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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蒙蒙亮,市里给自由市场划拨的那片区域,已经有很多人在摆摊了。
她的目光四处寻摸,企图寻找点好吃的。
不过,由于天气太冷,几乎所有卖吃食的筐子都被盖了一层棉被保温,她实在摸不清那些筐子里装了什么东西。
只有一个摊位前竖着一块纸板,写着“朝鲜打糕”。
虽然每一个字都缺胳膊少腿,但不影响理解。
叶满枝赶紧拉着常月娥走过去,“同志,打糕怎么卖啊?”“小叶干部,我也不知道这打糕怎么定价,你先吃两块吧,不收你的钱。
”叶满枝听到她的声音才发现,对面这位把头脸都捂得严严实实的女人,竟然是薛巧儿。
“巧儿,这打糕是你做的啊?”“对,居委会的大娘说今天自由市场要开市,我就连夜做了些朝鲜打糕,想来碰碰运气。
”市场上不让倒卖粮食,但粮食制品,尤其是她做的这种特色小吃,似乎可以卖,刚才工商所的同志在她附近徘徊了半天,也没制止她卖打糕。
“姐姐,你尝尝我妈做的打糕,可好吃了!”薛巧儿的大儿子将棉帘打开,笨拙地为顾客推销他家的打糕。
“那我尝一块,”叶满枝笑问,“国庆,这纸牌子上的字是你写的吧?看来你读书不错呀!刚念了一学期,就能写这么难的字了!你妈妈这学费花得值了!”“朝鲜我不会写,让隔壁张爷爷帮着写的。
”郑国庆见她吃了自家打糕,紧张地问,“好吃吗?”“好吃,面皮又软又细,不比副食商店的差,我觉得你们可以卖四分钱一块。
”“四分钱是不是太贵了?”薛巧儿犹豫道,“一斤黏米才一毛五。
”一斤黏米至少能做出二十块打糕。
“豆沙不花钱啊?白糖不花钱啊?还有粮票糖票和你的人力成本呢!在副食商店买一斤打糕要七八毛呢,我觉得四分钱一块已经很实惠了。
”叶满枝把饭盒递给国庆,“你帮我装二十块打糕。
”“你能吃这么多?”郑国庆狐疑地问。
这打糕分量不小,他吃三四块就饱了。
“我家人多,回家分一分就没了。
”叶满枝扭头问,“巧儿,我听说市里已经给你在纺织厂安排工作了,你怎么还出来摆摊?”黄包车夫里面的女同志占比很少,且都有养家的重担,所以市里最先给女师傅们解决了工作问题。
几乎所有女师傅都被推荐去纺织厂当工人了。
纺织厂的女工多,时下好多女孩的梦想不是读书考大学,而是考进纺织厂当工人,捧上铁饭碗。
薛巧儿没什么文化,不用通过考试就能进纺织厂当女工,也算因祸得福了。
“我不想去纺织厂上班,”薛巧儿把棉帘盖好,低着头说,“我请市里帮我重新安排其他工作了。
”“纺织厂是国营工厂,正式工的待遇很好的,你放弃了多可惜啊!再说,其他车夫的工作还没落实,你放弃了这次机会以后,市里未必会帮你安排第二次工作,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你。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常月娥用手肘捅了捅闺女,然后对那小男孩说:“国庆是吧?你替奶奶去市场里看看有没有卖擀面杖的。
我上了年纪,眼神不行了。
”等孩子答应着跑远后,她才问:“是不是纺织厂那边有人说你闲话了?”薛巧儿沉默了一阵,然后很轻地点点头。
“啧,他们说他们的,你这么多年都顺顺当当熬过来了,还怕人说什么闲话!纺织厂那是多好的工作,那不比你拉车轻松嘛,放弃了多可惜啊!”“她们嫌我出身不好,扔我东西……”蹬三轮虽然辛苦,但大多数时候是薛巧儿一个人工作,她独来独往,听不到什么难听话。
但纺织厂里是集体作业,过集体生活,任何消息都传得特别快。
她刚去纺织厂上班两天,那些过往就被人扒了出来。
而且她跟瘫痪的郑东离了婚,光明街以外的人不知道事情始末,只以为是她抛弃了郑东。
有人把她装衣服的包袱扔出了换衣间,还有人当着她的面指桑骂槐,说什么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常月娥皱眉问:“你才上班几天啊,以前的事这么快就被人挖出来了?他们说什么,你不承认就是了!”“本来就是真的,我不承认也没用。
”常月娥四下瞅瞅,低声说:“你都从良多少年了!以前的事谁还记得清楚!你就说你在柳梢胡同里是负责烧水做饭的,其他什么也没干!”叶满枝和薛巧儿:“::::::” 这谎撒得也太没水平了,谁信啊?“你们年轻人真是死心眼儿!”常月娥直白道,“除了你以前那些客人和你男人,谁知道你到底咋回事?当年给你体检的大夫早就不记得你这号人了。
你就说你是清白的,以前那些逛窑子的男人还能有脸跳出来反对啊?你前夫就更不可能戳穿你了!”“::::::”“有句话叫三人成虎,懂不懂?你以后就这样跟人解释,说的次数多了,假的也成真的了。
你早就从了良,没危害社会,也别干伤害他人的事,以前是真窑姐儿还是假窑姐儿,有那么重要吗?当初柳梢胡同里有那么多女人,郑东能把你带回家,更能印证你的清白。
以后要是还有人敢嘀咕你,你就硬气泼辣点,直说自己是清白人!”叶满枝:“……” 她再一次对亲妈刮目相看了。
可以考虑把常月娥同志发展成街道积极分子。
薛巧儿自认不是什么死脑筋的人,但她还真的从没往这个方向考虑过。
主要是她以前那些事都是真的,人家说她,她就只能认了,没想到还能这么干。
她把眼里的泪水逼了回去,后悔道:“但我周五的时候甩了那人一巴掌,车间主任让我回家反省,昨天也没让我去上班。
我们这批分配过去的女工还在试用期,主任评分不合格的话,会被退回原单位。
他们本来就对我有偏见,我这次还打了人,可能真的留不下来了。
”常月娥叹气:“年轻人太冲动了。
”叶满枝想了想说:“你先回纺织厂上班,尽量跟主任说说好话,铁饭碗还是要争取的。
如果实在不行,你也别气馁,咱们街道办偶尔也有工作指标,我帮你留意着。
实在不行,你就去煤炉厂上班。
天无绝人之路,日子总能越过越好的。
”话虽如此,但煤炉厂卖的是季节性产品,开春以后恐怕就用不了那么多工人了。
她还是希望薛巧儿能留在纺织厂的。
天亮以后,听到消息来赶大集的居民越来越多,附近几个摊位的生意都红火了起来。
叶满枝将打糕钱塞给薛巧儿,让她继续做生意,在对方想要推让时,拉着常月娥跑了。
娘俩在大集上买了不少东西回家。
叶满枝用饭盒挑了几样吃的,打算去一趟吴峥嵘那里。
“你一个大姑娘家家的,总往人家那里跑什么?还没结婚呢,就从家里往那边划拉东西了。
”常月娥嘟嘟囔囔,又言行不一地倒了一缸子豆浆给她,叮嘱道,“说会儿话就赶紧回来,不许待太长时间。
”“知道啦!”叶满枝用毛巾包住饭盒,一路小跑去了16号院。
吴峥嵘正在院子里锯木头,见她一阵风似的跑进来,特意抬头看了看日头,“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这位小叶同志,周末要睡到九点才肯起床。
他俩从没在周日的早上见过面。
“我今天早上去赶大集了,买了不少好东西。
下周还有大集,到时候我带你去见见世面!”叶满枝拉着他进屋洗手,又问,“你在院子里弄什么呢?怎么那么多木头?”“我准备重新打一张床,”吴峥嵘不打算多说,打开饭盒盖子问:“你吃了吗?”“我一会儿回家吃去!”叶满枝背着手,严肃地说,“吴峥嵘同志,我这里有两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吴峥嵘同志往她嘴里塞了一块打糕,笑道:“你的消息还挺多的,先听一个好的吧。
”“嗯,可以。
”叶满枝想从棉袄下摆掏东西,结果掏到半路被里兜卡住了。
当着吴峥嵘的面脱衣服似乎有些奇怪,于是她背过身去,解开棉袄的扣子,将她揣了一路的相框拿了出来。
“这是我在工业劳动模范大会上发言时的照片,已经刊登在《滨江日报》上了。
报社寄给我两张相片,送给你一张吧!”照片的背景是大礼堂的讲台,上方还有模范大会的横幅,叶满枝梳着两根麻花辫,鸡心领的毛衣里面,白衬衫的纽扣系到最上面一颗。
一看就是心红苗壮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吴峥嵘捧着相框端量片刻,在相片的脸蛋上摸了摸,问:“脸怎么是红的?”“人家报社的同志帮我上色了!我觉得上色的不如黑白照片好看!”叶满枝遗憾了一阵,又臭美道,“不过也还行吧,底子在这里呢!”吴峥嵘将相册摆到书房的写字台上,笑着宽慰:“相片拍得挺漂亮,你要是不满意,回头咱们自己多拍几张。
”这年头普通人一年也拍不了一张相片,叶满枝以为他说的是拍结婚相片,便抿着嘴没说话。
从今年开始,结婚登记的流程有了点更改,不但要做婚前体检,还可以往结婚证上贴夫妻俩的相片了。
她转移话题问:“还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那就听个坏消息调剂一下吧。
