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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3/3)

遛遛,看看报纸。

可请客的事还没有个了断,几乎每天都有人打电话来约他。

朱怀镜几乎有些疲惫了,懒得每天都去应酬,多半都推脱了。

再说面子大的朋友,要请的早已请过。

这几天,开始有财政局的部下约他吃饭了。

约他的多半又是上过门的人。

朱怀镜一思量,觉得这事还是谨慎些好。

对这些人毕竟不识深浅,他们上门来了,同他们很客气地聊聊,倒也无妨。

可一旦往饭桌上一坐,难免要说许多话,而对不太熟识的部下说多了话不太妥。

所以凡是部下约他吃饭,他都谢绝了,话说得十分客气。

今天是星期五,朱怀镜有意推掉所有应酬,想抽时间同玉琴相聚。

他早早就告诉了玉琴,说他晚上过来,同她一块儿吃晚饭。

不料快下班时,邓才刚跑来说,请朱怀镜一起吃顿饭。

这是朱怀镜万万没有想到的。

便不太好推脱。

他只好临时告诉玉琴,吃了晚饭再过来。

邓才刚也没再约别的人作陪,只有他俩,去了天元大酒店顶层的摩天旋转餐厅,找了个临窗的座位。

这里是荆都最高的建筑。

黄昏将近,喧嚣了一天的城市沉醉在某种暧昧的色调里,好像晚饭后匆匆出门的少妇,正站在街头的梧桐树下等待她的情人。

&ldquo才刚,其实没有必要来这么豪华的地方,随便找个环境好些的小店就行了。

&rdquo朱怀镜说。

邓才刚笑道:&ldquo没什么,就我们俩,我还是请得起的。

&rdquo 叫菜的时候,朱怀镜便一再客气,不让叫多了,也不准叫高档菜。

邓才刚见朱怀镜这么客气,也只好依了他。

于是两人只叫了四菜一汤,多是家常菜。

选酒的时候,邓才刚坚持要喝白酒,朱怀镜也只好由了他,叫了一瓶剑南春,低度的。

斟好第一杯酒,邓才刚举了杯说:&ldquo怀镜,祝贺你高就,干了吧。

&rdquo 朱怀镜不好说彼此彼此之类的客气话,因为这回调邓才刚去保卫处,实在是对他的不公,便只好说谢谢了。

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朱怀镜才准备回敬,邓才刚先举了杯,说:&ldquo这一杯酒,感谢怀镜你这一年多来对我的关照。

