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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腕,刀鞘漆黑,刀柄漆黑。
握刀的手却是苍白的。
公孙断额上青筋暴起,转过头,瞪着傅红雪,厉声道:“又是你。
” 傅红雪道:“是我。
” 公孙断道:“今天我不想杀你。
” 傅红雪道:“今天我也不想杀你。
” 公孙断道:“那么你最好走远些。
” 傅红雪道:“我喜欢站在这里。
” 公孙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翠浓,好像很惊奇,道:“难道她是你的女人?” 傅红雪道:“是。
” 公孙断突然大笑起来,道:“难道你不知道她是个婊子?” 傅红雪的人突又僵硬。
他慢慢地后退了两步,看看公孙断,苍白的脸似已白得透明。
公孙断还在笑,好像这一生中从未遇见过如此可笑的事。
傅红雪就在等。
他握刀的手似也白得透明。
每一根筋络和血管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等公孙断的笑声一停,他就一字字地道:“拔你的刀!” 只有四个字,他说得很轻,轻得就像是呼吸。
一种魔鬼的呼吸。
他也说得很慢,慢得就像是来自地狱的诅咒。
公孙断的人似也僵硬,但眸子里却突然有火焰燃烧起来。
他盯着傅红雪,道:“你在说什么?” 傅红雪道:“拔你的刀。
” 烈日。
大地上黄沙飞卷,草色如金。
大地虽然是辉煌而灿烂的,但却又带着种残暴霸道的杀机。
在这里,生命虽然不停地滋长,却又随时都可能被毁灭。
在这里,万事万物都是残暴刚烈的,绝没有丝毫柔情。
公孙断的手已握着刀柄。
弯刀,银柄。
冰凉的银刀,现在也已变得烙铁般灼热。
他掌心在流着汗,额上也在流着汗,他整个人都似已将在烈日下燃烧。
“拔你的刀!” 他血液里的酒,就像是火焰般在流动着。
实在太热。
热得令人无法忍受。
傅红雪冷冷地站在对面,却像是一块从不融化的寒冰。
一块透明的冰。
这无情的酷日,对他竟像是全无影响。
他无论站在哪里,都像是站在远山之巅的冰雪中。
公孙断不安地喘息着,甚至连他自己都可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
一只大蜥蜴,慢慢地从砂石里爬出来,从他脚下爬过去。
“拔你的刀!” 大旗在远方飞卷,风中不时传来马嘶声。
“拔你的刀!” 汗珠流过他的眼角,流入他钢针般的虬髯里,湿透了的衣衫紧贴着背脊。
傅红雪难道从不流汗的? 他的手,还是以同样的姿势握着刀鞘。
公孙断突然大吼一声,拔刀!挥刀! 刀光如银虹掣电。
刀光是圆的。
圆弧般的刀光,急斩傅红雪左颈后的大血管。
傅红雪没有闪避,也没招架。
他突然冲过来。
他左手的刀鞘,突然格住了弯刀。
他的刀也已拔出。
“噗”的一声,没有人能形容出这是什么声音。
甚至连公孙断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
他没有感觉到痛苦,只觉得胃部突然收缩,似将呕吐。
他低下头,就看到了自己肚子上的刀柄。
漆黑的刀柄。
刀已完全刺入他肚子里,只剩下刀柄。
然后他就觉得全身力量突然奇迹般消失,再也无法支持下去。
他看着这刀柄,慢慢地倒下。
只看见刀柄。
他至死还是没有看见傅红雪的刀。
黄沙,碧血。
公孙断倒卧在血泊。
他的生命已结束,他的灾难和不幸也已结束。
但别人的灾难却刚开始。
正午,酷热。
无论在多么酷热的天气中,血一流出来,还是很快就会凝结。
汗却永不凝结。
云在天不停地擦汗,一面擦汗,一面喝水,他显然是个不惯吃苦的人。
花满天却远比他能忍耐。
一匹马在烈日下慢慢地踱入马场。
马背上伏着一个人。
一条蜥蜴,正在舐着他的血。
他的血已凝结。
一柄闪亮的弯刀,斜插在他腰带上,烈日照着他满头乱发。
他已不再流汗。
突然间,一声响雷击下,暴雨倾盆而落。
万马堂中已阴暗了下来,檐前的雨丝密如珠帘。
花满天和云在天的脸色正和这天色同样阴暗。
两条全身被淋得湿透了的大汉,抬着公孙断的尸身走进来,放在长桌上。
然后他们就悄悄地退了下去。
他们不敢看马空群的脸。
他静静地站在屏风后的阴影里,只有在闪电亮起时,才能看到他的脸。
但却没有人敢去看。
他慢慢地坐下来,坐在长桌前,用力握住了公孙断的手。
手粗糙、冰冷、僵硬。
他没有流泪,但面上的表情却远比流泪更悲惨。
公孙断眼珠凸起,眼睛里仿佛还带着临死前的痛苦和恐惧。
他这一生,几乎永远都是在痛苦和恐惧中活着的,所以他永远暴躁不安。
