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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信息、偶遇……如影的跟踪,让我不得不怀疑这是一个预谋,他和他老婆——那个叫许润莹的女人,他们俩共同的阴谋!他们想掌控我,进一步控制史荆飞,以达到独霸矿区的目的吗? 1 史彤彤正在办公室专注地干活,突然接到了市政府办公室的电话,常务副市长姚晓华要找她谈话。
史彤彤一时有些惴惴不安,一旁的郑正好也惊讶不已。
她这个《云海日报》的普通记者,能和副市长有什么交谈的呢?虽然凭借《双规局长》的热卖,她顶着个省作家的虚名,但平时她也就是负责个采访、写稿、发稿,副市长此举是为了什么呢? “是不是因为你工作突出,受到了市里领导的注意?”郑正好摸不着头脑。
“什么呀,你就只会想着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这年头,会平白无故提拔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萝卜头吗?更何况,你们知道,我爸的事情……” 是的,史荆飞的女儿,如果不是确有才华,如果不是平素平和,现在大家对她都会唯恐避之不及的。
那么,副市长到底找她干什么呢?在同事们捉摸不定的目光中,史彤彤一时如坠云雾之中。
“管他是福是祸,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反正是躲不过。
”史彤彤到洗手间,化了个淡妆,换了一套职业套装。
去见副市长总不能穿得过于寒酸,这样穿看起来既淑女,又显年轻。
打的来到云海市政府门口,醒目的“云海市人民政府”的烫金牌子,令她生出几分敬畏之感。
市委的绿化工程搞得非常好,道路两边高高的塔松亭亭玉立,树荫下不时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史彤彤迈步踏上楼梯时,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响起昨晚与徐泽如“审问”父亲的计划,心突然怦怦跳个不停。
难道是父亲出事了?难道,是父亲的案子有结果了?若不是因为父亲,一个素昧平生的副市长,怎么会什么知道她史彤彤呢? 史彤彤来到副市长姚晓华的办公室门口,刚好安监局的戴伟从办公室出来了。
姚市长也正好在门口,笑呵呵地和彤彤握过手后,把她请进了办公室:“哎哟,我们的大作家史彤彤来了。
坐,请坐。
” “不敢当,不敢当。
”史彤彤第一次与官场上的大人物面对面交谈。
“你可就是个大作家呢,你写的反腐倡廉小说真好,你的《双规局长》我抽空看了好几遍,很受教育,咱们的市委书记都说你是个有良知、有正义感的作家呢。
你的作品也在警示着我这个副市长要好好为人民服务啊!” 副市长的话落进一个漂亮的女秘书耳朵里,她目空一切的脸庞上瞬间露出微笑,她拿了一个纸杯,走到接水机前,给史彤彤泡了一杯茶,轻轻搁在彤彤面前的茶几上。
姚晓华非常优雅地坐在沙发上,被几丝浅显的鱼尾纹衬托的大眼睛显得妩媚而威严。
姚晓华开门见山地说:“网上的‘局长日记’想来你应该不会陌生。
” 姚晓华一开口,史彤彤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里。
果不出所料,副市长之所以召唤她,是因为正被人传得沸沸扬扬的父亲!一个平素里默默无闻的小人物突然被大人物惦记,绝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可是,通过我们的调查走访却发现,你父亲的口碑却是出乎意料的好,尤其是在雀儿崖,那里的镇长和百姓竟有上万人联名要求为他平反……” 史彤彤惊讶极了,怎么回事?父亲在云海一直是被人们争议的人物,自母亲在雀儿崖离奇去世后,连彤彤都对自己的父亲产生了怀疑,可雀儿崖的人怎么会仍然认同他呢?而且就连副市长似乎也认为父亲是一个“好人”。