&rdquo 朱怀镜心生愧意,忙说:&ldquo哪里哪里,小弟我人微言轻,没有尽到责任啊。

&rdquo两人举杯一碰,干了。

朱怀镜建议喝酒的节奏放慢些,不然三两杯就醉了。

他掏出烟来,递给邓才刚一支,先给他点了。

&ldquo才刚,你去那边上班了吗?&rdquo朱怀镜尽量问得平静些,想让邓才刚体会出这是真正的关心。

邓才刚先不说话,却是举了酒杯,说:&ldquo我正要敬你第三杯酒。

这杯酒算是别离酒吧。

怀镜,我受够了。

保卫处我不想去了,政府这地方我也不想呆了。

先别说多话,干了这一杯吧。

&rdquo 朱怀镜吃惊不小,竟不知说什么话。

邓才刚回头交代身后的是侍应小姐:&ldquo你请自便吧。

我们自己斟酒。

&rdquo小姐走了,邓才刚才长叹一声,&ldquo怀镜,说句实在话,我今天请你出来坐坐,一来是我俩共事这么久,很愉快。

这是缘分吧。

二来是我心里有些话想找人说说,闷在心里憋得慌。

共事这么久,你的为人,我也看出几成了,敬佩你。

我想有些话也只有同你说说了。

我是不想再在政府里干的人了,其实同谁说,说与不说,都没有意义。

但我这几天闷得难受,要找人说说,才舒服些。

&rdquo 朱怀镜安慰道:&ldquo才刚,我说,你还是冷静些好。

&rdquo 邓才刚苦笑道:&ldquo这几年,我够冷静的了。

你才四十出头,我是快五十岁的人了。

常言道,官到处级止,人到五十休。

对于官场,我早已厌倦。

说来可悲,在官场干了大半辈子,才终于知道这不是我呆的地方。

这二十多年,完全是个错误。

&rdquo 知道邓才刚无非是想说说心里话,朱怀镜也就没什么顾虑了,说:&ldquo我是后来才进市政府的,有些情况我不清楚。

我只是感觉到你在这里很受委屈。

怎么回事呢?我一直不明白。

&rdquo 邓才刚举起酒杯亮了一下,自己干了,让朱怀镜随意。

好半天,他才说:&ldquo拿领导们的话说,就是我这人不成熟吧。

有两桩事,让我在政府再也翻不了身。

第一桩,是好几年前了,我说了句奇谈怪论:领导干小事,秘书想大事。

我说市里领导们都是&lsquo四子&rsquo领导,跑场子、画圈子、剪带子、批条子。

一天到晚,跑到这个会议上说几句,跑到那个会议上说几句,就像在舞厅里跑场子的三流歌手。

我说的画圈子,是讲他们成天出了会海爬文山,在文件上画圈圈。

再就是到处剪彩,这就是剪带子。

还有就是这里需要多少资金,那里需要多少钢材、水泥,领导们都忙于批条子。

我觉得,这&lsquo四子&rsquo对于市政府的领导来说,都是小事。

他们的大事是考虑全盘、考虑长远。

可是这些大事是谁在考虑呢?是政府的秘书班子,是这些笔杆子们成天坐在家里搜肠刮肚,冥思苦想。

这样搞,政府的工作怎么搞得好?我也知道这些话不可能通过正式渠道反映给谁,想都没这样想过,只是在同事们中间开玩笑说说。

可是就有人汇报上去了。

这些话当然犯了大忌。

第二桩,那年市里开展反腐倡廉征文活动。

我也天真,真的就写了篇文章,还煞有介事地提出了治理腐败的十点建议。

但因为我的文章针对性太强,让一些领导不太高兴。

听说,评议文章的时候,办公厅的一位领导作为评委出席了。

评到我的那篇文章时,市纪委书记轻轻地问了问,这是个什么人?我们厅里那位领导自然听出纪委书记的意思了,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

