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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3)

炭,无需过多表达,不必刻意标示。

一言以蔽之,朋友是心知、神交,是阴阳相补、刚柔相济,更是红花绿叶、珠联璧合……正因为此,才有鲁迅先生的感叹——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同怀视之。

” ——这段文字,摘自冯开岭十几年前发表在《阳城日报》副刊上的一篇文章,题目是《朋友》,在他所写的随笔一类文体中,算是比较得意的一篇。

黄一平跟他之后,马上就把这篇文章找来剪下,压在办公室台板下边,意在有空时反复学习、揣摩。

他希望通过这类文章,熟悉冯市长的为人,也熟悉其朋友圈子。

跟了几年下来,黄一平渐渐发现,能够成为冯市长朋友者,确乎很难也很少。

平常,冯开岭以为人谦虚、随和而著称,可往往就是这种外观谦逊的领导,内心里却城府很深,绝非一般人所能走进甚至亲近。

在他周围,很多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动机,千方百计同他接近,希望与他密切关系、联络感情、成为知己,可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却微乎其微。

阳城官场这块,他对洪书记、丁市长是尊敬的,对人大、政协的主任、主席们也很尊重,与常委、政府班子里的同僚相处得客气而友好,即使对分管部门的那些主任、局长、处长们,严格归严格,认真归认真,相互之间也是多有和气,少见那种颐指气使或张狂霸道。

这种种表现,只能说明他是一个有修养、懂人情世故的官员,在省、市机关多年工作的种种经验教训,不允许他因为某些枝枝节节而因小失大。

谨慎、低调的结果,是大家对他评价不错,他在机关的口碑一向很好。

可是,要说他和哪些官员关系特别密切,能够称得上是朋友、知己,恐怕还真找不出来。

何况,同在一处为官,相互难免分处不同山头、圈子,摆不脱直接或间接上的利益关系,自然更不在冯开岭理想中的朋友范畴。

就黄一平日常观察所知,冯开岭一般也很少拉扯同学、故旧、乡谊之类的关系。

中学、大学同学也好,师专里的老同事也罢,哪怕是老家来的乡里乡亲,有事相求尽量照办,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最多陪点时间招待一顿,绝少坐下来慢慢叙旧忆往走那种过场。

比较而言,关系相对密切些的,还就只有邝明达、年处长、杨副秘书长几个人。

前边说过,邝明达与冯开岭曾在师专有过短期近距离相处,及至后来十几年的交往中,相互间渐渐形成了某种彼此佩服、欣赏、利用的特殊关系。

据说,过去两人之间多有深度交谈,私下接触相当频繁,共同语言不少。

真到冯开岭担任常务副市长了,黄一平感觉他们之间好像倒没有多少话说了,除了经常一起吃饭喝酒,所聊话题也无非家长里短,官场人事一律刻意避开。

不过,冯市长的很多重要事务,特别是私密性很强的那类,邝明达也往往是黄一平之外的不二人选。

就此而论,他们勉强算是大半个朋友吧。

省委组织部的年处长,是所有职务、级别相当的官员中,特别为冯开岭看重、敬重的一位。

个中原因,除了年处长所处的地位特殊外,还有两个重要原因:常见的组织部官员,多数是那种整天神秘兮兮,屁大点事都要上升为国家机密,生怕透露一点内部消息就要丢乌纱甚至掉脑袋。

而年处长呢,上午省委常委会上的精神,下午就几乎一字不落通报给了冯市长。

像他这样能够倾心助人的组织部官员,时下也不太多见了。

此为其一。

其二,年处长话语不多,洞察力却非同一般,他对某些官员的观察与预测,不仅非常准确,而且相当超前。

据说,他在省里努力交好的要员,起初都是一些位低权轻者,可三两年一过,这些人马上就位居要津。

冯开岭特别欣赏他这种超前眼光。

因此,要说朋友,年处长当算一个。

还有那个杨副秘书长,不说当初省城那一份情谊,单就那天晚上面授机宜一节,也应归入朋友范畴。

黄一平是个懂规矩的人,没有冯市长的允许或授意,一般情况下,他从不主动涉足领导的交往圈,也不打听什么人与市长是什么关系。

这一方面是自身素质使然,说明他是个优秀的秘书,同时也是为了避免给自己带来麻烦。

市委副书记张大龙原来有个秘书,就有多事的毛病,有事无事喜欢追着打入领导的交友圈,结果介入一桩不该知道的绯闻,一下被赶到郊区做了个社区民政助理。

因此,很多时候你知道的东西越多,尤其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麻烦就会像魔鬼或幽灵一样盯上你。

