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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来的吗?” 赫连清波的话声从山坡下面传来:“你喜欢扮演大情人的角色,那也尽可以扮演下去。
但我劝你还是不要自己欺骗自己了。
” 为了钟灵秀之死,檀羽冲本来是悲痛之极,甚至几乎陷入疯狂状态的。
说也奇怪,经过赫连清波这么一闹,负负相乘,他的心情反而恢复一些冷静的了。
假如赫连清波是跑来安慰他的话,一定收不到这样好的效果。
但赫连清波的冷嘲热讽,对他来说,却有如“当头棒喝”一般。
他冷静下来,心中自问:“我是不是在欺骗自己?我的伤心痛哭,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掩饰自己良心的不安吗?” 刚才为了这两句“不中听”的说话,曾经气得要打赫连清波的耳光,但现在反躬自问,他的心头却是不觉一片茫然了。
不错,他对钟灵秀的“情”是真的,并不是做给别人看的,也不是给自己看的。
但这个“情”是夫妻之情还是兄妹之情?或者即使多少掺了一点异姓之间的那种爱慕之情,但恐怕也还未曾达到生死不渝的那种爱情境界吧?感情上的事最难分析的,何况当局者迷,自己又怎能清楚准确地理解自己的感情?因之他只能是一片茫然了。
不过,按“层次”来分,“茫然”已经是比“固执”清醒一点了。
“清波当真要和柳元甲联手来对付我的吗?哼,她说假话的本事倒是不错!”他并不相信赫连清波,他也并不认为他们之间可能产生什么真正的友谊。
但有一点他是相信的,赫连清波不会乘他之危来害他的。
檀羽冲继续想道:“柳元甲已经知道我的行藏,他要来这里对付我,这才恐怕是真的了。
”他的耳边好像响起了赫连清波的嘲讽:“你要这里发疯吧,柳元甲可不会跟你发疯!” 钟灵秀一死,他本来觉得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了。
但现在逐渐恢复了清醒,他却是不禁茫然自思:“天地之大,我将何之”了。
赫连清云也在惘惘前行。
她并没有碰上她的姐姐。
后来发生的事情,她完全不知。
她已经离开了檀羽冲,但眼前还出现着檀羽冲和钟灵秀相依相偎的情景。
她又是喜欢,又是有点怅然。
唉,她心里在想着什么? 她心里又是喜欢,又是伤感,“那位钟姑娘天真无邪,是比我的姊姊好得多了。
嗯,一个人的幸福与否,是全看他的心境的,檀大哥有钟姑娘作伴,只要他自己觉得幸福,身外的荣辱也都是无关紧要的了。
怪不得那位钟姑娘仇视我,我虽然不是要来抢夺她的情郎,我也是忒嫌多事了。
”她当然早已明白钟灵秀错把她当作了她的姐姐,但她的伤感又岂只为了姐姐。
她可不知她的姐姐也正是独行,比她还更伤心,只不过她们姐妹走的是不同的方向而已。
赫连清波从北面下山,看着山上挂下来的瀑布,忽然狂笑起来,“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哼,他打我骂我,岂知我是本来要帮他的。
” 不过,她的伤心却又和她的妹妹不同,她看着山上倒挂下来的瀑布,不觉捏着拳头想道:“我可以原谅他,但这记耳光我是不能让他白打的。
他对别的女人,看得比我更加重要,我也绝不能忍受。
我不一定要得到他,但我一定要报复他对我的贱视。
瀑布为证,我要像瀑布一样,把阻拦我的,全部冲掉!” 山的那边也有瀑布,还有一个池潭。
瀑布奔腾,池潭却是水平如镜。
赫连清云是和三妹清霞一起长大的,如今已经名震江湖的笑傲乾坤华谷涵,以前是她家中的常客。
妹妹和她的性格不同,她是个文静的姑娘,有事总是藏在心里,不轻易对外人说。