评委们都心领神会,一致认为我的文章没有正确估价我市反腐倡廉工作的成绩,对我文章中提出的建议则避而不谈,就否决了。

这本是件小事,可有些人却非常敏感。

后来竟然有人传出风凉话,说我可以调到香港廉政公署去。

从这件事我看出,有些领导的心里,反腐败不过是做样子。

&rdquo 朱怀镜这才明白,难怪有回柳秘书长说起邓才刚时是那么个口气,原来他在领导的心目中是个目无官长而言论偏激的人。

朱怀镜也听说过领导干小事、秘书想大事的话,却不知典故出自邓才刚之口。

朱怀镜记得好像自己也在哪里说过这类话,幸好没有人汇报上去。

为官之道,最要谨慎的是祸从口出。

他同情邓才刚,也知道他说的话句句在理,却不好作什么评价,只含糊道:&ldquo才刚,是这么个现实,没办法啊。

&rdquo 邓才刚又喝下一杯酒,说:&ldquo现在,有血性的人少了。

我并不故作正经,知道自己也不是个慷慨激昂、特有正义感的人,只是有时心血来潮图嘴巴痛快。

票子、房子、荣誉、地位都让人家支配着,你能不老老实实听话?我知道自己得罪了上面,就想学乖些,紧闭口,慢开言,只管埋头做事。

可是晚了,我的印象在他们心目中早定格了。

我考虑了半个月,不想再在政府干了。

&rdquo &ldquo你有什么打算?才刚,我劝你还是再考虑一下,不要意气行事。

&rdquo朱怀镜说。

邓才刚望着窗外,说:&ldquo就像我们坐在这旋转餐厅,换一个角度,又是另一番风景。

我何必死守在这里呢?只要不再想当什么官,一切都好办了。

我有律师资格,早些年还当过兼职律师。

也打过些漂亮官司。

我有位朋友在南方做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了。

他老早就拉我入伙,当时我有顾虑。

他最近又同我联系,我答应过去,出任他们公司的副总,主要帮他打理法律方面的事情。

尽管也是帮人家打工,却自由些,好干就干,不好干我走人。

&rdquo 朱怀镜也望着窗外。

天早黑下来了,炽烈的灯火正燃烧着拥挤的建筑物,整个城市就像堆满燃透了的蜂窝煤。

而城市的上空,飘忽着粉红色的雾霭,像一位哀艳的妇人。

邓才刚看上去似乎很轻松,而朱怀镜感觉到的气氛却是悲壮落寞的。

&ldquo才刚,说实话,我用不着在你面前讨什么人情,但我想告诉你,我是为你说过话的。

但是,还是那句话,我人微言轻啊!&rdquo朱怀镜说。

这倒不是假话,朱怀镜的确推荐过邓才刚担任财贸处处长,只是见柳秘书长对这位仁兄一点不感兴趣,他便改了口风。

这一半因为朱怀镜不得不看柳秘书长的眼色说话,一半也没有必要为了邓才刚而落得自己没趣,反正他也改变不了柳秘书长对谁的看法。

邓才刚点了点头,那样子显然有些醉眼蒙眬,&ldquo怀镜,谢谢你。

我知道你也是没有靠山的人,能够这么顺利,已很不容易了。

&hellip&hellip唉,我只有离开这里,干些乐意干的事情,心里会踏实些的。

&rdquo 邓才刚去意已决,朱怀镜便不再相劝,举了杯,&ldquo才刚,既然如此,我这杯酒借花献佛,祝你一切顺利,万事成功!&rdquo 今天朱怀镜算是彻底了解邓才刚了,也证实了他原来的判断。