那么,黄一平自己呢?能不能算是冯市长的一个朋友呢?对此,黄一平不是很能拿得准。

就平时的自我感觉而言,他觉得自己应该算是冯市长比较亲近的人,即便不是铁杆朋友,至少可以算做一个亲信与知己。

黄一平认为,能够到冯市长身边来工作,自然有组织决定的因素,可像冯市长那样挑剔的一个领导,居然一下就看中他,而且给了他一个“不俗”的评价,可见还是有一些缘分在。

平常的时候,他们两人待在一块的时间,远远超过任何别的人,包括朱洁、汪若虹她们。

相互之间说的话,也比和其他所有人说的话多,其中包括很多不可对别人言的私密话。

他们之间很多事情是不设防的,构成的默契亦非其他人所能达到。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冯市长每当高兴或不痛快的时候,需要同黄一平分享、发泄一下,抑或关起门来同他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经常喜欢用的口头禅就是:“我是拿你当朋友哩。

”每每听到这话,黄一平毫无例外都会激动异常。

至于这个郑小光,若是论及冯开岭对朋友概念的界定,及其平常选择朋友的标准,黄一平觉得,倒是某种亲情的成分更多些,而不能算是真正的朋友。

18 距离约定的吃饭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城建局副局长马大富倒先来了。

黄一平原本半躺着在沙发上,这时一边努力抬起上身站起来,一边主动伸出右手,有些不解地问:“这么早?” 马大富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答道:“还是晚了。

在机关多年,开会迟到还好说,吃饭这种事情,总不能让领导先来等你吧。

” 马大富说的倒是实话。

一般情况下,官场上的饭局通知了六点,总要拖拖拉拉挨到六点半才能开席。

若是一般同事间聚会还好说,早点晚点无非罚喝一两杯酒了事,可要是有领导参加的宴席,或是借了领导的名义召集,那就万万不能迟到了。

懂得轻重的,是像马大富说的,提前个十分八分钟到达,以免落在领导后边。

今天这顿饭,虽然都知道冯市长不参加,但毕竟是市长秘书召集,市长朋友的名义请客,提前来了也算是懂得规矩,给了黄一平不小的面子。

刚刚还生着闷气的黄一平,心里顿时就感觉舒畅起来。

两人坐下闲聊,马大富先把冯市长歌颂一番,又将黄一平小吹一通,然后再转弯抹角说到自己:“反正冯市长接替丁市长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你老兄也肯定是要高升,不知建设局这块是否有些说法?如果方便的话,还请黄兄帮助在市长面前美言几句。

” 黄一平自然懂得马大富说的意思。

城建局局长已经到了退居二线的年龄,明年政府换届也是肯定下来,看来这个马大富年过五十了还贼心不死嘛。

“你的事冯市长哪里会没有数,私下里也几次说到。

至于我这种小秘书,也只有适时帮助敲敲边鼓的能力了。

”回应这类话题,黄一平早就驾轻就熟,出言圆滑丰润却又不露破绽。

马大富听了却无比开心,眼睛笑成一条细线,秃瓢似的光头上荡起一层光晕。

他把椅子往黄一平面前凑了凑,表情神秘地低声说:“你老兄吩咐的事,我可是不折不扣完成的啊。

” “哦?”黄一平不解其意。

“就是这个郑大公子的事,自从你把他介绍到我这里,可没少让他做工程。

就说目前这个运河大桥吧,本来有十几家单位竞标,个个都比光蓉建工资质过硬,可最后还是做了些内部处理,交给他做了。

一座桥下来,造价接近一个亿哩。

”马大富的语气里充满讨好的意味。

黄一平马上声明:“我介绍他给你不假,可这人是冯市长的人,事情也是领导交办。

” 马大富一看黄一平不领情,表情就有些怪异,沉默了些时候才问:“那这些具体情况冯市长知道吗?” “你们这些局长大人,应该经常向领导请示汇报才对,总不能事事都让我们秘书代为转达吧。

