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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才好呢?在床上生病而死,未免太平庸了。
在战场上为国战死,当然很好,只不过虽英勇而不风流,有点儿美中不足,不似段正淳平素为人。
小康,今儿你想出来的法子可了不起,段正淳命丧当代第一美人的樱桃小口之中,珍珠贝齿之下,这可偿了我的心愿啦。
你想,若不是我段正淳跟你有过这么一段刻骨相思之情,换作了第二个男人,就算给你满床珠宝,你也决计不肯在他身上咬上一口。
小康,你说是不是呢?” 秦红棉和阮星竹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知道段郎已是命在顷刻,但见萧峰仍蹲在窗下观看动静,并不出手相救,心中千百遍的骂他。
萧峰却还捉摸不定马夫人的真意,不知她当真是要害死段正淳,还不过是吓他一吓,教他多受些风流罪过,然后再饶了他,好让他此后永作裙边不贰之臣。
倘若她这些作为只是情人间闹一些别扭,自己却莽莽撞撞闯进屋去救人,那可失却了探听真相的良机,是以仍然沉住了气,静以观变。
马夫人笑道:“是啊,就算大宋天子,契丹皇帝,他要杀我容易,却也休想叫我咬他一口。
段郎,我本想慢慢的咬死你,要咬你千口万口,但怕你部属赶来相救。
这样罢,我将这把小刀插在你心口,只插进半寸,要不了你的性命,倘若有人来救,我在刀柄上一撞,你就不用吃那零碎苦头了。
”说着取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割开了段正淳胸前衣衫,将刀尖对准他心口,纤纤素手一送,将匕首插进了他胸膛,果真只刺进少许。
这一次段正淳却一哼也不哼,眼见胸口鲜血流出,说道:“小康,你的十根手指,比你十七岁时更加雪白粉嫩了。
” 萧峰当马夫人用匕首刺进段正淳身子之时,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瞧着她手,若见她用力过大,有危及段正淳性命之虞,便立即一掌拍了进去,将她身子震开,待见她果只轻轻一插,当下仍是不加理会。
马夫人道:“我十七岁那时候,要洗衣烧饭,手指手掌自然粗些。
这些年来不用做粗重生活,皮肉倒真的娇贵些了。
段郎,我第二口咬在你哪里好?你说咬哪里,我便咬哪里,我一向听你的话。
” 段正淳笑道:“小康,你咬死我后,我也不离开你身边。
”马夫人道:“干什么?”段正淳道:“凡是妻子谋害了丈夫,死了的丈夫总是阴魂不散,缠在她身边,以防第二个男人来跟她相好。
” 段正淳这句话,原不过吓她一吓,想叫她不可太过恶毒,不料马夫人听了之后,脸色大变,不自禁的向背后瞧了一眼。
段正淳乘机道:“咦!你背后那人是谁?” 马夫人吃了一惊,道:“我背后有什么人?胡说八道。
”段正淳道:“嗯,是个男人,裂开了嘴向你笑呢,他摸着自己的喉咙,好像喉头很痛,那是谁啊,衣服破破烂烂的,眼中不住的流泪……” 马夫人急速转身,哪见有人,颤声道:“你骗人,你……你骗人!” 段正淳初时随口瞎说,待见她惊恐异常,登时心下起疑,一转念间,隐隐约约觉得马大元之死这事中间,只怕有什么蹊跷。
他知马大元是死于“锁喉擒拿手”之下,当下故意说那人似乎喉头很痛,眼中有泪,衣服破烂,果然马夫人大是惊恐。
段正淳更猜到了三分,说道:“啊,奇怪,怎么这男子一晃眼又不见了,他是谁?” 马夫人脸色惊惶已极,但片刻间便即宁定如常,说道:“段郎,今日到了这步田地,你吓我又有什么用?你也知道不应咒是不成的了,咱俩相好一场,我给你来个爽爽快快的了断罢。
”说着走前一步,伸手便要往匕首柄上推去。
