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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英雄年少(3/3)

来岁的少年和她空手相搏,竟然渐占上风。

再拆数合,商老太已全在胡斐掌风笼罩之下,突然拍的一声,她左颊上吃了一记耳光,接着右颊又是一记。

王剑杰道:“商家嫂子退下,我来对付这小子!”手持大刀,踏步上前。

只听“啊哟”一声,商老太已滚在一旁,王剑杰眼前突然青光一闪,一刀迎面劈到,急忙举刀相架。

那刀改砍为削,从横里削来,待得斜挡,那刀又快捷无伦地改为撩刀。

原来胡斐打了商老太两记耳光,心愿已足,一勾一拿,扣住了她的手腕,随即飞起一腿,将她踢了一个筋斗,已将她紫金刀抢在手里,不待王剑杰走近,刷刷刷连环三刀,将他砍了个手忙脚乱。

想那王剑杰是八卦门的一流高手,此时造诣,已不在当年商剑鸣之下,只因心中存了轻视之心,竟给敌人抢了先着。

三招一过,才知眼前的小孩实是劲敌,急敛狂傲之气,沉着应战,将门户守得严密异常,要先瞧清这小孩所使是哪一家哪一派的刀法。

烛影摇红,刀光泛碧。

群豪紧握兵刃,瞧着两人对刀。

福公子见这样一个衣着敝陋的黄瘦小儿,竟与自己府中的一流好手斗了个旗鼓相当,心中又是诧异,又感有趣,负手背后,凝神观斗。

突然间闻到淡淡的一阵脂粉香,眼光一斜,只见马春花已站在身旁。

他挨近一步,伸过手去握住了她手。

这时人人都注视着厅中激斗,谁也没来留心他二人,可是大庭广众之间,竟然如此肆无忌惮的亲热,毕竟是大胆之极。

福公子没将谁放在眼里,马春花却是少女初恋,情浓之际,不能自已。

王剑杰连劈数刀,胡斐都以巧妙身法避过。

王剑杰竭力辨认他武功门派,始终捉摸不定,心想他自称是胡一刀之子,虽听父亲说过胡一刀的名头,但胡家刀法究竟是怎么一般家数,是刚是柔?外门内家?却是丝毫不知,但见这少年的招数忽而凝重如山,忽而流转似水,与一般刀法全不相同。

又斗数合,王剑杰焦躁起来,心想自己在福公子府中何等身分,今日斗一个小儿也要拆到数十招之外,若再纠缠下去,纵然将他杀了,也已脸上无光,当下刀法一紧,迈开脚步,绕着他身子急转。

要知王氏八卦门的“八卦游身”功夫向是武林中一绝,当年王维扬曾以此迎斗“火手判官”张召重。

这一发足奔行,当真是“瞻之在前,忽焉于后”,待得敌人转过身来,又早已绕到他的背后,自己脚下按着八卦方位,或前或后,忽左绕、忽右旋,不加思索,敌人却给他转得头晕眼花。

但若敌人不跟着转动,他立即攻敌背心,敌人如何抵挡?确是十分巧妙十分厉害。

王剑杰自幼在父亲监督之下,每日清晨急奔三次,每次绝不停留地奔绕五百一十二个圈子,临睡之时又是急奔三次。

这功夫从不间断,每天大圈子、中圈子、小圈子一共要绕三千余转,二十余年练将下来,脚步全已成自然,只须顾到手上发招便行。

本来绕圈子时手上发掌,此时改用刀劈,但见他人影飞驰,刀光闪动,霎时间将胡斐裹在垓心。

胡斐乍逢劲敌,忙施展轻功闪躲,他身形灵巧,轻功又高,居然在刀风之中纵横来去,避过了数十刀的砍削斩劈。

马行空看得大是惊奇,心中暗叫:“惭愧!前晚见到的瘦小人影原来是他,若非见到这个少年,焉能发觉商老太的毒心?只是商家堡中卧虎藏龙并非别人,却是这个黄瘦小孩,枉自我一生闯荡江湖,到老来竟走了眼了。