妹妹却是个好动的小淘气,喜欢新奇,刺激,顽皮的花样百出。
她记得华谷涵曾经作过一个比喻,把她比作平静的湖水,把妹妹比作奔腾不能自休的瀑布。
从妹妹的身上她忽然想到了姐姐的身上了。
她虽然只是和姐姐见过一次面,但已深刻的感觉得到她们姊妹之间性格的不同。
“看来倒是三妹和大组比较相似,其实华大哥应该把大姐比作瀑布更加适合。
即使同样是瀑布吧,在落到地面之时,也有因为流经的地质不同,有的混杂了太多的泥沙,有的只是挟带着少许沙石的清流浊质之分。
大姐和三妹,本来就是生长在不同的环境啊!” 她又把华谷涵拿来和檀羽冲相比,觉得这两个人的性格也颇有相似的地方。
华谷涵多的是几分狂,檀羽冲多的是几分傲。
她又再想道:“那位钟姑娘的性格倒似是在我和三妹之间。
她是清澈可以见底的溪流,檀羽冲真的会跟她彼此倾心相爱么?” 不知怎的,她又忽然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的“可笑幼稚”,十二、三岁时,她也曾经以为自己是“暗恋”上华谷涵的,后来她方始懂得这不过是“小妹妹”对“大哥哥”的倾慕而已,“倾慕”和“倾心”不同。
她想到“那位钟姑娘”也是在叫檀羽冲做“大哥哥”,不觉好笑起来了。
但她在笑过之后,不觉又是冷然自省:“为什么我好像巴望他们只是兄妹之情呢?庄子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不是那位钟姑娘,也不是檀羽冲,又怎知他们之间没有已经是可以白头相许的真情?”想起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即使不是“幸灾乐祸”,多少也是有点妒忌那位钟姑娘吧?“真是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他们是兄妹之情也好,是男女之情也好,我又何必去管他们?” 檀羽冲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赫连清云并不惊诧,平静如同潭水。
“我知道你会出山的。
” 檀羽冲道:“这是小妹子临终对我的期望,你可以指引我去见尚帮主吗?” “你要见尚帮主须待一年,因为他没想到你会好得这样快,他是准备明年才到莱芜等你的。
但你可以先到临安,见一见江南大侠。
” 檀羽冲道:“你是说铁笔书生文逸凡?” 赫连清云道:“你认为他配不上大侠的称号?” 檀羽冲道:“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知道为何他要见我?” 赫连清云道:“因为尚帮主也有传话给他。
其实,无须尚帮主的传话,他亦已知道你是和他一样的人了。
” 这天是八月初三,距离钱塘江潮神的生日还有五天,但风浪之大,已是异乎寻常了。
一条小舟,此时趁着早潮已过,午潮未到的时候,加速前进。
船上有两个客人,一男一女,正是檀羽冲和赫连清云。
他们是准备到临安去的。
那条小船是他们用加倍的钱租来的,但舟子的本事却是寻常,还未望到岸,午潮已是开始发动了。
舟子说道:“两位客官坐稳,潮头就要来了。
”赫连清云却不肯呆坐舱中,站起来看,只见那潮水好似匹练横江,涌入钱塘江的入口处,赞道:“怪不得人家说钱塘江观潮乃是一大奇景,果是壮观!”檀羽冲蓦地想起了与钟灵秀同渡钱塘江的往事,那次是钟灵秀替他把舵的,不由得怆然神伤。
赫连清云道:“咦,你怎么不说话?” 檀羽冲道:“我念一首诗给你听。
”赫连清云笑道:“难得你还有兴趣念诗。
” 檀羽冲道:“这首诗是咏潮神生日那天的钱塘潮的。
”披襟迎风,朗声念道:“一痕初见海上生,顷刻长驱作怒声。
万马突围天鼓碎,天鳌翻见云山倾!”吟声激越,澎湃的涛声竟也掩不住。
