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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阴沈,大海宁静无波,但见远方海域飘来了大片水雾,宛如罩上了一层薄纱。
哗哗……哗哗,好听的水花声响起,雾里悄悄来了一艘海舟,舟上坐着四名静静的和尚,他们赤足短衣,低头摇桨,看船头上还高悬了一盏灯笼,灯纸上绘了朵金菊花,光晕透出,依序数去,共是八枚发光菊瓣。
这片海域很是阴森,初时轻烟薄雾,只在船舷,慢慢水烟越飘越高,越来越浓,渐渐海雾淹没了小舟,便让灯火化做了一片朦胧,望来极是凄美。
水雾中灯光远去,慢慢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听后方再次传来划桨声,又是三艘小船驶来。
与先前的小舟相同,这三艘小船也各悬了一只灯笼,灯纸上亦绘了朵八瓣菊花,不同的是操桨之人已非和尚,而是四名武士。
他们腰悬短刀,头绑布巾,一个个专心划桨,随着前方小舟驶入了浓雾之中。
海上行船第一忌讳者,便是遇上大海雾。
飓风虽说凶险,毕竟还有迹象可循,时时可以走避。
可海雾不同,每每来无影、去无踪,极难防范,一旦船只被迫在雾里航行,随时都有触礁沉没之危。
一片黑沈中,陡听远方传来一声呼喊:「信------兜!」喊声高亢嘹亮,声闻数里,猛听「扑通」几声,前方四艘小舟纷纷抛出了绳索,看那麻绳一尺一尺地布满刻记,底端处又绑了一块黑黑的锤铁,当是拿来测度水深之用。
「伊吉!」、「腻!」、「桑!」绳铁一路沈入海底,四艘小舟开始回报水深,骤然间,海面一阵剧烈起伏,但见后方雾气破开,驶出了一艘大海船。
很大的海船,前后双桅,规模宏伟,分作上棚、中棚、下棚,宽足三丈,长约十五丈,好似一栋海上楼房,正自破浪而来。
当前桅杆上更悬了一面大旗,雾里依稀看去,旗面上也绣了一朵金菊花,自内而外,共计八枚菊瓣。
松柏长青、梅兰竹菊,中土世界以花朵为认记的派别,并不多见,以金菊为号者,更是闻所未闻。
不消说,面前的菊花旗并非出自于中原,而是名满天下的「鸟羽菊纹」,至于这艘大海船,想必来自「日本」,它是京都遣出的使船。
自平安时代起,菊花便是东瀛的象征。
当时日本国主「鸟羽天皇」嗜爱菊花,常以菊纹装饰器皿,或镶于衣物佩剑之上,久而久之,承传不坠,终为皇室徽章。
至于「日本」二字,则出于飞鸟时代圣德太子之手,当时他遣使通隋,自称「日出国天子致书日没国天子无恙」,自此「日本」二字为臣民津津乐道,代代相传下,终于大化年间底定国名,自号「日本」。
日本之意,便是太阳的家乡。
然而此刻船行大海,太阳却不见了。
从大船远眺而去,只见雾气浓厚,前方四艘小舟陷入浓雾之中,虽已点燃了灯火,却照不亮海面,只在雾里留下几个黯淡光晕,望来便似渔火点点。
三三两两,凄凉美绝。
喀喀几声,大船上打响了火石,灯光燃起,随即展开了一张海图。
这张图布满了岛屿,图上「冲绳」、「奄美」、「先岛」等列岛都在正中,想当然尔,这张图是「琉球王国」所绘,故「琉球」居于天下正中。
借着朦胧灯光望去,只见图上有条红线,东起「冲绳」,一路西进,抵达一处小岛,名为「烟岛」,红线于此稍事停留后,随即向西连绵而去。
忽然间,红线大转弯了,它急急北转,像是遇到了什么,绕过了一个大圈子,方纔续望西行。
琉球也好、朝鲜也罢,诸国海图一旦绘制到此,莫不急急偏转,指引来人避让。
只是他们在闪避什么呢?海上又非陆地,一无大山、二无峡谷,只有一片海蓝镜滑,却有什么好躲的呢?除非……他们遇上了……猛听「砰」地一声,海图上拍落了一只手掌,听得一人提气急喊:「辛----嘎力!」要下锚了,此人话声不带分毫卷舌,自是东瀛语无疑。