”一瞥眼忽然不见了女儿,又见徐铮也已不在厅中,微感愠怒:“如这等高手比武,一生中能有几次见得?少年人真不知好歹,一溜子就去谈情。

日后成了夫妻,还怕谈不够么?” 他哪知女儿虽然确是出去谈情说爱,跟她缠绵的却不是她的未婚夫婿。

忽听得当的一声大响,火花四溅,胡斐与王剑杰双刀相交。

这一响之后,接着响之不已。

原来王剑杰越转越快,越砍越是凌厉。

胡斐毕竟是年幼识浅,不明他刀法路数,到后来闪避不及,只得举刀还格。

双刀一交,王剑杰心中暗喜:“这小子武功虽然不坏,力气究小,再砍几刀,他兵刃非脱手不可。

”当下一路急砍猛斫,胡斐被迫硬接,五六刀过后,手臂震得渐感酸麻。

商剑鸣的紫金刀颇为沉重,胡斐力小,使动时本已不大顺手,这时更感吃力。

王剑杰身材魁梧,胡斐的头还及不到他头颈,一个居高临下,一个仰头接招,强弱之势更是悬殊。

胡斐眼见不敌,突然灵机一动,将他一刀架开,跳出圈子,叫道:“且慢!”王剑杰与他本无仇怨,见他小小年纪,居然能接下自己数十招,心中动了爱才之念,说道:“好吧,你认输便是,我就饶你一命。

” 胡斐笑道:“谁认输了?你不过胜在生得牛高马大,身材上占了便宜,那又算得什么本事?你等一下。

”说着搬过一张长凳,往大厅中心一放,纵身上凳,叫道:“咱们再来比过。

”王剑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那算什么?”胡斐道:“咱们话说明在先,你可不许踢动我的长凳,否则就算你输了。

”王剑杰呸了一声,道:“天下哪有这般比武法子?”胡斐笑道:“我人未长足,自是没你高。

你若不愿,五年后等我长得跟你一般高了,再来决个胜败。

” 胡斐平时听平阿四谈论他父亲胡一刀的威风,只道学得父亲遗书上的武功之后,也可如父亲一般所向无敌,岂知一上手就给商老太扣住脉门,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好打。

那还可说自己一时不防,这时跟王剑杰一动手,才知自己虽然刀法大胜于他,功力却和他差得太远,因而交代了这几句话,就想乘机脱身。

哪知王剑杰一来丢不起这个脸,二来自恃必胜,骂道:“小猴儿崽子,不踢你这凳又怎么了?怕老爷劈不死你么?”说着挥刀向他腰间削去。

胡斐横刀一封,二人又交上了手,此时胡斐却已高过了对方,他在长凳上奔左窜右,抡刀而战,那凳子有五尺来长,王剑杰若再绕着转动,转的圈子太大,跟他二十多年来所练的圈子大小不同,这是熟练了的功夫,临时改变不来,当下改使一套刀中夹掌、掌中夹刀的武功,要以刚猛的刀风掌力,将对方震下凳来。

