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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卷 八王世子 第五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1/3)

人生如寄,命运两济,有时早上还卖着面,下午便改行驾车了,只是近来运气奇差,好容易在北京拉了第一桩生意,载上两名漂亮女客,却又遇上官兵打架,车儿竟让人驾了走,再不过来守株待兔,等着“杨夫人”现身还车,却该如何呢? 别人睡觉梦的是大鱼大肉,这卢云却是恶梦连连,正梦到落榜逃亡、掉入水瀑、尚且遭遇饿鬼围京之时,忽听远处传来喊声:“秦仲海来啦!秦仲海来啦!”一听喊叫,卢云吓醒了过来,饶他武功有成,身子还是一晃,重心顿失,便朝深谷坠去。

“吓”地一声,卢云发出掌中黏劲,稳住了身子,正要攀回树上,方才那喊声却消失了。

迷迷糊糊间,卢云也不知自己是噩梦了,还是耳鸣了,他揉了揉眼,心道:“真是,居然睡着了……”仰望天际,却见天色朦胧昏暗,细雪纷飞,瞧不太出时辰,便从树上抓了把白雪,抹了抹脸,振作了精神。

卢云累了,昨晚他奔波劳累,彻夜未宿,一早又见到了千万饿鬼围城,其后更在城门口遭遇官军盘查,大打出手,再不抓紧时光小憩片刻,却是该什么时候阖眼?正哈欠间,突听树下隆隆巨响,随即传来吼叫之声:“让开!前头让开!” 卢云吃了一惊,转头去望,但见树下飞沙走石,大批军马飞驰而来,正中一面旌旗,上书“勤王”,左右各一面长幡,左是“骠骑营”、右是“德王蓟”。

正中一名混天都督,正是今早指挥城门大战的德王爷。

“勤王军·骠骑营”开抵红螺山,看铁杂踏而过,至少百骑在此,诸人顾不得佛门清静,一路驰上山道,已然闯入了山门。

如此十万火急,必是为面见当今天子而来。

清晨黎明,西郊爆发了大战,卢云亲眼目击,无以计数的灾民涌向京师,遂在阜城门外与朝廷兵马推挤,这一仗折掉了勤王军大元帅,号为“徽王”的大都督朱祁。

幸得伍定远坐镇城门,方才制住了场面。

眼见百骑火急上山,卢云忍不住叹了口气,便又想到当今第一大反贼,“怒王”秦仲海。

城外全是灾民、城内都是百姓,这边是“镇国铁卫”,那边是“怒苍山”,另还有个添乱的“义勇人”,世道如此,却该怎么办?卢云仰起头来,凝视上天,心道:“老天爷啊老天爷,为何您总是不下雨呢?您是要考验咱们什么吗?” 天绝死前遗言:“金水桥畔龙吐珠、少林佛国大旱年”。

自离水瀑以来,所见所闻,这个正统朝真已是天荒地旱,草木反背。

看红螺寺今日冠盖云集,不又是为来年祈雨而来?然则此刻都已过了元宵,却还冷得吓死人,到了立春,没有雨水,只有霜雪,百姓却该怎么播种插秧? 想到了义勇人,卢云不由又叹了口气,看三日之内,自己便得去见那位“琦小姐”,自己究竟做不做这个“荆轲”,下不下这个苦海,都得拿个主意出来。

杀了杨肃观,上天就能下雨么?那位“琦小姐”自称为天下卜了三卦,难不成最后一卦便是杀一人以慰上天、血溅项颈以祭鬼神?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心烦意乱间,再也无心歇息了,左右瞧了瞧,眼看四下无人,当即纵身下树,踏入了“红螺寺”。

看这红螺寺虽大,山门却只有一个,本想自己只消守株待兔,便能见到顾倩兮,谁知人算不及天算,自己居然在树上睡着了,说不定倩兮早已入寺,那也未可知,也是别无办法查证,也只能混进寺里看看,碰碰运气。