哗啦巨响,浪花溅起丈许,一只大铁锚沈入海底,甲板上随即传出呜呜海螺声,提醒前方四艘小舟停下。
那名男子深深吸了口气,道:「卡马塔。
」「嗨」地一声响起,原来这「卡马塔」是个人名,汉字写作「鎌田」。
话声甫落,只见那「卡马塔」转过头去,悄声说了几句话,不旋踵,背后又是「嗨」、「嗨」之声不绝响起。
喀喀喀喀,到处都有火石打响,船上随即大现光明,只见甲板上站满了武士,人人携带兵刃,簇拥着一名中年男子。
来人身穿奈良古服,腰悬双刀,一短一长,短的那柄悬在左腰,长约一尺半,正是一柄「胁差」。
至于在「胁差」之上,另有一柄长刀,约莫四尺,鞘身乃是乃是象牙所制,握柄处裹上了层层鲨鱼皮,如此气宇恢弘之物,却是一柄「太刀」无疑。
东瀛向以铸刀之术闻名于世,依形制长短可分四等,依次为「野雉刀」、「太刀」、「打刀」、「胁差」等等。
这「太刀」因长度合宜,向是武士搏斗的利器,也是主人身分的表征。
至于这男子为何多佩了一柄「胁差」,非是他惯使双刀,而是因为他是个贵族。
人死留名,豹死留皮,身为贵族,佩戴双刀是一种礼仪,因为他们得替自己准备一柄刀,留作切腹之用。
至于他们的官爵来历,全记载于那柄「胁差」之上。
「周防山口城下町在厅官人.大内良臣。
」「胁差」的护柄又称「镡铁」,看其上环刻了一行汉字,这「周防山口」雄踞本州岛西北,素有日本西京美称,至于「大内」则是统领当地的家督姓氏,可想而知,面前这位「大内良臣」必是七国守护「大内氏」的子孙,他也是这艘船的主人。
天光晦暗,雾气浓厚,大船已然下锚了。
海浪轻轻拍打船舷,大内良臣也率领众武士,一齐行上船头。
甲板上鸦雀无声,谁也没说话。
良久良久,听得一人低声问道:「天色这样暗了,可是晚上了吗?」全船上下一齐仰起脸来,只见天空漆黑黯淡,彷佛深夜,可依稀记得自己才吃过早餐不久,怎可能忽地夜幕低垂?听得甲板上脚步来来回回,一名武士入舱察看沙漏,便自提声回话:「现下是白昼,即将正午。
」 听得此言,众人都是心头剧震,大内良臣更是神情凝重,没见过这样的事,只见面前的海域水雾弥漫,越向深海,雾气越浓,天上云层也是越垂越低,到得后来,彷佛是天塌下来了,前方云层一路坠到了海面上,与雾气连成了一片,成为一堵厚重无比的云墙,让人分不清何处是海、何处是天。
海上异象,前所未见,闻所未闻,一名武士附耳过来,低声道:「主公,不大对劲。
」确实不对劲,七月初一,盛夏酷暑,时候又在正午,自该是烈日当空、大海蔚蓝时候,谁晓得吃完早饭后,船行向南,天气却益发诡异,非但阳光渐渐消失,海上还慢慢起雾,终于成了这幅地狱冥海的模样,不见天日。
众武士心下惴惴,低声来问:「主公,我们究竟到了哪儿?为何海象这样古怪?」「这样黑暗的天空与浓厚的水气……」大内良臣轻轻地道:「我们应该是到了传说中的『梦海』。
」梦海二字一出,四下交头贴耳,人人相互探询,想来都没听过这个名字。
大内良臣轻轻又道:「这片海域有许多名字。
在天皇宗室的记载中,这片海域沿用七百年前定下的名称,故称『梦海』。
换到朝鲜人口中,此地给称做『白蛇谜海』。
至于在琉球人的眼中,这片海域则是一条通往地狱的快捷方式,故称『目莲鬼海』。
」「什么!」听得梦海原是什么「鬼海」,甲板上已是一片哗然,人人面色均甚惊骇。
每个地方、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传说。