胡斐知他心意,不停纵跃窜避,不再硬接。

王剑杰虽是专修八卦一门武功,但那八卦门中武功也甚繁复,单是刀法,就有大架、小架、内架、外架诸项变形。

他刀法一变,左挥右削,专砍敌手下盘。

胡斐跃起躲闪。

王剑杰削得数刀,见胡斐又已跃起,不待他落下,跟着一刀贴凳横削,收刀时自左向右拖转,胡斐如落脚踏上长凳,一足非给削断不可,要避过这两削,只有离凳落地。

好胡斐,当真是计谋百出,眼见势在两难,突然伸脚尖在长凳左端用力一点,借势上跃,那长凳蓦地竖立。

这一下真出其不意,砰的一声,长凳翻上来的右端,正好撞中王剑杰下巴,势道可还着实不轻。

胡斐却已站在竖起的长凳顶端,居高临下,抡刀砍将下来。

这一下变故甚是滑稽,旁观众人忍不住失笑。

王剑杰大怒,挥刀砍了几招,只因胡斐在高,自己大处劣势,也顾不得曾答应不动他的长凳,左腿飞出,踢翻长凳,跟着一刀“上步劈山”,向胡斐胸口剁去。

胡斐人未落地,横刀一架,借着他一剁之势,窜出半丈,一俯身,左手举起长凳,当作一条长形盾牌,以长凳挡架敌刀,右手的紫金刀却一刀刀地递将出去。

王剑英见兄弟久战不下,早已皱起了眉头,旁观众人中陈禹、殷仲翔、古般若、马行空等均是江湖好手,眼见战局变幻,胡斐早已落败,王剑杰却始终拾他不下,均是暗暗称奇。

此时胡斐左凳右刀,兵刃上大占便宜。

那长凳是红木所造,甚是坚硬,被王剑杰连砍几刀,却砍之不断。

胡斐躲在凳后,反而不住抢攻。

王剑杰骂道:“小猴儿,老爷叫你知道厉害!”猛地里一招“上歪门”,挥刀斜砍,登的一声,一刀砍中在凳正中,岂知这一下使力太强,刀刃深入凳内,回手一拔竟然拔不出来。

他正要加力回夺,突见紫光一闪,对手的刀尖已刺向自己小腹。

这一招犹如流水行云,来得好快,王剑杰一惊,只得撒手放刀。

但他明明已经得胜,被这小孩胡混夺去兵刃,心中焉肯甘服?当即空手进击,这位八卦刀名家竟要以一双肉掌挽回脸面。

只见他点打戳拿,劈击压撞,双掌在刀缝中抢攻而前,威势竟是不下于使刀之时。

胡斐力弱,挺着一只笨重的长凳,如何能与他轻捷的空手相敌?眨眼间连遇险招,拍的一响,肩头被他一掌击中,险些跌倒。

旁观众人一齐叫了起来。

胡斐忍住疼痛,左手将长凳一送一放,随即抓住凳面上的单刀刀柄,右足在凳上猛踢一腿,长凳离刀,向王剑杰撞去。

王剑杰见他拚斗不依常法,一味胡混,大有相辱之意,心中越怒,双掌疾向长凳劈去。

这长凳先前已受刀砍,再加掌力一震,喀喇一响,登时断为两截。

胡斐却已双刀在手,着地卷来。

王剑杰空手对双刀,丝毫不惧,右手拿,左手钩,突然间胡斐惊叫一声,左手刀已被他夹手夺去,王剑杰将钢刀往地下一摔,仍是空手对刀。

他在掌法上浸淫二十余年,使将出来果然凌厉已极。

商宝震在旁瞧得又是沮丧又是喜欢,沮丧的是自己自幼苦学,只道已窥堂奥,但与这位师叔相较,不知何年何月方能练到他这样的功夫,喜欢的是本门武功如此神妙,只要不断修习,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猛听得王剑杰暴喝一声:“去!”胡斐紫金刀脱手飞出,忙向后跃开。

王剑杰双掌一并,排山倒海般击将过来。

胡斐眼见抵挡不住,情急智生,忽地指着他哈哈大笑。

王剑杰给他笑得莫名其妙,收掌不发,楞了一楞,骂道:“小子,你笑什么?”胡斐笑道:“我帮手来啦,不再怕你们这许多大人齐心合力欺侮我一个孩子。

”王剑杰一愕,自忖:“我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跟这小鬼头一般见识,到底该是不该?”胡斐笑道:“我这就接我帮手去,你们都在这里等着,可别害怕了逃走。

”乘着王剑杰迟疑未定,急步向厅门走出,便想乘机溜开。

商老太已拾起紫金八卦刀,纵上拦住,喝道:“小杂种,你想逃么?”可是她知这小孩的武功在自己之上,却也不敢十分逼近。

就在此时,忽听得远处马蹄声响,急驰而来。

静夜之中,蹄声异常清晰,本来快马狂奔,蹄声繁密,也是常事,但说也奇怪,这匹马落蹄之声犹如急雨,得得得得,得得得得,比两匹马同时奔跑的蹄声还更紧密。

厅上诸人多半是江湖上的大行家,钢刀快马,原是家常便饭,但听得蹄声截然有异,不禁脸上均现诧异之色。

霎时之间,那马已奔到了堡前,但听庄丁呼叱声,堡门推开声,庄丁翻跌声,兵刃落地声接着响起。

众人愕然相顾之际,厅口已多了一人。

蹄声初起是在三数里外,但顷刻之间,此人已闯进堡来,现身厅口,其迅雷不及掩耳的神速,真是罕见罕闻,堡中一闻警讯,便要转个御敌的念头也来不及,别说分派人手了。

群豪耸动之下,目光一齐注视在来人身上。

只见那人五十岁左右年纪,穿一件腰身宽大的布袍,上唇微髭,头发已现花白,中等身材,略见肥胖,笑吟吟的面目甚是慈祥,右手携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