冥冥之中,到底是谁扭转了对父亲不利的舆论?到底是谁颠覆了网络里要将史局长重重压在“贪、污、色”三座大山之下的世态?史彤彤思忖着,网络里似乎没有特别为“局长”平反昭雪的帖子,是谁能够这样无声无息地做到扭转千万网友的观念?母亲,亡于雀儿崖,难道真是带有某种深不可测的寓意?她的母亲亡于雀儿崖,到底是要唤回一些什么,还是要彤彤明白一些什么?可是,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如果网络日记出自母亲之手、父亲是诛母凶手——如果这仅仅是史彤彤荒谬的推断,是史彤彤的苦闷找不到突破口时的撒野,该有多好哇! “……矿主的利益与安全监察局的某些宗旨,比如说环保理念是相冲突的,史局长在工作中得罪了某些矿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关注这个案子的人太多,网络影响力巨大,我们也迟迟结不了案……”姚晓华说着说着,瞥见史彤彤心不在焉,忍不住提醒说,“哎,我说的,你在听吗?” “在听,在听!”史彤彤连声答应着,将并拢的双手搁在膝上,努力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我听着呐,姚市长!您接着说!” 姚晓华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可是法律只相信证据!没有证据能将网上所有攻击的条款一一击破,没有文字记录他的廉正,就不能消除外界对他的攻击,这样组织上就不能彻底给他平反,让他重新担当局长的重任!而他不在任,戴伟又没有基层工作经验,不知如何抓管矿业管理,这样就势必会给矿业界造成重大损失!” “啊,是么?”史彤彤努力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心里的猜疑与惊叹却风起云涌。
即使是逃离了云海,网友们在网上对“局长日记”群起而攻之的谩骂,还是一刻也不得消停地涌进她的眼里。
到底是谁,不仅让事情有了根本性的转机,而且还使领导出面“袒护”? “那……姚市长的意思是让我用事实说话,对网上的‘局长日记’作一些调查?” “不愧是史荆飞的女儿,不愧是作家,一点就透。
”姚晓华笑容可掬,“据我的观察,你的文字质朴可信,你不仅很有人缘,也颇有网缘,交给你这个工作,可谓是才为任用吧!” 史彤彤点点头:“是,这不仅是我作为一个女儿应该做的事情,也是我作为一个记者应该做的事情。
我刚想到一个选题,叫《关于局长日记的追踪调查》,您看可行吗?我所记录的文字一定会忠实我采访中得来的事实,不会因为局长是我爸而人为地完美局长的形象!” “那是,那是,你跟老史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丁是丁,卯是卯,这下我也放心了!你去矿业安全监察局、文柳矿区,还有雀儿崖采访的路费,市办给你报销。
”姚晓华窥见史彤彤讶异的目光,又补充说,“你一定要全力以赴地干好这件事情,调查清楚这件事情,是好,是歹,都要对网民们有一个彻底的交代。
” 史彤彤非常诚恳地说:“姚市长,我服从组织决定,一定不辱使命。
” 姚晓华笑呵呵站起来了,史彤彤顿悟她是要送客,就很知趣地起身告辞。
回家后,史彤彤就劝说徐泽如与自己一道去一趟父亲那里,她想亲耳听到父亲讲出母亲真正的死因。
带着对父亲的猜疑,对母亲之死的迷茫,史彤彤很难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快乐!父亲谋杀母亲的嫌疑像躲在阴暗角落里疯狂滋长的青苔,慢慢攀爬进她的心灵。
她的生活顿失阳光的灿烂,悲伤与严重的不安全感紧紧抓住了她。