相传从「博德港」出海,向西南航行七天七夜后,便会遭逢一处海域,此地终年为浓雾笼罩,船只一旦在此航行,往往分不清东西南北,轻则迷失方位、重则触礁沈船,就此失踪成谜。
是以朝鲜民间传说,这片海域里定然藏了条谜也似的大白蛇,专来吞噬来往船只,故称之为「谜海」。
深寒无尽的雾海,日本人向其若「梦」,朝鲜人疑之似「谜」,可琉球人却畏之如「鬼」。
至于在历史最久远的中国,父老们则称此地为「苦海」,用意自是告诫子孙,切莫来此自寻烦恼。
众武士低声道:「主公,您……您为何把船开到这儿了?您该不会是迷航了吧?」 大内良臣摇头道:「我驾船三十年,不曾迷航过一次。
」众人互望一眼,沈吟道:「那……那您为何来这儿?可是要……要……」正猜疑间,忽听「砰」地一声,海船好似撞着了什么,竟使船身晃荡不休,众武士大吃一惊,就怕真有什么海怪来了,正要敲钟示警,大内良臣却摇了摇手,说道:「无恙,是河野家的船到了。
」 众武士心下惊疑,忙转头去望,果见雾中隐见桅杆,船舷旁竟然并排停下一艘大船,又听几声轻响,船身微晃,竟有大批武士上船了。
「大内君!」雾中传来沈雄嗓音,听得一人冷冷地道:「你迟到了。
」众武士心下惊疑,忙转头去望,果见雾中隐见桅杆,船舷旁竟然并排停下一艘大船,又听几声轻响,船身微晃,竟有大批武士上船了。
「大内君!」雾中传来沈雄嗓音,听得一人冷冷地道:「你迟到了。
」听得说话声,众武士大为戒备,人人扇形散开,团团护卫主公。
只见甲板上亮了起来,一盏琉璃灯举起,照出了来人胸前衣襟,但见襟上饰以绣徽,见是个八角形,内有三条杠,正是「折敷三文字」,众武士脸色急变,全数手按刀柄。
大内良臣反而上前一步,躬身说道:「洋雄君,久别无恙。
」 浓雾隐隐,走出了十来名男子,人人左腰佩了一柄长刀,襟口处可见「怀纸」,当先那人正是来自伊予国的河野家武士,排名第二的剑术高手:「河野洋雄」。
「河野党」不是拿来玩笑的。
昔年忽必烈征日,曾以万余水师登陆鹰岛,当时便曾遭遇河野武士奋勇抵抗。
双方短兵相接下,河野家臣固然死伤惨重,举世无敌的蒙古大军却也片甲不留。
足见「河野党」杀人之勇,连蒙古军也不得不畏其三分。
众武士呼吸加促,眼看主公闯到了「梦海」之中,「河野洋雄」却又率众现身了,诸人彼此互望一眼,心头都有不安之意。
天色晦暗,大海黑沈,「河野洋雄」的嗓音也极冰冷,听他静静说道:「大内君,海图带来了么?」大内良臣点了点头,道:「当然。
」解开了外衣,从贴肉处取出一只油纸包,小心解开,但见里头有张残破丝绢,色做七彩,颇见古旧。
河野洋雄微微一笑,道:「大内君,你这张图是怎么来的?可以说说么?」大内良臣道:「这是先伯祖传下的。
」河野洋雄笑道:「令伯祖?便是兵败切腹的那位大内义弘么?」「无礼!」 大内家武士惊怒交迸,全数拔出了佩刀,河野党早已有备,霎时闪电出刀,双方怒目而视,相互对峙。
河野洋雄笑了笑,说道:「大内君,请你的家臣退下,我不想生试七胴。
」闻得「生试七胴」几个字,众武士脸色剧变,持握刀柄的手掌竟是微微发抖。
东瀛工匠铸成新刀之后,必当测试刀锋刚锐与否,测法可分「生试」、「死试」两种。
其中「死试」便是将死尸堆积而起,以刀劈击,若能斩断一具尸体,可称「一胴」,次为「二胴」、「三胴」,依次而上,面前这位「河野洋雄」曾经一刀斩断七具尸首,遂自称「七胴王」。
至于他口中的「生试七胴」,不消说,正是以活人试刀。
看这河野党残酷嗜杀,斩击活体之术更是天下无双。
据说鹰岛上有一位绝顶高手,曾一刀斩断十四胴,足见刀法雄烈。
相形之下,大内家的武士则因长于贸易航海,气质较近商贾,双方若要真刀硬枪地打上一场,生死强弱,一目了然。
大内良臣自知不敌,只得吩咐下属:「大家先退下,莫伤了和气。