瞧他模样,就似是一个乡下的土财主,又似是小镇上商店的掌柜,随口就要说出“恭喜发财”的话来,虽然略觉俗气,却是神态可亲,与进堡时那股剽悍凌厉的势道全不相符。

胡斐说有帮手到来,原是信口开河,只盼众人一个不提防,就此溜走,岂知事有凑巧,刚好有人赶进堡来。

他乘着众人群相注视那胖子之际,绕到各人背后,慢慢走向厅门。

但旁人一时忘记了他,商老太可没忘记,她只在胖子初进来时瞧了一眼,目光始终不离胡斐,见他要逃,立时厉声喝呼,纵身而前,伸掌往他背心拍去,这一掌正是八卦掌绝招之一的“背心钉”,只要拍中了,当场要叫他骨断脏裂,呕血而死。

那胖子见她以如此毒辣手法对付一个孩子,“噫”了一声,正要出手相救,却见胡斐身形一动,左手倒钩,带着她手掌往旁一甩,便将这记绝招化解了。

商老太一个踉跄,跌出三步方才站定。

那胖子见胡斐瘦瘦小小的一个孩子居然有此武功,大是惊奇,不由得连连向他望了几眼。

王剑英见了这个胖子,依稀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抱拳说道:“尊驾高姓大名?暮夜光临,有何见教?”那胖子抱拳还礼,说道:“不敢,兄弟姓赵。

”王剑英猛地省起,说道:“啊,原来是红花会赵三爷光临,真得恕小弟眼拙。

”群豪一听,眼前此人竟是红花会的大头领千手如来赵半山,无不耸然动容。

六年前红花会英雄火烧雍和宫,大闹紫禁城,乃是轰动武林的大事,天下皆知(请参阅拙作《书剑恩仇录》)。

此后红花会便默默无闻,江湖上传言,群雄豹隐回疆,不料赵半山突然在此出现。

王剑英年轻时曾在镖局中见过他一面,但事隔二十余年,赵半山早已非复旧时容颜,因此初见面时竟然难以忆及。

此时他加倍留神,满脸堆欢地说道:“赵三爷是一人前来山东,还是红花会众位英雄一齐出山了?先父生前常提及红花会众位英雄,好生记挂。

” 赵半山性子慈和,胸无城府,跟谁都合得来,随口答道:“是小弟一人有点私事,来到山东。

请问令尊是……”王剑英听得他只有一人,放下了一大半心,暗道:“若是他会中兄弟倾巢而出,在这里撞见了可不好办。

”于是答道:“先父是镇远镖局……”赵半山接口道:“啊,原来是王老镖头的贤郎,怎么老镖头仙游了啦?”脸上神色黯然,却是真正的难过。

王剑英道:“先父已去世五年了。

这是舍弟剑杰。

”他转头向王剑杰说道:“赵三爷太极拳、太极剑、暗器功夫,三绝天下无双,今日真是幸会。

” 他正要替各人引见,王剑杰心直口快,已接口道:“这位陈兄也是太极门的,两位本来相识么?”说着向太极手陈禹一指。

赵半山“哼”了一声,慈和的脸上登时现出一层黑气,向陈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细细打量。

陈禹见他脸色忽变,微觉局促不安,给他这么一瞧,更是尴尬。

赵半山携来的女孩突然伸手指着他,大声道:“赵叔叔,就是他,就是他!”声音尖细,语声中充满了愤怒。

陈禹见这小女孩肤色微黑,脸上满是痛恨之色,自己却从未见过,当下转过头向王剑杰道:“赵三爷是南派温州太极门,兄弟是直隶广平府太极门,我们是同派不同宗。

赵三爷是我们前辈,兄弟向来仰慕得紧。

”说着走近身去,抱拳为礼,神色甚是恭谨。

哪知赵半山宛如不见,双手负在背后,对他不理不睬,转身向王剑英道:“王兄,兄弟今日来得鲁莽,先向各位谢过。

”说着团团作揖。

众人连忙还礼,都道:“好说好说,赵三爷太客气了。

”只把陈禹气得半身冰凉,拱着的手一时放不下来,僵在当地,心道:“我几时得罪你了?你名头虽大,难道我当真怕了你不成?” 王剑英指着胡斐道:“这位小兄弟跟我弟妹有点过节,那也是他上代结下来的梁子。

