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偕老,死在一起。
”说着挥挥手潇洒地走掉了。
玉崔嵬看着他走掉的背影,扬了扬眉头,圣香说“她姓刘,他也姓刘”———南汉后主刘铱也姓刘,这里正是南汉刘铱的地盘,如果刘妓是刘铱之女,在脱离大宋管辖的深山之中盖这样一个山庄,行踪诡秘、暗中留意中原各路消息在情理之中。
只是不知道刘妓把他们四人软禁在这里是不想他们走漏风声,还是知道了他们的身份,打算留人在此以供日后利用?不管是什么,如果刘妓真是南汉刘铱之女,绝不可能放四个闯入自己禁地的外人走。
这件事,当真过于复杂了,如果刘妓是刘铱之女,那岂不是南汉公主?这里说不定真的不仅是“像”王公贵族的府邸,它根本就“是”王公贵族的府邸。
玉崔嵬轻轻一笑,揭开桌上的茶壶,他拿出了那只蜗牛,小心地把它放回窗外的大花园里去了。
圣香一路听着那《子夜歌》的琵琶声走到他自己的客房门口,抬起头来,喃喃地念:“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李煜《子夜歌》的曲调还在琵琶声里叹息,很旖旎,充满怀念和思慕。
圣香纵身上屋顶,坐在那里看花园。
秋日温暖的阳光下,花园里寂静繁华,鲜花一朵又一朵,盛放着夏日最后的气息。
他看了花园很久,琵琶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怀抱琵琶的老女婢走向洗衣房,她有一头白发。
她在怀念谁?思慕什么?当年南汉国破的时候,她也许正当徐娘未老,也许,有过许多故事,也有过许多风流。
但南汉国破,刘铱称降于太祖,也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
南汉、北汉、燕王、先皇、爹、娘、上玄、屈指良、百姓、兵马、皇帝、公主……圣香的呼吸随着思绪急促了起来,他的眼睛定定地睁得很大,看着花园里馥郁开放的鲜花,脸色在片刻间变得苍白,右手握住胸口的衣襟,慢慢地握紧。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你不舒服?”身后传来柔声询问,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圣香全身一震,本能地往侧一闪,他避开了那一搭。
转过身来,面前是青衣的刘妓,圣香看了她一眼,有一刹那毫无表情,然后一笑。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就那么一下。
那之后的片刻气氛奇异,空气中仿佛弥漫着许多无言的东西,就着那琵琶未散的魂魄,这屋顶似乎突然脱离了真实的夏末秋初,在那片刻之间浑然成了另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他的脸色仍然很苍白,却不让人触摸,那一笑,便笑得能和你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刘妓的口齿一动想说什么,圣香突然对着她吐吐舌头,拉开脸皮做了个大鬼脸,掠身而过在她头顶上拍了一下,从屋顶上跃下,拔了根狗尾草,笑眯眯地闯入上玄的房间去了。
看着他掠下拔草而去的身影,刘妓白皙的脸上渐渐泛起一片红晕,伸指抚脸,她还没说什么,身后掠上两个人影,一个苍老的声音沉声说:“好身法!” 刘妓定了定神,点头微笑,“不愧是和‘天眼’、‘白发’称兄道弟的人。
” 她身后的灰衣老妪却说:“公主小心,听从京城传回的消息,此人狡猾多智,行事不合常理,公主年幼,务必小心提防此人。
” 刘妓点了点头,眸色很清,神色有点郁郁,却说:“方才我见他脸色苍白,看来传闻这位丞相公子身怀宿疾倒是不假,这几日咱们在茶水中下的蒲珐已经开始生效了。
” 在她身后说话的老翁蒲世东说:“无论身怀何等宿疾,服下蒲珐三日之内定会发作,京城传来消息说大宋皇上对此人颇为宠爱,如果我们能拿下此人,对公主复国无疑有利。