一日不能清楚地知道母亲诡异死亡的真相,那种恍恍惚惚的疼痛就一日不可停止地在她心中行走。
只有查明母亲死亡的真相,她才能结束这种阴郁的生活。
“泽如,你这次一定要帮我!一想到她的惨死有可能是我爸造成的,我就感觉到自己的心像是被压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下,明知是疼,心头却因没有答案而杂草丛生,现在时机到了,是该向老爸索要答案、还我妈一个公道了!” “行,不过,你得听我的。
” “什么听你的?” “得用软办法!” “为什么?” “因为……每个人的心,都是上了保险的,找不到一只细腻的钥匙,就无法迈入别人的心中,别人怎么能掏出心窝里的话?” “啊,明白了!对付史家的人,你用的都是曲径通幽、糖衣炮弹的方法啊。
”史彤彤佯装愠怒地叫起来。
“怎么样,效果明显吧?”徐泽如满脸的笑意。
徐泽如将车停在楼前,史彤彤下了车,目光直直地盯着客厅的窗口。
从窗户里飘散出来的灯光好像比平时微弱,史彤彤长舒了一口气,沉重的酸楚在胸膛里翻腾起来,掩藏在内心的恐惧感随之召回。
“怎么了,上楼吧?”徐泽如察觉出了史彤彤的异样。
“泽如……我……怕……”探知母亲死亡真相的第一个怀疑对象,竟然是自己从小一直崇敬的父亲,这令史彤彤心慌。
“你来选择吧——要么我们立即后转,从此再也不将妈的死与爸之间做任何的联想,有些事情我们总该学会接受,学会遗忘;要么立即上楼,了解真相,给亡者公平,给生者坦然。
” 史彤彤抱着双臂,收回凝视窗口的目光,点了点头。
与其让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揪着,与其让那把剑在头顶悬着,不如自己先将其打落在地!她想,也许她了解了真相,一切终有一天会了无痕迹。
不是么?每个人都有太多无法忘怀的事情,但无情的记忆总会像细沙一样穿过一个人的灵魂,慢慢淡出生活。
她毅然踏上了楼梯台阶。
她的猜疑是在暗夜里绽放的苦涩,苦的不仅是她,还有与她同居一室的伴侣。
怀疑没有穷尽,再残忍的结果也会有尽头。
她只有接受最残酷的结局,才能让怀疑的伤口结疤。
史彤彤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拧开门。
史荆飞正在灯下接听电话,紧蹙的眉宇凝成一个问号,可是语气里却隐隐透露出兴奋:“……是吗?我前天上午刚说要给文柳矿区购买百吨石灰,以填坑使用,今天早晨附近的矿工就发现了堆积在矿区附近的石灰……是谁,到底是谁在做这样的好事……” “爸……”史彤彤突然觉得父亲在灯光下的背影,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疲惫。
史荆飞指指耳旁的手机,示意彤彤噤声。
史彤彤环顾着四周,室内的一切摆设如故,只是缺少了母亲细心的打理,四壁的家具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埃。
“是不是?居然是各大矿主所为?他们平素不是唯利是图,对我们的监督打一枪、换一地吗?这次怎么会如此主动配合?看来,这次矿灾带给他们的震撼也是巨大的……”史荆飞一边接电话,一边用嘴努努一旁的沙发,示意徐泽如和史彤彤坐下。
史彤彤顺手操起搁置在电视柜一侧的鸡毛掸,在沙发上拍打了一阵,细微的尘埃在灯光之下如雪花般在室内纷纷扬扬。
她这一动手,室内根本无法入座,徐泽如忙打开所有的窗户,和史彤彤在室内擦的擦,拖的拖。
忙了近40分钟,史荆飞还没有收话结束的意思。
“唉,我就不明白了,年年、月月、天天强调安全,杜绝滥开滥采,在巨大的经济利诱下,一个个都当成耳旁风,为什么非得血的教训才能唤醒我们的良知呢?虽然危机也就意味着转机,但这付出的代价也太巨大了……” 徐泽如放下拖把的那一瞬,对于史荆飞打这么久的电话,无意间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爸呀,哼,他就总是太注重自己的感受,而忽略了身边的人。