现下我师弟人也过世多年了,我们冲着赵三爷的金面,这件事揭过不提。

大家罢手如何?”说着哈哈大笑。

原来他与商剑鸣向来不和,本就无意为他报仇,此时更想卖赵半山一个好。

赵半山愕然不解。

商老太却已叫了起来,骂道:“什么赵半山,赵一山。

到得商家堡来,谁都别想撒野!”赵半山道:“王兄说的是什么,小弟可不明白。

”王剑英道:“我这弟妹是妇道人家,赵三爷别理会她。

来来来,小弟借花献佛,敬赵三爷一杯。

”说着便去斟酒。

胡斐知道再说下去,自己的谎话立时就要拆穿,于是大声说道:“赵三爷,这些饭桶吹牛,那也罢了。

他们却说红花会个个都是脓包,又说八卦掌的功夫天下无故,说他们门中的老英雄单凭一柄八卦刀,打败了红花会所有人物。

小的听不过了,因此出来训斥。

他们却偏生不服,跟我动手。

赵三爷,你说气人不气人?这个理要请你来评一评了。

” 赵半山全不知他们争些什么,但当年王维扬曾和红花会对敌,这件事却是有的,红花会也没凭武力胜他,只是使计逼得他服输,想来王剑英、剑杰兄弟说起此事时,定是夸他父亲英雄了得,那也是人情之常,于是便笑了笑,说道:“王老镖头武功高强,我们众兄弟个个都是十分佩服的。

”突然间目光如电,射向陈禹,说道:“陈师傅,请你跟我出去,咱们借一步说话。

” 陈禹心中一凛,说道:“在下和赵三爷素不相识,不知有何吩咐?这儿各位朋友都是光明磊落的好汉子,有话就请在此明说不妨。

”赵半山冷笑一声,道:“这是我太极门门户之耻,何必让旁人知晓?”陈禹脸上变色,退后一步,朗声道:“你是温州太极,我是广平太极。

咱们同派不同宗。

我管不着你,你也管不着我。

”赵半山道:“就只为陈兄手段太过厉害,广平府太极门没人敢出头,兄弟才万里迢迢地从回疆赶来。

兄弟到了北京,听说陈兄到山东来啦,一路寻访而来,总算是天网恢恢。

” 众人听他用到“天网恢恢”四字,都是吃了一惊,不知陈禹在门户中干了什么歹事,累得这位赵三当家万里追寻。

陈禹精明强干,在江湖上成名多年,名头固不及赵半山响亮,却也是北派太极门的佼佼者,何况跟了福公子后,有了极强的靠山,对赵半山毫不畏惧,厉声道:“我先前尊你一声前辈,那是瞧在你的年纪份上。

你我南北太极各有所长,凭你就能压得了我吗?”语声甫毕,一招“玉女穿梭”,猛向他肩头拍去。

赵半山追奔数月,辛劳万里,为的就是眼前这一招,一见陈禹出手,从这招“玉女穿梭”之中,于他武功修为已了然于胸,当下身躯微蹲,一招“云手”,带住他的手腕向右一引。

陈禹立足不定,登时全身受制。

要知各派太极,拳招都是大同小异,强弱差别全在各人的悟性与功力不同。

天龙门好手殷仲翔是陈禹至交,当赵陈二人口头相争之时,他已拔剑在手,跃跃欲试,眼见陈禹一招即败,便即挺剑向赵半山身后刺去,喝道:“放手!”赵半山更不回身,顺手在陈禹腰间抽出佩剑,回剑一挡。

这一下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双剑一交,当的一声,殷仲翔的长剑已断成两截。

赵半山右手一送,又将长剑插入陈禹腰间剑鞘。

群豪见他一招制住太极门好手陈禹,一剑震断了天龙门好手殷仲翔长剑,制敌拳法之精,拔剑出手之快,断剑功力之纯,还剑眼力之准,皆是生平罕见,不由得尽皆失色。

赵半山向陈禹冷然道:“怎么?你出不出去?”陈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惊惶不定。

突然间金光闪动,七枝金镖分从上下左右向胡斐急射过去。

原来商老太眼见报仇之望行将成空,见众人注目赵陈二人,正是良机,猛地一口气同时发出七枝金镖。

她与胡斐相距不过丈许,这一下陡然发难,对方要能将七枝金镖尽数躲过,当真是千难万难。

她十余年来处心积虑地要为丈夫复仇,知道苗人凤与胡一刀武功卓绝,光明正大的动手,绝难取胜,因此镖上都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这一下突如其来,胡斐叫声:“啊哟!”急忙扑倒,上面三枝镖虽能避过,打向他小腹和下盘的四枝镖却再也无法闪躲。