”叶满枝乐道:“坏消息是,你果真料事如神,我妈说我以后回家的门禁改到6点了!”吴峥嵘:“……” 看来不快点结婚是真的不行了。
眼瞧着他那张俊脸垮了下来,叶满枝失笑,踮起脚尖在他肩上拍了拍,自顾自道:“好消息是,我们国风音乐会要参加第一届全国曲艺汇演,最近每晚都要加紧时间排练。
”吴峥嵘脸上带出明显笑意,反应极快地表态:“那你就好好练习吧,跟阿姨说,让她放心,我每晚负责接送你。
”“嗯,辛苦军代表同志。
”叶满枝还记着常月娥的叮嘱,将饭盒空出来,就准备回家吃饭了。
吴峥嵘知道丈母娘正对他严防死守,便没再多留她。
送人出门时,又拉住她问:“你去模范大会发言的新闻发在哪个报纸上?”“周一的日报和晚报都有,日报的照片比较大,晚报的基本看不出是我。
你问这个干嘛?”“把报纸送回老宅那边,给我爷爷看看。
他还挺关心你的进步的。
”*叶满枝在吴峥嵘面前表现平静,好似上报纸完全不值一提。
然而,她出席模范大会并登上报纸这件事,早就在单位和叶家引起轩然大波了。
主要是她在日报上的那张相片尺寸特别可观,仅次于刘副市长和矿务局的一个代表。
是完全能看清五官的那种相片,熟人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她今天特意把照片送给吴峥嵘,其实也有点想要显摆显摆的意思。
对方主动将报纸拿给他的爷爷奶奶,算是再次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嘿嘿。
她偷偷高兴了一上午,下午又保持着这样的好心情,去党校进修班上课了。
基层干部进修班为期三个月,过完年就会进行结业考试。
叶满枝其实还挺舍不得这个进修班的。
一是她在课堂上学到了不少新东西,二是在进修班结识了好几位新朋友。
进修班的女同志们总是坐在最前排一起上课,时常交流工作上的经验和看法。
人家都是乡长、副镇长这种级别的,几乎与穆主任同级,在阅历和见识方面远超于她。
叶满枝这个新人能从这些老大姐身上学到不少东西。
今天来党校上课,她刚坐进自己的位置,就被几个同学起哄了。
“哎呦,这不是咱们的二等模范代表吗!小叶,你挺厉害啊,年纪轻轻就登上省级日报的头版头条了!”“哈哈,我们单位获得的是集体奖项,都是集体的功劳,我只是代表单位出席的。
”汪敏是红联乡的乡长,笑着说:“家庭手工业每个单位都组织过,大家都不温不火的,只有你们光明街道办做出了这么亮眼的成绩,还因此被授予了奖项。
既然你们领导肯让你代表单位去发言,一定是你在这项工作上做出了突出贡献。
”叶满枝谦虚道:“我是第一次负责家庭手工业的工作,其实也是误打误撞的。
”“成功没有偶然,手工业收入能有那么大的提升,一定是有原因的。
小叶,”汪敏正色问,“你要不要考虑来我们红联乡工作?我现在就能拍板,给你一个工业办主任的位置!” 第59章第一张合影 基层干部进修班已经开班两个多月了,在同班学员中,汪敏对叶满枝这个小同志还是很有好感的。
他们这个班算是常规进修班,课堂上不点名、不签到,只在学期结束时组织结业考试。
平时上课全凭自觉。
叶满枝属于为数不多的全勤选手,而且乐于与大家探讨工作中遇到的麻烦。
尽管总会问一些惹人发笑的傻问题,但她能看得出这年轻人在工作上有些奇思妙想。
这次光明街获得的二等模范,堪称一鸣惊人。
一下子就让汪敏动了挖人墙角的心思。
红联乡的经济主要依靠农业,工业方面除了零星几个生产合作社,只有被农民当作副业的家庭手工业。
她现在正需要一员干将,把占比不低的家庭手工业抓起来。
“小叶,我跟穆兰也算是熟人,你不用顾忌穆主任对你的看法。
只要你愿意来我们红联乡,到时候我去跟她解释!”叶满枝着实没料到,自己只是上了一回报纸,就被一位女乡长看中了。
来自外单位领导的认可,让她的心脏胡乱扑腾了好几下。
可是,这次基层干部进修班是穆主任推荐她来的,且只有一个宝贵名额。
她要是在进修班转投其他单位的怀抱,好像不太厚道。
坐在另一侧的毛琼华插话问:“小叶,你现在是几级干部?”“我刚参加工作,定级是25级。
”“那你调去红联乡当工业办主任,顶多是23级,每月能多十块钱工资。
不过,你可不能被汪乡长和这个工业办主任的位置蒙蔽了!乡镇的待遇远不如城市,多少乡镇干部想找门路进城工作呢。
与其去红联乡,你还不如来我们新城街道办,我们好歹地处市中心,还是全市最大的街道!”叶满枝:“……” 她年底入手的那套新房,就在新城街上。
新城街道办的条件,能挤进全市前三名。
她瞄一眼汪乡长,又看看毛副主任,怀疑地问:“你们二位领导,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一起逗我呐?”毛琼华瞪她一眼,“逗你干嘛,我们街道确实有人员缺口,你要是来了正好能负责家庭手工业的工作。
”叶满枝笑嘻嘻道:“如果只是想提高家庭手工业的收入,我给你们分享一下经验就好了,没必要大费周章地把我调过去呀。
”她是不可能平级调动的。
市中心虽好,但离家太远。
她现在上班只需步行十分钟,中午还能回家吃饭睡觉,单位领导对她也还不错。
实在没必要舍近求远,去陌生环境。
叶满枝仔细想了想,还是婉拒了两位领导的邀请,然后将家庭手工业增收的心得大致讲了一遍。
她心里美得冒泡儿,自然要投桃报李,虽然没接受邀请,但也不能把人得罪了。
汪敏能猜出几分年轻人的想法,笑了笑说:“红联乡不如市里条件好,但你能在工业办说得算,对年轻人来说是个很好的发展机会。
不用急着答复,你再回去仔细考虑一下。
”*叶满枝被这突然而来的橄榄枝搅得心里乱糟糟的。
乡镇的工业办主任,在行政级别上仍属于办事员,但是能从7级办事员,升到5级办事员,工资也能涨十块,让她这个资历尚浅的小干部十分动心。
老叶和常月娥不想让闺女去那么远的乡镇上班,可是年纪轻轻就能当主任,听上去确实是个好机会,只好让闺女自己拿主意。
叶满枝舍不得家里,工作调动也不是说调就能调的。
她打算先放一放,等过完年以后再说。
这段时间她还要组织手工服务社卖货,顺便买一些年货。
为了方便居民采购年货,“反帝大集”从小年开始,每天都会开市,一直持续到大年三十。
是的,由于英法侵略埃及,轰炸开罗,爱好和平的我们要支援埃及人民的正义斗争,光明街和工农乡共同组织的这个自由市场,被命名为“反帝自由市场”了,居民们简称其“反帝大集”。
反帝大集是距离城区最近的自由市场,许多听到消息的市民都跑来城郊赶大集了,导致大集规模越来越大。
第一次开市时,“反帝大集”只占用二百多米的街道,到了腊月二十四的时候,大集已经绵延二里地了。
工商所、派出所和街道办都要派人去大集上维持秩序。
叶满枝来大集上执勤的同时,还要顺便采购一些年货。
煤炉厂今年效益不错,她跟穆主任和张勤简商量了一下,决定在春节时,体现出社会主义的优越性,给正式工和临时工每人发放一份年货。
全厂24个人,按照每人3块钱的标准,总共也不过70块左右。
叶满枝昨天已经跟工农乡的一个农业社谈好了,在他们社采购一百二十斤苹果。
今天带着身强力壮的赵二贺去大集上取货。
上午九点多正是人最多的时候,叶满枝随着人流往前走,经过家庭手工服务社的摊位时,发现蹲在地上看货的居民还挺多,服务社的几个大娘忙忙碌碌地收钱招呼客人,同时还要回答一些人的提问。
有个大爷似乎问得太多,把李大娘问烦了。
李大娘不客气地说:“这些小百货都是我们手工制作的,我就是个卖货的,你说的那些税啊,利润啊,我都不懂,那边有工商所的同志,你自己去问他们吧!”摊位旁边就有带着工商袖箍的工作人员在执勤。
闻言就主动走了过去。
“同志,你有什么事?”叶满枝对街道工商所的工作人员都熟悉,这个小年轻她以前没见过,估计是工农乡派来的人。
大爷笑得挺和蔼,背着手问:“这种手工制作的小百货,在自由市场上销售,用不用缴税啊?”“不用交税,每个摊位交一毛钱的管理费就行。
”小年轻答得挺认真,“你要是想来摆摊可以随时来,只要是计划外的日用百货和小土产,都可以自由摆摊。
”“只有日用百货和小土产能摆摊吗?我刚才看到有猪肉摊子在卖猪肉啊!”小年轻口中磕绊了一下,不好跟他说,这个小土产的界限比较模糊。
过年图个吉利,工商所对一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那些同事可能把土猪肉当成了小土产。
“猪肉摊子也许是其他单位摆出来的,”小年轻语气镇定地转移重点,“反正你想摆摊就来吧,要是有人跟你乱收费乱摊派,你不要理会,直接找我们执勤的同志反应情况。
”叶满枝心说这位年轻同志可能是新来的,要是工商所那些老油条,不可能老老实实地有一句答一句。