」众家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慢向后退开几步。
甲板上雾气弥漫,情势亦是不明,究竟主上为何来到「梦海」,无人可知,只是众人忌惮「河野党」剑法高超,仍旧紧握佩刀,不敢放松。
大内良臣深深吸了口气,道:「洋雄君,我的海图已经带到了,你的那份是不是该拿出来了?」 河野洋雄嘿嘿一笑,当即举起右手,直探入怀,大内众家臣吃了一惊,急忙道:「慢点!用左手!」日本武士随身佩刀,若是出外访友,必以右手提刀,表明并无敌意。
谁又知洋雄衣襟里是否暗藏「怀剑」? 「哈哈哈哈哈!」河野洋雄仰天大笑,似在嘲笑对方的小气,只见他把手使劲向外一抽,从怀里拉出一条黑布,豪迈地抖了抖,径自在地下展开。
众武士微微一凛,凝目来看,只见那黑布五尺长宽,形做正方,正下方黏贴了一块七彩丝绢,其状残缺,上头以金线绣刺两字,字体颇似汉字,却又难以辨识。
大内众武士微微一凛,低声问道:「这……这是汉字么?」河野洋雄微笑道:「这是古汉字,称作小篆。
」诸人茫然相顾,却也说不出所以然,自问主上道::「主公,这……这两个字是何意思?」大内良臣咳了一声,道:「梦海。
」众武士微微一凛,覆述道:「梦海?」大内良臣轻声道:「是。
这就是『梦海』的古海图。
我等若想闯进梦海,便得拼出这张图。
」「什么?」 听得此言,众武士不由大吃一惊,颤声道:「主公,您……您要闯进鬼海?」面前的海域变幻莫测,几可说是有去无回,所以各国官府谆谆告诫,都要子民莫要擅闯,谁知大内良臣竟想闯将进去?他想做什么?真是要去地狱里一探究竟?还是要去猎捕朝鲜传说中的那只「谜海白蛇」? 众武士瞠目结舌,久久说不出话来。
大内良臣淡淡又道:「实不相瞒,先伯祖义弘公在世时有个心愿,便是要我辈子孙寻访出这张海图的下落,将之拼凑完整,以入梦海,一探究竟。
」河野洋雄笑道:「可惜啦,令伯祖切腹自杀,没能完成遗愿。
」河野家众闻得此言,莫不哈哈大笑起来。
听得对方连番讥刺,大内众人莫不面现怒容,大内良臣摇了摇头,示意下属不必犯冲,道:「洋雄君,我手中这张图是祖上所传,却不知你的东西是从何而来?」河野洋雄微笑道:「你猜一猜。
」大内良臣微微沈吟,道:「是你越智氏祖上所传?」越智氏便是河野家的祖先,号称濑户内海之王。
大内良臣此问的用意,自也是猜测河野一族的用心,是否与大内义弘一般,同是在探访梦海之谜。
河野洋雄听罢说话,却是笑了起来:「错啦。
我河野家保经战火摧残,能求容身之地,已属不易,哪有心思破解什么梦海之谜?」闻得此言,两方武士不分彼此,竟都低下头去,轻轻叹了口气。
日本自缣仓幕府创立以来,战火腾烧数百年,尤其「承久之乱」后,武士气焰嚣张,放逐天皇、残杀公卿,群雄拥兵自重,人人都想进京上洛,各地豪族稍一不慎,往往满门老小切腹自杀,非只河野家旦夕恐惧,大内氏又何尝无此倾覆之虑? 想起义弘公被迫切腹的往事,大内良臣闪过了一阵不忍,叹道:「也罢,这张图既非你们祖上所传,却是怎么来到洋雄君之手?你能说说么?」河野洋雄微笑道:「当然可以。
」他缓缓上前一步,低声道:「老实告诉你,我这张图是……」「抢来的!」声音拔起,河野洋雄突然探臂疾出,一掌劈在大内良臣的臂膀上,趁他吃痛之际,夹手便将他手中的海图夺下。
「八嘎!」大内众士发一声喊,提刀便砍,几十柄刀剑相互碰撞推挤,当当有声,忽听一声暴吼,河野洋雄怒目圆睁,抽刀而出,大内众武士虎口剧痛,人人兵刃飞出,仰天摔倒。
此即闻名东瀛的拔刀技:「居合术」。