段正淳眼见再也延挨不得,双目向她背后直瞪,大声呼叫:“马大元,马大元,快捏死你老婆!” 马夫人见他脸上突然现出可怖异常的神色,又大叫“马大元”,不由得全身一颤,回头瞧了一眼。
段正淳奋力将脑袋一挺,撞中她的下颏,马夫人登时摔倒,晕了过去。
段正淳这一撞并非出自内力,马夫人虽昏晕了一阵,片刻间便醒,款款的站了起来,抚着自己的下颚,笑道:“段郎,你便是爱这么蛮来,撞得人家这里好生疼痛。
你编这些话吓我,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 段正淳这一撞已用尽了他聚集半天的力气,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命该如此,夫复何言!”一转念间,说道:“小康,你这就杀我么?那么丐帮中人来问你谋杀亲夫的罪名时,谁来帮你?” 马夫人嘻嘻一笑,说道:“谁说我谋杀亲夫了?你又不是我的亲夫。
倘若你当真是我的丈夫,我怜你爱你还来不及,又怎舍得害你?我杀了你之后,远走高飞,也不会再耽在这里啦。
你大理国的臣子们寻来,我对付得了么?”她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段郎,我实在非常非常的想你、爱你,只盼时时刻刻将你抱在怀里亲你、疼你,只因为我要不了你,只好毁了你,这是我天生的脾气,那也没有法子。
” 段正淳道:“嗯,是了,那天你故意骗那个小姑娘,要假手乔峰杀我,就是为此。
” 马夫人道:“是啊,乔峰这厮也真没用,居然杀你不了,给你逃了出来。
” 萧峰心中不住的想:“阿朱乔装白世镜,其技如神,连我也分辨不出,马夫人和白世镜又不相稔,如何会识破其中的机关?” 只听马夫人道:“段郎,我要再咬你一口。
”段正淳微笑道:“你来咬罢,我再喜欢也没有了。
”萧峰见不能再行延搁,伸出拳头,抵在段正淳身后的土墙之上,暗运劲力,土墙本不十分坚牢,他拳头慢慢陷了进去,终于无声无息的穿破一洞,手掌抵住段正淳背心。
便在此时,马夫人又在段正淳肩头咬下一块肉来。
段正淳纵声大叫,身子颤动,忽觉双手已得自由,原来缚住他手腕的牛筋丝绳已给萧峰用手指扯断,同时一股浑厚之极的内力涌入了他各处经脉。
段正淳一怔之间,已知外面来了强援,气随意转,这股内力便从背心传到手臂,又传到手指,嗤的一声轻响,一阳指神功发出。
马夫人胁下中指,“哎哟”一声尖叫,倒在炕上。
萧峰见段正淳已将马夫人制住,当即缩手。
段正淳正想开口相谢,忽见门帘掀开,走进一个人来。
只听那人说道:“小康,你对他旧情未断,是不是?怎地费了这大功夫,还没料理干净?” 萧峰隔窗见到那人,心中一呆,又惊又怒,片刻之间,脑海中存着的许许多多疑团,一齐都解开了。
马夫人那日在无锡杏子林中,取出自己常用的折扇,诬称是他赴马家偷盗书信而失落,这柄折扇她从何处得来?如是有人盗去,势必是和自己极为亲近之人,然则是谁?自己是契丹人这件大秘密,隐瞒了这么多年,何以突然又翻了出来?阿朱乔装白世镜,本是天衣无缝,马夫人如何能够识破机关? 原来,走进房来的,竟是丐帮的执法长老白世镜。
马夫人惊道:“他……他……武功未失,点……点了我的穴道。
” 白世镜一跃而前,抓住了段正淳双手,喀喇、喀喇两响,扭断了他腕骨。
段正淳全无抗拒之力,萧峰输入他体内的真气内力只能支持得片刻,萧峰一缩手,他又成了废人。
萧峰见到白世镜后,一霎时思涌如潮,没想到要再出手相助段正淳,同时也没想到白世镜竟会立时便下毒手,待得惊觉,段正淳双腕已断。
他想:“此人风流好色,今日让他多吃些苦头,也是好的,瞧在阿朱的面上,最后我总是救他性命便了。
” 白世镜道:“姓段的,瞧你不出倒好本事,吃了十香迷魂散,功夫还剩下三成。