”史彤彤解嘲道,“我突然觉得他总是右手给别人希望和温暖的同时,左手又给自己的亲人盖上一层孤寂的尘土……” 终于,史荆飞挂了电话,颓废地坐在沙发上,全身是莫名的空洞和虚脱。
“矿难,还有许多亡羊补牢的后续工作要做!”史荆飞似乎疲惫到了极点,“要是你妈还在,我就轻松多了……” 史彤彤的目光变得像一辆冰冷的坦克,把这个男人的尊严和虚荣全部碾碎。
做作!虚伪!从踏进家门起,近一个小时的忽略,促使彤彤狭隘的哀愁与怨恨,一层层从记忆深处的裂缝中浮出。
“好像你对我妈有多好,与我妈有多恩爱似的。
你是如来佛吗?成天就是矿工,矿工!矿井,矿井!安全,安全!环保,环保!完全忽略我妈的存在,让她孤寂的泪不是在转辗反侧的梦里流下,就是在苍凉无边的夜里滴落,并让她一步步陷入这宿命的结局。
于是,她只得自暴自弃、自悲自怜,而听惯了掌声与喝彩,遍地享受崇拜与敬仰目光的史大局长,是容不得我妈一丝一毫的怠慢与抱怨。
于是,蜷缩在你体内暴力般的魔鬼真实地复苏了,于是在打斗中,你步步紧逼,完全没有顾及到我妈是那么柔弱的人……” 史彤彤的话犹如重新搅动的微尘,在惨白的灯光之下纷纷扬扬,暴风骤雨般扑打在史荆飞身上,呛得史荆飞半晌无言。
史荆飞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不见刀光剑影,如闷雷盖顶的幽暗之中,章华熙的话清晰无比地传入他的耳膜——是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 “是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对不对?”史彤彤血红着眼睛,悲哀地盯着父亲,她用尽全力喊出困扰自己已久的质疑,声音嘶哑,精神虚脱,“也许这并不是出自你的本意,但是你杀了她,杀了我妈……对不对?” 她紧盯着父亲的双眸,她多么希望得到父亲振振有词的否认!然而,蜷缩在沙发上的父亲沉默得如一座大山,倔强得如一头牛。
那一团冷硬的身影让彤彤绝望得几欲疯狂,视线清晰了又模糊,温热的液体毫无章法地在脸上流淌。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你在外处处给人春风般的温暖,在家里怎么就是这样冷酷无情?我妈哪一点配不上你?哪一点对不起你……你……你竟忍心对她痛下这样的毒手!” 爱的冲突来得如此清晰而真实、冷凉而残酷!徐泽如凝重地看着这对父女,一个冷如冰山,一个如疯子般在黑夜里埋头潜行。
四起的悲哀撞击在纹丝不动的冰山上,只能倾听自己的哀鸣。
随着父女俩的抗争,他的心也跌入残酷苍白得狰狞恐怖的黑洞。
2 章华熙在海边的一言一语与史彤彤的字字句句,在徐泽如耳边反复交替着悲鸣—— “你才是真正的刽子手!矿难是出人意料,不可避免,你亲手杀死了知道你太多事情的妻子,却还能在此大言不惭,真不愧为史局长!”章华熙冷冷地盯着史荆飞,而史荆飞竟是缄默不言——他是出于内疚,还是深知章华熙掌握了自己的“罪证”无可推卸,处于理屈词穷、无可辩驳的境地?还是,他自视清白无辜,不屑与之抗争? “泽如,那只是一根弹性十足的橡皮筋,妈在那样的情况下能自杀身亡吗?”史彤彤丛生的疑窦针对的正是自己的父亲,“人,不管男女老少,谁不惧怕死亡?在死亡来临的那一刻,谁不采取自救措施——溺水身亡的人、上吊自杀的人,完全是因死者的挣扎,敌不过身体所处的绝境。