”黄一平巧妙地把球踢过去,来了个金蝉脱壳。

“唔,那倒是。

”马大富频频点头,表示领会。

说话间,交通局副局长何忠来等几个人也陆续到了。

城建局总工、工程监理、交通局财务总监是生面孔,黄一平与他们一一作了自我介绍,履行了握手问好程序。

大家正待坐下,何忠来却上来拉住黄一平,说:“有点小事,汇报一下。

” 出了包厢,在隔壁找个空房间,也没开灯,两个人就在黑暗里站着说话。

“滨江公路的事,你都知道吧?”何忠来上来就问。

“什么事?”黄一平不解。

“唉,我以为你懂咧。

”何忠来叹息一声。

“小光承包的那个滨江公路,层层转包,最后落到很多家规模非常小的公司手上,沥青铺上去才跑了几次工程车,就出现了开裂现象,后来挖开一看,有一段三公里路基竟然比设计的薄了将近十公分,幸亏没有投入运行,否则麻烦就大了。

” “不是早就规定不让转包吗?”黄一平很奇怪。

“这个小光的情况你比我清楚,当初不也是你领到我那儿的吗?有几次,他当面打电话给冯市长,那口气我是听得出来的,关系很不一般。

再说,毕竟就那两三公里的事情,而且也没造成什么后果。

”何忠来却反过来安慰黄一平。

黄一平愣在那里好久没有吱声。

好在当时房间没开灯,何忠来看不到他脸上的复杂表情。

“这个郑小光,简直太不像话了!”他忿忿地想。

可是,这种想法却又不能同何忠来之流说,毕竟郑小光是冯市长的一个特殊关系人,没有领导授权,他不能断了郑小光的后路。

而且,不论在什么人面前,任何不利于冯市长威望、形象的话,都不能由他嘴里出来。

“这些情况有别的人知道吗?”黄一平心里有股火,却只能强压着。

“除了我的人,绝对没有其他人知道!”何忠来信誓旦旦保证道。

“你想想,我能让这事随便泄露出去吗?局里某些人,他们正巴不得看冯市长的笑话呐。

” 黄一平听得出,他说的局里某些人,就是指的交通局现任局长。

交通局正副局长之间的矛盾根深蒂固,直接原因就是这个局权力太大,人人又都嫌分到自己手里的权力太小。

“知道今天请你们吃饭是为什么事吗?”黄一平问。

他想试探一下,郑小光和何忠来这些人,到底关系密切到什么程度,所有的事情是否只有他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即使这些人同郑小光并无密切勾连,那他也不希望自己被这些人误解,好像每次请客都是他和郑小光在合摆什么鸿门宴。

“哦,今天请客应是为了这个滨江公路的事,还有就是城建那边运河大桥的事。

”何忠来如实回答。

想了想,可能觉得回答太唐突,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 唉——! 一声长叹,还是从黄一平嘴里不由自主迸出来。

19 对于郑小光在阳城揽工程,黄一平自然有自己的看法。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产生某种越来越重的隐忧。

冯开岭升任常务之后,直接分管城建、交通等几个重要部门,而这些部门每年用于市政、交通重点工程方面的投资,无论规模还是费用都非常惊人,是很多建筑老板竞相追捧的热点。

如果黄一平没有猜错的话,郑小光适时成立公司,应该就是专门冲此而来。

先不说你郑小光新成立的一个公司,施工能力、技术水平、设备、资质等等是否符合要求,退一万步讲,即使样样条件都具备,那也不应当如此大张旗鼓跑到阳城来揽工程。

阳城是什么地方?阳城是省内外知名的建筑之乡,数以十万计的建筑施工人员成年累月在外刨饭吃,凭什么把家门口儿这么些肥得流油的工程拱手让你?更主要的是,冯市长是分管领导不错,可他一向以低调、谨慎而为人称道,其前途正不可限量,你郑小光这样一番折腾,也许会对他造成不可想象的损害。

