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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下飘摇不定地坠着一串灯笼,光芒昏暗却又奇迹般地没有熄灭,正好照出在廊柱间移动的两个人影。
跑在前边的依稀是崔绛,那锦衣玉带的高身材隔着一段距离还是醒目得很,姿势却是歪歪斜斜,醉酒般深一脚浅一脚向楼阁高处登去。
排窗间不断闪过他颠簸的影子,他的表情看不清楚,断断续续的叫喊却被高楼风声几度阻断撕扯,活像从深渊底层传来的古怪悲鸣—— “不是我!不是我!你去找他啊!不要过来!” 他呼喊的对像也不知是楼外的风雨如晦,还是楼内的沈雪舟,后者白衣的影子踉踉跄跄地追在崔绛身后,跑得吃力之极,好像几度想伸手拉住狂奔的崔绛都没有成功。
并不是细细猜测那模糊话语的时候,在看清两人面貌的下一个瞬间,端华已飞快地蹿了出去,脚步在白石上溅起大片碎冰般的积水,几个起落就已经跨过了露台,冲进了小楼,一步未停就向楼上飞奔而去。
以端华的速度,冲上两层楼高不过是振衣的片刻,但在他的视野中,窄窄的木楼梯被拉成了古怪的倾斜角度,行行复行行,转折向无穷高处。
他奋力攀登着,却忽然有了永远也到不了尽头的错觉。
脚步仿佛被什么粘稠的力量阻挠着……他在莫名的疲累感中跑到了第三层阶梯转角处,一片白影突然闯进了水波般动荡的视界,让他悚然一惊,倒从扭曲空间的恍惚中醒过神来。
——那白影一望可知是沈雪舟的衣裳,他半曲着身子伏倒在最末一节楼梯上,整个身子拗成极不自然的姿态,脸埋在楼板上一动不动,像个散了线的木偶。
端华兀地止了步,心像被一阵冰雨击沉了下去——又是一条人命吗?这个被诅咒的夜晚到底是怎么了?那雷雨中飘摇尖叫的难道真是看不见的怨灵? 白影子忽然动了动。
俯卧的书生发出一声低微的呻吟,艰难地抬起头来,眯细的眼睛从乱发的间隙注视着端华,似乎想不通发生了什么事。
端华提在喉咙里的气一下子吐了出来,连忙蹲下身将沈雪舟扶坐起来,一挨近便看见他额头上的大块淤青,脸上还有些细小的擦伤。
“……这伤是怎么回事?崔绛在哪儿?你们为什么跑到楼上来?”对着端华连珠炮般的追问,沈雪舟皱紧了眉抚着额上的伤痕,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艰难地半转过脸望向楼上:“他在上面……他突然发了狂,我怎么也拉不住他,反倒被他推了一跤,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发了狂?”端华听得又是糊涂又是焦躁,向上望一眼黑黝黝的楼梯口,想起刚才一瞥之间崔绛摇摇欲坠的狂态,只得一撩袍襟站起身来就要往上追。
刚跨了两步,一道闪电突然无声地飞降而下!冷冽如刀锋的光芒将天地照了个通透,如同一片惨青的白昼鬼域。
端华脚步滞了一滞,不由自主地往楼窗外望去—— 那只不过是眨眼的瞬间,却又好似漫长停格的画面:一个人影从上方石头一般坠落下来,经过窗口的刹那,苍白电光正照亮那颠倒过来的一张脸——因为惊恐而瞪得睚眦欲裂的眼睛,张大的嘴巴不知是不是正在发出尖叫——因为闪电裹挟着他的身影转瞬即逝,轰鸣的雷声大洪水般倾泻而至,眼前又是无尽的黑夜之渊。
(三) 因为太过惊异,端华和沈雪舟谁也没叫出声来,两人目不转睛地瞪视着窗外,好像刚才目睹的只是以闪电为笔,以夜空为幕画出的恶作剧幻觉。
直到楼下好多人一起发出的惊慌喊声穿破了雨幕,端华才反应过来奔到窗前,顶着劈头盖脸斜飞进来的雨水探身往下望去。
楼下晶莹的白露台上,已经多了一个醒目的物体——崔绛结结实实地摔在空地上,露台彼端的女眷们显然目睹了全过程,正一边乱纷纷尖叫着一边往厅堂里退缩。
而安碧城和李琅琊离那僵卧的躯体只有几步之遥,正仰起头向楼上望着,两张水淋淋的脸上殊无血色。
端华跑出两步又回过头来,把沈雪舟半扶半架起来,磕磕绊绊地冲下了楼。
俯卧的崔绛被小心翻过身时,围着的四个人本来就面如土色,此时更是齐齐往后闪了一闪——不用再去费心验看他头上撞出的伤口了,血迹被雨水冲刷得淡了,他的脸反倒显得干干净净。
可怕的是那张白净脸上的表情:五官被不知名的恐惧扭歪着,一双眼睛直直地瞪向天空,已不会动的瞳孔像对玻璃珠子,正泛出冷冷的死光。
安碧城背过脸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又像在风里捕捉住了游丝般的讯息,掉过头来一脸疑惑地左右顾盼着,嘴里念念有词:“……什么味道?香得呛人鼻子……” 其余三人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不合时宜的气味,不由跟着安碧城的眼神寻找着,直至目光一起定格在崔绛的左手上——半握成拳的指间沁出几道朱红色的湿痕,浓郁的香气正从手指和袖间盘旋上升着,中途又被水气缠绕,变成了沉闷的古怪味道,像毛皮触感般浓腻粘人。
安碧城咬着唇抹了抹脸上的水迹,慢慢伸出手去,小心翼翼拈起了崔绛的左边袍袖。
死者苍白的手随之翻转过来——红痕一直沿伸到了手心,那里有几颗大小如茱萸的颗粒,已经被雨浸和紧握得半化成泥,浓烈的香气却像烂熟的水果,不顾一切地发散出意态妖艳的绝望之感。
伸指拈起半颗似是而非的朱红豆子,放到鼻下嗅了嗅,安碧城像是不胜浓香袭人地闭了闭眼,似乎是想苦笑一下,嘴角却挑得极其勉强:“……是龙涎香丸。
很纯正的上品呢……” “香丸?”李琅琊忽然抬起头,眸子在雨丝后黑得慑人。
“香丸这种东西,没有空手拿着的道理,它只能是放在……” 他的话音止住了,短暂的沉默浸透了奢靡的死寂之香,直到波斯人的低语闪现在细密的水帘中:“——它只能是放在香盒或者……随身的香囊里。
” “——啊!”端华像被猛击一般反应了过来,一边胡乱向空中打着手势一边拼命转动着脑子。
“就是那个啊!那个第三首诗!说秋天的那一首……是什么来着?” “辟恶茱萸囊,延年菊花酒……”安碧城用奇异的舒缓语调念出了对偶工整的诗句,目光也慢慢转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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