而我妈临死时的情景并非绝境,她只要站起来,只要伸出双手拉动两颊的皮筋,甚至是躺在地下的身体稍微下坠,让横在衣柜间的竹杆弹跳下来或折断……这些本能的措施,就能让她赶跑死亡的糊涂观念,获得自救!” 作为女儿的史彤彤,为什么要这样怀疑自己的父亲?仅仅是朱韵椰死相的可疑,仅仅是邻居们提供的疑点?还是,在史荆飞高尚的灵魂里,的确潜伏着一个只针对亲人的恶魔? 更让徐泽如感到怀疑的是,在海边,如果史荆飞没有大声喊“别让他跑了”,正在唇枪舌战中占上风的章华熙会想到“跑”吗?他如果不跑,会跌入海中而死吗?如果这种推断成立的话,史荆飞是不是故意提醒他“跑”掉而达到让他自灭的地步,使掌握他“灭妻”证据的人如石头一般永远沉入海底? 徐泽如觉得浑身的热血一齐涌上脑门,他为自己这样大胆的推测而感到全身颤栗。
“爸!”徐泽如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史荆飞跟前。
他的胸脯激荡地起伏着,分不清是身为一个警察却为一个“罪犯”双膝跪下而深感耻辱,还是为自己推心置腹的方法能否得到掏心窝子的答案而激动。
抑或是在为真相大白之后,史徐两个家庭是否还能继续平静安宁的生活而担忧。
“爸,今天晚上这里只有你、你视为掌上明珠的独生女儿史彤彤,还有我——你疼爱有加的女婿,不管你和妈之间发生过怎样的争执,不管你和妈之间有过怎样的心结,但是苍天在上,请你今晚对你的女儿、女婿,对你唯一的亲人,掏出心窝子里的话……” 史荆飞痛苦地蜷缩着。
如果说章华熙的居心叵测让他不屑争辩,可是女儿、女婿的质疑令他痛彻心扉。
难道他的为人就是这样失败?难道他处事就是这样差劲,连女儿的起码信任也得不到? “爸,拍拍你的心,想想死去的妈妈,再看看彤彤生不如死的挣扎,你一定要讲内心话,妈到底是怎样死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你讲出真心话,我保证我和彤彤还是一如既往地孝顺你,尊敬你……只是,只是你千万不要让我们对任何事情、对任何人总是怀抱着猜疑,让不信任从此淹没我们的生活……” 史彤彤在一旁泪眼朦胧地不断点头。
史荆飞蜷缩在沙发上,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被看不见尽头的浓重黑夜吞噬,他平素最疼爱的女儿、女婿此刻软硬兼施,一起质疑他的“灭妻”之嫌。
现在,他必须强迫自己忆起那个残酷的清晨,回忆起那个充满血腥味道的微凉的清晨。
史荆飞多么渴望那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故事,多么渴望那个清晨只是他的一个噩梦。
但是,那个冰凉的残酷清晨让他无处逃遁。
“其实,我和你妈真的没有争吵过,年轻气盛时都不曾对她用过重言,怎么可能到了这一大把年纪还对她施加暴力?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你妈的个性,她聪明伶俐得让人恨不能将整个世界都给她还不够,我又怎么舍得对她施加暴力?”史荆飞缓缓地开口,滑落到沧桑细纹里的竟是他的泪,这是彤彤第一次看见父亲流泪,“直到现在,我也和你们一样,不愿相信、不想接受你妈已经去世的事实。
我近来时常思考着,一个人的生命就是这样渺小和脆弱吗?” “可是,如何能让我们相信,这样的一根小小竹枝能吊死一个人呢?”徐泽如站起来,掀开垂在一侧的窗帘,从窗框上拿下来结束韵椰生命的“罪恶”之棍,上面的橡皮筋还原样套在竹棍上。
史荆飞凝视着“元凶”,也颇感诧异:“是啊,我也解释不清楚!只记得那些天,因为文柳矿难的缘故,我到矿难现场指挥救灾……” “哦?妈出事之前,你就从青龙湖出来了?”史彤彤忍不住插话道,这是她第一次冷静地意识到,原来父亲当时所处的环境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原来他不是怒气冲冲从青龙湖出来向母亲“兴师问罪”。
“是的。
经过各方齐心协力的抢救,矿灾终于得到了有效控制。
当时姚副市长及省公安厅时俊副厅长怜我很长时间没有回家,所以让我先回家去看看…… “当我兴冲冲打开家门时,家里却冷冷清清。
我稍一思考,韵椰在云海没有多少亲朋好友,除了去亲家家里,还能去哪儿聊聊天、解解闷,寻找一点温暖呢?于是,我就给亲家打了个电话。