” 段正淳虽不知墙外伸掌相助之人是谁,但必定是个大有本领的人物,眼前固然多了个强敌,但大援在后,心下并不惊慌,听白世镜口气,显是不知自己来了帮手,便问道:“尊驾是丐帮中的长老么?在下和尊驾素不相识,何以遽下毒手?” 白世镜走到马夫人身边,在她腰间推拿了几下,段氏一阳指的点穴功夫极为神妙,白世镜虽武功不弱,却也无法解开她的穴道,皱眉道:“你觉得怎样?”语气甚是关切。
马夫人道:“我便是手足酸软,动弹不得。
世镜,你出手料理了他,咱们快些走罢。
这间屋子……这间屋子,我不想多耽了。
” 段正淳突然纵声大笑,说道:“小康,你……你……怎地如此不长进?哈哈,哈哈!” 马夫人微笑道:“段郎,你兴致倒好,死在临头,居然还笑得这么欢畅。
” 白世镜怒道:“你还叫他‘段郎’?你这贱人。
”反手拍的一下,重重打了她一记耳光。
马夫人雪白的右颊登时红肿,痛得流下泪来。
段正淳怒喝:“住手,你干么打她?”白世镜冷笑道:“凭你也管得着么?她是我的人,我爱打便打,爱骂便骂。
”段正淳道:“这么如花如玉的美人儿,亏你下得了手?就算是你的人,你也该低声下气的讨她欢心、逗她高兴才是啊。
” 马夫人向白世镜横了一眼,说道:“你听听人家怎么待我,你却又怎样待我?你也不害臊。
”语音眼色,仍然尽是媚态。
白世镜骂道:“小淫妇,瞧我不好好炮制你。
姓段的,我可不听你这一套,你会讨女人欢心,怎么她又来害你?请了,明年今日,是你的周年祭。
”说着踏上一步,伸手便去推插在他胸口的那柄匕首。
萧峰右掌又从土墙洞口中伸进,只要白世镜再走近半步,掌风立发。
便在此时,突然门帘子给一股疾风吹了起来,呼的一声,劲风到处,两根蜡烛的烛火一齐熄灭,房中登时黑漆一团。
马夫人啊的一声惊叫。
白世镜知道来了敌人,这时已不暇去杀段正淳,迎敌要紧,喝道:“什么人?”双掌护胸,转过身来。
吹灭烛火的这一阵劲风,明明是一个武功极高之人所发,但烛火熄灭之后,更无动静。
白世镜、段正淳、马夫人、萧峰四人一凝神间,隐隐约约见到房中已多了一人。
马夫人第一个沉不住气,尖声叫了起来:“有人,有人!”只见这人挡门而立,双手下垂,面目却瞧不清楚,一动不动的站着。
白世镜喝问:“是谁?”向前跨了一步。
那人不言不动。
白世镜喝道:“再不答话,在下可要不客气了。
”他从来者扑灭烛火的掌力之中,知他武功极强,不敢贸然动手。
那人仍是不动,黑暗之中,更显得鬼气森森。
段正淳和萧峰见了来人模样,心下也均起疑:“这人武功了得,那是谁啊?” 马夫人尖声叫道:“你点了烛火,我怕,我怕!” 白世镜喝道:“这淫妇,别胡说八道!”这当口他若转身去点烛火,立时便将背心要害卖给了敌人,他双掌护胸,要待对方先动。
不料那人始终不动。
两人如此相对,几乎有一盏茶时分。
萧峰当然不会发出声息,段正淳不开口说话。
四下里万籁无声,连雪花飘下来的声音几乎也听得见了。
白世镜终于沉不住气,叫道:“阁下既不答话,我可要得罪了。
”他停了片刻,见对方仍是一无动静,当即翻手从怀中取出一柄破甲钢锥,纵身而上,黑暗中青光闪动,钢锥向那人胸口疾刺过去。
那人斜身一闪,让了开去。
白世镜只觉一阵疾风直逼过来,对方手指已抓向自己喉头,这一招来得快极,自己钢锥尚未收回,敌人手指尖便已碰到了咽喉,这一来当真吓得魂不附体,急忙后跃避开,颤声道:“你……你……” 他真正害怕的倒还不是对方武功奇高,而是适才那人所出的招数竟是“锁喉擒拿手”。
这门功夫是马大元的家传绝技,除了马家子弟之外,无人会使。
白世镜和马大元相交已久,自是明白他的武功家数。
白世镜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凝目向那人望去,但见他身形甚高,和马大元一般,只是黑暗中瞧不清他相貌。