她顺着人流往前走,快要离开服务社的摊位时,回头看了眼那位大爷的衣着打扮,穿着黑色棉袄,戴着一顶褐色毛线帽子,帽子顶端还有两个线头,瞧着挺朴素的。
但大爷脚上那双牛皮的大头鞋,应该不便宜。
这样的人,犯不着来自由市场摆摊吧?“你觉不觉得那大爷有点眼熟?”叶满枝问走在身后的赵二贺。
“不觉得。
”赵二贺盯着老头瞅了半天,摇摇头。
叶满枝拧眉想了一会儿。
因着前阵子刚上过报纸,她最近对报纸上的照片特别关注。
她咋觉得刚刚那大爷的脸,好像在报纸上见过啊?叶满枝将筐子交给赵二贺,然后把自己的红袖箍戴上,转身走回了手工服务社的摊位。
“之前没见过你,你是工农乡的同志吗?”叶满枝先问那个小年轻。
“不是,我是光明街工商所的。
”“哦,那你是新来的同志吧?”见对方点头,叶满枝转向那个大爷说,“这位同志是新来的,有些工作还不熟悉呢,您有什么事就问我吧。
”大爷饶有兴致地打量她两眼,又把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
“哦,您想卖小百货是吧?那得看您是个人来卖,还是集体来卖了!”“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当然有区别了!”叶满枝指指身边的摊位,“这是我们街道家庭手工服务社的摊位,算是集体的摊位,卖出的每件商品都要算在集体的账上,到时候要统一缴税的。
如果您只是个人来摆摊,零星卖几件手工小百货,没有形成规模,咱们工商所是不收税的。
”大爷背着手点点头,“对大宗交易征税算是比较合理的,但工商所对大集上的集体企业都有登记备案吗?”叶满枝不是工商所的,她哪懂这些。
不过,听他脱口的话不是“大宗交易”、就是“登记备案”,显见不是一般的老头。
于是,她斟酌着说:“我是街道的干部,工商所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不过,大爷你这个提议还挺好的,回头让这位……”站在她旁边的小年轻接话说:“我叫梁彦。
”“嗯,回头让这位梁同志跟李所长提一提。
”叶满枝笑道,“我们‘反帝自由市场’刚开市不久,也是在摸索中寻找自身不足的。
马上就要过年了,大家都想尽量服务好群众,争取让市民们在大集上就能将年货采购齐全。
”“我们街道办和工农乡,为此特意联系了市食品公司和副食品商店,给他们在市场上预留了摊位。
食品公司年前往郊区投放了17万斤猪肉,反帝大集的摊位就是销售点之一。
大爷您要是想买猪肉,就带着肉票过去,跟其他市场的价格一样,但是我们这里供应更充足。
”她回答了老头的几个问题,然后就以还有其他工作为由率先离开了。
走出对方视野范围后,她将苹果钱给了赵二贺,让他自己去取苹果。
而后调转方向,疾步返回了街道办。
叶满枝顾不上额头的细汗,摘下手套便去翻看报刊架上的旧报纸。
翻了几份以后,果然在一周前的《滨江日报》上,见到了那个大爷的相片!新闻标题是《市人民委员会扩大会议通过了克服官僚主义的二十项措施》。
大爷的照片下面有一行小字,“市长XXX宣布每月17号,为市级机关‘无会议日’。
”叶满枝:“……” 她刚才给市长答疑解惑啦?还管市长叫大爷啦?叶满枝连忙把这个发现告诉了穆主任和张勤简。
正在喝茶的张勤简被茶水呛得直咳嗽,两道水柱从鼻孔里喷出来,又重新滴进茶缸里。
叶满枝被恶心得够呛,假装没见到他的狼狈,将目光瞥向了一边。
“市长跑来咱们的大集上干什么?你是不是看错了?”市长若是想来视察,通常是逐层下达通知,身边还要呼呼啦啦带着一大群人。
怎么可能自己一个人就跑来了?“没看错,那大爷跟照片上的人长得一样。
”叶满枝将报纸递给他。
穆兰问:“他身边还有其他人吗?”“没注意呀,我过去的时候只有他自己站在摊位旁边问东问西的。
”张勤简看向穆兰,“怎么办?用不用上报区里?”穆兰详细询问了叶满枝与他对答的情况,而后说:“区里我来通知。
老张,你先去跟派出所和工商所通个气,有些计划内产品可不能管得太松了,以免撞到枪口上。
”市长穿着破棉袄戴着破帽子,来重新开市的大集上转悠,很明显是想微服私访的,要是被一群陌生下属撞破反而不美。
她在心里计算着时间,估计区领导赶到时,市长恐怕已经走了。
这才拿起电话跟区领导汇报了情况。
*叶满枝闹不懂领导的想法,反正她挺兴奋的。
虽然之前见过刘副市长,但是约等于没说过话。
她今天见到的可是正市长,还跟人家聊了半天!老叶一辈子都没见过市长呢,她这样也算是青出于蓝了吧?她可太有出息了!当晚在工人俱乐部的排练结束以后,叶满枝把这件事偷偷分享给了林青梅。
林青梅反应平平,也跟她分享了一件新鲜事。
“元旦的时候,市文化局举办交谊舞会,我还跟分管文化工作的副市长跳过交谊舞呢!”“哇!”叶满枝好奇地问,“副市长交谊舞跳得好吗?”“还行吧,在机关属于中等水平,没你们吴团长跳得好。
”林青梅往台下使个眼色,“吴团长在那鼓捣半天了,他干嘛呢?”叶满枝也不清楚,她将琵琶收好,提着琴盒快步跑去了观众席。
吴峥嵘是来接她“下班”的,不过自打进了俱乐部,就一直在埋头鼓捣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什么啊?”“照相机。
”“照相机哪有长这样的?”叶满枝在照相馆见过照相机,那是能立在地上,顶着一个大脑袋的机器。
“这种属于便携式的照相机,”吴峥嵘给她看了眼机身,“这个能拍摄成品细节图,立式照相机使用起来不方便。
”叶满枝凑近了问:“这是你们军代室的照相机吧?军代表同志,你这是公器私用不?”吴峥嵘学着她的样子,用气声调侃:“还请小叶同志千万替我保守秘密。
你不是不满意报社给你抹的红脸蛋么,我另外给你拍几张。
”见他居然想给自己拍照,叶满枝惊喜的同时,又有些慌张。
“你怎么不早说呀!早知道我就换一套更好看的衣服了。
”“我买了两盒胶卷,大概能拍二十多张,”吴峥嵘坦言,“以前只用它拍过军用品局部照片,拍人像还是第一次,可能拍得不好,先随便拍一卷练练手吧。
等你们正式参赛的时候,争取能拍出满意的相片。
”“你现在照相技术怎么样?刚才拍了吗?”吴峥嵘笑:“目前只拍了一张你在台上弹琵琶的,还有一张你们乐团的合照。
具体效果怎么样还不清楚,等我将胶片洗出来看看情况再说。
”叶满枝撑着下巴问:“那能不能给我跟青梅拍一张合照?”“行啊,把你的朋友喊过来吧。
”排练结束,音乐会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
林青梅还在舞台上做最后的收尾工作,被她喊下来拍照时表情还是懵的。
等她被叶满枝搂着脖子,贴着脸蛋,听见咔嚓一声快门声以后,又听她在自己耳边央求:“青梅,你也帮我跟吴峥嵘拍一张相片呗!”林青梅哪用过照相机啊,摆手说:“我不会照相。
”叶满枝跟她蛐蛐咕咕,“你就站到他现在的位置,让他告诉你按哪里,只要能把我俩收进照片里就行了。
”“你想跟他拍合照,就不能在拍结婚照的时候,去照相馆一起照?”林青梅扛不住她的缠磨,还是走过去接过了吴峥嵘手里的照相机。
叶满枝冲她讨好地笑笑。
眼见其他人全都走了,只余他们三个人滞留在音乐厅。
叶满枝连忙拉过吴峥嵘,让他脱了军大衣,露出里面的军装,坐到刚刚青梅坐过的位置。
她自己也把外套脱了,只穿着一件白色毛开衫站在吴峥嵘身后。
然后将双手搭在了对方的肩上。
林青梅从镜头后面探出头来,无语道:“你让我帮你拍照,不就是想拍个亲密点的吗?那就别矜持啦,赶紧搂住脖子,把脸贴上去吧!”叶满枝刚才就是以这样的姿势跟她拍照的。
这丫头明显早有预谋,结果临到关键时刻退缩了。
叶满枝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不过当着青梅的面,她还是有点放不开。
直到吴峥嵘握上了她搭在肩上的一只手,叶满枝才鼓起勇气,将绯红的脸蛋贴了上去。
在照相馆拍照,要注意影响,最近来办结婚登记的夫妻,带来的照片都是那种并排坐在一起的。
偶尔有大胆一点的,会将脑袋往对方的方向凑近一些。
像他们现在这样,搂肩、牵手、贴脸,这种相片是绝不可能拍出来的。
叶满枝觉得今天机会难得,只是在青梅面前丢人一下下,但是能留下一张难得亲密的相片,也算值得了。
只不过,相片拍完以后,青梅还没什么特别反应,吴峥嵘却总是时不时偏头看向她。
等他们与青梅在大院里分手,来到叶家所在的楼道时,叶满枝终于开口问:“你总看我干什么?”她甚至能察觉到上方视线的热度。
吴峥嵘没说话,伸手将她的围巾拉下来一点,俯身便噙住了她的唇瓣。
尽管动作还是温柔的,但叶满枝感觉这次与从前不太一样,他今天好像吻得特别凶。
短短几秒钟,她便被亲得透不过气了。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叶满枝在他胸膛上推了推,示意他适可而止。