“亲家接到我的电话后,对于我的归家很惊喜,可对于韵椰的消失也同样感到吃惊。
我们在电话里分析了良久,感觉到韵椰唯一可去的地方,大概只有雀儿崖的老宅子。
因为她是那么自尊的人,在一筹莫展之际,她宁肯躲到宁静的老家,让自己冷静下来,从容面对外面的流言蜚语。
“如果当时,我打个电话让司机送我回老家,或者我能主动打电话先问问老家的人,也许你们今天就不会有这样的怀疑。
可是,司机那几天奔波于文柳矿灾,也很疲劳;二则我们全家从雀儿崖搬出来已经几十年了,自你姥爷、姥姥去世之后,我们极少回去,老家的邻居也都不太认识了!当然,更重要的是,我还是‘披荆戴罪’之人,又有何德何能去兴师动众?于是,我用冷水抹了一把脸,坐上了最早的一班公车。
“当公交在幽绿的山脉间穿行时,我虽然体会到了一种凄清的孤独之感,但是我做梦也没有预料到,终点的另一端等待着我的,更是令我魂飞魄散的一幕。
近乡情更切!想想我平素因为忙于工作很少回老家,却在落魄之际不得不回,我感到很惭愧。
下车后,我低着头,步履匆匆。
可是,在我刚踏上雀儿崖时,我还是遇到了蓝贵人的母亲蓝芝芳,从她嘴里得知韵椰果然回老宅了,我心里暗自欢喜。
“当我来到咱家楼前时,看着微掩的院门,心里竟然百感交集。
我大步踏入大门,边走边大喊着韵椰的名字。
可是,厨房里不见韵椰的影子,她会去哪里?于是,我跑进房间,蜷缩在地上的一团黑影让我困惑不解,潜意识里觉得韵椰可能是摔了一跤。
可是当我凑上去准备扶起她的那一瞬,触摸到她微微有点僵直和冰凉的身体,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瘫倒在地。
” 史荆飞一口气说到这里,接着停顿了下来。
他瞅瞅室内,移走两个沙发间的宽大茶几,拿过夺走韵椰生命的小小竹棍,横在两张沙发的扶手上,然后俯身将头钻进橡皮套中,边模拟当时的情景,边解说道:“彤彤,当时你妈的头就是这样套在橡皮套中,后半个身体则坐在地上。
她的嘴角居然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我这才陡然发现了使她致命的竹棍和套在她颈脖间的橡皮筋……”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爸,你起来!”那一刻,史彤彤相信父亲是无辜的,父亲没有与母亲争吵的时机,父亲更不可能没有任何事由地杀害母亲。
可是父亲,谁能看见你深埋的悲伤呢?一种痛入骨髓的愧疚,使彤彤滚热的泪再次涌出眼眶。
“魂飞魄散的我,瘫软得像堆泥,实在是没有丝毫的力气,可是清醒的意识还是让我发出本能的尖叫:‘来人啊,出事了,出事了,来人啊……’不知道过了多久,邻居听到了我发疯似的狂喊,奔了过来,一起将你妈抱下来,放在床上。
”史荆飞想了想,继续补充说,“我没想到,亲家母在接到我的电话后,也不放心,吃过早茶后,居然也赶回了雀儿崖。
”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么?”徐泽如沉思着。
“就是这样!”史荆飞思忖着,点了点头。
徐泽如拨通了一个电话,并按下免提:“王法医,麻烦你一件事情,上吊而死的人,会出现什么特征?” “哦,是徐科长啊,又遇到什么案情了吗?” “不,是……是我的一个……”徐泽如下意识地看看岳父,改口道,“我的一个亲戚死得有些怪异。
” “这样啊。
上吊而死的人,最明显的一个特征是死者双目圆瞪,舌头拉长突出唇外;再一个,颈脖会有紫色或淡红色的勒痕;还有,死者胸口会呈现片状的红斑点,也就是瘀血……”王法医的话,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膜。
“好,谢谢王法医!” “应该的,应该的。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验证的事情,请徐科长吩咐。