抽刀时由足踝发力,顺延膝、腿、腰、肩、肘,最后加上长年锻炼的可怖腕力,一旦拔刀出鞘,便有千百斤的刚猛气力,看河野洋雄自号「生试七胴」,果然一举震开了十数名大内家臣,料还行有余力.「马鹿!」、「哭叟!」眼看敌人给震脱了兵刃,河野武士得理不饶人,群起上前,狂踢狠打,大内家人哭的哭、倒的倒,只能勉强护住了主公,已是无力再战。
服从在上者,乃是弱小的礼仪。
日本武士平时若遇挑衅,无论来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消身分比自己为低,随时可将之斩杀,此即后世闻名的「斩弃御免之权」。
正所谓「刑不上大夫」,河野洋雄冷冷一笑,俯下身去,正要将地下的黑布拾起,却觉手上一紧,黑布好似给勾住了。
甲板上多有卯钉,河野洋雄眉头一皱,正要蹲下察看,却见甲板上雾气散动,浮出了一个人影。
河野洋雄骇然道:「忍法?」他虽惊不乱,提起太刀,正要朝人影劈砍,却于此时,背心一痛,已给利刃指住。
河野洋雄深深吸了口气,斜目去看背后,登时见到一双斜斜长长的俊眼儿,藏在面罩之中。
转看众下属,只见他们也如自己一般,背后同样也藏了一个人影,刀抵后心,制住了要害。
来人身穿灰衣、几与海雾同色,竟然瞒住了众武士,一举制住了场面。
河野洋雄嘿嘿冷笑,道:「忍法?」自飞鸟时代开始,传说东瀛深山里便栖息一群刺客,来无影、去无踪,专以刺杀为业,号称「阎将军」。
过去本以为是无稽之谈,没想今夜这批人真在「梦海」现身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容易制住了大内家武士,岂料后头还藏着一群人,只等着渔翁得利。
河野洋雄暗暗盘算,料知此人非为杀人而来,否则第一下便刺死了自己。
当即道:「尊驾受雇何人?可以说说么?」背后刺客默不作声,只伸长了手,直取地下黑布,左手利刃却直抵背心,只消自己一动,随时手起刀落,便能将人了帐。
河野洋雄暗暗恼火,自知这「忍法」与武术大相径庭,以刺杀为本,绝少真刀明枪的决斗,看他剑法虽高,却也无用武之地了。
眼看海图便要落入「阎将军」之手,河野洋雄心念如电,蓦地提气高喊:「大内君!」话声未毕,把脚一抬,将地下黑布扫了出去,大内良臣见机也快,忙向前扑倒,将黑布抓在手中,双眼一睐间,大批灰影包围而来,刀光闪亮,大内良臣全身要害已给指住,转看手中,却已提起一盏油灯,油火将倾未倾,随时会烧到海图之上。
玉石俱焚的时刻到来,人人投鼠忌器。
毕竟海图若要焚毁,谁都得空手而归。
三方对峙,沉默肃杀,忽听雾中传来笑声:「怎么啦?船还没开进梦海,就已经要触礁沉没啦?」 听得此言,满船上下尽是一凛,只见雾中行出了一名和尚,约莫六十岁开外,手上提着一根黑黝黝的拐杖,大内众武士心下狂喜,顾不得身在险地,齐声喊叫:「上人!你醒来了!」上人是敬称,在东瀛只有禅宗、净土宗的高僧方能得此称号。
想来这老和尚非同小可,只见他笑容可掬,道:「是啊,我才睡了半晌,甲板上又打又杀的,老僧再不醒来,恐怕要长眠不醒了。
」说着朝河野洋雄瞧了一眼,笑道:「你说是么?河野施主?」 双方目光相接,河野洋雄不觉咦了一声,道:「逸海和尚?」他揉了揉眼,又道:「你……你不是在京都么?怎么会在这里现身?」逸海上人笑道:「那你呢?你怎么也在这儿?」河野洋雄咳道:「是……是大内君邀我前来的……」逸海上人笑道:「原来如此啊,那你有没想过,大内良臣又是谁邀来的?」河野洋雄恍然大悟:「这……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逸海上人哈哈一笑:「当然。
若非老僧请来你们两家,吉野山的『阿一』又怎会当这个不速之客啊?」众人心下暗凛,方知这「阎将军」名叫什么「阿一」,看他如此武功手段,却连姓氏也不肯示人,当是正宗的刺客忍士,与寻常剑客武士大不相同。