赵半山跨上一步,伸出长臂,一捞一抄,半路上将七枝镖尽数接在手中。

他外号叫做“千手如来”,“如来”是说他面和心慈,“千手”却是说他发暗器、接暗器,就像生了一千只手一般,这抄接暗器,正是他生平最擅长的绝技。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也没看清他如何出手,七枝金镖已到了他手中。

别说七枝,就七七四十九枝金镖齐发,他也不放在眼中。

烛光下见镖头带着暗红之色,拿到鼻边一嗅,果有一股甜香,知道镖尖带有剧毒。

他是使暗器的大高手,却最恨旁人在暗器之上喂毒,常言道:“暗器原是正派兵器,以小及远,与拳脚器械,同为武学三大门之一,只是给无耻小人一喂毒,这才让人瞧低了。

” 他回过头来,向商老太狠狠望了一眼,说道:“王维扬王老爷子何等英雄,他教人暗器喂毒么?教人这般卑鄙偷袭么?更何况以这般手段对付一个小孩。

”这几句话大义凛然,王氏兄弟不由得暗自惭愧。

商老太见王氏兄弟低下了头,大声道:“你是什么东西,竟然上商家堡来欺人?只可叹我先夫商剑鸣死后,八卦门中再无英雄好汉。

我儿子年幼,老婆子是女流之辈,只好容得你欺侮。

”忽然放声哭道:“剑鸣啊,你一死之后,八卦门就只剩下一批狗熊了,只知道奉承外人,再没半个有骨气之人,能给门户争一口气。

剑鸣啊,赶明儿起,我叫你儿子改投太极门,别让他在江湖上灰头土脸,一辈子让人看轻了。

剑鸣啊,想当年你何等英雄,早知今日如此,这柄八卦刀你就该带入棺材,也免得在这里出丑露乖。

”她哭一声,骂几句,将八卦刀抛在地下,又用脚踏,又吐唾沫。

只气得王氏兄弟满腔怒火,可又不能当着外人之面和她争吵。

赵半山急欲带着陈禹离去,只是见商老太以如此毒辣手段对付胡斐,自己一去,这小孩必遭毒手。

他虽与胡斐毫无瓜葛,但事见不平,焉能袖手不理?向王氏兄弟抱拳道:“这孩子我今日就带了去,日后再谢二位盛情。

” 王剑英还未答话,商老太却又哭叫起来:“剑鸣啊,你早早死了倒也干净,不必见到这般丢人现眼之事。

你师弟号称八卦门高手,却斗不过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连看家门的一柄刀也让人家夺了。

你师兄更加怕那小孩,只盼他快些远远离开……” 王剑英给她激得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喝道:“住嘴!”转身向赵半山道:“赵三爷,适才我弟妹之言,你都听见啦。

今日不是在下不给赵三爷这个面子,只是若凭这小孩如此而去,八卦门在江湖再难立足,兄弟也没脸做人。

”赵半山心想:“这话倒也是实情。

”于是向胡斐说道:“孩子,你怎地得罪两位王师傅了?快磕个头陪了礼,随我出去。

” 赵半山见识老到,这一次却说错了话,他见胡斐适才将商老太这一带,身手虽然不弱,总是个孩子,哪知胡斐天生豪迈,岂肯轻易向人低头?笑道:“赵三爷,你叫他向我磕头?这个我可不敢当。

”赵半山一愣,心道:“这小子怎地如此贫嘴?” 王剑英本想胡斐一陪礼,就此下台,听他如此回答,心中怒极,但不愿在赵半山面前显得少了涵养,当下仍是不动声色,说道:“小兄弟,你武功果然不错,也怪不得你狂妄。

