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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情深似海(1/3)

又一个黎明。

城市刚刚开始苏醒,傅红雪已进城。

在进城的道路上,人已不少了,有赤着脚、推着车子的菜贩,挑着鱼篓的渔郎,赶着猪羊到城里来卖的屠户……他们的生活是平凡而又健康的,就像是他们的人一样。

傅红雪看着他们朴实的、在太阳下发着光的脸,心里竟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羡慕。

别人也在看着他,说不定也在羡慕着他的悠闲。

但又有谁能了解他心里的苦难和创伤。

这些人肩上挑着的担子虽沉重,又有谁能比得上他肩上挑着的担子? 一百担鲜鱼蔬菜,也比不上一分仇恨那么沉重。

何况,他们的担子都有卸下来的时候,他的担子却是永远放不下来的。

傅红雪慢慢地走在长街上,他忽然渴望一碗很热的面。

这渴望竟忽然变得比什么都强烈,人毕竟是人,不是神。

一个人若认为自己是神,那么他也许就正是最愚昧的人。

在目前这一瞬间,傅红雪想找的已不是马空群,只不过是个面摊子。

他没有看见面摊子,却看见了一条两丈长、三尺宽的白麻布。

白麻布用两根青竹竿竖起,横挂在长街上。

白麻布上写着的字,墨汁淋漓,仿佛还没有完全干透。

只有十四个字,十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傅红雪,你若有种,就到节妇坊来吧。

” 节妇坊是个很高的贞节牌坊,在阳光下看来,就像是白玉雕成的。

牌坊两旁,是些高高低低的小楼,窗子都是开着的,每个窗口都挤满了人头。

他们正在看着这贞节牌坊前站着的二十九个人。

二十九个身穿白麻布,头上扎着白麻巾的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手里,都倒提着柄雪亮的鬼头大刀。

甚至连一个十岁的孩子,手里都提着这么样一柄大刀。

他手里的刀几乎比他的人还长。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种无法形容的悲壮之色,就像是一群即将到战场上去和敌人拼命的勇士。

站在最前面的,是个紫面长髯的老人,后面显然都是他的子媳儿孙。

他已是个垂暮的老人,但站在那里,腰杆还是挺得笔直。

风吹着他的长髯,像银丝般飞卷着,他的眼睛里却布满血丝。

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瞪着长街尽头处。

他们正在等一个人,已等了两天。

他们等的人就是傅红雪。

自从这群人在这里出现,大家就都知道这里必将有件惊人的事要发生了。

大家也都知道这种事绝不会是令人愉快的,却还是忍不住要来看。

现在大家正在窃窃私议。

“他们等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人会不会来?” 这问题已讨论了两天,始终没有得到过答案。

当然也没有人敢去问他们。

忽然间,所有的声音全都停顿。

一个人正从长街尽头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走路的姿态奇特而诡异,因为他竟是个跛子,一个很年轻的跛子,有张特别苍白的脸,还有柄特别黑的刀。

看见了这柄刀,这紫面长髯的老人,脸上立刻现出种可怕的杀气。

现在每个人都知道他等的人已来了。

傅红雪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刀,走到一丈外,就站住了。

现在他已看见是些什么人在等他了,但却还不知道这些人是谁。

紫面长髯的老人突然大声叫道:“我姓郭,叫作郭威!” 傅红雪听见过这名字,“神刀”郭威,本来是武林中名头极响的人,但自从白天羽的“神刀堂”崛起江湖后,郭威的这“神刀”两个字就改了。

他自己并不想改的,但却非改不可。

因为天下只有一柄“神刀”,那就是白天羽的刀! 郭威道:“你就是白天羽的后人?” 傅红雪道:“是。

” 郭威道:“很好。

” 傅红雪道:“你找我?” 郭威道:“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 傅红雪道:“我本就是来听的。

” 郭威也紧握着他的刀,道:“我也是那天晚上在梅花庵外杀害你父亲的人。

” 傅红雪的脸突然抽紧。

郭威道:“我一直在等着他的后人来复仇,已等了十九年!” 傅红雪的眼睛里已露出血丝:“我已来了!” 郭威道:“我杀了姓白的一家人,你若要复仇,就该把姓郭的一家人也全都杀尽杀绝!” 傅红雪的心已在抽紧。

郭威的眼睛早已红了,厉声道:“现在我们一家人已全都在这里等着你,你若让一个人活着,就不配做白天羽的儿子。

” 他的子媳儿孙们站在他身后,也全都瞪大了眼睛,瞪着傅红雪。

每个人的眼睛都已红了,有的甚至已因紧张而全身发抖。

可是就连他那个最小的孙子,都挺起了胸,丝毫也没有逃避退缩的意思。

也许他只不过还是个孩子,还不懂得“死”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但又有谁能杀死这么样一个孩子呢? 傅红雪的身子也在发抖,除了他握刀的那只手外,他全身都在抖个不停。