而后她听到对面非常明显的一声吞咽,吴峥嵘“嗯”了一声,又在她唇上轻啄了两下。
脚步声越来越近,叶满枝一紧张就将他重新拉出了楼道。
两人站在拐角的阴影里,一时间都没说话。
平息片刻,吴峥嵘倏地开口说:“本来军代室有专人洗相片的,看来我不但要练好人像摄影,还得学习冲洗相片了。
”叶满枝揪着围巾上的球球问:“照相机多少钱呀?我要是再卖一万册图书,能买一台照相机吗?”“能。
”叶满枝心说,她要是能拿到第二笔稿酬,就用这笔钱买一台照相机。
让吴峥嵘天天给她拍相片!吴峥嵘将她的围巾重新系好,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请柬给她。
“我奶奶邀请你,春节来我家做客。
”“到时候会很热闹嘛?”叶满枝问。
“应该不会。
”“那干嘛要给我一张请柬?”叶满枝还以为他家要请客或是举办什么活动。
“她可能觉得这样比较正式吧,”吴峥嵘有时对老头老太的举动也很费解,“具体时间没定,大概就是正月初三至初五的某一天吧,老太太说看你的时间安排。
”叶满枝握着请柬,虽然觉得太过正式了,但她能从请柬中感觉到对方的尊重。
“我回家跟爸妈商量一下,明天再告诉你行不?”“行,”吴峥嵘想了想,又补充说,“我爸妈今年会回滨江过年,到时候可能会跟他们见一面。
我们好几年没见过了,你不用特别准备什么,随便见见就行了……” 第60章叶·年货大户·满枝 与家人商量过后,叶满枝把上门的日子定在了正月初四。
“你第一次去他家做客,是不是得备些礼啊?”三哥问。
“吴峥嵘说他会准备。
”叶满枝将毛衣针递给他,“哥,你帮我把这个提花的花样织一下。
”“他准备是他的,咱家也得表示一下吧?”三哥放下自己织到半截的毛裤,接过妹妹的毛衣便唰唰织了起来,中途想起什么,又从裤兜里掏出两块钱给她,“帮你凑个份子,到时候你买点水果提到他家去。
”叶满枝没接,往客厅里瞅了一眼说:“你送四哥去学开车,花了不少钱吧?两块钱你自己留着吧。
”“没花多少,主要是买烟买酒,”叶满堂呵了一声说,“谁知道老四能坚持多久,我没敢投入太多。
”除了鼓捣花鸟鱼虫,老四干什么都没长性。
他有时候甚至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叶满堂发狠似的说:“他这回要是还那么不着调,我以后就不管他了!”“这话你都说过好几遍了,也没见你不管他。
”三哥虽然在家排行老三,但他向来以长子自居,家庭责任感极强。
像四哥那样的混不吝,连老叶都愁得不想管了,三哥却依然不离不弃,誓要完成对弟弟的改造。
叶满堂不想提那个倒霉弟弟,将两块钱塞进她手里说:“你拿着去买东西吧,我帮你三嫂织了件毛衣,这是她给我的,等这条毛裤织好以后,应该还会有一笔手工费。
”叶满枝:“……” 她着实没想到老叶家最会织毛衣的人会是三哥。
之前发现黄大仙买了好多毛线回来,还以为对方肯定是编织高手。
结果黄大仙织起毛衣来跟得了小儿麻痹似的,学了几天就放弃了。
剩下的毛线由三哥继承,不到一周时间,就织了件毛衣出来。
凭手艺从媳妇手里抠钱花!望着他堪比机器的手速,叶满枝痛快地将两块钱收下了。
去做客的礼物,其实并不需要她操心。
见到吴奶奶的请柬以后,常月娥往百货大楼跑了好几趟。
不过,她准备的大多是适合女同志的东西,给吴峥嵘爷爷和父亲的礼物还没有着落。
次日上午,叶满枝在反帝大集上找到了五哥,想请他帮忙下乡买点灵芝酒或者虎骨酒。
然而,她刚走到马车近前,就被上面满满当当的货物惊住了。
“哥,你从哪弄来这么多东西啊?”五哥这马车上,不但有鸡蛋、粉条、木耳、蘑菇、冻得邦邦硬的粘豆包和鲤鱼,甚至还有两筐国光苹果。
五哥刚收了一个大娘的鸡蛋钱,笑吟吟道:“大集距离农村太远了,我帮老乡代卖的。
”叶满枝:“……” 谁信啊。
肯定是他从农村收购,然后来城里倒卖的。
以前没有自由市场的时候,五哥就时常帮人从农村带东西。
这回有了反帝大集,他更能光明正大地倒腾了。
“哥,你这生意怎么样?这一车得几天才能卖完啊?”“一上午就卖完了。
”五哥眼里精光四射,浑身都是干劲儿。
自从有了自由市场,他上午卖货,下午去农村收货,一天能净赚十几块。
按照这个势头搞下去,春节前他至少能进账150块!“哥,你可得悠着点啊,你倒卖这么多东西,小心工商所的人来查你!”“没事,我有东河村开的介绍信,证明我是替他们农业社代卖小土产的。
”叶满枝问:“这些是从东河村弄来的?这车上有咱家的东西么?”叶家的老家就在东河村。
五哥指向车上的两个小麻袋,“木耳和榛蘑都是帮三叔他们代卖的,咱奶还想让我卖一些大黄米和小豆,我怕市场上不让卖粮食,就让她做成粘豆包了。
”叶满枝心头莫名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看似随意地问:“这麻袋的容量不小,咱奶不会把家里那点存货全都给你了吧?”“嗯,年前这段时间叫得上价,能卖肯定要尽量卖啊!”五哥乐呵呵道,“我自己存的那些黄米和黏米,也都做成粘豆包卖了。
”叶满枝腹诽,你们卖得倒是痛快,万一赶上饥荒年景,家里可就没有半点存粮了!最近三嫂打着过年走礼的幌子,又买了不少肉罐头、鱼罐头和挂面。
她能特别直观地感受到三嫂内心的急切。
连黄大仙都怕成那样,估计之后几年的光景真的不会太好过。
她兀自站在马车边琢磨了半晌,而后盯着五哥给顾客装鸡蛋、称木耳、收钱。
眼见着麻袋里的货物很快就少了一半,叶满枝突然说:“哥,你这些木耳和榛蘑别卖给别人了,都给我吧。
”五哥疑惑道:“咱家吃不了这么多吧?”“我们单位的同事也想买,到时候我拿去办公室里分一分。
”叶满枝掏了十块钱给他,“先给你十块,老家那边要是还有人卖山货,你就再给我留点。
”机关单位的人经常一起采购年货,五哥信以为真,点头答应着。
叶满枝踯躅片刻,靠近他小声说:“哥,你再去东河村的时候,跟咱爷奶他们说一声,粮食不要再卖了。
”五哥解释说:“我们只在春节前卖一阵子,最近价格高。
”“现在卖了,以后就要吃亏了!”叶满枝神神秘秘道,“我听说粮食要涨价!而且以后不论粗粮细粮都要用粮票才能买,你们现在把粮食卖了,赚的那点钱还不够粮价涨幅呢!”五哥警觉地问:“你听谁说的?最近粮食真的要涨价?”“在党校上课的时候听说的,我那个进修班里的同学来自全市各单位,有些人的消息特别灵通。
”五哥知道干部的消息渠道,完全不是自己这种野路子能比的。
他没想过妹妹会在这种大事上骗自己,对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春节前价格高,我先卖一阵子。
等过完年以后,我再找机会收点粗粮存着。
”叶满枝随意道:“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别卖亏了就行。
”五哥是个财迷,只要跟他说现在卖粮亏本,他一准儿不会贱卖粮食。
很可能还会尽快收购一批粗粮囤积居奇。
叶满枝跟五哥说了正事,便打算带着那两麻袋的干货离开。
临走前,她往几步开外的姑娘身上瞟了一眼,姑娘头上戴着一顶很抢眼的白兔毛帽子。
刚开始她以为对方是看货的顾客,可是她跟五哥聊了半个钟头,那姑娘不买东西,也不离开,不知是来干嘛的。
“哥,你认识那姑娘不?”叶满枝给五哥使个眼色。
“见过两面,不熟。
”五哥瞅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整理马车上的货物。
叶满枝点点头不再多问,跟他打声招呼就走了。
既然五哥说不熟,那就是真的不熟。
她五哥长得体面,腿脚不好的时候,都能吸引小姑娘偷看他。
如今他换上了特质的棉鞋,走路时没有特别明显的蹒跚,就更招人稀罕了!趁着午休时间,她提着两麻袋的干货,往新房那边跑了一趟。
家里已经有一个喜欢储存东西的黄大仙了,要是她也跟着大量囤积粮食,不免显得奇怪。
所以,新房的钥匙到手后,她偶尔会趁着打扫卫生的机会,往这边送点东西。
院子西侧有个地窖,是原房东储存冬菜的地方,内里空间还挺大的。
叶满枝将地窖门打开,通了一刻钟的风,才踩着梯子将两袋木耳和榛蘑送了下去。
她用手电筒在地窖的墙上照了照,一侧的架子上已经挂了几袋豆子和两大袋粉条,以防粮食受潮,她还在麻袋外面裹了一层油布。
叶满枝原本还跟着黄大仙买了不少肉罐头和鱼罐头。
可惜她定力不足,回家就把豉汁鲮鱼、茄汁凤尾鱼、红烧扣肉、午餐肉、卤猪杂罐头挨个尝了一遍。
地窖里目前只存了七八罐她觉得不怎么好吃的原汁猪肉罐头,如果哪天没肉吃了,可以用这种肉罐头炖菜吃。
叶满枝又从随身的背包里翻出一瓶黄桃罐头和两罐八宝饭罐头。
用手电筒在罐头盒子上照了两个来回,依依不舍地将八宝饭跟原汁猪肉罐头放到了一起。
哎,不知道存这些吃的有没有用。
要是放过期了,还怪可惜的。