这是个很正派、很能干、很有骨气,而且也有自己思想的人,可惜都枉然了。

平日里,邓才刚似乎不声不响,并不起眼。

谁知道他还会有这么多自己的想法?他的想法也许有些离经叛道,可襟怀坦白,天地可鉴。

邓才刚最终还算有勇气,走出了这一步。

谁又知道还有多少个邓才刚表面上恭恭敬敬,心里满是委屈,却只好一直这么委屈着?朱怀镜怕邓才刚喝多了会再说出格的话,便不让他独自喝了,总是同他对着喝。

一瓶酒,只要他多喝几杯,邓才刚不至于酩酊大醉的。

终于瓶干酒尽了,邓才刚还要叫酒,朱怀镜阻止了。

付了账,两人喝了杯茶,离席而去。

朱怀镜叫了的士,去了玉琴那里。

远远地望见玉琴房里的灯,他便怀揣小鹿了。

上了楼,开了门,一眼望见茶几上摆着玫瑰。

朱怀镜正感到奇怪,又见墙角花架上也放着玫瑰。

这时,玉琴从浴室里出来,穿着粉红色睡衣,长发松松绾起,脸庞微红而光鲜,浅浅地笑,格外地妙曼可人。

&ldquo今天是什么日子?&rdquo朱怀镜上前搂起玉琴。

玉琴浑身散发淡淡的清香,她把嘴凑过来轻轻地吻了,柔声道:&ldquo今天是个很温馨的日子。

&rdquo 朱怀镜去浴室洗了澡出来,玉琴已站在卧室门口,依然是浅浅地笑。

她双手往前一伸,头便随之微微昂起,鼻子、嘴巴、胸脯都往上翘了起来,只有眼睛似乎慢慢往后退去,像在不停地招手。

朱怀镜不忍心破坏这美妙的仪态,也双手轻轻伸了过去。

玉琴就这么拉着他的手,慢慢地往卧室里退去。

卧室里灯光是浪漫的,好像飘浮着薄薄的玫瑰色。

床显然是专门布置过了,宽大的席梦思上铺着洁白的毯子,几乎有种辽阔的感觉,朱怀镜不禁联想起广袤的草原和策马狂奔的骑手。

当窗的梳妆台上,又是一束红玫瑰。

朱怀镜早沉醉了,整个人儿化成汪洋恣肆的河流,浩浩东去,纵情起伏。

玉琴像一条母鱼,为了寻找那湾着床产子的水域,跳跃于湍急的滩头,欢快地溯水而上。

朱怀镜去财政局报到上任,是组织部长带着去的,有些意味深长。

一般只有正局级干部上任,组织部长才亲自带着去,而厅局副职上任通常是由副部长陪同去的。

过了几天,皮市长又专门到财政局视察工作,作了几点指示。

司马副市长随后也去了财政局。

局里上上下下的干部便明白,新来的朱副局长非同一般。

他们的猜测很快得到证实。

财政局领导重新进行了分工,朱怀镜分管预算、行财、企财、党务、人事和机关日常事务。

他在领导班子中排位虽然在最末尾,可实际权力却像是二把手了。

朱怀镜真当了财政局副局长,也有些紧张。

好在他学的是财经,又管过多年财贸,人也灵泛,很快也就适应了。

再说具体业务有分管处室各负其责,他只要拍板时不显得是个外行就得了。

大凡上面派了新领导来,下级的眼皮上总是挂着一把秤的,随时都在称你到底有几斤几两。

朱怀镜凡事总能说出个一二三,又知道尊重人,下面干部都说他很懂业务。

领导怎么能不懂业务?可往往在群众嘴里,懂业务似乎成了对领导干部的最高评价。

这说明群众对领导的要求其实并不高,只要你不是个大草包就行了。

朱怀镜听下级称赞他业务水平高,觉得有些好笑。

他想这就像一般领导的字都是鬼画符,偶尔见了哪位领导的字稍微周正些,下级就会惊叹这位领导简直是书法家了。

玉琴酒店的生意也越来越好了。

朱怀镜常常介绍些会议给龙兴大酒店承办,这算帮了玉琴的大忙。

只要一年到头有会议养着,宾馆的客房生意就不愁了。

朱怀镜管着行政事业单位经费,只要他方法得当,介绍些会议是不成问题的。

当然按龙兴大酒店的规定,介绍了大宗业务是有提成的。

朱怀镜觉得收这钱不太好,可玉琴说她是按酒店多年的规定办事,他也就收了。

朱怀镜搬进财政局的一套四室两厅的新房。

自己是才提拔的副局级干部,凡事都该注意,房子也就不怎么装修。

只是香妹嫌家具太旧了,便把沙发、桌椅、柜子、床铺等全部换了新的。

如今东西贵,钱不值钱,只是买了些该用的家具,就花了差不多十三四万。

一算账,香妹有些心疼。

朱怀镜安慰说,钱是人挣的,也是人花的,花了就花了吧。

朱怀镜不方便把自己的汽车停到财政局去,他怕别人不明真相,以为他是个贪官,不然哪来的私车?他现在有专车,本可以把那辆车还给皮杰,可想着有时还是用自己的车好些,再说有私车的感觉也是很有意思的,还是把那车留着。

那车便仍停在政府车库里,要用的时候去开就是了。

一个偶然的场合,朱怀镜听说作家鲁夫死了,而且已死了快大半年。

鲁夫早同老婆离了婚的,一个人过着,死了好些天,人们撬开他的家门,才发现他趴在阳台上,人都有股味儿了。

法医一检查,说是喝酒醉死的。

他那已经改了嫁的老婆跑来为他料理了后事,不相信鲁夫是醉死的,说他平日不太喝酒的,怎么会醉死呢?朱怀镜屈指一算,鲁夫死的日期,正是曾俚离开荆都前后,也就是鲁夫写了那篇想让袁小奇曝光的文章之后。

从此鲁夫的文章再也见不了天日了。

朱怀镜听说这事的时候,只当是街头轶闻,没说什么,就像他并不认识这个人。

心里却产生某种联想,可他只让那种联想隐藏在喉头以下,不让它蹦到舌头上来。

朱怀镜听说了鲁夫死讯不久,市里召开了慈善总会发起暨成立大会。

袁小奇回到荆都,捐款四百万元,当选为慈善总会副会长。

裴大年捐款五十万元,被列为慈善总会发起人之一,成为慈善总会终身理事。

还有十几位企业家,因为捐款而成为终身理事。

这些慈善的人们都坐在主席台上。

朱怀镜也坐在主席台上,因为财政也拿了几百万作为慈善总会的启动经费。

朱怀镜也被列为慈善总会发起人之一。

市里领导在热情洋溢地阐述慈善事业重要性的时候,朱怀镜却有些心猿意马。

这个社会终于容忍了慈善,办起了官方性质的慈善总会,也算是一个进步。

可是望着台上坐的这些慈善家,朱怀镜心里别是一番滋味。

朱怀镜对如今每天都在发生的咄咄怪事,只是闷在心里感慨,嘴上并不说什么。

他越来越明白沉默是金的道理。

朱怀镜就这么在副局长的交椅上四平八稳地坐着,日子过得很自在。

朱怀镜做官的感觉正好,有件事情震动了他。

皮杰出国了,他先是移民去了南美洲某国,此后又去了第三国、第四国,直至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世界的哪个角落。

皮杰走得隐秘,事先朱怀镜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玉琴听朱怀镜说皮杰移民去了国外,很是吃惊,眼睛瞪得老大,脸色都有些变了。

