北的野树林？&rdquo 单忠平很惊讶：&ldquo对呀，你是怎么知道的？&rdquo 鹿鹿见到杨墅回来，当然十分高兴，急切地追问他比赛时的状态好不好。

杨墅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坐在杜宇家的客厅里，疲惫的身体深陷沙发，他拿起一个苹果吃。

窗外的夜色竟然被各种人造的光芒营造出一种妩媚而哀戚的感觉，这很容易让人感到精神恍惚。

杜宇和彤彤走入厨房，准备做晚饭。

聪明的鹿鹿察言观色，心想，杨墅的这次参赛恐怕发挥很差。

她坐在杨墅身边，用一种刻意的、满不在乎的口气安慰他说：&ldquo别放在心上，机会多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错过小机会是为了迎接大机会。

&rdquo 杨墅没有反应。

鹿鹿用手轻拍杨墅的肩膀：&ldquo干吗垂头丧气的，这么点挫折就把你打败了？&rdquo 杨墅将苹果核放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拿起遥控器对着电视选台。

&ldquo我问你话呢。

&rdquo鹿鹿撒娇地责备，&ldquo别拉着驴脸不理人。

&rdquo 杨墅咧嘴冷笑了一下。

&ldquo老公，我跟你说啊。

&rdquo鹿鹿的身体没骨头似的往杨墅的肩膀上靠，&ldquo你去参加比赛的这段时间，你知道我又卖出去几套房子吗？&rdquo 杨墅不吭声，等着她往下说。

&ldquo三套哎，我太强了是不是？连我都崇拜我自己。

&rdquo &ldquo谁有你的忽悠本事大，谁有你的撒谎能力强，谁又有你的心理素质好啊。

&rdquo杨墅突然阴阳怪气地说。

鹿鹿的脸色微变：&ldquo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讽刺我吗？&rdquo &ldquo佩服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你真厉害，你绝了。

&rdquo 鹿鹿的脸色变得很可怕，目光强硬锐利得像两个钻头，逼视杨墅：&ldquo杨墅，请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得罪你了？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变成这样了？&rdquo 杨墅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ldquo我不想跟你吵。

&rdquo &ldquo我也不想跟你吵。

&rdquo杨墅霍地站起身，瘸着腿往厨房走。

鹿鹿愣愣地坐在沙发上，身体僵硬，一动不动，直到彤彤喊她，她才起身走过来。

四人依旧围桌而坐，准备说说笑笑地吃饭。

鹿鹿忽然抽了一声鼻子，大家看过去，见泪水已经顺着她的脸颊流到下巴上。

&ldquo呀，鹿鹿，你怎么哭啦？&rdquo彤彤放下筷子，吃惊地说。

鹿鹿放下饭碗，不再压抑，抽抽搭搭地哭起来，眼泪滴滴答答往下掉。

&ldquo你为什么哭啊？说说，别自己憋着呀。

&rdquo彤彤着急地问。

鹿鹿先是紧抿着嘴唇不说话，后来经不住彤彤的关心和一再追问，抽泣着说道：&ldquo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rdquo &ldquo老杨，你刚才说鹿鹿什么了？&rdquo彤彤问我。

杨墅脸色铁青，重重地把碗放下，烦躁地大声说道：&ldquo哭什么呀，哭给谁看啊？你不是挺坚强的吗？怎么越大越软弱了？别动不动就哭天抹泪，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

&rdquo 彤彤很不高兴地看着杨墅：&ldquo本来好好的，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啊？&rdquo &ldquo我都不知道怎么得罪着他了，一回来就对我冷嘲热讽的。

&rdquo鹿鹿非常委屈。

杜宇为难地对杨墅说：&ldquo不要吵，有话好好说。

&rdquo 杨墅站起身，让鹿鹿跟他出去一趟，说有些话不方便在这里说。

彤彤很担心，怕鹿鹿跟杨墅出去会发生什么事，拉住鹿鹿不让动，让他们有话进到房间里去说，她和杜宇保证不会听。

杨墅站住不动，情绪起伏很大，呼吸粗重。

鹿鹿抹着眼泪站起身，安慰彤彤不要担心，然后走到门口穿鞋，和杨墅一前一后走出门去，留下忧心忡忡又满腹狐疑的杜宇和彤彤。

两个人保持一前一后，都不说话，杨墅在前，鹿鹿在后，沿着傍晚的街道慢慢朝前走。

沉重的夜色笼罩着这个北方的小城，街道显得有点空寂，转过街角，便是另一番景象：护城河的桥头聚集着很多卖各种小吃的小贩，而马路对面的劳动湖公园里人声嘈杂，喧闹非常。

杨墅还是不说话，鹿鹿也还是不问他到底要说什么。

他们继续朝前走，走进劳动湖公园，走到人工湖边，方才停下脚步。

夜色早已经把湖水染黑，黑黢黢的湖面上回荡着热闹的音乐声，不远处的老年人正伴着这热闹的音乐翩翩起舞。

杨墅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睛出神地盯着湖面上寂寞的喧嚣，缓缓开口：&ldquo十二年前，一个没有父母与姥姥相依为命的女孩过着困苦的生活，她渴望用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然而残酷的现实是，小小年纪的她为了挣几个买粮食的钱只能每日顶着烈日在棉花地里摘棉花。