*叶满枝为这些罐头和粮食花了不少钱,不过,单位给她发的年货,很快就让她没那么心疼了。
今年光明街上的几个集体手工社和国营工厂的盈利状况都不错。
街道办截留的利润还算可观,再加上市里发给二等模范的150元奖金,让张勤简难得大方了一回。
今年春节,街道办的年货是按照顶格标准置办的。
每人三斤苹果、三斤冻梨、三斤白面、两斤猪肉、两条鲤鱼,还有半斤水果糖。
叶满枝兼任着煤炉厂的厂长,煤炉厂的年货也有她的一份,所以她又多分到五斤苹果、两斤猪肉和一条鲤鱼。
东西着实不少,好在单位离家近,她蚂蚁搬家似的,每次倒腾一点点,分几次就能将年货运回家。
分了年货以后,穆主任又总结了过去一年的工作成绩,然后将每个人都喊去隔壁的居民接待室,进行了一对一谈话。
叶满枝排在刘金宝的后面,眼见他喜气洋洋地从办公室里出来,叶满枝直觉今天的谈话内容和氛围应该是很轻松的。
然而,等她在穆主任对面坐定,却听对方问:“小叶,你年后有调动工作的打算吗?”“啊?”叶满枝愣了一下,连忙说,“没有啊。
”对于红联乡工业办的工作,她心里还有些犹豫。
而这种会让她生出犹豫情绪的事情,她最终通常都不会选择。
穆兰笑了笑说:“别紧张,我上周去市里开会,碰见红联乡的汪敏了,据说她想把你弄去红联乡负责工业工作。
”叶满枝:“……” 这汪乡长咋还当着领导的面挖人呢?“乡镇和街道在级别上是一样的,但城市街道要比乡镇的条件略好一些。
”穆兰和气地说,“乡镇工业办主任的位置,听起来不错,其实手下顶多有一两个编外临时工。
红联乡没什么大工业,工业办主任负责的工作,跟你现在做的工作差不多。
”叶满枝沉吟一阵,既然事情已经摊开了,不如直说自己的想法。
“主任,汪乡长确实跟我提过调动工作的事,她想让我去红联乡主抓手工业,行政级别能从25级升到24级,但红联乡离家太远了,我当时已经婉拒汪乡长了。
她让我考虑考虑,年后再给她答复。
”她刚参加工作不到一年,要想升到23级,还得再观察一年。
所以,她去了红联乡,实际上只能升到24级。
穆兰在心里默默叹气,街道办是个小衙门,其实不太容易留住人才。
上一个转去656厂工会的小刘就是个很有干劲儿的小伙子,当时人家偷偷摸摸走了关系,等她想留人的时候,商调函都已经下来了。
叶满枝在工作上不但有干劲儿,也很有想法,是个难得的做群众工作的好苗子。
在家庭手工业和教育工作上,帮她分了不少担子。
既然提前得到了消息,穆兰肯定不能将人轻易放走。
“红联乡给你的条件确实不错,但你要好好想想,为什么那么多乡镇干部挤破脑袋也要来城里工作?不光是因为城里的生活条件好,更因为视野不一样!上次你在反帝大集上遇见了市长,你知道他突然跑来这边是为了什么吗?”叶满枝摇摇头。
她只听说后来区委书记和区长都跑去接待市长了。
“区领导不是在大集上见到市长的,”穆兰神色复杂地说,“是后来在针棉织专业联社里见到的。
”叶满枝惊讶地“啊”了一声。
光明街上的工厂和手工社特别多,针棉织专业联社就是其中之一,在性质上算是集体企业,但规模很大,跟一般的纺织厂也差不多了。
“市长早上来光明街的时候,针棉织社还没上班,所以他先去大集上逛了逛。
等区领导赶到时,他已经在各大合作社之间转了一圈了。
市里有意将手工业合作社,转成国营工厂,正阳区是手工业合作社最多的区,而咱们光明街又是全区合作社最多的街道。
”叶满枝消化着穆主任话里的内容。
把全市的合作社变成工厂,这可是个大工程!集体的变成国营的,其中的阻力肯定不小,市长可太有魄力了!穆兰继续说:“我听区长的意思,年后市里就要将正阳区当做试点,在区里成立一个改革办公室,专门主导合作社转厂工作。
咱们光明街的合作社很多,到时候肯定要派联络员去区里工作,你本身就是负责手工业的干部,我打算让你去试试。
”“小叶,平时在城乡做基层工作,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往往是极个别的特殊机会,能让你快速成长。
大型合作社多聚集在城市,红联乡不可能给你提供这种参与大型改革的机会。
”不用她继续说下去,叶满枝早已心潮澎湃地连连点头了。
有机会去区里工作,能参与这种重要改革,还不用离家太远,她当然乐意啦!“主任,我听你的,以后一定继续努力工作,安心为咱光明街的居民服务!”穆兰满意地颔首:“行,那你好好准备一下,过完年区里很快就会组建改革办公室。
另外,你在党校进修班学习的时间也不短了,人家刘金宝都知道提交入党申请书,你怎么从来没提交过?在要求进步这方面,你表现得不太积极啊!”叶满枝:“……” 她觉得入党这事离她特别遥远,从来没考虑过入党的问题。
居然又被刘金宝那小子抢先了一步!他怎么什么事都知道!* 叶满枝被穆主任激励得精神振奋,提着自己那三条大鲤鱼回家的路上,还在美滋滋地哼唱着《红莓花儿开》。
走到家门口时,正巧遇见推着自行车过来的吴峥嵘,车后座上还捆着一个大竹筐。
“你这是干嘛去啊?”“厂里刚发的年货,给你送回家去吧。
”老叶和三哥的年货早就送回来了,这份显见是吴峥嵘的。
“既然是厂里发的年货,你就自己留着呗。
”吴峥嵘问:“你见我在家开过火么?”叶满枝:“……” 好像真的没开过。
他一日三餐都是在食堂解决的。
家里的煤炉子似乎只有取暖和烧水的作用。
“那你给爷爷奶奶送回去也行啊!”“行了,别客气了,”吴峥嵘将自行车停好,提起竹筐走在前面,“赶紧上楼吧,帮你把东西送上去,我还得回厂里开会。
”“你要是有急事就先走吧,我喊四哥下来搬。
”吴峥嵘低声笑:“难得在丈母娘面前露露脸,不差这一时半刻。
”常月娥显然也没料到,吴峥嵘会将自己那份年货送到老丈人家来。
筐子上层被稻草盖着,看不清内里的东西。
即便如此,她仍是热情地招呼“峥嵘”留在家里吃饭。
她对吴峥嵘的称呼是随着心情变化的。
刚开始,双方还不太熟悉,她喊对方“小吴”。
元旦喝了一次酒以后,她觉得这小伙子够爽快,于是改口喊人家“峥嵘”。
结果目睹他醉酒后拉着自家闺女亲嘴,常月娥对他的称呼又退回了“小吴”。
吴峥嵘听她重新喊自己“峥嵘”了,心知这次献殷勤还是有一定效果的。
“阿姨,单位那边还有事呢,我在您这喝口水就得赶紧回去。
”闻言,常月娥赶忙给他倒了杯温水,家里没有多余的茶缸,用的还是叶满枝那个花里胡哨的搪瓷缸子。
吴峥嵘一下午没工夫喝水,咕咚咕咚把一缸水全喝了,而后与母女俩招呼一声就快步下了楼。
透过上霜的窗玻璃,常月娥往楼下望了一眼,骑着自行车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了,看来厂里真的有任务。
她转身时,叶满枝已经将竹筐上的稻草扒开了。
最上面是一个面袋子、一网兜苹果和一盒子糕点,这跟老叶和三哥的年货差不多,都是厂里发的。
下面装着一扇排骨、四个猪蹄和一大捆刀鱼。
常月娥看着筐里的东西,疑惑道:“这不会是他自己买的吧?”厂里分了猪肉和豆油,还真没见谁分了这么多排骨。
“不会,他从不在这种事上拐弯抹角,要是他买的,他就直说了。
”叶满枝从糕点盒子里挑了一根江米条放进嘴里,含糊道,“厂里各科室发的年货不太一样,这些可能是军代室发的。
”有的车间和科室有集体奖金,过年的时候就会用小金库给职工另发一份年货。
这就是国营大厂的风格。
常月娥瞧着地上的这堆东西,更是下定决心,闺女去吴家做客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准备一份年礼!*叶满枝在大年三十值了半天班,而后就安安心心在家过了一个热闹的春节。
大年初四这天,早就拜过年的吴峥嵘再一次来到叶家,亲自将叶满枝接去了省大老宅那边。
“我爸在驻地有任务,今年没能回来。
”吴峥嵘简单介绍了一下家里的情况,“我妈带着我妹妹和四哥夫妻一起回来的。
”“你家不是只有兄弟二人吗?”叶满枝记得他只有一个哥哥,和一对姐妹。
怎么又冒出一个四哥来?吴峥嵘语气平静道:“四哥是我堂哥,我大伯牺牲以后,一直被我父亲带在身边抚养。
这次我哥姐都没回来,只有四哥和我妹妹,陪着我妈回来了。
”叶满枝心说,他父母真是奇怪,自己的亲儿子扔回老家给祖父母抚养,然后把侄子带在身边亲自抚养。
这是什么道理?叶满枝不了解吴家的具体情况,便没再多问,很快就随他来到了吴家老宅。
尚未来得及感叹这栋房子的气派,她便被听到动静跑出来的吴奶奶,热情地拉进了屋里。
吴峥嵘怕她不适应家里的环境,紧随几人进屋,先帮她介绍了家里的亲戚们。
小妹吴岫岚比叶满枝大一岁,两人算是这屋里难得的同龄人,她拉着叶满枝的手坐到沙发上。
扭头望向自家二哥时,正想调侃他两句,忽见他脱了军大衣,露出里面的绿色毛背心。
吴岫岚端量片刻,笑着赞道:“哥,你这毛背心不错呀,这种绿色还挺少见的。
”吴峥嵘瞟一眼沙发上的小叶干部,轻笑一声没说话。