说也奇怪,这本该警卫森严的山道上,这会儿却是空荡荡的,一班守卒竟不知跑去了哪儿。

卢云反正身无长物,一无文碟、二无关防,眼看无人盘问,自也乐得清闲。

正哈欠间,忽听路边传来啡啡之声,转头一看,却见了一匹青葱马,孤零零站在道边。

卢云心下一奇,走近了几步,只见这青葱马毛色玉净,四蹄若雪,当是匹好马。

想必是哪个大官的座骑,可不知为何,此刻却是拴也没拴,便扔在了路边,主人也已不知去向。

卢云略感纳闷,走到马旁察看,只见马鞍旁斜挂一只饱鼓鼓的大麻袋,上书“万宝大银庄”,想来里头必定装有金银。

卢云猛吃一惊,看大笔财物在前,怎会有人弃之不顾?莫非有何意外不成?也是他古道热肠,忙四处去喊:“有人在这儿吗?”喊了几声,无人应答,心下更感担忧:“莫非有人堕马了?” 马背疾驰,最是费心劳神,稍有颠拨不慎,往往便摔下马去,轻则断腿骨折,重则一命呜呼,卢云越想越是不对,忙转身四看,只见山道旁生满长草,覆盖了白雪,长得怕有一人高,若有什么人摔下山谷,怕是十天半月也无人察觉。

心念于此,赶忙袍袖一拂,扫开了草上积雪,正想拨草察看,忽然全身凉飕飕的,竟是没来由的一凛。

不知不觉间,卢云向后退开了一步,直觉草丛里藏了一头猛兽。

草丛里有虎?有狮?还是趴着一只巨熊?卢云微感踌躇,看这红螺寺人烟稠密,应不会有野兽出没,可四下深林幽暗,若有熊虎窝藏,怕也难说。

想着想,卢云便再次去拨长草,哪知手才伸出,突然异感更为炽烈,好似草里藏的不是狮虎,而是妖魔一类。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想他武功已高,便真遇上大猫,也不至来怕,可若是怪力乱神,那就不能不小心了,他向后退开,眼见地下有些碎石,便随手捡了起来,藏于掌中。

俗话说“打草惊蛇”,草里既有怪物,便得打上一打,惊它一惊,不愁逼它不出。

心念于此,卢云便是“咻”地一声,扔出一颗石头,但听“咚”地一响,石子坠入草丛,无声无息,自也不见猛兽怪物窜出。

卢云微一沈吟,便又再扔一颗,另加了两成力。

当地一响,火光四溅,石头反弹出来,好似打中了什么硬物,隐隐还有“哎哟”一声。

卢云大感诧异,不知草里到底藏了什么?当下呼吸吐纳,运起了剑芒内力,屈指扣石,正要全力激射而出,草丛里哗哗声响,似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了。

卢云微微一凛,赶忙向后退开。

可脚下才退,草丛立时安静下来,野兽似又冬眠了。

卢云更惊奇了,暗道:“这……这到底是……”眼见地下有根树枝,便提了起来,正想过去抽上几鞭,却听山道上车轮大响,又有人来了。

卢云本在等候顾倩兮,一听声响,便感紧张,转头张望,只见山门方位驶来一辆大车,两匹白马拖行,好似真是顾倩兮。

霎时脚步急急,奔到一株大树后,先把自己藏了起来。

大车来势极快,颠拨晃荡,忽见驾座上一头虎汉,却是个江湖人物,哪里是顾倩兮? 卢云自知认错了人,正要摇头离开,却听车蓬里传来老妇的斥骂声:“这么大年纪,车都驾不稳个?可是练功练坏脑袋个?”这老妇是山东口音,恰与卢云同乡,便如听娘说话也似,分外亲切,忍不住便驻足下来,又听另一名老妇骂道:“练功坏不了脑袋,喝酒却难说个,通明!和二娘说!你昨夜又上酒家干啥个?”闻得“通明”二字,卢云不由微微一笑,果见驾座上那人粗眉大眼,浑身绷带,满面是伤,正是宋通明。