” 老妪苏青娥脸色并不轻松,拄着拐杖缓缓地说:“姜臣明已经遣使到达,又想和咱们谈婚事。
上天有眼让这四个人跌入暗河自行送上门来,如不能好好利用,岂非辜负了苍天一番美意?” 刘妓轻轻叹了口气,“苏婆婆说的是。
” 圣香拔了根草闯入上玄的房间,上玄正负手抬头看着屋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间人影一晃,圣香已在他眼前,笑眯眯地拿狗尾草去插他的鼻子。
上玄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东西,“嚯”的一声甩袖丢在地上,“你有完没完?” 圣香跟着他抬头看屋梁,当没有看见他盛怒的表情,无辜地指着屋梁,“有什么好看的?” 上玄“哼”了一声,不去理他,心里对圣香种种愠怒未消。
但他这两年沧桑历尽,无论多少抑郁愤恨他全都压在心底,如今被迫和圣香一同历难,他更不愿多话。
那屋梁上刻着山水纹路,十分婉转精细,线条流畅。
圣香抬头看的时候心里突然泛起一个念头,上玄也依然皱眉看着那屋梁,良久之后两人面面相觑,彼此之间做作怪异的气氛陡然淡了。
上玄紧皱的眉头放松了一点,突然冷笑,“我说这地方不可能没有出口!” 那屋梁的山水纹路刻的便是整个山谷的山水,但山水图上清楚刻的几条河水在山庄里却没有看见。
此地身处极南潮湿之地,河流众多:溶洞奇峰多不胜数,要在群山之中挖掘隧道通向外面,需要大批人力,但如果本有地底暗河,经由暗河出入,却既隐秘也不花力气。
圣香和上玄都是从暗河跌下来的,自是再清楚不过:如果山水图所画无差,这山庄里的暗河必是出口。
“是谁在这些木头上刻上这么无聊的花纹……”圣香喃喃地念,心里却很清楚:大概是建造山庄的工匠被迫老死于此,山谷久住,地形早已熟悉,又复长日无聊,建造楼阁极尽繁复精巧,顺手把看惯熟悉的山庄地图给刻上去当图画了。
他一句话说了一半,突然叹了口气,转了话题:“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上玄不答。
“配天怎么样了?” “她走了。
” 圣香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长长地吐了出来,“你后悔吗?” 上玄“嘿”了一声,“该后悔的人不是我。
” 圣香看着他,那眼神很奇异,上玄没见过他用这种眼神看人,只听圣香慢慢地说:“我不相信——你不后悔——” 这句话说出来让上玄愕然,却仿佛舒解了他心里郁结的一些什么,听起来像被呵护温暖了一下。
上玄立刻冷笑了一声,“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回不去了,不管是我,还是他。
” 上玄嘴里的“他”自然是容隐。
圣香似乎是无可奈何地淡淡笑了笑,“他说——你可以恨他,甚至你可以去宫里上奏他诈死,他不妨欺君,你不可造反。
”没等上玄说什么,圣香很快补了一句,“我想……如果你可以不反,他宁愿……抵命。
” 上玄在听,只听圣香顿了一顿又说下去:“你该知道容容那种人,如果你想要的只是报仇,他会抵命一—不会等你用无辜百姓的血去换他的血。
”上玄口齿一动要说什么,圣香立刻抢话,“如果你想要的不只是报仇,如果你真的变成姜臣明还是其他什么人复国的棋子——”圣香的眼神变得更加奇异,闪烁着浩瀚深邃的光,语气很平静,说的也很简短,“他会杀了你。
” 上玄刚才想说什么,现在却沉默了。
圣香在他屋里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也用方才那种奇异的眼神望着地面,没再说什么。