叶满枝只当没听懂他那笑里的含义,轻轻移开了目光。
她最近实在太忙了,俏绿俏绿的毛衣还差两个袖子没织好,眼瞅着就过年了,只能让他先穿个毛背心凑合着,好歹算是一件新衣服。
等她有空的时候,再把那俩袖子补上。
第61章吴峥嵘:寺庙旁边的猪都会念经 与叶家的豪华阵容相比,吴家这边的十来人只能算是小场面。
叶满枝认了一圈人,收了好几个过年红包后,紧张了一路的情绪,总算有了缓和的迹象。
“奶,您也太偏心了,当初我们秋玲登门的时候,您可没给过这么大的红包!”说话的是吴峥嵘的四哥吴崇山。
吴奶奶笑着瞪他一眼,“你媳妇还没说什么,你倒是先急了!”“我媳妇脸皮薄,有意见也不敢提呀!”孟秋玲红着脸埋怨:“我小时候就收过奶奶的红包了。
人家小叶第一次来做客,你别把我说得像个小心眼儿似的行不行!”“我这不是替你说话嘛,”吴崇山插科打诨了一阵,又对叶满枝说,“小叶,你别介意啊,我们开玩笑呢!”叶满枝的目光在他面上快速掠过,故作腼腆地笑了笑。
吴峥嵘的这个堂哥,国字脸,浓眉大眼,除了一身军装,全身上下没有跟吴峥嵘相似的地方。
不但外形不像,性格也不像。
堂哥能说会道,自她进门以后,一直由他和吴小姑负责调节气氛,不但把吴奶奶和吴妈妈哄得眉开眼笑,连严肃的吴爷爷都目光慈祥地望着他。
叶满枝平时很喜欢与这样性格的人相处,比如刘金宝,有他们在场,气氛总是很活跃的。
但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她心里竟没来由地有点烦这个堂哥。
她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吴峥嵘,对方穿着白衬衫和俏绿的毛背心,像只骄傲的孔雀似的,姿态放松地靠坐在对面的椅子里。
吴峥嵘似乎一直在留意她的动静,稍有风吹草动,便眉梢轻扬,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叶满枝微不可察地摇摇头,而后突然就释怀了。
吴峥嵘这张脸,要是配上堂哥那样的性格,岂不是妥妥的花花公子?幸好他没变成那样,她才不想跟油嘴滑舌的男人谈恋爱呢!吴岫岚与叶满枝坐在一起,见她安安静静地微笑倾听,不怎么爱说话,果然如奶奶所言,是个极文静的小姑娘,不由往堂哥那边瞅了一眼,今天是小叶第一次登门,堂哥性格开朗、言笑晏晏,难免显得喧宾夺主。
她抓了几颗水果糖,分给叶满枝一颗,笑问:“小叶,听我哥说你前阵子上报纸了,还是头版头条?你可真能干!”闻言,大家的目光再次汇聚到主角叶满枝身上。
叶满枝其实不在乎被喧宾夺主,她巴不得再多几个人分散大家的注意力。
像吴峥嵘在她家那会儿,只要吃饭喝酒就行,话都被她家亲戚说了。
不过,上报纸这事确实挺让她自豪的,即使已经在家吹了半个月,此时被人问到,还是觉得特别欣喜。
她依照惯例谦逊道:“我是代表单位去参会领奖的,没想到会被报社选中,把发言的照片刊登在报纸上了。
”听了这话的吴峥嵘忍不住牵起唇角,小叶干部虽然谦虚,但短短一句话还是强调了三个关键点。
第一,她是去领奖的;第二,她上台发言了;第三,发言效果应该是很好的,否则不会被报社选中。
吴岫岚走的是学术路线,还是单纯的在校女大学生,听了叶满枝的话,并没觉察出她暗戳戳的炫耀,只觉得这未来小嫂子挺厉害的。
她正想给小嫂子捧捧场,堂哥却再次插话道:“你这么年轻就上过报纸,已经比我们都厉害了,我们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真没有这个本事!”吴小姑笑道:“那你可是记错了,当年峥嵘得了全省会考第一,也是上过报纸的,那报纸我还留了好几份呢。
这样看来小叶和咱家峥嵘真是登对!”“哈哈哈,谁能跟峥嵘比呀!”吴崇山笑嘻嘻道,“峥嵘是继承了爷爷衣钵的,他从小被爷爷带在身边言传身教,不考个第一像话吗?我们这些哥哥姐姐都特别羡慕他,咱家到了我们这一辈,文化水平都不高。
还好峥嵘和岫岚是大学生,否则咱吴家书香门第的招牌就要毁在我们手里了!”孙汝珍不以为然道:“当时时局动荡,前线也吃紧,你们几个能读到中学就已经很不错了,没有必要妄自菲薄。
”听了吴峥嵘堂哥和亲妈的话,叶满枝忍不住腹诽,按照你们的意思,只要跟在吴爷爷身边,任何人都能考全省第一了。
读书也是需要天赋的好吧?她们学校每年只有一两人能考上大学,大学岂是那么好考的?你们上下嘴皮子一碰,考大学变得跟吃饭喝水似的简单。
她原本打算在吴家当一个文文静静的漂亮姑娘,这会儿却忍不住想替吴峥嵘同志辩解几句了。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吴峥嵘在家和在单位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画风。
不等她帮腔,他那张英俊的面孔上已经带出了嘲讽。
“照你们这个意思,寺庙旁边的猪都会念经。
四哥,你跟大哥他们在学业上确实被局势耽误了。
不过,你也不用妄自菲薄,你们常年跟在吴政委身边耳濡目染,以后必定会青出于蓝当个司令或政委的。
”叶满枝往堂哥的肩章上望去。
与吴峥嵘一身轻松的打扮不同,堂哥今天是穿了军装的。
她不太会认军衔,但堂哥肩上的星星比吴峥嵘少一颗,不知他在部队是干什么的,只从星星来看,军衔应该比吴峥嵘低一些。
“……”吴崇山被他的反戈一击噎了一下,缓了半晌才回道,“司令哪是那么好当的?人家小叶第一次上门,你就不能给我这个哥哥留点面子?”吴峥嵘笑了笑没说话。
别人也许不懂他这笑里的含义,但吴小姑把他拉扯大,完全能读懂他的意思我媳妇第一次上门,你也没给我留面子啊。
她这两个侄子,年纪只相差一岁,一个没了亲爹妈跟着叔婶过日子,一个有亲爹妈跟着爷奶过日子。
其实俩孩子都不容易。
但这世上向来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崇山每次回老家总要有意无意地诉诉苦,从他爷奶那里讨点好处。
因着儿子早早牺牲了,老爷子对这个孙子也相对比较宽容。
对吴峥嵘的刻板教条,并没有沿用到吴崇山身上。
不过,峥嵘的精神世界似乎与其他孩子不太一样,对于同龄堂哥的挑衅,他要么无视,要么回以看笨蛋的眼神。
像今天这样直接正面回应的情况,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吴小姑猜测,也许与他媳妇首次登门做客有关。
她连忙打圆场说:“你俩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斗嘴,多让小叶看笑话啊!饭菜早就准备好了,咱们赶紧开饭吧!听说小叶喜欢吃海鲜,我特意做了一道油焖大虾,还做了大黄鱼。
小叶,你今天尝尝我的手艺!”叶满枝笑着道谢,同时在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
幸好吴峥嵘及时开口了,否则她这文静乖巧的淑女形象,在吴家长辈面前可就保不住啦!吴家的家庭环境整体还是比较和谐的,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
因着她是女方,又是第一次正式登门,长辈们并没当着她的面,谈论嫁娶的话题,大多是问问她的工作和兴趣爱好。
当然,吴爷爷还比较关心年轻人的学习进步。
除了吴峥嵘,几个年轻人的学业情况都被他一一关心了一遍。
饭桌上仍是堂哥的主场,吴峥嵘并不怎么讲话,还没他俩在厂里单独吃饭时的话多。
不过,由于有他时不时帮忙夹菜,叶满枝前前后后吃了半盘子油焖大虾。
而且吴峥嵘是左撇子,她把剥掉的虾壳放在两人中间,根本看不出是谁吃的。
嘿嘿嘿。
吴小姑想在饭后组织牌局,让叶满枝跟她们一起打麻将。
叶满枝对打麻将还只是一知半解,暂时找不到什么乐趣,但她刚刚那顿饭吃得特别满足,她觉得应该投桃报李,跟小姑打两圈麻将。
她这次来做客,不但给吴家孩子带了红包,也给自己带了钱包。
今天还是输得起的!然而,吴峥嵘却替她拒绝了小姑,“她下午还得早点回去,我带她在家里参观一下,一会儿再去省大校园里转转。
”小姑也只是以防小姑娘尴尬,想找点娱乐活动而已,闻言立即说:“这样更好!你负责带小叶到处看看吧!”于是,叶满枝就在全家人的注视下,被吴峥嵘带上楼参观了。
“咱俩单独进来,没事吗?奶奶和阿姨她们还在楼下呢。
”吴峥嵘将门合上,语气随意道:“我早就跟你说了,跟我妈随便见见就行了,他们常年在外地工作,双方好几年都碰不上一面。
我奶奶挺喜欢你的,你以后跟她相处的时间可能会比较多。
”叶满枝最开始还没发现,但一顿饭的工夫,该看的基本都看明白了。
这对母子似乎没怎么说过话,倒也不是生疏客气,就是没话聊的那种状态。
