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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一把刀。
一把七寸长的刀,一刀向他腋下的要害刺了过去。
她的脸看来还是像个很小很小的小女孩,她的出手却毒辣得像是条眼镜蛇。
只可惜她这一刀还是刺空了。
傅红雪的人突然收缩,明明应该刺入他血肉的刀锋,只不过贴着他的皮肤擦过! 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她已发觉自己这一刀刺空了,她的人已跃起! 就像是那种随时都能从地上突然弹起的毒蛇,她的身子刚跃起,就已凌空翻身! 一翻,再一翻,她脚尖已挂住了六角亭的飞檐。
脚上有了着力处,身子再翻出去,就已到了五丈外的树梢。
她本来还想再逃远些的,可是傅红雪并没有追,她也就不再逃,用一只脚站在根很柔软的树枝上,居然还能骂人。
她的轻功实在很高,骂人的本事更高。
“我现在才知道你以前那个女人为什么要甩下你了,因为你根本不是男人,你不但腿上有毛病,心里也有毛病。
” 她骂得并不粗野,但每个字都像是一根针,刺入了傅红雪的心。
傅红雪苍白的脸上突然起了种奇异的红晕,手已握紧。
他几乎已忍不住要拔刀。
可是他没有动,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心里的痛苦,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强烈。
他的痛苦本来就像是烙在牛羊身上的火印一样,永远是鲜明的! 她的每一个笑靥,每一滴眼泪,每一点真情,每一句谎言,都已深烙在他心里。
他一直隐藏得很好。
直到他看见明月心的那一刻——所有隐藏在记忆中的痛苦,又都活生生地重现在他眼前。
那一刻,他所承受的打击,绝没有任何人能想象。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自从那次打击后,他的痛苦反而淡了,本来连想都不敢去想的痛苦,现在已变得可以忍受。
——人心里的痛苦,有时正像是腐烂的伤口一样,你愈不去动它,它烂得愈深,你若狠狠给它一刀,让它流脓流血,它反而说不定会收口。
傅红雪抬起头来时,已完全恢复冷静。
倪慧还在树枝上,吃惊地看着他,他没有拔刀,只不过淡淡地说了句:“你走吧。
” 这次倪慧真听话,她走得真快。
03 日色偏西,六角亭已有了影子。
傅红雪没有动,连姿势都没有动。
影子长了,更长。
傅红雪还是没有动。
人没有动,心也没有动。
一个人若是久已习惯于孤独和寂寞,那么对他来说,等待就已不再是种痛苦。
为了等待第一次拔刀,他就等了十九年,那一次拔刀却偏偏既无意义,又无结果! 他等了十九年只为了要杀一个人,为他的父母家人复仇。
可是等到他拔刀时,他就已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这家人的后代,根本和这件事全无关系。
这已不仅是讽刺。
无论对任何人来说,这种讽刺都未免太尖酸,太恶毒。
但他却还是接受了,因为他不能不接受。
他从此学会了忍耐。
假如杜雷能明了这一点,也许就不会要他等了。
——你要我等你的时候,你自己岂非也同样在等!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都像是宝剑的双锋。
——你要去伤害别人时,自己也往往会同样受到伤害。
有时你自己受到的伤害甚至比对方更重! 傅红雪轻轻吐出口气,只觉得心情十分平静。
现在正是未时一刻。
04 这阴暗的屋子,正在一条阴暗的长巷尽头,本来的主人是个多病而吝啬的老人,据说一直等到他的尸体发臭时,才被人发觉。
孔雀租下了这屋子,倒不是因为吝啬。
他已有足够的力量去住最好的客栈,可是他宁愿住在这里。
对他说来,“孔雀”这名字也是种讽刺。
他的人绝不像那种华丽高贵,喜欢炫耀的禽鸟,却像是只见不得天日的蝙蝠。
拇指进来的时候,他正躺在那张又冷又硬的木板床上。
屋里唯一的小窗,已被木板钉死,光线阴暗得也正像是蝙蝠的洞穴。
拇指坐下来,喘着气,他永远不明白孔雀为什么喜欢住在这里。
孔雀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等他喘气的声音稍微小了些,才问道:“杜雷呢?” 拇指道:“他还在等。
” 孔雀道:“我跟他分手的时候,正是未时。
” 孔雀又道:“他准备再让傅红雪等多久?” 拇指道:“我已经告诉了他,至少要等到申时才去。
” 孔雀嘴角露出恶毒的笑意,道:“站在那鬼地方等两个时辰,那种罪只怕很不好受。
” 拇指却皱着眉,道:“我只担心一件事。
” 孔雀道:“什么事?” 拇指道:“傅红雪虽然在等,杜雷自己也在等,我只担心他比傅红雪更受不了。
” 孔雀淡淡道:“如果他死在傅红雪刀下,你有没有损失?” 拇指道:“没有。
” 孔雀道:“那么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拇指笑了,用衣袖擦了擦汗,又道:“我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 孔雀在听。
拇指道:“燕南飞真的已中了毒,而且中的毒很不轻。
” 孔雀道:“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拇指道:“是用五百两银子买来的!” 孔雀眼睛发亮,道:“能够值五百两银子的消息,通常都很可靠了。
” 拇指道:“所以我们随时都可以去杀了他。
” 孔雀道:“我们现在就去。
” 现在正是未时一刻。
05 午时已过去很久,阳光却更强烈炽热,春已渐老,漫长的夏日即将到来。
傅红雪不喜欢夏天。
夏天是属于孩子们的——白天赤裸着在池塘里打滚,在草地上翻筋斗,摘草莓,捉蝴蝶,到了晚上,坐在瓜棚下吃着用井水浸过的甜瓜,听大人们谈狐说鬼,再捕一袋流萤用纱囊装起来,去找年轻的姑姑、阿姨换几颗粽子糖。
黄金般的夏日,黄金般的童年,永远只有欢乐,没有悲伤。
傅红雪却从来也没有过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夏天。
他记忆中的夏天,不是在流汗,就是在流血,不是躲在燠热的矮树林里苦练拔刀,就是在烈日沙漠中等着拔刀! 拔刀! 一遍又一遍,永无休止的拔刀! 这简单的动作,竟已变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下一次拔刀是在什么时候? ——刀的本身,就象征着死亡。
——拔刀的时刻,就是死亡的时刻。
这次他的刀拔出来,死的是谁? 傅红雪垂下头,凝视着自己握刀的手,手冰冷,手苍白,刀漆黑。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杜雷的脚步声。
这时正是未时三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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