足足过了一顿饭时间,上玄突然问:“这几年,你们……好吗?” 他问得很艰涩,圣香笑了,双手托腮笑颜灿烂地看着他,“则宁和还龄回来了,容容诈死娶了姑射,岐阳把神歆带到他那边去了,通微娶了个女妖怪,聿修——啊!”他突然大叫起来,抓住上玄的手摇晃,“你死也想不到,聿修啊,那个我以为他连女人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木头,娶了百桃堂的老、板、娘!他现在是百桃堂那个开封第一大妓院的大老板,哈哈哈哈……” 上玄真是大吃一惊,忍不住笑了一下。
圣香看见他嘴角一动,立刻打蛇随棍上,笑眯眯地说:“六音终于追到皇眷,听说最近美得不得了,自称‘天下第一美人’。
不过本少爷有项本事绝对不输给他,你知道是什么吗?” 上玄脱口而出:“什么?”脱口之后立刻后悔,但圣香已经笑吟吟、无比神气得意地“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本少爷是‘天下第一媒人’,童叟无欺,天下第一!” 上玄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圣香打开折扇笑眯眯地扇着扇着。
一阵凉风微微拂过,上玄才惊觉自己已经多年没有这样笑过了。
笑容突然滞住,圣香用心良苦,他岂能不明白?“皇上是你杀父仇人,你不恨他?”他问。
“我不为死人活着。
”圣香笑颜灿烂,近乎无瑕。
上玄默然,过了一会儿,“我不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造反……嘿……不过是这两年一场无稽可笑的大梦,真的想做皇帝的人,不是我。
” “本少爷就知道你是这种单纯好骗的笨蛋,没有本少爷罩着,一定要吃亏。
”圣香瞪眼,“啪”的一记折扇打在上玄头顶,却“噗”的一声从中断裂——金边折扇为上玄“衮雪”所震,一下就断。
圣香“啊”的一声惨叫,拿着断掉的折扇频频敲打上玄的头,“你这什么鬼功夫?不会打人只会震破河水,震塌溶洞,弄断我扇子,快赔本少爷扇子!银子本少爷多得是,不要!你做一把赔给我!不行!我不管你会不会做,总而言之你弄坏的就是要做一把赔给我……” 圣香轻功了得,上玄东躲西闪几次差点给他一下敲到,围着屋里转了几圈,不知上玄许诺了圣香什么东西,那大少爷终于心满意足地坐下,开始漫无天地地说这几年上玄不知道的许多琐事…… “告诉你,聿木头那老婆本少爷十分欣赏,你知道吗?她居然想到给聿木头立贞节牌坊,因为聿木头不好意思和她洞房花烛,哇哈哈哈……笑死我了……” 上玄屋里圣香的笑声不断,开始上玄还只是听,没说什么,到最后不知不觉已经开口:“你呢?这几年来,难道你没有成婚?” “像本少爷这样冰雪聪明善良威武英俊潇洒人见人爱的大人物,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找人成婚……” 喧哗声在下午结束,圣香和上玄说完这几年的悲欢喜乐,回他自己的房间。
他开门,深吸一口气,反手关门。
关门的时候他的手指已是微微颤抖,背倚着房门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关上窗户,他的衣袖掠过桌面,桌上多了一截树枝。
圣香剥下树皮,倒下茶水清洗干净,犹豫再三,他强迫自己把那段树皮嚼碎吃了下去。
这截树枝是圣香折狗尾草的时候一同折下的合欢树枝,合欢皮能安神解郁,活血化淤,常为养心益气之用。
圣香坐在屋顶上看花园的时候已经很不舒服,他的药在渡汉水的时候随船一起沉了,岐阳远在十万八千里之外,此时此刻,除了他自己无人可以依靠。
身周危险重重,李陵宴和玉崔嵬阴晴难测,刘妓不怀好意,他除了硬生生咽下这种树皮,还能怎样?如果可以不吃,杀了他的头他也不会吃,只是现在没有时机给他生病,更没有人给他撒娇推搪。
咽下满口苦涩生青的树皮,圣香站起身来打开窗户,望着满院鲜花,良久没有动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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