吴峥嵘不是会没话找话的人,孙汝珍似乎也不知道能跟儿子说什么。
于是就全程零交流。
与吴峥嵘相比,堂哥反而更像她未来婆婆的亲儿子!如果常月娥敢对别家孩子比对她好,叶满枝肯定要大闹特闹,将屋顶掀翻的。
而吴峥嵘却只是默默看着。
哎。
叶满枝有点替他伤怀,忍不住伸手搂住他的腰,将脑袋贴到胸膛上蹭了蹭。
算是给他一点点安慰吧。
吴峥嵘还不知她已经把自己脑补成小可怜了,在她背上拍了拍,问:“今天感觉怎么样?”“挺好的呀,除了菜窖,我还从没见过室内有楼梯的住宅呢!而且墙壁上还挂着好多字画,一看就很有文化底蕴。
”吴峥嵘被她的形容逗笑,“那你以后可以经常过来玩,我奶奶很喜欢你。
”叶满枝仰头看他,“那是你喜欢我多一点,还是你奶奶喜欢我多一点。
”“我。
”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叶满枝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了。
吴峥嵘多好啊!连她都这么喜欢吴峥嵘,他妈妈为什么会那么冷淡呀!常年见不到儿子,好不容易相见了,不是更应该对他好点吗?有了妈妈的对比,她觉得吴爷爷都变得可爱了。
“我们参加全国曲艺汇演,会有亲友票,到时候要不要请爷爷奶奶去看我演出?”“你想邀请吗?”奶奶挺喜欢这类演出,但吴峥嵘怕叶满枝有压力,并没跟家里提过她要随队参加演出的事。
“可以邀请呀,”叶满枝问,“阿姨、岫岚和四哥他们什么时候离开?”“过完年就回去了,可能赶不上你的演出。
”“哦,那还怪可惜的。
”叶满枝不走心地感叹了一句,又苦恼地问,“我要是邀请奶奶去看我的演出,用不用写一张请柬啊?”吴峥嵘觉得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还挺可爱的,配合地说:“你想写就写,不想写的话,给她一张门票就行了。
”叶满枝当然是想写请柬的。
毕竟吴奶奶邀请她来做客的时候,也写了请柬。
但她那笔字练得还不到火候,主动写请柬,不是暴露短板吗?吴峥嵘瞥见她脸上的纠结,低声说:“我奶奶以前没读过书,跟我爷爷结婚以后才开始学认字的。
她从十几岁开始练字,练了一辈子才写成如今这样。
你才几岁?没必要跟她比,你现在的字与半年前相比已经有很大进步了。
”话虽如此,但叶满枝当天从吴家告辞时,并没邀请长辈去看她的演出。
她想回家再临时抱抱佛脚,突击写几张字帖。
到时候大显身手,好好写一张请柬!每当需要写字的时候,她都格外想念凤姨,要是能被凤姨附身就好了。
实在不行,被吴峥嵘附身也好啊!*叶满枝初次去未来婆家做客,除了她自己,最关心结果的人就是常月娥。
常月娥当晚就跟闺女复盘了一下白天做客的情况。
结果叶满枝惊奇地发现,她未来婆婆不但没怎么跟吴峥嵘说话,也没怎么跟她说过话。
除了给她红包的时候,问过她的年龄和工作,之后就再没什么有用的交流。
常月娥问:“她跟其他人有话说吗?”“我没注意啊,好像也没什么话。
”常月娥不想让闺女胡思乱想,于是直接下了结论:“那你这个婆婆就是话少的人,跟谁都不热乎!她跟自己儿子都不热乎,能跟你热乎得起来吗?就你这样的,不可能有人不喜欢。
跟你热乎不起来,那是她的问题!”叶满枝一下子就释然了,对啊,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毛病,那肯定就是对方的问题了。
无论如何,去过吴家以后,叶满枝算是把这个春节最难的一关闯过去了。
放下心事以后,她又在家痛快地玩了两天,再去单位上班时,精神奕奕地给同事和街坊们拜年,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新年新气象。
穆主任给大家开了新年的第一次例会,大家精气神不错,会议气氛特别活跃。
开年最主要的三件事,动员青少年种痘,继续动员剩余劳动力返乡,另外还要开始准备开春以后修建小学。
这三件事都不算什么特别紧急的工作,大家听了以后反响并不热烈。
直到穆主任提出让叶满枝作为本街的联络员,去区里参与“合作社转厂”的改革工作,办公室里才突然有了不同的声音。
“主任,合作社属于工业范畴吧?工业不是我在负责的工作吗?”庄婷是跟张勤简一起分管街道工业工作的。
参与“合作社转厂”的改革工作,可以直接跟区里联系,还可能会接触到工业局、财政局等单位的同志,当联络员是个很好的扩展人脉的机会。
如果是别的事情,错过也就错过了,她没必要为了工作的事情跟同事撕破脸。
但这份工作要是干好了,明显是能出成绩的,要是走走门路,没准儿还能趁机去区里工作。
庄婷不可能把自己的机会让给别人。
她属于心思很活络的年轻干部,她的想法,穆兰能猜到几分。
穆兰不介意年轻人争取进步,如果她像小刘似的私下找门路跳槽,穆兰不会阻拦。
但是把街道提供的工作机会当成跳板,那就不行了。
“合作社的全称是手工业合作社,主要还是手工业,之前一直由市里的手工联社垂直管理,咱们街道基本不用操心。
不论是你负责的工业工作,还是小叶负责的家庭手工业,与合作社都没什么交集。
小叶在去年的手工业工作上做出了一定成绩,这次先让她当联络员与区里联系。
庄婷的工作热情是值得肯定的,可以配合一下小叶的工作。
咱们尽量把这个改革工作圆满完成。
”庄婷:“……” 不但不让她当联络员,还要配合叶满枝的工作?叶满枝本来就挺想给区里当联络员的,被庄婷突然横叉一杠子以后,她就更觉得这个联络员是香饽饽了。
私心里,她觉得自己比庄婷和张勤简合适呀!光明街去年在工业上的工作,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但她可是凭借家庭手工业得了二等模范的!她觉得这个机会是自己凭实力争取的,所以,尽管与庄婷的关系变得有点微妙,仍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穆主任的安排。
……“我最近每天都要去区人委那边,你说我要不要买一张公共汽车的月票?”吴峥嵘问:“月票多少钱?”“只坐无轨电车的话三块多,如果买无轨电车和铛铛车都能坐的,好像要七块多。
”区人委还挺远的,叶满枝实在受不了每天步行上下班。
吴峥嵘建议:“其实你可以学习骑自行车,你买几个月的月票钱,都能买俩车轱辘了。
”“我把自行车骑走了,那你怎么办啊?”“等你学会以后,可以考虑买一辆你自己的自行车。
”叶满枝心里蠢蠢欲动,但还是摇头说:“算了,我还是不学了。
买辆自行车,每年还得交两块四的税费,投入太高了,我还是坐汽车吧。
”她只在区里呆一段时间,以后还是在家门口上班。
弄个自行车,花费太多了,不划算。
叶满枝压下想要学骑自行车的念头,将手工合作社的相关资料整理好以后,就去区里报到了。
“手工业合作社转厂改革办公室”是区人委临时成立的部门。
区人委给这个新部门在一楼腾出了一间办公室。
叶满枝背着挎包找过去时,办公室里已经来了七八个人,正热火朝天地在里面打扫卫生。
她正寻思哪个是领导,要跟谁报到的时候,办公室里有个中年女干部冲她招招手。
“小张是吧?快过来一下!”叶满枝回头往身后瞅瞅,发现后面没有别人了,这个“小张”喊的可能就是她。
见她傻愣着不动,那女干部又招招手,“小张,喊你呢!”叶满枝只好走过去,拉下围巾说:“领导,您喊我小张也行,不过大家都习惯喊我小叶。
”对方在她脸上打量几眼,哎呦一声说:“瞧我这眼神,哈哈,认错人了。
小叶是吧?你是哪个单位的?”“我是光明街道办事处派来的联络员,我叫叶满枝。
”“哦哦,叶满枝我知道,你们穆主任跟我说过,上过报纸的那个小干部,挺好,穆兰算是给咱们办公室送来了一员干将!”梁秋燕将手套摘下来,翻出一个小纸条说,“咱这办公室刚成立,连卫生都没打扫好呢,百废待兴啊!你先拿着这个去后勤把咱们办公室的餐票和公车领了,以后咱们吃饭和出行就全靠这个了。
”叶满枝心里挺激动,问:“领导,区里管饭呀?”“那当然了,借调来的干部,以后一天两顿都在咱人委食堂吃!区里体谅同志们出门调研,路途太远比较辛苦,还给咱们拨了三辆专车,你直接去后勤提车去吧!”叶满枝着实没想到来区里工作,居然能有这么好的待遇。
天啊,她以后出门就可以乘坐公务用车啦!她打听了后勤科的位置,兴冲冲地跑去申请专车。
然后,一路跟着后勤科的小干部,来到了人委门口的自行车棚。
“这几辆自行车都是可以给你们用的,你先挑三辆吧!”“……”叶满枝绷着脸问,“自行车啊?”“不然呢?”叶满枝:“……”她以为是四个轮子的呢!这自行车她不会骑呀!看来还是得回去跟吴峥嵘学骑自行车,否则这专车的待遇她都享受不到! 第62章合作社转厂改革办公室 叶满枝精挑细选了三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等她拿着餐票和车钥匙返回办公室时,改革办的所有成员都到齐了。