那人仍是不言不动,阴森森的一身鬼气,白世镜觉得颈中隐隐生疼,想是被他指甲刺破了。
他定了定神,问道:“尊驾可是姓马?”那人便如是个聋子,全不理会。
白世镜道:“小淫妇,点亮了蜡烛。
”马夫人道:“我动不得,你来点罢。
”白世镜却怎敢随便行动,授人以隙?又想:“这人的武功明明比我为高,他要救段正淳,不用等旁人前来相帮,为何一招之后,不再追击?” 这般又是良久寂静无声,白世镜突然之间察觉到一件怪事,房中虽是谁都不言不动,呼吸之声却是有的,马夫人的呼吸,段正淳的呼吸,自己的呼吸,可是对面站着的那人却没发出呼吸之声。
白世镜屏住呼吸,侧耳静听,以他的内力修为,该当听得到屋中任何人的透气之声,可是对面那人便没有呼吸。
隔了好久好久,那人仍是没有呼吸。
若是生人,岂有不透气之理?白世镜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音:扑、扑、扑、扑……他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响,感到自己胸口在剧烈颤动,这颗心似乎要从口腔中跳出来,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向那人扑去,破甲锥连连晃动,刺向那人面门。
那人左手一掠,将白世镜的右臂格在外门,右手疾探而出,抓向他咽喉。
白世镜已防到他会再施“锁喉擒拿手”,一低头,从他腋下闪了开去。
那人却不追击,就此呆呆的站在门口。
白世镜举锥向他腿上戳去,那人直挺挺的向上一跃避开。
马夫人见这人身形僵直,上跃时膝盖不弯,不禁脱口而呼:“僵尸,僵尸!” 只听得腾的一声,那人重重的落了下来。
白世镜心中更是发毛:“这人若是武学高手,纵起落下的身手怎会如此笨拙?难道世间真有僵尸么?” 白世镜微一犹豫,猱身而上,嗤嗤嗤三声,破甲锥三招都刺向那人下盘。
那人的膝盖果真不会弯曲,只直挺挺的一跳一跳闪避,看来他连迈步也不会。
白世镜刺向左,他便右跃闪开,刺向右,他就躲向左。
白世镜发觉了对手的弱点,心中惧意略去,可是越来越觉得他不是生人。
又刺数锥,对方身法虽拙,但自己几下变化精妙的锥法,却也始终没能伤到他。
突然之间,后颈一冷,一只冰凉的大手摸了上来。
白世镜大吃一惊,挥锥猛力反刺,嗤的一声轻响,刺了个空,那人的大手却已抓住了他后颈。
白世镜全身酸软,再也动弹不得,只有呼呼呼的不住喘气。
马夫人大叫:“世镜,世镜,你怎么啦?”白世镜如何还有余力答话,只觉体中的内力,正在被后颈上这只大手一丝丝的挤将出来。
蓦地里一只冰凉如铁的大手摸到了他脸上,这只手当真不是人手,半分暖气也无。
白世镜也忍不住叫道:“僵尸!僵尸!”声音凄厉可怖。
那只大手从他额头慢慢摸将下来,摸到他的眼睛,手指在他眼珠上滑来滑去。
白世镜吓得几欲晕去,对方的手指只须略一使劲,自己一对眼珠立时便给他挖了出来,这只冷手却又向下移,摸到了他鼻子,再摸向他嘴巴,一寸一寸的下移,终于叉住了他喉咙,两根冰冷的手指挟住了他喉结,渐渐收紧。
白世镜惊怖无已,叫道:“大元兄弟,饶命!饶命!”马夫人尖声大呼:“你……你说什么?”白世镜叫道:“大元兄弟,都是这贱淫妇出的主意,是她逼我干的,跟我……跟我可不相干。
”马夫人怒道:“是我出的主意又怎么?马大元,你活在世上是个脓包,死了又能作什么怪?老娘可不怕你。
” 白世镜觉得自己刚才出言推诿罪责之时,喉头的手指便松了些,自己一住口,冰冷的手指又慢慢收紧,心中慌乱,听得马夫人叫他“马大元”,更认定这怪物便是马大元的僵尸,叫道:“大元兄弟饶命!你老婆偷看到了汪帮主的遗令,再三劝你揭露乔峰的身世秘密,你一定不肯……她……她这才起意害你……” 萧峰心头一凛,他可不信世间有什么鬼神,料定来人是个武学名家,故意装神弄鬼,使得白世镜和马夫人心中慌乱,以便乘机逼问他二人的口供。