长街上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风吹来一片黄叶,也不知是从哪里吹来的,在他们的脚下打着滚。

连初升的阳光中,仿佛也都带着那种可怕的杀气! 郭威大喝着道:“你还等什么?为什么还不过来动手?” 傅红雪的脚却似已钉在地上。

他不能过去。

他绝不是不敢——他活在这世界上,本就是为了复仇的! 可是现在他看着眼前这一张张陌生的脸,心里忽然有了种从来未曾有过的奇异感觉。

这些人他连见都没有见过,他跟他们为什么会有那种一定要用血才能洗得清的仇恨? 突然之间,一声尖锐的大叫声,刺破了这可怕的寂静。

那孩子突然提着刀冲过来。

“你要杀我爷爷,我也要杀你。

” 刀甚至比他的人还沉重。

他提着刀狂奔,姿态本来是笨拙而可笑的,但却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这种事甚至令人连哭都哭不出来。

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妇,显然是这孩子的母亲,看见这孩子冲了出去,脸色已变得像是张白纸,忍不住也想跟着冲出来。

但她身旁的一条大汉却拉住了她,这大汉自己也已热泪满眶。

郭威仰天大笑,叫道:“好,好孩子,不愧是姓郭的!” 凄厉的笑声中,这孩子已冲到傅红雪面前,一刀向傅红雪砍了下去。

他砍得太用力,连自己都几乎跌倒。

傅红雪只要一抬手,就可以将这柄刀震飞,只要一抬手,就可以要这孩子血溅当地。

但是他这只手怎么能抬得起来! 仇恨!势不两立,不共戴天的仇恨! “你杀了我父亲,所以我要复仇!” “你要杀我爷爷,所以我也要杀你!” 就是这种仇恨,竟使得两个完全陌生的人,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 人世间为什么要有这种可怕的仇恨,为什么要将这种仇恨培植在一个孩子的心里? 傅红雪自己心里的仇恨,岂非也正是这样子培养出来的! 这孩子今日若不死,他日长大之后,岂非也要变得和傅红雪一样! 这些问题有谁能解释? 鬼头刀在太阳下闪着光。

是挨他这一刀,还是杀了他?假如换了叶开,这根本就不成问题,他可以闪避,可以抓住这孩子抛出三丈外,甚至可以根本不管这些人,扬长而去。

但傅红雪却不行。

他的思想是固执而偏激的,他想一个问题时,往往一下子就钻到牛角尖里。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想索性挨了这一刀,索性死在这里。

那么所有的仇恨,所有的矛盾,所有的痛苦岂非立刻就能全都解决。

但就在这时,这孩子突然惨呼一声,仰天跌倒,手里的刀已飞出,咽喉上却有一股鲜血溅出来,也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柄短刀正插在他咽喉上。

没有人看见这柄刀是哪里来的,所有的人都在注意着这孩子手里的那柄鬼头大刀! 既然没有人看到这柄短刀是哪里来的,那么它当然是傅红雪发出来的。

这孩子最多只不过才十岁,这脸色苍白的跛子竟能忍心下这种毒手! 人群中已不禁发出一阵愤怒的声音。

那长身玉立的少妇,已尖叫着狂奔了出来。

她的丈夫手里挥着大刀,紧紧地跟在她身后,喉咙里像野兽般的怒吼着。

所有穿白麻衣,扎着白麻巾的人,也已全都怒吼着冲了出去。

他们的吼声听来就像是郁云中的雷。

他们冲出来时,看来就是一阵白色的怒涛。

他们已决心死在这里,宁愿死尽死绝。

那孩子的血,已将他们心里的悲哀和愤怒,全都火焰般燃烧了起来。

傅红雪却已怔在那里,看着这孩子咽喉上的短刀。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柄刀是哪里来的。

这情况就和那天在李马虎的店里一样,突然有柄刀飞来,钉在李马虎的手臂上。

叶开!难道是叶开? 郭威手里挥着刀,怒吼道:“你既然连这孩子都能杀,为什么还不拔你的刀?” 傅红雪忍不住道:“这孩子不是我杀的!” 郭威狂笑,道:“杀了人还不敢承认?想不到白天羽的儿子竟是个说谎的懦夫。

” 傅红雪的脸突然因愤怒而涨红。

他平生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的冤枉。

他死也不能忍受。

凄厉疯狂的笑声中,郭威手里的鬼头刀,已挟带着劲风,直砍他的头颅。

“白天羽的头颅,莫非也是被这样砍下来的?” 傅红雪全身都在发抖,但等他的手握着刀柄时,他立刻镇定了下来。

这柄刀就像是有种奇异的魔力。

“我死活都没有关系,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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