逸海上人呵呵笑着,行到大内良臣面前,道:「来,把海图给我。
」此际双方各有所恃、亦有所忌,看大内良臣为人挟持,对方只消举手一刺,便能要了他的命,可他自己也手持灯台,一旦手腕微翻,立时能使海图化为灰烬。
眼看大内良臣满面犹豫,逸海上人笑道:「放心吧,人家要的是海图,又不是你的性命。
来,把图交给老衲保管,你们三家都放心。
」这话看似说给大内良臣来听,实则是说给那位「阿一」听的。
果然他审时度势,沈吟半晌,将手一挥,便命部众撤下了兵刃。
大内良臣松了口气,忙将海图交了过去。
逸海上人哈哈笑了,便又朝河野洋雄望去,道:「施主,到你了。
」河野洋雄眼珠儿直转,似有用心,逸海上人笑道:「你拿着一张残图有何益处?快给我吧。
」河野洋雄嘿嘿干笑,只得将先前劫来的海图交了过去。
这逸海上人气宇非俗,三言两语间,便已化解了一场风波,甚且拿到了河野氏、大内氏的珍贵海图,他行到那「阎将军」面前,道:「阿一,把你的图交出来。
」众人心下一凛,方知这「阎将军」也带来了一份海图。
眼见对方踌躇,逸海上人笑道:「别小气了,梦海里到底藏着什么宝藏,还等着咱们过去挖掘哪。
」最后一句话甚是有力,那「阿一」深深吸了口气,两手一抹,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法,掌心处竟多出了一只黑色锦囊,递给了逸海上人。
逸海上人道:「叫你的部众退下去。
」那「阿一」点了点头,把手一拍,大批部众便又隐入水雾之中,若非事先知情,谁也瞧不出雾里居然藏得有人。
在场豪杰无数,有商人、有武士、有刺客,最后却都俯首遵命,听由一个老和尚安排,旁观众人看在眼里,都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今幕府之世,举国满是暴戾之气,杀人不偿命,欠债不还钱,却只有这位「逸海上人」潇洒闲适,他将河野氏的黑布铺于地下,手握大内氏传下的碎片,微微而笑:「烟岛。
」众人会意不来,逸海上人将手一落,已让两块丝绢相合互近。
大内氏、河野氏,两边的破片竟是缺角互补,不差分毫,宛若天造地设。
先前河野洋雄提及这破丝绢的来历,便曾自称是以暴力劫夺而来。
依此观之,这苦主说不定又是大内氏,那也未可知。
一片猜疑间,大内良臣却没多说什么,想他素来顺敬忠信,纵有千言万语,当着逸海上人的面,却也不该多提。
其余家众倒是咬牙切齿,与河野武士怒目相向,却听逸海上人道:「阿一,我要开锦囊了。
」 话声甫落,锦囊打开,从中倒出了大批碎屑,小者不过蝇头,大者不过指甲,只只繁细,逸海上人微笑道:「阿一,你自己来吧,我可拼不全了。
」那「阎将军」缓缓走近,只见他浑身包裹得密实,全然瞧不出俊丑年岁,甚且是男是女也不得而知,唯独那身腾腾杀气,让人心头大生异感。
大内家众暗暗戒备,纷纷握紧了太刀,河野洋雄也是嘿嘿一笑,拇指上顶,将刀柄推上一寸,随时应付变局。
那「阎将军」并不同于传说中的忍法刺客,身上并未携带竹筒吹针、亦无手甲忍刀,唯独腰间藏着一柄锋利匕首,形制古怪,却是大名鼎鼎的「手里剑」。
只见他蹲了下来,自将地下碎屑拢了拢,随即开始拼图补合,须臾之间,便凑成了三尺长、半尺宽的一幅横轴。
众人心下暗忖,料想此人平日都在钻研这些碎屑,早已烂熟于胸,无须思索,便能将之回组为图。
逸海上人点了点头,把那横轴一点一点推上,移到黑布西北方,道:「渤海。