果然白世镜心力交瘁,吐露了出来,从他话中听来,马大元乃是给他二人害死,马夫人更是主谋。
马夫人所以要谋杀亲夫,起因在于要揭露自己的身世之秘,而马大元不允,“她为什么这样恨我?为什么非推倒我不可?她如为了想要丈夫当帮主,就不该害了丈夫。
” 马夫人尖声叫道:“马大元,你来捏死我好了,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脓包样子!半点大事也担当不起的胆小鬼!” 只听得喀喇一声轻响,白世镜的喉头软骨已被捏碎了一块。
白世镜拚命挣扎,说什么也逃不脱那人手掌,跟着又是喀喇一声响,喉管碎裂。
他大声呼了几口气,口中吸的气息再也吸不进胸中,手脚一阵痉挛,便即气绝。
那人一捏死白世镜,转身出门,便即无影无踪。
萧峰心念一动:“此人是谁?须得追上去查个明白。
”当下飘身来到前门,白雪映照之下,只见淡淡一个人影正向东北角上渐渐隐去,若不是他眼力奇佳,还真没法见到。
萧峰心道:“此人身法好快!”俯身在躺在脚边的阿紫肩头拍了一下,内力到处,解开了她的穴道,心想:“马夫人不会武功,这小姑娘已足可救她父亲。
”一时不及再为阮星竹等人解穴,迈开大步,急向前面那人追去。
一阵疾冲之下,和他相距已不过十来丈,这时瞧得清楚,那人果然是个武学高手,这时已不是直着腿子蹦跳,脚步轻松,有如在雪上滑行一般。
萧峰的轻功源出少林,又经丐帮汪帮主陶冶,纯属阳刚一派,一大步迈出,便是丈许,身子跃在空中,又是一大步迈出,姿式虽不如何潇洒优雅,长程赶路却甚是实在。
再追一程,跟那人又近了丈许。
约莫奔得半炷香时分,前面那人脚步突然加快,如一艘吃饱了风的帆船,顺流激驶,霎时之间,和萧峰之间相距又拉长了一段。
萧峰暗暗心惊:“此人当真了得,实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若非是这等人物,原也不能于举手之际便杀死了白世镜。
” 他天生异禀,实是学武的奇才,授业师父玄苦大师和汪帮主武功已然甚高,萧峰却青出于蓝,更远远胜过了两位师父,任何一招平平无奇的招数到了他手中,自然而然发出巨大无比的威力。
熟识他的人都说这等武学天赋实是与生俱来,非靠传授与苦学所能获致。
萧峰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觉什么招数一学即会,一会即精,临敌之际,自然而然有诸般巧妙变化。
但除了武功之外,读书、手艺等等都只平平而已,也与常人无异。
他生平罕逢敌手,许多强敌内力比他深厚,招数比他巧妙,但一到交手,总是在最要紧的关头,以一招半式之差而败了下来,而且输得心服口服,自知终究无可匹敌,从来没人再去找他寻仇雪耻。
他此刻遇上了一个轻功如此高强的对手,不由得雄心陡起,加快脚步,又抢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向东北疾驰,萧峰始终无法追上,那人却也无法抛得脱他。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两人已奔出一百余里,仍是这般的不即不离。
又过得大半个时辰,天色渐明,大雪已止,萧峰远远望见山坡下有个市镇,房屋栉比鳞次,又听得报晓鸡声此起彼落,他酒瘾忽起,叫道:“前面那位兄台,我请你喝二十碗酒,咱俩再比脚力如何?”那人不答,仍是一股劲儿的急奔。
萧峰笑道:“你手诛白世镜这等奸徒,实是英雄了得,萧峰甘拜下风,轻功不如你。