朱怀镜好生奇怪,他实在想象不出皮杰的出国同她有什么关系。

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皮杰出国的事终于在外界传播开了,而且越传越神。

说是皮杰卷款几个亿,隐姓埋名,不知跑到哪个国家去了。

朱怀镜听到的传言有好几种版本,但基本情节是说皮杰卷款潜逃了。

原来天马公司的自有资产并不太多,全靠银行贷款支撑。

他这一走,公司就只剩下个空壳了,银行贷款等于丢在了水里。

朱怀镜最近没有去皮市长那里,不知他们夫妇现在怎么样了。

这天晚上,朱怀镜去了皮市长家。

小马开了门,叫声朱局长好,低头把他让了进来。

小马的表情已让朱怀镜感觉到了一种不祥气氛。

皮市长和王姨正坐在沙发里,没有起身,只望着朱怀镜,打了招呼。

没有开电视,又只开了一盏壁灯,客厅显得冷清灰暗。

&ldquo怀镜,今天有空过来坐坐?&rdquo皮市长说。

朱怀镜听出这话似乎有怪罪的意思,忙说:&ldquo几次想来,打了电话,小马都说您不在家。

&rdquo 他说着就望着小马。

小马会意,帮着遮掩:&ldquo朱局长打过好多次电话哩。

&rdquo 小马倒了茶给朱怀镜端上,自个儿进里面去了。

&ldquo皮市长和王姨身体都好吗?&rdquo朱怀镜发现这话问得很生硬,却又找不到更得体的话来。

皮市长说:&ldquo还好。

怀镜,在外面听到什么话吗?&rdquo 皮市长问话从来不是这么直来直去的,朱怀镜越发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

看得出,皮市长也猜到他是为了什么事来的,也就不绕弯子,直说了:&ldquo外面的传言对皮杰不利。

我是不相信,皮杰同我也常在一起玩,我了解他。

&rdquo 皮市长叹道:&ldquo他是我的儿子,我都没能了解他啊!外界传言是真的,只是具体细节有出入。

有人说他带走了好多好多亿,没那么多。

初步查了下,可能有四千多万。

检察院正立案调查。

&rdquo 朱怀镜心里一怔,脑子都有些发木了。

王姨哭了起来,说:&ldquo这孩子,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呢?我和老皮平时总是教育他要安分守己做生意,不愁吃,不愁穿,就行了。

他可好,弄了那么多钱,还跑到国外去了。

&rdquo 皮市长蜷在沙发里,似乎体积也缩小了许多,没有平日里看上去那么高大了。

他背着壁灯,两只眼睛黑洞洞的,不知流露着什么神情。

朱怀镜猛然间觉得,皮市长这模样完全是一位寻常老头儿了。

他不知怎么安慰这两位老人,只望着墙上的壁灯叹气。

朱怀镜感觉到阴影中的皮市长正望着他,便觉得眼前那灰暗的灯光格外刺眼。

&ldquo事情已经这样了,有什么办法呢?皮市长,我有个建议,不知该说不该说。

我想,能不能找个合适的人,同检察院打个招呼。

&rdquo朱怀镜试探着说。

皮市长摇头说:&ldquo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打什么招呼?何况他只是我皮德求的儿子!唉,只要这个案子就事论事,不再借题发挥下去,就万福了。

怀镜,最近你要是有空,多到这里来坐坐。

&rdquo 朱怀镜点头应道:&ldquo好好,我会常来看看的。

&rdquo 王姨说:&ldquo怀镜哪,你还年轻,前程不可限量,凡事都要谨慎,千万不要像有些人那样,贪小利,忘大义。

到头来那样只会害了自己啊!我和老皮,几十年没拿别人一分一厘冤枉钱,硬硬邦邦几十年,不也过来了?老皮一直对我说,你是个人才,他对你可是寄予了厚望的。

莫怪我王姨说得难听,一定要珍惜自己的前程,事事小心,处处留意啊。

&rdquo 朱怀镜说:&ldquo谢谢王姨啊!这世上除了我老母亲,也只有王姨才会对我这么说哩。

我知道我们年轻人的毛病,就是容易忘乎所以。

经常听听王姨这种忠告,会清醒些的。

世风变化太快了,现在年轻人的确不像皮市长和王姨这个年龄段的人了。

你们年轻的时候,哪样苦没吃过?你们现在能够保持好作风,都是磨炼出来的啊。

&rdquo &ldquo怀镜啊,我和老皮枉然一世啊,到头来一个儿子都不在身边。

好在老皮还有你这样的好同事,总算有个说话的人。

&rdquo王姨说着便拉起朱怀镜的手,轻轻拍着。

朱怀镜心里有根神经真的被触动了,说:&ldquo王姨,您和皮市长就把我当你们的儿子吧。

有什么事,我随叫随到。

皮市长对我的恩,我是怎么也报答不完的啊。

&rdquo 皮市长说话了:&ldquo哪里啊,怀镜。

你的进步,都是因为你自己工作能力出色。

我呢,只不过当了个敢于用人的开明市长而已。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rdquo 就着这意思说下去,话题就到了知恩图报上面。