只可惜别人只能看见他愤怒刚烈的外表,却看不到他的心。
雨已小了些,但天色却更阴暗。
马空群忽然道:“这个人是我的兄弟,只有他是我的兄弟。
” 他也不知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在对花满天和云在天说话。
他接着又道:“若没有他的话,我也绝不能活到现在。
” 云在天终于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我们都知道他是个好人。
” 马空群道:“他的确是个好人,没有人比他更忠实,没有人比他更勇敢,可是他自己这一生中,却从未有过一天好日子。
” 云在天只有听着,只有叹息。
马空群声音已哽咽,道:“他本不该死的,但现在却已死了。
” 云在天恨恨道:“一定是傅红雪杀了他。
” 马空群咬着牙,点了点头,道:“我对不起他,我本该听他的话,先将那些人杀了的。
” 云在天道:“现在……” 马空群黯然道:“现在已太迟了,太迟了……” 云在天道:“但我们却更不能放过傅红雪,我们一定要为他复仇。
” 马空群道:“当然要复仇,只不过……” 他忽然抬起头,厉声道:“只不过,复仇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做。
” 云在天目光闪动,试探着问道:“什么事?” 马空群道:“你过来,我跟你说。
” 云在天当然立刻就走过去。
马空群道:“我要你替我做件事。
” 云在天躬身道:“堂主就吩咐。
” 马空群道:“我要你死!” 他的手一翻,已抄起了公孙断的弯刀,刀光已闪电般向云在天削过去。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刀的速度,也没有人能想到他会突然向云在天出手。
奇怪的是,云在天自己却似乎早已在提防着他这一着。
刀光挥出,云在天的人也已掠起,一个“推窗望月飞云式”,身子凌空翻出。
鲜血也跟着飞出。
他的轻功虽高,应变虽快,却还是比不上马空群的刀快。
这一刀竟将他右手齐腕砍了下来。
断手带着鲜血落下。
云在天的人居然还没有倒下。
一个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绝不是很容易就会倒下去的。
他背倚着墙,脸上已全无血色,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和恐惧。
马空群并没有追过去,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凝视着自刀尖滴落的鲜血。
花满天居然也只是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脸上居然全无表情。
这一刀砍下去的,只要不是他的手,他就绝不会动心。
过了很久,云在天才能开口说话。
他咬着牙,颤声道:“我不懂,我……我真的实在不懂。
” 马空群冷冷道:“你应该懂的。
” 他抬起头,凝视着壁上奔腾的马群,缓缓接着道:“这地方本来是我的,无论谁想从我手上夺走,他都得死!” 云在天沉默了很久,忽然长叹了一声,道:“原来你已全都知道。
” 马空群道:“我早已知道。
” 云在天苦笑道:“我低估了你。
” 马空群道:“我早就说过,世上有很多事都和灰尘一样,虽然早已在你身旁,你却一直看不见它——我也一直没有看清你。
” 云在天的脸已扭曲,冷汗如雨,咬着牙笑道:“可是阳光迟早总会照进来的。
” 他虽然在笑,但那表情却比哭还痛苦。
马空群道:“现在你已懂了么?” 云在天道:“我懂了。
” 马空群看着他,忽然也长叹了一声,道:“你本不该出卖我的,你本该很了解我这个人。
” 云在天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奇特的笑意,道:“我虽然出卖了你,可是……”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
他目光刚转向花满天,花满天的剑已刺入他胸膛,将他整个人钉在墙上。
他已永远没有机会说出他想说的那句话。
花满天慢慢地拔出了剑。
然后云在天就倒下。
每个人迟早总会倒下。
无论他生前多么显赫,等他倒下去时,看来也和别人完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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