” 赫连清云知道他说的是谁,无言可以慰解,唯有紧握他的手了。
舟子忽然惊呼:“快快伏下,要撞船了!老天爷保佑,可别让它撞上!” 赫连清云道:“别怕。
”接手替他掌舵。
檀羽冲颇感意外:“想不到她也会操舟,虽然没有小妹子那么灵活,但却似乎更稳。
”他也使出了千斤坠的重身法,助了赫连清云一臂之力。
“险滩已经过了!”赫连清云微笑说道。
果然不过一会儿,船已靠岸。
岸上一大群人,有以文逸凡为首的江南侠义道,也有丐帮的刑堂香主风火龙。
甚至还有当官的南宫造和濮阳坚。
不过他们是以武林中人的身份与会的。
风火龙喝道:“你这奸细,竟敢重到临安,我是特地赶来会你的!”他已打听到文逸凡有“宽恕”檀羽冲之意,是以首先发难,给他来个下马威。
“他是宋国忠良之后,不是金国奸则!”不知是谁,在人丛中叫起来。
南宫造冷笑道:“檀贝子,你好呀!……” 檀羽冲微笑道:“我不是贝子,我的堂兄弟檀世英才是贝子,他托我向你问好!” 南宫造怕他抖出自己与檀世英同谋之事,“下文”登时被切断了。
濮阳坚道:“我们只知他是金国贝子,说他是宋国忠良之后有何凭证?” 一个老汉忽地走上来道:“檀少爷,你的家传之宝还在吗?” 檀羽冲怔了一怔,心道:“我哪有什么传家之宝?”那老汉目光炯炯地望着他道:“你还记得你的张爷爷吗?”檀羽冲瞿然一省,说道:“他是我娘亲的义父,我把他当成亲外公一样,怎能忘记?”那老汉道:“难道那件宝贝他没有交给你的娘亲?”檀羽冲恍然大悟,打开一个锦匣,从锦匣中拿出一张色泽已经变黄的纸张,递过去道:“是这个吗?” 众人方在诧异,一张发了霉的纸怎的竟是传家之宝?只见那老汉已是喜形于色,说道:“正是这个,这是岳少保亲笔写的满江红!” 檀羽冲道:“老丈,你是何人?” 那老汉道:“岳少保有两名家将,马前张保,马后王横。
你妈妈的义父张炎是张保之子,我的先父正是王横。
”说至此处,扬起那张岳飞的墨宝,面对群雄,朗声说道:“这位檀少侠的母亲乃是岳少保的外孙女儿!”群雄谁不尊敬岳飞,登时都静下来了。
风火龙忽道:“谁知道是真是假?”马大行接着说道:“即便是真,那又怎样?忠良之后,难道就没坏人?”他是丐帮临安分舵的舵主,风火龙正是他的靠山,他又曾败于檀羽冲的手下,遗恨未消。
文逸凡号称铁笔书生,最喜欢收集名人书法,他从那老汉手中接过那张词笺,一看就道:“一点不错,正是岳少保的真迹!”不觉就手脚足蹈朗呤起来:“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他见了他最崇拜的名将手书,一时间大喜若狂,竟顾不得与群雄说“正事”了。
马天行的话刚说完,有三个人同声说道:“你们错了,他不是坏人,他是我们的朋友!” 刘天化声若洪钟地说道:“这位檀少侠是我的大恩人,若不是他舍身相救,莫说我的金刀提不起来,我恐怕已经变成疯子,这一生都毁了。
” 在他说完本身遭遇之后,崔浩、石雷和焦挺等人,也都说出他们受檀羽冲的恩惠。
文逸凡道:“现在大家可以清楚了吧,檀羽冲虽然是半个金国人,如果他愿意的话,他还可以做金国贝子,但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咱们的同道。
” 风火龙道:“檀羽冲救过你们侠义道中的人物,但他的双手也曾沾过你们侠义道的鲜血,这又怎么说?” 刘天化道:“江南侠义道的盟主文大侠在此,用不着你替他管!” 风火龙道:“好,侠义道的事我不管,丐帮的事我可以管吧?他结交本帮叛徒,本帮的朱长老查得分明!” 远处忽地有个声音传来:“丐帮的事由我来管!” 声到人到,来的是新近升任丐帮首席长老的夏清平。
夏清平道:“朱丹鹤误信谣言,越权传令,尚帮主已经查得清楚,所以才要我替代他做丐帮的首席长老。
