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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丹雷说:「武当派里的任何一个人,随时也有成为掌门的机会。
」 他指向那高耸的天柱峰。
「成为『天下无敌』的武当派里,真正『天下无敌』的第一人。
」 这句豪壮的说话,有如一记重重的铁锤,击在侯英志的心胸。
他感到眼眶湿润,喉头哽塞,一时答不上话。
樊宗留意到了,不禁笑着拍拍他肩膊:「十几年前,我第一次听见这句话,也跟你现在一样。
」 侯英志深深呼吸,默默随着两位师兄继续上山。
走着时他又细想:成为挑战者「殿备」,自然要求极高的胆量与自信;但武当派的领袖,建立和维持一个这样开放的挑战制度,却显示了更不凡的气度和信心——身在高峰,仍得精进不懈,随时迎接下面任何一人的挑战,这不是每个掌握权力者都乐意接受的。
——武当之强大,绝无偶然或侥幸。
「桂师兄……」侯英志问:「直到今天……有成功战胜过副掌门的『殿备』吗?」 「一个都没有。
」 「那么……」侯英志皱眉。
「他们之后怎么样?」 桂丹雷脸容肃穆。
「我现在正是要带你去见他们。
」 ◇◇◇◇ 那墓地就在「元和观」西侧,一片草色苍翠的平缓山坡之上。
放眼望去,碑石林立,少说也有两三百座。
侯英志踏上草地,但觉触感软绵,垂头看看,修剪得十分短平,再看墓碑皆无一点杂草蔓藤乱生,看来日夕都有人殷勤打理。
他随意细看其中一片碑刻。
墓碑的主人名叫「甘盈珠」,忌日是九年前的。
算算生卒日子,死时才只有二十三岁。
桂丹雷没有解释。
但侯英志早已明白,这些坟墓何来。
——全都是在武当派的酷烈修练和比试中失去性命的人。
「当武当派的弟子,不是好玩的事情。
」 侯英志记起,叶辰渊收他入门那一天,就说过这样的话。
桂丹雷走过来,伸手轻抚那「甘盈珠」的石碑。
碑上刻的除了死者姓名和生卒日期,上面还有一个代表武当派的「太极」徽纹。
「这些人当中,有的入门很浅,甚至连少许武功也没练到。
」桂丹雷说:「但是躺在这里的人,每一个都永远是武当弟子。
」 他仰头看看太阳。
那头散乱的褐色枯发在飞扬。
「为了铸炼出最强的武者军团,这是必要的牺牲。
他们付出的鲜血和生命,将来也会记在武当派的无敌传奇里。
」 「不只是他们。
」樊宗在旁又说:「还有几十个因伤致残,不能再练武的门人,他们也没有离开,仍在为本派贡献。
有的负责铸造刀剑兵刃,有的修整锻炼用的器械,甚至缝制道袍武服。
」 「即使不能够做任何事……」桂丹雷补充:「即使没有了两手两腿,没有了眼舌耳鼻……只要他进了这山门,就可以留下来。
我们从来不会赶走任何一个弟子。
」 他轻拍手底下那碑石,又说:「但是,进得这山门,当上了武当弟子,也就得准备随时会躺在这里。
」 「我得首先当自己已经死了。
」侯英志点点头说:「叶副掌门收我的时候,就已经说过。
」 「那就好了。
」桂丹雷笑笑。
「那么你明天开始吧。
」 「太阳还很高。
」侯英志指一指天空。
「如果可以,我想今天就开始。
」 桂丹雷和樊宗相视一笑。
这时一个身影远从山路那头奔跑过来,那踏步声重得他们清楚听见。
那人不一会儿就跑到墓地里来。
是个看来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却已经穿着「镇龟道」的墨绿制服,身形矮壮,浑身上下有一股野兽般的悍气。
他一条右臂,不知道是否因为受伤,没有穿上袍袖,而是屈藏在衣袍底下,好像抱着自己的肚皮,外面还用黑布带绕缠。
他胸口绣有半边「太极」,白身黑眼的「阳鱼」图案。
侯英志看这年轻男子的容貌身姿,似觉有点儿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男子脸色红透,额上满是汗珠,身体还微微冒出雾气,看来不只是因为刚才奔跑所致,之前必然正在练功。
「是不是有人从四川回来了?」他口中问,眼睛盯着站在中间的侯英志。
「是叶副掌门新收的弟子……」樊宗正要介绍。