” “暂时没有。
如有什么疑问,我会随时打扰你的。
” 徐泽如挂了电话,直视着史荆飞:“爸,你刚才也听到了上吊死亡者所应有的特征,妈没有瞪眼睛,也没有将舌头伸出唇外……” “是啊,是啊。
”史荆飞也百思不得其解,“这些特征她一点都没有。
” “是不是因为我妈上吊高度离地面很近,整个身体并没有悬挂起来的缘故?”史彤彤分析着,“或者,是不是因为爸平时为工作得罪了某些矿主,某些矿主买通了黑道上的人,趁我妈形单影只之际,先杀了她,然后制造了上吊自杀的假象?” 屋里一时陷入了寂静。
“不会,不会是他杀。
”史荆飞首先打破沉默,“一是左右邻居没有听见过打斗的声音;二是家里的物品一件没丢;另外,黑道上的人习惯了作案,自杀的现场应该会布置得更形象逼真些。
” 史彤彤在这一瞬间几乎肯定了父亲的光明磊落。
她相信,如果父亲是凶手,一个正想四处寻找替罪羊的人,不可能轻易就否定别人的罪过。
徐泽如沉思着,他将头套起橡皮套,双手高举竹棍,立即发出喘息的声音:“的确有令人胸闷、呼吸困难的窒息感。
” 史彤彤睁大眼睛,看着徐泽如的举动,神使鬼差般,她想起了去南京时,母亲在机场的轻微叹息:“彤彤,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唉,人就活一个口气,有时候一根头发就会要了人的命。
” “也许我妈就是自杀!而且我问过给妈洗澡的顾嫂了,她说我妈的颈下有一条浅浅的红色勒痕,胸口也有淡淡的小块红斑点。
我想,当爸爸去了青龙湖干休所以后,妈妈很难过。
所以,她选择了放弃,一了百了!” 是么,是么?彤彤的分析不无道理,可是,在海边面对章华熙的指责,史荆飞为什么保持沉默?徐泽如载着一身轻松的史彤彤回家时,他的脑海里仍然蹦出一些疑问。
而史彤彤在得出父亲不可能是凶手的结论时,连日来绷紧的神经终于释然了。
回家后,彤彤经过楼梯间时,杂物间的门缝里微微透出来的灯光像给杂物间的大门镶上了一道金边,神秘而诡异的感觉,一丝不安猛然掠上史彤彤的心头。
处于惊慌失措状态的父亲,为什么能将当时的每个细节记得如此清晰?他所言及的到底是因为真实的场景令他刻骨铭心,还是他精心编织的谎言?婆婆和父亲为什么会一前一后到达雀儿崖?她到底是不放心母亲,还是担忧父亲?母亲外柔内刚,因父亲“双规”承担不起生活的重压而自杀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如果母亲确凿是自杀身亡,那么到底是何因?如果母亲是他杀,深入简出、低调内敛的她,到底是何种事因让人恨她,恨到了须置她于死地而后快的地步? 史彤彤沉思着,沉重的脚步声在宁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诡异。
卧室里飘出来明丽的灯光,晚风舒缓地徐徐吹来,窗纱飞扬。
“局长日记?”史彤彤迫不及待地在电脑桌前坐了下来。
“看看,咱爸的形势好转,网友的言论没有先前那种‘这样的局长拉出去枪毙一百遍都难解心头之恨’的偏激语言了,反之,有人开始怀疑起这些帖子的真实性。
” 史彤彤点到帖子的最后一页,只见一则回帖道:“矿业安全监察局局长史荆飞的软禁被审,真是值得玩味!没有网曝‘局长日记’之前,史荆飞在云海,特别是在他曾经工作过的雀儿崖,大家都认为他是一个有头脑、肯实干、廉洁的人!怎么虚构的网络就颠覆了他以前的形象而让他变得如此面目全非了呢?这些爆料到底有几分真实性?” “也许是现在的爆料趋于理性,没有原来劲爆,也许是现在的文章失去了原日记的文采,追帖者的队伍没有原来那么庞大了!”徐泽如道。
是啊,纵观日记,尽管期间出现过“三色草”等诸多人物,但从字里行间能够发现,前后的日记明显是两个不同的人写的,前者的呼声出自肺腑,后者仅仅是出于理智的思考,缺乏感染力。
到底是谁一手炮制了“局长日记”,又是谁在为史局长辩解? “姚副市长今天上午让我去她办公室,让我去文柳矿区、爸的单位等地儿调查整件事情。
