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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地一颤,这一生他还很少会怕什么,但这样渺渺茫茫,难以相信又难以不信的事却让他感到一种近乎本质的恐慌。
只听那女子空落落地道:“不要担心画不出,闭上眼,闭上眼你就画得出了。
” ——居然又是这样的景况重来,韩锷仿佛被她催眠似的不自觉地闭上了眼。
近日事情杂乱,而心里似乎总隐隐有一丝不安,却又不能确定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也不知自己这不安到底为是什么。
然后,闭上眼的他只感觉到那女子似在她手里的香炉里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一口烟就蓬到韩锷脸上来。
随着那烟香的吸入,韩锷似乎又一次进入了那蒙昧不觉的状态。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动,却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异域孤城,黑衣女子,荒凉旧巷,迷样人生……心里的一切似乎都不真实起来。
好久好久……那女子才轻声叹了口气,开口道:“你可以睁开眼了。
” 韩锷似乎在一场半梦半醒间警醒过来,吃惊地发现,他这从不解丹青的人居然真的又画出了一幅画!那副白绢现在正在那女子手中,她的眼隔着黑纱静静地看着。
韩锷也向那画上看去,只见那画中的少年十四五岁的样子,大大的眼睛。
尖尖的下颏,压得很低得很灵动的眉毛,一张略略撅起象故意装作生气的小嘴,唇微微的露着一只虎牙——他画的居然是小计!那个已好长时间没纠缠在他身边的孩子小计。
韩锷怔怔地看着那画,只觉自己还是头一次这么认真地看向余小计的相貌。
他那微微撅着的唇似乎正在恼着自己的不告而别,眼中的神气说不上是生气还是调皮,可眼底里,为什么又会有那样的一种忧伤?那忧伤本不应是他这样一个年纪的孩子所应有的,可是——他不正在忧伤吗? 没错,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最惦记的也就是他了,他那谜一样的身世。
他那胡嘻乱闹的言笑,他那藏在血脉中说不清道不明的病,他那与实际年龄不符的先天脉息与骨龄……韩锷心里轻轻一叹,却听那女子低哑着声音道:“你最担心的可是他吗?” 说着,她那隔着层黑纱的眼光忽似渺茫了起来,看似还在看着那画。
却又不似,似在看着那笔墨之外的所有过去与未来,所有的因与果,恩怨与波折。
她的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悲悯的意味,只听她用喉里发出的声音道:“嗯,他身上有病,这病干联着他的一个极为隐秘的身世,这世上能知道这秘密的人不多了。
照他的下巴来看,他的命相该主极贵。
这种下巴,在相法里,叫做‘燕颔’,你看,那不像是一只燕子似的下颌吗?这是个主王侯将相之命的相,极贵又极贱,极通达又极险厄,因为生得太尖巧了。
你不用担心,他现在还好,只是如果你不关心的话,他接下来只怕就不会好了。
他的病需要一种药,你此次西来,是跟那药有关系吧?” 韩锷听得只觉得身上冷汗直冒——她怎么什么都知道?没错,小计的病势虽得祖姑婆之力暂时压服住了,可祖姑婆也说。
她下的药也仅能维持一年之期,如果一年之期到了,她告诉他找的那个药还没有找到的话,小计只怕就真的返生乏术。
而那药,祖姑婆只说西北才有,找不找得到就要看机缘了,让他最好到居延城一行,最好问问居延城里的一个人。
这一切,这个陌生女人怎么又会知道?韩锷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紧张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那个药要到哪里才能找到?” 只听那个女子道:“如果,你能弄清居延王宫里发生的事,你就能找到知道那药下落的人了;如果,你能干一件侠义的事,你就能得到她的帮助了;如果,你能帮助一个弱女子,你就能获得那个世上绝无仅有的药了。
” ——怎么又是这样,又是这样的一个哑谜?而且又是一个女子?韩锷只觉得头都大了,心头一片杂乱。
上一次只为这一个哑谜,把他陷入了何其凄苦的一场人生之局!他求到的结果却是与方柠怎样的一面。
这一次又是这样吗? 那个女子却已起身欲走。
韩锷不敢信她,伸手就去捉她的腕,那女子全没闪躲。
她隔着黑纱的眼却直视到他的心里,只听她道:“停手。
今我之见是一个秘密,你绝对不能跟任何人提起。
你如说了,那你的药,也就永远都找不到了。
”韩锷怔在那里,半晌憋出一句道:“我凭什么信你?” 那女子微微一笑:“我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后,你可以看看那个案上。
” 她的案上是点着一炷香。
她忽一张口,一口香烟就向韩锷面上扑来。
韩锷不由一缩手,那女子却转身就走了。
韩锷怔在那里也不知是追还是不追好,只有怔怔地盯着那案上,那案上却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一支香袅袅地燃着。
韩锷迷迷蒙蒙地看着那炷香,一截截香灰就那么落了下来,终于终于。
那最后的一点黯红的头也萎然欲谢了,就在那时,案上似乎浮起来几个香灰般淡淡的字,韩锷运足目力向那字上看去,那字却如字如画。
似是草书,聚成三团,那是: 徒然草。
韩锷心里一轰:没错,祖姑婆交待的那个药正是徒然草!他心中一迷: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药草要起这么一个怪异的名?人生一世,草长一秋,难道,那一场生命,最终只是为了名为“徒然”两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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