因此,看着郑小光一趟趟来阳城,黄一平在奉命热情接待、尽力帮忙的同时,内心里却也是又恨又急。

恨归恨,急归急,表面上还得像今天这样,按照冯市长的旨意把那个郑小光当贵宾对待。

作为领导秘书,有时个人的看法实际上并不重要,甚至根本就不应该存在,或者即使已经存在了,也难以合理合法地表达与表现。

这就像古代官宦养在青楼、乡野的外室,或者现今大腕、大款私藏的婚外小蜜,上不了正室,出不了场面,说消失就得消失。

就郑小光揽工程一事而言,冯市长的态度决定一切,黄一平的态度连个参考的资格都没有。

记得郑小光第一次以光蓉建工总裁身份来阳城,冯市长让黄一平领他到城建局找马大富,洽谈人民公园里的道路改造项目。

当时,冯市长指着郑小光,右腮上那块肌肉抖动好几下,居然“这是、这是”了好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后来还是黄一平主动说:“我知道,是郑总裁。

”走之前,冯市长交代郑小光说:“到了城建局,把你们公司近些年在全国各地做的那些标志性工程,好好向人家介绍介绍。

”黄一平听了一愣,感觉此言由冯市长嘴里出来,假的好像也真了。

自此,郑小光在向别人推介自己时,那个新成立的光蓉建工,忽然就建设了很多莫须有的工程,项目遍布北京、青岛、乌鲁木齐、大连等全国各地。

像这种当面的交办,起初也只有过两三次,后来就全权交给黄一平处理,冯市长自己不再直接过问。

自此,郑小光每次来到阳城,需要约什么人吃饭,或者需要和什么不熟悉的部门负责人联络,就会直接找到黄一平,把要办的事情说了。

遇到这种情况,黄一平有时会事前先向冯市长汇报一下,冯市长也只原则性说一句:“你安排。

”如果事后补充汇报,他则会笼统回一声:“嗯,知道了。

”从冯市长当时的神态语气上,黄一平感觉到他是认真庄重的,当然也就明白必须特别认真办理。

可是,至于怎样处理、如何安排之类,冯市长却又从来不多一言,黄一平只好见机行事,尽量满足郑小光的要求。

到后来,等黄一平领着郑小光跑过几次,各个相关部门的人混得很熟了,他也尽量少出面,最多像今天这类请客买单,或者遇到特别重要的事出一下场。

在黄一平看来,不论从哪个角度讲,郑小光的吩咐,还是相当于冯市长交办,仍然应当一丝不苟地执行。

因此,每当郑小光偶或在某些环节遭到了阻力,需要黄一平出面,或者当面搬出冯市长作令箭,黄一平在旁边总会一言不发算是默认。

如此,通过黄一平这个佐证,城建、交通这些部门的人,都知道郑小光的来头不小,工程上的事自然绿灯多红灯少。

谙熟建设工程的人都知道,造桥、铺路、建房子最是容易滋生重重黑幕,尤其像郑小光这类完全凭借关系揽建的工程,更是不堪深究。

这几年,像全国多数二三线城市一样,阳城得益于充盈的土地财政,市政、交通工程大量集中上马,其中多数都属冯开岭主管范围。

郑小光所揽工程,不少就是这种耗资不菲、利润丰厚的大工程。

表面上,这些工程也搞公开招投标,也有严格的监理、验收程序,可实际操作权却握在马大富、何忠来等几个部门负责人手里,人为操控空间相当大。

平时,城建、交通部门也不时漏风透雨地传出些消息,说是某某项目如何藏着猫腻,某某工程怎样玄机种种,所涉工程又大多与郑小光的光蓉建工有关,因此,黄一平听了感觉惊骇却又只能放在心里替冯市长着急。

对于在这些工程中如何违反程序、规章,偷工减料、瞒天过海、李代桃僵等见不得阳光的名堂,即使马大富、何忠来们不明说,黄一平大抵也能猜出个七不离八。

他只是希望,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情,尽量做得严密一点,不要轻易就露出破绽,也不要很快就让人家抓住什么把柄。

等到冯市长坐上了市长宝座,等到他自己也如愿谋到一个满意的位置,一切也就可以高枕无忧置之不顾了。

就冲着这点,黄一平恨不能跪下来叫郑小光一声祖宗,当面向他告饶。

不过,黄一平毕竟也在官场历练多年,不是个毫无心机之人。

即便无法阻止郑小光,无法直接向冯市长进言,他也总在设法将目标隐至最小,把风险降到最低。

一方面,对于郑小光工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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