来来来,王某领教你几招。

” 胡斐跃到厅心,呼的一拳,迎面就往王剑英鼻子上打去。

王剑英微微一笑,顺手还了一掌。

王剑英这一掌拍出去时轻轻巧巧,但掌到半路,已是挟着一股疾风,向胡斐扑面击去。

赵半山心道:“这姓王的家学渊源,掌上劲力果然非同凡响。

”他生怕这一掌就将胡斐击得重伤,当即身子微向前倾,预拟于危急之时,出掌拍向王剑英后心,以卸掌力。

哪知小胡斐身法奇快,上身一侧,王剑英一掌已然打偏。

但王剑英是当世八卦门中第一高手,左掌打歪,右掌毫不停留,已自右上向左下斜劈下去。

胡斐双拳一举,拍的一响,这一掌正好劈在他的拳上。

胡斐叫道:“啊哟,好痛!”蓦地里“沉肘擒拿”,伸手抓他左手“曲池穴”,这一招极其怪异,王剑英一怔,向后跃开一步。

商老太与马行空对望了一眼,心中均道:“怎么这孩子也会使这怪招?”原来当日阎基劫镖,与马行空动武,十余招怪招之中,就是有这招“沉肘擒拿”。

王剑英一退又进,使招“猛虎伏桩”,探掌切胡斐左臂。

胡斐半转身子,“钩腿反踢”,又是一记怪招。

这一来,马行空等固然更是诧异,连见多识广的赵半山也暗觉奇怪。

王剑英见他招法中隐含相辱之意,心道:“若不给你吃点苦头,可叫人家小看了八卦门。

”他虽与胡斐动武,心中却哪将这孩子当作对手,一招一式,全是露给身旁的大名家赵半山观看,因之出手凝重,圆转如意,不敢失了半点名家的身分,只因心有旁属,招数上竟是不求狠辣,唯恐让赵半山小觑了,说一句:“名门高弟,岂能如此浮嚣?”这么一来,他掌法中固然是没半点破绽,但要数招之间制住对方,竟也不能。

商宝震自幼苦练过八卦掌,只见这位大师伯出手平淡无奇,使的全是八卦掌中最浅近的招数,还道他忌惮赵半山,存心敷衍,无意真与父亲复仇,心下暗暗恼怒。

他哪知王剑英这些平淡无奇的掌法之中蕴含数十年苦功,胡斐初时跳跳蹦蹦,怪招迭出,到得后来,已全在对方掌风笼罩之下。

王剑英掌力催动,渐渐将胡斐制住,使他每一拳打出,每一脚踢出,立时受到八卦掌掌力的反推。

此时他若要发劲打伤胡斐,原已不难,但他有意在赵半山面前显示身手,要累得胡斐筋疲力尽,跪地求饶,自己却始终潇洒自如,行若无事。

须知武术最难企及的境界,乃是举重若轻,要使力而不见费力,发劲而不见用劲。

每一个武学名家练到最后,都是向这境界致力。

至于吆喝酣斗,挥汗喘气,那自是最下乘的了。

赵半山知他用意,心想既然如此,这小孩暂无性命之忧,且看他支持得几时。

眼见胡斐已是身不由主地为对方掌力带动,脚步踉跄,突然间一个筋斗翻出,右手在地下一撑,双腿同时横扫。

这一下又是一记怪招,王剑英跃起避过,胡斐往地下一坐,双腿连环上踢,霎时之间竟踢了七八腿,又是诡异,又是迅捷。

拳法中原有“连环鸳鸯腿”的招数,但左脚踢出之后,右脚跟着飞踢,再要踢第三腿时,终须有一脚先行着地,纵快也有限度,此时胡斐坐在地上,双脚凌空,彼落此起,出腿如电,竟将王剑英踢了个手忙脚乱。

马行空与商老太又是互视了一眼,心道:“这记怪招却非阎基所会,看来这小孩所学的武功,还较阎基为多。

”果然不出二人所料,胡斐一翻身,立时双肘推后,此时他与王剑英背脊对着背脊,他身子既矮,出招又快,这两下肘锤,竟都撞在王剑英的屁股之上。

臀上多肉,他又人小力弱,这两记肘锤自是伤不到对方,但旁观众人却忍不住失笑。

王剑英大怒,回身呼的一掌,当胸劈去,但见他脸色狰狞,已顾不得什么潇洒,什么风度。

赵半山心中暗叹:“威震河朔王维扬的儿子,不及乃父多矣!”他一面观斗,眼角间却始终没一刻离开了陈禹,决不容他俟机逃脱。

胡斐见对方双掌犹如疾风暴雨般袭来,心下也不自禁骇怕,对方究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自己全靠拳谱中一些家传怪招,仗着对方不识,出手有所顾忌,这才勉力支撑了这些时候,已属极度难能。