咱二人去沽酒喝罢,不比了,不比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奔跑,脚下丝毫不缓。
那人突然止步,说道:“乔峰威震江湖,果然名不虚传。
你口中说话,真气仍然运使自如,真英雄,真豪杰!” 萧峰听他话声模糊,但略显苍老,年纪当比自己大得多,说道:“前辈过奖了。
晚辈高攀,想跟前辈交个朋友,不知会嫌弃么?” 那人叹道:“老了,不中用了!你别追来,再跑一个时辰,我便输给你啦!”说着缓缓向前行去。
萧峰想追上去再跟他说话,但只跨出一步,心道:“他叫我别追。
”又想起自己为中原群豪所不齿,只怕这人也是个鄙视仇恨契丹之人,当即停步,目送那人的背影渐渐远去,没入树林之后,心下感叹:“此人轻功佳妙,内力悠长,可惜不能和他见上一面!”又想:“他话声模糊,显是故意压低了嗓子,好让我认不出他口音。
他连声音也不想给我听清楚,何况见面?” 凝思半晌,这才进了市镇,到一家小酒店沽酒而饮,每喝得一两碗,便拍桌赞叹:“好男儿,好汉子,唉,可惜,可惜!” 他说“好男子,好汉子”,是称赞那人武功了得,杀死白世镜一事又处置得十分妥善;连称“可惜”,是感叹没能交上这个朋友。
他素来爱朋友如命,这一次被逐出丐帮,更与中原群豪结下了深仇,以前的朋友都断了个干净,心下自是十分郁闷,今日无意中遇上一位武功堪与自己相匹的英雄,偏又无缘结识,只得以酒浇愁。
但心中长期积着的不少疑团已然解开,却也大感舒畅。
喝了二十余碗,付了酒资,扬长出门,心想:“段正淳不知如何了?阮星竹、秦红棉她们被我点了穴道,须得回去解救。
”于是迈开大步,又回马家。
回去时未曾施展全力,脚程便慢得多了,回到马家,时已过午。
只见屋外雪地中一人也无,阮星竹等都已不在,料想阿紫已将她们抱进了屋中。
推门进屋,只见白世镜的尸身仍倒在门边,段正淳人已不在,炕边伏着一个女人,满身是血,正是马夫人。
她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低声道:“行行好,快,你快杀了我罢!”萧峰见她脸色灰败,只一夜之间,便如老了二三十年一般,变得十分丑陋,便问:“段正淳呢?”马夫人道:“救了他去啦,这……这恶人!啊!”突然之间,她一声大叫,声音尖锐刺耳之极。
萧峰出其不意,倒给她吓了一跳,退后一步,问道:“你干什么?” 马夫人喘息道:“你……你是乔……帮主?”萧峰苦笑道:“我早不是丐帮的帮主了。
难道你又不知?”马夫人道:“是的,你是乔帮主。
乔帮主,请你行行好,快杀了我。
”萧峰皱眉道:“我不想杀你。
你谋杀亲夫,丐帮中自有人来料理你。
” 马夫人哀求道:“我……我实在抵不住啦,那小贱人手段这般毒辣,我……我做了鬼也不放过她。
你……你看……我身上。
” 她伏在阴暗之处,萧峰看不清楚,听她这么说,便过去推开窗子,亮光照进屋来,一瞥之下,不由得微微一颤,只见马夫人肩头、手臂、胸口、大腿,到处给人用刀子划成一条条伤口,伤口中竟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蚂蚁。
萧峰看了她伤处,知她四肢和腰间关节处的筋络全给人挑断了,再也动弹不得。
这不同点穴,可以解开穴道,回复行动,筋脉既断,那就无可医治,从此成了软瘫的废人。
但怎么伤口中竟有这许多蚂蚁? 马夫人颤声道:“那小贱人,挑断了我的手筋脚筋,割得我浑身是伤,又……又在伤口中倒了蜜糖水……蜜糖水,说要引得蚂蚁来咬我全身,让我疼痛麻痒几天几夜,受尽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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