」 海图逐渐现出全貌了,只见河野氏的残图一角带来了琉球诸岛,「冲绳」、「奄美」、「烟岛」等尽皆散布,大内氏的图则标记了一个岛屿,见是「烟岛」,至于那「阎将军」则带来了西北渤海,三家合力,已然勾勒出一个大概。
众人深深吸了口气,凝视着图面的正中央,却见到了一片空荡荡,正是面前的「梦海」。
河野洋雄骂道:「费尽千辛万苦,还是一无所获。
」逸海上人笑了笑,说道:「别急,老衲还没出手。
」 众人又惊又喜,复又聚拢而来,只见逸海上人拄着手上的黑玉拐杖,慢慢直起身来,随即从怀里取出一张布绢,迎光展开,朗声道:「梦岛!」雾气阴暗,借着油灯来照,眼前的布绢隐隐发光,正中则是一处岛屿,想来便是传说中的「梦岛」,尤其一条红线蜿蜒而下,标记了航道海陆。
天下海图何止万千,无论哪一国的航海图,一见此地,莫不敬而远之,可这张图却不同,它将面前的诡异海域绘于图面正中。
想当然尔,这是真正的「梦海」航行图。
心念于此,无论是忍者刺客、抑或是剑客武士,人人呼吸粗浊,谁都压不下心头那股亢奋。
那「阎将军」忽道:「上人,你这张图是怎么得来的?」逸海上人淡淡地道:「买来的。
」河野洋雄笑道:「买来的?真的假的?」逸海上人道:「千真万确。
这是我从当铺买回来的。
」 众人瞠目结舌,又听逸海上人解释道:「十三年前贫僧渡海礼佛,便在刘家港市集走动,没想便给我见到了这幅图。
当时老衲激动之下,一颗心险些停下了,立时便取出全身银钱,预备将之买下。
」河野洋雄嘿嘿笑道:「上人不必假惺惺了,你当时是准备下手抢吧。
」大内良臣咳了一声,不去理他,便道:「后来呢?上人用了多少钱买回?」逸海上人道:「三十文。
」「哈哈哈哈哈!」河野洋雄仰头大笑,道:「可笑啊可笑,是谁这般不识货?」 一片寂静间,逸海上人缓缓蹲下,将手上的「梦岛」放置于黑布正中,众人心头怦怦跳着,纷纷靠近细观,但见「烟岛」有了、「琉球冲绳」有了,「西北渤海」也有了,外圈航路清晰能见,连正中的「梦岛」也已现身,可惜还少了一块,连接内外的一块。
这张图好似给挖掉了一圈肉,有外有内,却缺了中道海途,以致内外两端红线迟迟对不拢,首尾竟不能连贯。
良久良久,逸海上人终于站起身来,道:「各位,我们还差了一块。
」河野洋雄耸肩道:「那怎么办?要打道回府么?」逸海上人道:「诸位,我实话告诉你们吧,我这次召集你们前来,本就是来冒险的。
」 众人微微一愣,道:「你……你已经预料到海图缺了一块,是么?」逸海上人道:「你们说对了。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召集各位前来。
」河野洋雄沈吟道:「如此听来,有人也在觊觎宝藏,是么?」逸海上人点了点头,道:「没错,有人抢先我们一步,已向梦海进发了。
」众人心下醒悟,方知那块缺少的图纸,已然落在有心人之手。
倘使对方能抢先一步抵达「梦岛」,自也能独占全数宝藏。
大内良臣低声道:「上人,我们……我们的对手是谁?可以说说么?」逸海上人并未回话,面上神情却极凝重。
众人察言观色,心下莫不了然,已知对方非同小可,绝非易与人物。
一片寂静间,逸海上人默默行上船头,已在眺望远方,众人尾随而来,见得面前的大海气象,却不约而同倒退了一步。
前方海景诡异绝伦,彷佛天空坠落海面,撞出了万丈雾花。
看这海象如斯险恶,偏偏手上海图残缺不全,若要闯将进去,中途势必得靠自己摸索。
逸海上人深深吸了口气,他回首望向船上众人,道:「怎么样?诸位心意如何?」 梦海之谜,究竟里头藏了什么,无人可知。
或说海中深处藏了无数财宝,或说里头有座蓬莱仙山,有着世外仙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然则自己若要裹足不前,这个谜团永远不会解开。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静了下来。