其实胡家拳谱上这些怪招乃是练功所用,旨在锻炼身手,不求克敌制胜,真正与人动手的招数,录在拳谱的最初数页之后。

胡斐功力未到,难以领会,只得施展这些练功用的扎根基招式。

想那飞天狐狸、胡一刀等均是一代大侠,若是与人动手之际也是这般不伦不类、怪模怪样,岂非大失身分? 又斗十余招,胡斐左支右绌,大感狼狈,突见王剑英左掌往外一穿,当即闪身向右避过,王剑英右掌“游空探爪”,斜劈下来。

这一下好不劲急,胡斐忙矮身沉肩,虽将这一掌之力卸下了七成,还是被他掌力震得一交摔倒。

众人惊呼声中,王剑英又是一掌劈了下去。

赵半山大怒,心道:“亏你也算是个成名人物,小孩子已给你打倒,怎么还下毒手?”他太极拳的功夫讲究迟出先至,后发制人,敌人招数越是用老,出手时收效越大,只等王剑英掌缘挨近胡斐身上,立即发招相救。

突然青光一闪,王剑英疾收左掌,侧身起腿。

原来胡斐跌倒之时,见身旁有半截剑头,正是殷仲翔被震折的断剑,情急之下,伸手抓起,向敌人拍下来的掌心刺去。

这一下章法变幻,若非王剑英躲闪得快,掌心给他刺个窟窿也不希奇。

胡斐一招得手,立即一个打滚,左手在地下一捞,右手用断剑割下一块衣襟,裹了折断的剑刃,笑道:“王大爷,我的手短,你的手长,咱二人比武太不公平。

我把右手接长点儿,你若害怕,就取出八卦刀来好了。

” 自从“飞天狐狸”以降,胡家历传各代都是智计过人。

胡斐心知空手打他不过,乘机拾起断剑用作兵器,但怕对方使兵刃,却抢先激他一激。

王剑英何等身分,明知吃亏,哪肯跟他平手对刀,料定他多拿一柄断剑也管不了用,只哼了一声,八卦掌中夹着擒拿手,径来抓他握着断剑的手腕,左掌发劲,劈向他的面门。

胡斐转动剑头,当作蛾眉刺使,一面递招,左手忽地往头顶一拉,取下毡帽,笑道:“我右手有剑头,左手有盾牌,瞧你奈何得了我?”将毡帽当作盾牌,往他左掌一挡。

王剑英心道:“臭小子,这么一挡,你左腕非断不可。

”掌上又加了三分劲道,向破毡帽上击了下去。

忽听得王剑英“啊”的一声大叫,向后跃开丈余,这一声叫喊,声音惨厉,竟似受了重伤模样。

众人一齐望着他,只见他左掌心中鲜血淋漓,不知因何受的伤。

王剑英怒极,戟指胡斐喝道:“你,你……你这烂毡帽中藏着什么?” 胡斐将毡帽戴回头上,左手中赫然握着一枝金镖,笑道:“这是你八卦门的暗器,须不是我带来的。

我随手在地下捡了一枝,想偷偷拿回去玩儿,你却定要揭穿我的底儿,好吧,这一枝小小金镖我也不希罕。

”说着手一扬,对准他胸口射了过去。

王剑英侧过身子,伸手一抄,要将金镖抄在手里。

他先侧身,再伸手,那是对胡斐已存了忌惮之意,怕他发镖的手法又是十分怪异,一个抄接不到,不免打中了胸口。

岂知他这一伸手却接了个空。

胡斐手势是向前发镖,其实手指上使了一股反劲,将金镖射向身后。

站在他背后的正是商老太,突见金光一闪,镖已到面前,急忙缩头,噗的一声,那枝金镖打进她的髻子,颤巍巍地晃了几晃。

商宝震只吓得心惊肉跳,扑到母亲跟前,叫道:“妈,可伤着你么?” 自胡斐出手以来,几乎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异想天开,叫人防不胜防,这一下花巧异常的发镖,更是眩人心目。

眼见商老太在间不容发之中死里逃生,人人尽皆骇然。

赵半山捻须微笑,心想这般前扬后发的镖法,自己原也擅长,若是自己出手,就有十个商老太,也一齐打死了,只是这小孩装模作样的逼真神态,却远非自己所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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