自然也就会说到有些人以怨报德,过河拆桥,没心没肺,可恶可恶! 王姨同朱怀镜正感慨着世态人情,皮市长突然叹了一声,低声说道:&ldquo怀镜,雷拂尘出事了。

&rdquo &ldquo啊?&rdquo朱怀镜不知雷拂尘出了什么事,一脸惊疑。

皮市长把头靠在沙发上,说:&ldquo今天下午,检察院已经把他带走了。

他涉嫌受贿。

这个人能力倒是不错,是个人才,在他的任用上,我是说了话的。

没想到他在钱字上过不了关。

唉,真不争气!他的老对手打着灯笼找他的毛病,他自己偏偏就不过硬。

眼看着要出事了,他托人找我。

他自己不干净,我保得了他?&rdquo &ldquo到底有多大问题?&rdquo朱怀镜问。

皮市长说:&ldquo检察长向我汇报过,初步掌握,有百把万块钱。

龙兴收买天马娱乐城的时候,他还向皮杰伸过手。

&rdquo 王姨感慨说:&ldquo人哪,一定要自重。

人生一辈子,吃得了多少?用得了多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就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见了钱就守不住自己了!&rdquo 朱怀镜感觉脸皮有些发僵,手都没地方放了。

当初是他将雷拂尘引见给皮市长的,没想到雷拂尘这么快就栽了。

朱怀镜觉得是自己弄得皮市长没面子。

看得出,皮市长因为自己为雷拂尘的任用说过话而难堪。

从皮市长家出来,朱怀镜踌躇再三,还是想去玉琴那里看看。

前几天听说皮杰出国了,玉琴那么敏感,朱怀镜一直想不通。

却又不便多问,怕引出不愉快的话题。

今晚他知道雷拂尘收了皮杰的钱,某种担心在他内心隐隐膨胀着。

玉琴正躺在沙发里,见朱怀镜开门进去了,才坐了起来,望着他笑。

看她的笑容,朱怀镜便猜测到她刚才一定是一个人在独自发呆。

&ldquo怎么?一个人又不听音乐,又不看电视,在玩深沉?&rdquo朱怀镜故意轻松着。

&ldquo在想你啊!&rdquo玉琴笑道。

朱怀镜坐下来,捧起她的脸,拍了拍。

这张脸没有脂粉的掩饰,显得虚弱,有些发黑。

他想,天知道她一个人歪在这里想什么心事,反正不是在想我! 朱怀镜想先把气氛弄好些,尽量说些开心的事。

可玉琴呢,笑是在笑,却笑得很吃力似的。

朱怀镜见玉琴反正是这个样子,便干脆把皮杰卷款潜逃的事说了。

不料玉琴啊了一声,嘴张了老半天,脸色徒然发起白来:&ldquo四千多万?&rdquo 朱怀镜说:&ldquo我估计,皮杰这个案子一发,真查起来,可能会牵扯到一些人的。

这么大的案子,绝不会是孤立的。

&rdquo 玉琴像是不在意朱怀镜在说着什么,头往他肩上一靠,说:&ldquo你今晚不走了吗?不走我们就休息吧,也不早了。

&rdquo &ldquo不走了,我想好好陪陪你。

&rdquo朱怀镜只作没事似的,感慨起来,&ldquo没想到,雷拂尘平时老老实实的,也出事了。

&rdquo &ldquo他出什么事了?&rdquo玉琴刚想站起来,又坐了下去,吃惊地望着他。

朱怀镜说:&ldquo这年头还能有什么问题?没有政治问题,女人不成问题,只有经济问题。

他受贿,人已被关起来了。

他这个人也是的,皮杰钱前他也伸手要。

&rdquo 玉琴脸色陡然涨红了,立即又发起白来,半天不说一句话。

朱怀镜握着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他内心的担心越发明白和强烈了,表面上却很平静。

&ldquo休息去吧,老雷虽是朋友,但他出了这种事,我们都无能为力。

&rdquo他感觉她的身子软软的,就抱起她往卧室去。

他掀开被子,把玉琴放了下来。

他把她放下来是什么姿势,她便是个什么姿势蜷着,动也不动一下,疲沓沓的像摊泥。

他替她脱了衣服,把她身子摆弄清通了,再跑去洗漱间草草洗了一下,回来钻进被窝里。

他侧着身子半躺着,一边亲吻,一边抚摸着她,不说话。

玉琴没感觉似的,只是闭着眼睛,好像连呼吸都显得很微弱。

朱怀镜猜想她心里一定有事,也就不觉得她这是冷淡,不然他早生气了。

玉琴平着躺了好半天,才慢慢侧过身子,伏在朱怀镜身上。

他便搂起她,问道:&ldquo玉琴,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rdquo 玉琴摇摇头说:&ldquo没有哩。