&rdquo 鹿鹿神情萧索地站立湖边，听了杨墅的话，惊异地抬起头，把惶恐不安的目光投射过去。

杨墅继续说：&ldquo烈日当空，村外的棉花地没有其他人，很安静。

她的胸前吊着暂时用来装棉花的布袋，孤零零地穿行在大片大片的棉花地里。

紧邻棉花地的野树林里出现异常的响动，她因为好奇，无声无息地走过去，然后，目睹了一场凶杀案。

&rdquo 鹿鹿打了个冷战，几乎就要惊叫出声。

为了抑制发作的情绪，她拼命咬住牙齿。

&ldquo杀人凶手出于某种原因，大概是下不去手吧，并没有杀掉女孩灭口，而是与女孩做了一笔交易。

如果女孩说她什么都没有看到，他将给她一笔钱。

女孩渴望钱，渴望读书，渴望唯一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于是答应了这笔交易，姑且把这勾当称为一笔交易吧。

&ldquo作为最先发现被害者尸体的女孩，多次受到警方的询问和调查，但她坚持说自己没有看到凶手。

法医推测出被害人死亡的时间，并参考案发现场的一些痕迹，认为女孩发现尸体的时间很可能就是被害人遇害的时间。

村外空旷，女孩就算没有目睹案发过程，也很可能看到凶手。

最重要的是，一个乡下小女孩会有多高明的演技呢，面对警方的一次次询问，女孩表现出的种种慌张与刻意，足以引起警方的高度怀疑。

但这个女孩的立场异常坚定，一口咬定自己没有看到凶手。

因为这个女孩的隐瞒，这件凶杀案至今没能侦破。

&rdquo 鹿鹿的身体晃了晃，几乎就要摔倒。

她张开嘴，哆哆嗦嗦地问：&ldquo你&hellip&hellip你为什么会说这个？你&hellip&hellip你是怎么知道这&hellip&hellip谁告诉你的？&rdquo 杨墅还是不看鹿鹿，黑暗的湖面开始在他的眼里变得模糊起来。

&ldquo凶手信守承诺，给了女孩一大笔钱，或者分期给她也说不定。

女孩有了钱，能够读书了。

但她毕竟只是个比同龄女孩稍稍成熟一点、冷静一点的普通女孩，在她看来，惨死者的冤魂始终缠绕着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未曾有过一时一刻的轻松。

强烈的罪恶感，巨大的恐惧感，像蘸了盐水的鞭子一样，每天抽打着她。

她内心痛苦，疑神疑鬼，夜不能寐，最后终于走到精神崩溃的边缘。

她一直希望能凭借自己的双手让她唯一的亲人&mdash&mdash她的姥姥过上幸福的生活，现在她的姥姥死了，她的努力生存也没有了方向，空有这每天生活在噩梦里的日子，于是她想到了死亡。

&rdquo 鹿鹿终于站立不住，一屁股跌坐在湖边的草地上，目光呆滞，不能言语。

&ldquo警方这么猜测过，香村的村民这么猜测过，现在我也这么猜测，怎么样？这个猜测对不对？&rdquo杨墅偏过头，逼视着鹿鹿，极力克制自己的激动，但声音还是不免有点哽咽。

鹿鹿不说话。

杨墅看着她，长久地看着她，用极强的侵略的目光，非要等到她的回答。

不远处的音乐声渐渐把他们的相向沉默淹没，这极为漫长的沉默，使他们像沉在河底的沙子般冰冷坚硬，固执坚定。

鹿鹿抿紧的嘴唇终于张开，一声叹息。

&ldquo没错，你的猜测一点都没错，就是这样的。

&rdquo 这次轮到杨墅的双腿发软了。

他站立不住，摇摇晃晃险些跌倒，他努力平衡住身体，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气喘吁吁，眼前有一阵阵急促而猛烈的黑暗袭来。

喘息好一会儿，他才能说出话来。

&ldquo你知道吗？我对香村的棉花地与野树林一点都不陌生，所以在听了单忠平的回忆后，立即就能把这些没有证据支持的信息片段，可谓严丝合缝地组合在一起，组成一个完整流畅的、看似励志实则卑鄙罪恶的推测。

&rdquo &ldquo我知道。

&rdquo鹿鹿垂着头，面孔被夜色溶解，&ldquo你应该已经想到了。

&rdquo &ldquo是的，我想到了，我几乎被震惊击昏，实在不敢相信这么可怕的事，请你亲口告诉我，告诉我那个真相。

&rdquo杨墅的声音哽咽，眼含热泪。

鹿鹿怜悯地看着杨墅，说：&ldquo那个被杀死在棉花地里的女人，是你的妈妈。

&r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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