”其实朱丹鹤之罪不止于此,不过还未到揭发的时候罢了。
不过,风火龙听得夏清平这么一说,也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风火龙走了之后,宜兴武师邓大魁说道:“咱们侠义道讲究的是恩怨分明,风火龙说的那番话也未尝没有道理。
请问文大侠,檀羽冲手上所沾的鲜血,是否就此作罢?”原来他最心爱的一个徒弟是死在檀羽冲手下的。
刘天化道:“凡事应从大处着想,邓老大,你一定要算账的话,我替檀羽冲偿令徒性命!”邓大魁道:“刘大侠此言差矣!江湖规矩讲究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欠下的血债怎能由你代偿?”文逸凡道:“好,我来说句公道话,当日把檀羽冲误当奸细,是由我领头追捕他的,在那样情形之下,他伤了咱们几个人,也是情有可原……” 邓大魁冷冷说道:“不止几个吧?” 曾参与追捕檀羽冲的侠义道,几乎齐声说道:“我们是曾有许多人受伤,但那是玉面妖狐所为,不关檀羽冲的事。
”连马天行都随声附和了。
邓大魁道:“你们只是受伤,我的徒弟却是檀羽冲亲手所杀!” 刘天化道:“那你要怎样?” 邓大魁道:“我要他偿还血债!” 檀羽冲道:“好,那我就以血还血!”袒露胸膛,站在场心。
邓大魁拔出尖刀,喝道:“你杀了我的徒弟,吃我一刀!”明晃晃的刀尖朝着檀羽冲的胸膛刺去,不但赫连清云吃惊,文逸凡的面色也变了。
眼看尖刀刺到胸膛,却忽地往旁边一滑,只是在檀羽冲的右肩划开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根本就没有伤着骨头。
邓大魁道:“好,我的仇已经报了,哪位请上。
”说罢,便即退下。
原来江湖规矩的所谓“以血还血”,是只须见血便可的。
一般而言,不会伤对方性命,不过若是仇冤太深,重伤对方也不算犯例。
邓大魁只是要争一口气,刀头染了檀羽冲的鲜血,气也平了。
文逸凡道:“还有谁要檀羽冲以血还血?”没有人作声,事情就结束了。
檀羽冲泪盈于睫,作了个罗圈揖,说道:“檀某只不过洒了几滴血,就交了许多好朋友,平生快意之事,当真是莫过于此了。
” 赫连清云道:“咱们上哪儿?”檀羽冲道:“盘龙山我是不想回去了,咱们回翠屏山吧。
” 翠屏山是他以前和钟灵秀避难之所,山南是宋国的疆土,山北是金国的辖区。
檀羽冲认为自己是半个金人,半个宋人,是以选择此山与赫连清云偕隐。
另外一个他没有说出来的原因则是,在钟灵秀生前,他曾经答应过她,在此山中与她长相厮守的。
这山上有他亲手所筑的钟灵秀的坟墓。
来到翠屏山的第二天晚上,他就与赫连清云到钟灵秀的墓前祷告。
月上梢头,荒山已是只闻猿啸了,檀羽冲兀是坐在坟前,不言不语。
赫连清云道:“夜已深,咱们回去吧。
”檀羽冲道:“你知道今夕何夕?”赫连清云道:“是八月十四,啊,日子过得真快,明天就是中秋了。
”檀出冲道:“不,对我来说,今晚就是中秋。
”清云诧道:“为什么?”檀羽冲道:“因为今天是灵秀的生日,两年前的今晚,我的伤刚好,与她在此赏月,我答应她,以后每年此晚,都与她当作中秋来过。
唉,真是一语成谶,没想到第二天就出事。
我这一生欠她最多,你不怪我怀念她吧?”赫连清云强笑道:“我正是欢喜你有这份真情。
” 赫连清云接过他的玉箫,吹出那首《水调歌头》的下半阕: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箫声奏出心曲,檀羽冲的愿望,也只能如此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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