区里对这次改革工作很重视,区长将亲自挂帅,担任改革办主任。
而刚刚给大家安排工作的大姐梁秋燕,原本是区人委办公室的副主任,这次将兼任改革办的副主任,负责新部门的日常工作。
除了主任副主任,另外十位成员都是从政策研究室、工业局、财政局、街道办等单位借调来的。
叶满枝负责给大家发餐票,发到最后一位黎婷婷时,对方拉住她问:“叶满枝,你是光明街的?”“对啊,光明街道办的。
”“那你认识董城吗?”叶满枝摇摇头,一条街上将近两万居民,她不可能人人都认识啊。
“罗小静呢?”叶满枝再次遗憾摇头。
“林青梅呢?”正要摇晃的脑袋陡然改为点头,“认识认识,青梅是我好朋友!”“那咱们可太有缘了!”黎婷婷高兴道,“我跟林青梅是区委理论学习班的同学,还一起参加过好几次市里举办的交谊舞会呢。
”叶满枝笑道:“青梅的交谊舞跳得特别好,我的交谊舞就是跟她学的!”在陌生的环境里,通过七拐八绕的关系,结识了一个“熟人”。
这让她略有些忐忑的心情,突然就安定了。
黎婷婷显然也为找到熟人做伴而欣喜,亲热地拉着她问:“小叶,一会儿分组的时候,你要不要跟我一组?”“咱们办公室里还要分组吗?”叶满枝疑惑脸。
“当然要分啊!你没发现这里只来了三个街道的联络员嘛!”黎婷婷小声说,“我们财政局也来了三个同志!我刚才问过梁主任了,你们这三个街道是手工业合作社最多的街道,先拿你们这三个街道当试点,每个试点组成一个改革小组。
”叶满枝笑着说:“那行啊,如果梁主任没有其他安排,咱们正好可以组成一组!对了,你会骑自行车吗?领导给咱们配了三辆公车,要是真像你说的这样分组,也许每个小组能配一辆自行车。
”乍然听到这种好消息,黎婷婷面上难以抑制地露出了惊喜,“会倒是会,就是没怎么骑过。
”叶满枝心想,看来并不是她土包子,财政局的同志肯定见过世面,人家都这么高兴,说明改革办的待遇确实很高。
梁主任为新部门申请的三辆自行车,算是迅速将同志们的心思拢住了。
大家收拾好办公室,又在食堂用过午餐后,梁秋燕组织改革办的同志们开了一个动员会。
正如黎婷婷所说,梁主任先给所有人进行了分组。
每个小组里有一位街道联络员,一位工业局的同志,再配一个财政局的同志。
叶满枝和黎婷婷的平均年龄才二十出头,梁主任给她们这组分配的第三位成员是老成持重的冯大成。
不同于办公室里的另外几名中年男干部,冯大成的头发特别茂密,白胖圆脸,笑的时候还会眯眯眼。
要是在干部服外面系一条围裙,说他是食堂大师傅,也有人信。
然而,老成持重眯眯眼的冯大成同志,却在完成分组以后,率先向所有人开了一炮。
“梁主任,咱们改革办已经成立了,我现在说这种话也许有泼冷水和马后炮的嫌疑,但是我接到局领导分配的任务以后,其实对这次改革工作是心存疑惑的。
”梁秋燕并不意外地点点头,“既然是试点,说明大家都是第一次参与这项工作,有的同志心有疑虑是正常的,有问题就趁早提出来,咱们可以一起讨论讨论嘛。
”“那行,我就先说说我的想法。
”冯大成直言道,“手工业合作社是集体性质的,也就是说,在这些合作社成立之初,社员们是出钱参股的。
据我了解,合作社里几乎所有人都参股了,要么出钱,要么出设备。
咱们现在要把集体的合作社,变成全民所有制企业,是否有理论依据?这在实践上完全……”叶满枝听他斟酌着措辞,讲了十来分钟。
总结下来非常简单,把集体财产变成全民的,这样操作是否合法?冯大成是机关老油子了,他心有疑虑,但有些话又不能说得太直白,只好拐弯抹角地输出观点。
其实,叶满枝刚接到任务的时候,脑子里也闪现过类似的想法。
她虽然参加工作半年了,但平时接触的都是群众工作,思想上更接近普通群众。
把合作社转成地方国营工厂,只从字面上看,很容易被人解读为私有的转成公有的,个人的变成国家的。
这事好说不好听啊!改革工作尚未启动,她已经能想象到即将遇到的阻力了。
冯大成说得隐晦,但是连叶满枝这样的小年轻都能领会他的意思,其他人就更能理解了。
梁秋燕很严肃地强调:“我要声明一点!市里主导将合作社变成国营工厂,不是为了侵占个人或集体财产!转厂以后,社员的股金会以现金形式退回,生产工具或厂房也会给予一定的折旧费,咱们从财政局抽调的三位同志,其中一项重要工作就是给社员退股。
”至于这次改革的理论依据,她请市委政策研究室派来的研究员,替大家解惑了。
研究员叫余振芳,也是位中年女干部,笑呵呵地说:“大家不要太紧张,市领导既然想搞试点,前期肯定是做过调研的。
”她举了一个很通俗的例子。
“从区人委大门走出去,右转有个维修合作社。
这也算是手工业合作社吧?”大家点点头。
“我早上去看过了,这合作社里有八个师傅,以前都是单打独斗搞维修的,属于个体私有制。
然后八个人合作,组成一个合作社,有钱的出钱,有工具的出工具,合作社就变成集体所有制了。
这么说,大家都理解吧?”能被派来改革办的人,都是各单位的精兵强将。
对这些最基本的情况不可能不懂。
于是继续点头。
余振芳是搞理论研究的,但是解释起理论问题,却特别接地气。
“通过这个小小的维修社就能看出来了,集体所有的合作社,是从以前的个体私有制过度而来的,而将集体所有制,过度到更高级的全民所有制,又为什么不可以呢?合作社经济不是一成不变的!这个问题在《大公报》上已经有人探讨过了,有兴趣的同志可以看一看。
”叶满枝将具体日期记下来,打算回去找出《大公报》看看。
她平时只阅览本地报纸和《人民日报》,其他报纸还真没怎么看过。
余振芳继续道:“至于是否有必要,将合作社转成国营工厂,我觉得是十分有必要的!我先跟大家分享几个真实案例。
”“咱们市里的第五铁器社,规模不算小,去年五金公司为了支援外省赈灾,给这个铁器社下了一笔2000把斧头的订单。
赈灾工作嘛,利润肯定不会太高的,结果就因为利润低,这个社生产的2000把斧头中有1400把因质量不合格被退回了!”“还有一个东风棉织社,原本想要扩大生产规模,结果年底给社员分红以后,买机器的钱不够用了。
市第二棉织厂有十多台闲置的电力铁木机,其实是可以给东风棉织社使用的。
但是他俩一个国营工厂,一个集体合作社,市里想把设备调剂过去都没有办法……”“……”叶满枝快速记录着笔记,然后在心里替她总结了一下。
集体企业有股金和分红,社员在思想意识上更注重自身利益,看中经济效益,不愿意接受带有重大政治意义的任务。
而且合作社的设备归集体所有,社与社,社与厂之间都不能调拨,国家也无权支配。
这已经无法满足社会主义建设高速发展的需要了。
叶满枝竖着耳朵听大佬们的讨论,感觉像在进修班上课。
一下午的时间,算是让大家认可了改革的重要性。
梁主任觉得这种讨论是非常有必要的,如果连改革办的人都是带着疑虑工作的,想要说服社员同意转厂就更不可能了!*最开始的几天,改革办先在区里工作,规划出一套改革方案,暂时不用去合作社调研,也就用不上公车。
叶满枝想趁着这个工夫,尽快学会骑自行车。
冯大成是工业局的干部,平时就是骑着自行车上下班的,所以改革办分给组里的那辆公车,能由叶满枝和黎婷婷轮换着使用。
黎婷婷说可以在出门调研的时候骑车载她,但是路程那么远,黎婷婷也是女同志,她哪好意思一直让人家出力呀,肯定要两人轮换才行!“要想学会骑自行车,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快的话半个小时就能学会了,慢的可能几个月也学不会。
”吴峥嵘言简意赅道,“靠悟性。
”叶满枝自信地说:“我悟性应该是不错的,我小时候去石道街那边玩,好几个算命师傅都说我有慧根。
”“……”吴峥嵘笑,“算命的跟媒人一样,什么事都能说得天花乱坠。
”“讨厌。
”叶满枝偷偷在桌下用脚尖踢他,“你应该能让我在三天内学会骑自行车吧?”吴峥嵘对这种事真的不能保证,学骑车似乎与智力、体力没什么关系。
军代室里有个小伙子,身强体壮还挺机灵,可惜就是学不会骑车。
“我争取让你尽快学会吧。
”两人在食堂吃完饭,直接回家取车。
从军工大院东门到16号院的这条路上,道路平整,积雪也被清理了,正适合她学车。
叶满枝推着自行车从院儿里出来,望一眼前方平坦的小径,心里还有点犹豫。
“我在这里学骑车,会不会撞见其他厂领导啊?”吴峥嵘信誓旦旦道:“不会,你看这路上哪有人?”他们顶多趴在自家窗口上看一看,不会当着他俩的面说什么。
出于长久以来的信任,叶满枝再次信了他的鬼话,扶着车把跨坐到了车座上。
“你可把稳了啊!”她不放心地叮嘱,“这件棉袄是过年新做的,我还挺喜欢呢,别给我摔坏了!”吴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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