但那男子性情甚急躁,不等樊宗介绍,就径自问侯英志:「你从四川有什么消息带回来?打青城派那一仗漂亮吗?我哥哥打得怎么样?杀了多少个?」 哥哥。
侯英志恍然。
难怪一看就有点似曾相识…… 「晓岩……」桂丹雷失笑:「人家怎么知道谁是你哥哥……」 「我知道。
」侯英志说。
「是锡昭屏师兄吧?」 那锡晓岩大喜:「对呀!我们长得像吧?来说,我哥哥在四川怎么样?」 「他被杀死了。
」侯英志冷静地说。
「在青城山上。
」 锡晓岩一个疾步上前,左手擒住了侯英志的衣襟,把脸凑到他的鼻子跟前。
「你……」锡晓岩惊怒的声音从齿缝之间发出:「……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原本是青城派的弟子。
」侯英志面不改容。
锡晓岩左手腕一记绞劲,侯英志上身衣衫都拉紧了。
侯英志身材虽比锡晓岩要高,但锡晓岩的手臂向上一伸,把他扯得仅仅足尖触地。
「晓岩!」桂丹雷在旁高呼喝止。
锡晓岩充耳不闻。
「是谁杀的?」他再次把侯英志拉近自己。
「不知道。
但决不是青城派的人。
」侯英志脸容不为所动。
「我听叶副掌门和江云澜师兄说话,称呼那个凶手作『猎人』……」 「猎人!」桂丹雷、樊宗和锡晓岩同时呼叫。
锡晓岩慢慢把侯英志放了下来。
「不!」锡晓岩脸容悲愤。
「以哥哥的武功,不会……」 「那『猎人』异常狡猾,也许昭屏是中伏才会……」樊宗说着便沉默下来。
——对这「猎人」的武功看来得重新估计。
「晓岩。
」桂丹雷说:「你先带这位侯师弟去『苍云武场』,让他开始练功。
这事情我得和樊师弟禀明掌门。
」 ——武当弟子众多,因此武当派在山上各处开辟了多个教习武场,「苍云武场」乃是最初级的一个。
锡晓岩再次怒视侯英志。
他哥哥虽然不是青城派的人所杀,但毕竟也是因为攻打青城而遇害,他不免对侯英志看不顺眼。
「劳烦锡师兄带路。
」侯英志忍受着这目光,恭敬地拱手。
现在武当派毕竟由桂丹雷代理打点,锡晓岩不敢不从,悻悻然带着侯英志离开墓地。
「樊师弟,这可奇怪了。
」桂丹雷皱眉说:「在四川出了这事情,何以叶副掌门不马上送个信回来?」 樊宗也是不解。
他们不知道的是:成都血战之后,江云澜离开了远征军,正是由他负责把有关「猎人」荆裂的消息亲身带回来。
——江云澜熟知回武当山的路途,理应比只早了一天出发的侯英志更快回来,却不知是什么原因,至今未返。
「让我上金顶请掌门出关,下来商议吧。
」樊宗说。
金顶即天柱峰顶,全武当山的最高峰。
樊宗身为「首蛇道」精锐,轻功奔跑了得,由他上去自然最快。
「马上去。
」桂丹雷点点头。
樊宗行个礼,一双长腿即拔步奔起,往上山的路走去。
桂丹雷看着那如林的碑石在沉思。
得了一个像侯英志这样的弟子,他本应感到高兴——虽然还没有见过侯英志的身手,但叶辰渊很少看错人。
然而他心里却有不好的预感。
——不会是因为那「猎人」呀……就算他杀得了锡昭屏,也算不得什么。
不可能撼动武当派的…… 桂丹雷抬头,仰视聚在天柱峰顶上的云雾。
◇◇◇◇ 到得那位于「回龙观」西面的「苍云武场」,侯英志眼界为之大开。
这「苍云武场」依西边山壁而辟造,用了偌大的工夫,在山岩间开凿了一大片平整的石地。
围绕武场三边和遮盖了半边天空的积岩,层层有如云朵,故此得名。
武场后方还排列着各有丈多高、形貌威猛的六甲护法神将塑像。
可是再壮丽的练武场,最重要的,还是人。
侯英志隔远就感受到,那场中许多人体共同散发的热力。
石地上密密麻麻都是年轻男子,其中大半赤着上身,各占一片空间,不是独自演习拳腿兵器,就是在跟同门对拆招式;又或猛烈地击打沙袋、木桩、假人,亦有以石锁、杆棒、木制刀剑等锻炼打熬气力。
随处都见到有身上敷着药缠着绷带的弟子,正在毫不在意地带伤修练。
侯英志没能数算,但放眼望去,怕也有近二百人。
——武当派,单是这个初阶的练武场,人数就比得上整个青城派。
那此起彼落的吐气叱喝声,粗浊的呼吸声,加上那二百具精壮躯体共同散发的逼人热力,这「苍云武场」,就让人想象到有如一座不断鼓风的大洪炉。
——这洪炉,正在铸炼打造世上最强的武道。