&rdquo 玉琴不肯多说一句话,朱怀镜又只好不停地温存着。

玉琴不像平日那样,总是把柔嫩温润的舌头伸出来叫他吮吸。

今晚他吻到的总是两片嘴唇,干巴而发凉。

她的舌头有时吐出一个滑溜溜的尖儿,朱怀镜便用力想衔住它,可怎么也衔不住,便让它慢慢缩进去了。

他热情地吻着,像只采蜜的蜂,顽强地吸着花蕊间并不饱满的甜汁。

终于,玉琴像从冬眠中苏醒过来,长舒一口气,翻身爬到了朱怀镜上面,亲吻起来。

她伸出舌头,在朱怀镜的脸上一遍遍地舔着。

朱怀镜只想衔着她的舌头不放,可她的舌头像位匆忙的旅行家,只在他的嘴边稍作停留,又担风袖月远行去了。

玉琴越来越忘情,目光迷离,满脸通红。

她先是柔情似水,继而惊涛骇浪。

玉琴今晚的狂野和迷醉令朱怀镜好生奇怪。

他感觉自己不再是挥舞指挥棒的音乐大师,而只是在为一曲激越奔放的女高音独唱伴奏。

玉琴最后几乎要虚脱了,半天喘不过气来。

朱怀镜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抚弄她的胸口,替她顺气。

玉琴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便大汗淋漓。

朱怀镜心痛起来,下床找了条干毛巾捂在被窝里把她揩干了,再抱她去浴室洗了个澡。

玉琴什么也不说,任他抱上抱下。

玉琴背对着他,弓成一团,朝里躺着。

她那雪白的背脊便露着风。

他怕她着凉,将胸口紧紧贴上去,搂着她,手仍在她的胸口抚弄。

他猜想她的胸口一定堵着什么,需要他的爱抚。

好大一会儿都感觉不到她的动静,他想她也许睡着了,便慢慢停止了爱抚。

手却没有收回来,仍搭在那个最温柔的地方。

玉琴却慢慢转动了身子,翻了过来,一双深深陷进眼窝的眼睛可怕地望着他说:&ldquo怀镜,今后&hellip&hellip我俩再也不要往来了。

&rdquo &ldquo什么?&rdquo朱怀镜禁不住大声问道。

玉琴又闭上眼睛,轻声说道:&ldquo我有这个想法不是一两天了,只是一时说不出口。

我俩好好过完这个良宵,就分手吧。

请你不要再问为什么。

&rdquo 朱怀镜哪忍得住不问为什么。

他坐了起来,靠在床头,把玉琴搂过来,让她枕在他的腿上。

他一次一次地问:&ldquo到底这是为什么?&rdquo玉琴总不开腔,眼睛死死闭着,像已沉沉睡去了。

朱怀镜便拿话来激她,说她是不是另外有人了。

玉琴也不恼,照样闭上眼睛躺着。

朱怀镜不问她了,也不激动了,头高高仰起,靠在床头,也闭上了眼睛。

他陷入了一种很恐怖的情绪,内心阴森森的。

但似乎这种情绪又很浪漫,他细细咀嚼着内心深处的那份孤独、怅惘和哀伤,直教自己身子慢慢开始发凉。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真的是个情种。

&ldquo我们约好要去一个美丽的伊甸园。

&rdquo朱怀镜琢磨自己的声音,很有些抒情,&ldquo我们手牵着手出发了。

上帝仁慈的目光一直照耀着我们,我们走过的路只有鸟语花香。

我们在森林里睡去了,进入了共同的梦境。

可是,我一大早醒来,突然发现你不见了。

你一个人走了,离开我走了。

我四顾茫然,不知归路!&rdquo 玉琴睁开眼睛,嘴角露出一丝怪异的笑,&ldquo你快成诗人了。

我没读你那么多书,说不了你那么好听。

有天我去厨房,正好在蒸包子,热气冲天,香味四溢,就像进入了仙境。

我便想,爱情就像这蒸包子一样,揭开锅子,等热气散尽了,香气也没了,就剩下慢慢凉下去的包子了。

吃包子的人,选包子是选里面的馅,是肉馅?素馅?糖馅?我俩选的肉馅。

&rdquo 朱怀镜没有想到如此怪诞而直露的比方,竟出自玉琴之口。

他这回真的如大梦初醒,明白了自己陷入了一种不知所措的境地,内心说不出地惶惑和慌乱。

他想尽快逃离这里,再也不见这个女人。

原来这女人刚才是用狂放的情欲在同他作最后的诀别。

他想下床而去,可是玉琴的头仍枕在他的腿上,手在他的小腹处轻轻抚摸。

他便有些不忍了,低头望着玉琴,说:&ldquo玉琴,自从我第一次拥抱你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的生命同你融在一起了。