逸海上人淡然道:「来,让我一个一个问。
阿一,你先说吧,你愿意进去么?」一片寂静中,那「阎将军」淡淡地道:「当然,世上没有能阻止忍士之地。
」逸海上人笑了笑,道:「好狂气。
」他转头望向河野家众,道:「河野施主,你呢?」 河野洋雄嘿嘿笑道:「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有钱与美女的味道,就会见到河野家男人的身影。
」逸海上人笑道:「好,不愧是越智氏的子孙,果有虎豹之风。
」他转头望向大内良臣,道:「大内君,到你了。
」听得此言,大内良臣不禁吞了口唾沫,与家臣互望一眼,眼中现出犹疑之色。
东瀛父老曾言,梦海藏了一个宝藏,便埋在「梦岛」之中。
然则眼前的海域并非是什么平安所在,而是汉人口耳相传的「苦海」。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汉人远祖谆谆告诫子孙,莫来此地自寻烦恼,以免后悔莫及,至于朝鲜贤者,则称此地为「谜海」,说此处海域躲了一只白蛇,专来吞噬商旅,想来也在警告来人,莫要妄入此地。
东瀛人不怕这些。
比起持重的汉人、多疑的朝鲜人,他们敢于冒险、勇于犯难。
此时要不要进去「梦海」,大内良臣正是一个关键。
逸海上人道:「大内君,你是幕内第一海士,这艘船又是你的。
老实说吧,你若是不肯同来,我们谁都进不去。
」 大内良臣并非普通人,他出身周防国、乃是家督大内氏的子孙,号称幕内第一舵手。
靠着驾船之技精良高明,近年来主掌「堪合贸易」。
每逢博德港商船出海,必由其出面领军,足见幕府对他倚重之深。
只是此刻事情仍有些难办,毕竟大内良臣名为武士,实为商人,梦海宝藏再丰厚、再迷人,怕也不值得他以性命下注。
逸海上人静默半晌,忽道:「大内君,你忘了令伯祖『义弘公』么?」大内良臣全身剧震,顿时之间,看到了宝藏以外的物事。
周防大内氏的家督,便是三十年前切腹自杀的「大内义弘」,他生前在世之时,便以进入梦海为职志,逸海上人此言,正敲中了他的要害。
心念于此,大内良臣霍地咬了咬牙,道:「好!为了义弘公,我愿意进去!」众家臣闻言大惊,正要来劝,却给逸海上人拦住了,说道:「保卫主上,是武士的职责,别让你们主公变成胆怯的小人。
」大内家众给他一说,顿时羞愧无地,一个个拜伏在地,叩首谢罪。
逸海上人微微一笑,道:「你我同舟共济,不必行此大礼。
」先深深鞠了躬,随即亲自上前,将众人一个个扶起。
日本人最重尊卑贵贱之分,那逸海上人却反其道而行,以「学问僧」的身分向下人叙礼,大批武士自是诚惶诚恐,让他扶起时都是微微发抖,恭敬之色莫不发于至诚。
眼看各方势力都应允下这个「苦海」了,大内良臣身为幕内第一海士,自是职责重大,他沿船走了一遭,眼见河野家的战船仍旧紧靠左舷,并排停泊,后方却紧靠着十来艘小船,想来「阎将军」先前正是依此登船,暗施辣手。
这河野洋雄剑法精湛,号称「生试七胴」,那「阎将军」更是忍法刺客,神出鬼没。
大内良臣心下忌惮,自知这批同伴都是牛鬼蛇神,万万招惹不得。
当下咳了一声,躬身道:「洋雄君,阿一兄,请你们命人把座船驶离,我要起锚了。
」 河野洋雄剑法再高,阿一忍法再精,一旦来到大海之上,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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