侯英志很想马上就脱去上衣,也投身进这炉火里。
自从离开青城山,他已经超过两个月没有正式练武了(虽然一路上自己也有练练剑法)。
看见如此情景,他身体里的武者之血不由得沸腾起来。
「锡师兄,我要怎么开始?」侯英志焦急地问锡晓岩。
刚得到兄长死讯,锡晓岩自然还没平复,胸腔满是怒气。
要不是桂丹雷亲口嘱咐,他早就一拳擂在这个青城派的臭小子脸上。
锡晓岩没有理会他,一跃进入练武场,在场中奔跑起来。
众弟子看见是「镇龟道」的师兄,自然往两边退开让路。
「晓岩,你干嘛?」一个也是穿墨绿武服,正负责今天指导弟子的「镇龟道」师兄从旁呼叫。
锡晓岩却没答理,径自跑到那排木桩跟前。
「这是什么娘娘腔的打法?」他怒叫,一个左肘砸在其中一名正在练桩的初阶弟子肩头。
那弟子身材也不比锡晓岩瘦,但吃这一肘,身体登时往横离地飞开数尺,要另外两人扶着才能站稳。
那两人也料不到这飞来身躯所带的劲力,一扶之下竟也各自退了两步。
「打木桩,要这样打!」锡晓岩往侧一个杀掌,猛切在木桩突出的桩手上,那相当手腕粗细的桩手登时断裂,半截向横飞出;他左手一出复向内一绞,指掌又擒住另一根桩手,手腕紧接一沉一扭,这根桩手又被他硬生生扭断下来。
这批木桩的材料,是用特地从江浙一带运来的红木,坚硬沉重。
这些初阶弟子,每天击打木桩也不能太久,否则拳足和桥手都会吃不消。
骤见这等功力,他们不免看得呆住了。
侯英志也远远看见。
他曾亲眼见过锡昭屏的功夫,比较之下,但觉这个弟弟更要在哥哥之上——那出击的杀掌威力,跟锡昭屏的「两仪劫拳」应该不相上下,但接着的擒拿绞劲,则比出掌发力困难得多,锡晓岩却是一样地轻松。
几个负责传功的师兄,还没来得及责备他,锡晓岩已自行离开「苍云武场」下山了。
他们看来早就见惯他这等脾性,互相看了一眼,就命令师弟们如常操练。
「新来的?」一把声音从侯英志后头响起。
侯英志一来就被场上的练习情景吸引,没留意建在武场旁的那座房舍。
说话的人正是从那房子里走出来。
侯英志看这人,三十来岁年纪,一边右眼瞎了,也不用眼罩掩盖,露出一个十字的旧创疤。
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左膝不能屈曲。
侯英志想起,之前樊宗说过有些因练武致残的弟子仍然留在武当派服务,心想这位师兄必正是其中之一,应该是负责打点「苍云武场」的杂务。
「是的。
」侯英志拱手道出名姓。
「姜宁二。
」这独眼人也拱拱拳。
这才看见他左手腕指僵硬,也是受过很重的伤。
侯英志极是佩服。
这位姜师兄,眼、手、腿的伤不会是同时造成的——也就是说,他曾经克服过两次严重的伤残,直至第三次,才不得不放弃追求武道。
可怕也可敬的精神。
姜宁二微笑:「上山不累么?现在就要开始?」 侯英志坚决地点点头。
姜宁二指一指武场:「看了之后,最想学哪一种武功?」 「剑。
」侯英志说时毫无犹疑。
「好啊。
我以前也是学剑。
」姜宁二苦笑,抚一抚缺去的右眼。
「不过先告诉你:武当剑,不易学。
」 「我知道。
」侯英志回答。
他心想,我可是练了六、七年剑的行家啊。
不过他也无意急着说明自己的出身。
反正整个武当派的人早晚都会知道。
——更何况,青城剑法已经败给武当剑。
不值一提。
「我……可以上场了吗?」他又问。
「先跟我进来。
」姜宁二又神秘地微微一笑,示意侯英志跟他进那房舍。
侯英志想,大概是进去领制服器械吧。
进得那屋子,姜宁二却没有带他前往摆放器材的房间,而是到了厨房。
那说是「厨房」,其实也兼作饭堂,半边摆放了三张巨大的长桌。
即使桌子如此大,「苍云武场」的众弟子,平日也得分三轮吃饭。
六、七个炊事役工正在灶炉那边忙个不停。
「我不饿。
」侯英志说:「上山前我才吃了干粮……」 「不是吃。
」姜宁二右手拿起一个空碗。
「是喝。
」 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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