我离不开你。

玉琴,我们早已水乳交融,不是说分手就可以分手的。

你刚才说的,我愿意当玩笑话来听。

告诉我,你是不是碰到什么麻烦了,让我们一起来想办法对付。

&rdquo 玉琴坐了起来,伏在朱怀镜的怀里,泪下如注,&ldquo怀镜,我知道你早就猜到会有什么事发生了,你只是不忍心说出来,一定要我自己讲。

我收了皮杰二十万块钱。

你说雷拂尘向皮杰伸手,不可能的。

是皮杰用钱收买了他。

雷拂尘也许可能向别人伸手,但不会向皮杰伸手的。

&rdquo 预感终于被证实了,朱怀镜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他太爱这女人了,明白这事对玉琴意味着什么。

他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把她抱得紧紧的,好像她正在慢慢化成水,而他要拼命地捧住她,不让她从手指缝里流走。

玉琴抽泣着说:&ldquo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你那天说皮杰出国了,我就预感到事情可能会发生了。

我们收买天马娱乐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桩吃亏的买卖。

皮杰同我谈了好多次,我都没松口。

最后,皮杰送了二十万块钱来,说雷拂尘也同意了,请我给个面子。

我就知道雷拂尘一定收了他的好处。

我想,我要是收了钱,做了这桩买卖,迟早会出事。

我要是不收,雷拂尘也会把收的钱退回去。

而这桩买卖,皮杰要是硬要做成,肯定会做成的。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不让我做这个总经理,让别人来做。

怀镜,我毕竟是凡人啊,不是圣人。

我怕失去总经理位置,也心存侥幸。

我想怎么别人受贿都没有事,偏偏我收了就出事呢?没办法,我只好收了,同意做成这笔买卖。

我也本可以不收他的钱,仍同他成交的。

可是,雷拂尘会记恨我,也会防着我的。

再说,我想他皮杰一下子就白白多赚了一千万,我干吗要那么清高?皮杰这种人才是这个社会真正的害群之马呀!&rdquo 朱怀镜很是心疼,搂紧玉琴说:&ldquo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你怎么这么傻呢?你想想,你平时在人们心目中,是个多么出色的女子!发生了这种事,人们会把你所有的好都忘记,只会说你为了自己得到二十万,不惜让国家赔进去一千万!唉,玉琴呀!你有什么打算?说说吧,我俩一起想办法!&rdquo 玉琴揩干了泪水,不哭了,说:&ldquo我想过了,没有办法救我。

这种事一旦被发现,还有什么办法?我只好等着检察院来人提我了。

我想过自首,也没有用的。

怀镜,事情我都告诉你了。

你早些走,不要等到天亮。

你再也不要来找我了,也不要打电话给我,免得平白无故地牵扯进去。

我想过不了两三天,我就不在这里了。

钱我一分都没动过,我明天就去银行取出来。

只要检察院的人一到,我就连人带钱都让他们带走。

怀镜,你把我再抱紧些吧,我想就这么同你安安静静地抱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啊!&rdquo 朱怀镜抱着玉琴,懊悔和内疚沿着他的背脊蛇一样往上爬,最后紧紧缠着他的脖子,叫他呼吸不得。

他觉得是自己害了玉琴。

他不该在她和皮杰之间撮合,不该劝玉琴同皮杰做这笔交易。

他也不该去找雷拂尘,暗示皮市长的意思。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皮市长并没有明说要他同玉琴和雷拂尘说些什么,一切都像是他自作主张。

他觉得很对不起玉琴,却不敢向她说声道歉的话,害怕他这一提醒,玉琴真的就怪他了。

两人一刻也没合眼,就这么拥抱着。

很快就是凌晨三点多了。

玉琴望一眼床头的钟,一把抱紧了朱怀镜,就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的人,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朱怀镜不停地吻着这张泪脸,爱抚她,劝慰她。

&ldquo怀镜,我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时间,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天明。

我感觉钟上的秒针像把刀,正咔嚓咔嚓割着我的心脏。

怀镜,我今生今世,还能见到你吗?&rdquo玉琴抬起一张泪眼,可怜见地望着他。

朱怀镜望着她说:&ldquo玉琴,我是你的怀镜。

你听我说,只要想简单些,痛苦也好,幸福也好,一切都会过去。

玉琴,我要你向我保证,不论遇到多大的打击,一定要坚强。

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你玉琴在我眼里,永远是冰清玉洁。

害你的是这个社会,应该对你的苦难负责的是那些有权支配这个社会的人。

我们都是平凡人,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但一定要珍惜自己的生命。

玉琴,请你一定向我保证,不论怎样,你一定要想得开,千万不能做傻事。

&r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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