”史彤彤说。
“彤彤,这是天意!我想你介入了爸的工作环境之后,应该很快能悟出妈的真实死亡原因!”徐泽如在怔愣了一瞬后,意味深长地盯着史彤彤。
3 史彤彤在省矿业安全监察局兜兜转转了好几天,看到的,听到的,无一例外地都在为他们的史局长大唱赞歌。
即使是戴局长,也为史荆飞唱起赞歌来:“史局长啊,人真没啥可挑剔的,业务熟练精通,舍得在行业里付出和钻研!将脏、乱、差的矿业界,完全整顿好了,也就只有他一人能做到这一点啊……” 史彤彤盯着戴局长,想从他的面部表情发现一些端倪,以辨别这些话的真假——是因为她是史荆飞的女儿,所以才对她讲违心的话?还是,他真的觉得史荆飞为矿业做出了贡献? “哪座矿井如果通风不够,会引起瓦斯爆炸;哪座矿井如果不这样搭建挖掘,会塌方;哪些矿井存在透水险情……嗨,他像长着火眼金睛一样,只要他能下井探视一番,一说一个准儿。
”戴局长将一份资料推到彤彤面前,“你看看,你看看这个,他近五年的工作记录:全年监察矿井305次,查处各类违法违规行为1764起,制作各类执法文书1277份,实施经济处罚107次,罚款1604万元,罚款收缴率为100%;排除各类隐患险情287次,为国家挽回经济损失近两个亿……” “哦,这么说来,好像你们局完全可以给他开一次轰轰烈烈的表彰大会。
”史彤彤潮润的双眸焕发着自豪的光彩。
“他善于发现问题,总结经验。
就凭他针对矿区的优劣势,制订了近两千条《安全采矿》规则,使全省矿灾连年下降20个百分点,就是当之无愧的煤矿卫士。
”戴局长叹了一口气,“唉,近年来矿业界暗藏的巨大经济收益使大大小小的不法矿商群起而攻之,采取打游击的方式,屡禁不止。
不然,文柳特大矿难压根儿就不会发生……” 史彤彤离开矿业安全监察局时,看着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突然觉得这个单位好像是矗立在纷扰尘世里的一座堡垒,将外面的所有风雨挡在外面,在问心无愧的宁静中努力地管理自己,使业绩焕发出最大的光芒。
史彤彤翻着手中厚厚的资料,尽管这些都是一串串枯燥无味的数字,可是每个工作人员的下矿次数、排险数据、罚款上缴数额都让彤彤觉得惊心动魄。
在简单的数据背后,往往拯救的是大片的绿地和鲜活的生命。
史彤彤决定去文柳矿区采访之前,习惯性地事先备了一份当地的现状资料,在车上她便琢磨起了那些资料。
很快,她的心再一次被一串串数字揪紧—— 根据最新核实的数字,文柳环岛发生爆炸事故时,井下共有108人,因矿主深夜组织人工挖掘,108人全部被困井下。
经过全力抢救,井下矿工有68人获救,40人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
从这些报道中,史彤彤得出了以下结论:父亲史荆飞的确曾参加过这次救灾活动,并且组织得力;此时的文柳一定处在一片愁云惨雾、人仰马翻的悲啼之中。
毕竟,那是40条鲜活的生命! 史彤彤隔着玻璃,盯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人影。
白色沙漠上一株株刚栽种的绿色生命在苍凉无边的凄清幻景格外耀眼。
“我说是谁这么大的架子,居然坐在车上观风景,而不下来搭把手。
”戴着工地帽的蓝芝芳浑身透着一股干练劲,看见彤彤来了,她忙不迭地跑了过来,“下车吧,史大小姐。
” “是你?蓝姨怎么也在这儿?”史彤彤走下车,跟随着蓝芝芳的脚步,走向一群正在搬运石灰的男子汉。
“一石二鸟!”蓝芝芳说道,“既为见证灾难面前一个人所产生出的价值,也为调查你妈死亡的真正原因——谁叫你开出的价是那么诱惑人哩!一栋别墅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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