昨夜万福楼一场大战,这“小神刀”打了个头阵,让黑衣人砍得头破血流,孰料一晚过去,却还是一脸晦气?听得娘亲数落,便只搔了搔脑袋,叹道:“娘……” “娘什么个?”话声未毕,车里吼声大作:“哪一个娘说清楚个?眼里只大娘一个,便没二娘三娘四五娘个?枉费拉拔你这么大个,大姊,这畜生真是你亲生个?” 宋通明辩解道:“我……”才说了个“我”字,老妇们又吼了起来:“我什么个?你心里就只有‘我’个!‘我’个!‘我’一个!就没旁人个?自私自利!心眼最小个!” 卢云没去过“老神刀”府里拜访,自也不知他有几个老婆,总之车蓬里好似坐满了老妇,骂声不绝,宋通明难以招架,只能改口道:“你……” “你?”老妇们暴怒起来:“‘你’个!‘你’个!你什么个,连娘也不叫个?每日就是你个你个,没大没小、目无尊长,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口袋里还没钱个!你还是人个?” 这群老妇好似也练过什么阵法,明明四五人说话叫骂,却如一人发声,分进合击,一时间好似三娘教子,数落不尽。

宋通明无法争辩,便从驾座旁提起水壶,正要咕嘟嘟来喝,众娘亲便又吼道:“渴什个么?咱们说了这多话个,都没哈水个,你渴啥个?你爹都八十岁的人个,你还这么孤家寡人个,都不替他想个……该死……养你这么禽兽个……” 车蓬里伸出手来,十只手轮番拉扯,不忘偷袭耳光,宋通明忍无可忍,猛地大吼一声:“干!滚一边个!”拿出暴汉面貌,操干两声,弃车而逃。

“神刀劲!”身影闪动,五名老妇飞出,抓住了宋通明,扯住四肢,又揪住了发髻,自在那儿奋力拉扯。

宋通明力气也大,顿时怒吼回击,喊道:“神刀劲!”震开老妇,向前一滚,匆匆奔逃。

众老妇驾车直追,呐喊道:“且慢个!” 女人便是如此,少女时娇憨可爱,出嫁后喜怒难测,到了老来,却成了这千篇一律的模样。

卢云听她们叨念一阵后,心里竟是暗暗害怕,不知不觉间,对顾倩兮的思念居然减了几分。

正哑然失笑间,忽又想起那匹青葱马,便又回头过去察看。

路旁空空荡荡的,那马儿竟然不见了?卢云愣住了,赶忙回到草丛里察看,反复看了几遍,却又不见人影,也不知是马儿的主人回来了?还是怎地? 世道衰微,怪事益发多了,卢云茫然呆立,摇了摇头,便又朝寺里进发。

雪势加大,望出去白茫茫的一片,卢云向前行走,约莫过了百来尺,见到了长长一道阶梯,宽敞正大,想来直通殿前广场,正要信步而上,却又见阶梯两旁各有一条山路,看地下还有车轮痕迹,想来宋通明母子便是从这儿进去的。

人生就是如此,每逢遇上岔路,一个走偏,往往就是几十年岁月虚掷。

卢云望着眼前歧路,不免有些迟疑,想着想,便又付之一笑,忖道:“都罢了,人生都到了这个田地,还有什么好忌讳的?”袍袖一拂,便沿阶行了上去,不多时,便已来到殿前广场。

其实这红螺寺也不是第一回来了,卢云昨晚还曾来此地卖面,只是昨儿恰逢十五元宵,寺中自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奈何一日夜过去,元宵落影、饿鬼围城,离京道路全给封住了,寺里自是冷冷清清,除了几名僧人低头扫地,余无外人。

卢云毕竟没有官职在身,不便太过招摇,便先藏到了一株树下,左右张望,心道:“怪了,这宾客都上哪儿去了?怎么不见一个人影?”瞧瞧四下无人,便又闪身出来,自在寺里乱走。

此行卢云本就无所谓而来,只想找到顾倩兮的踪迹,至于找到人后要干什么、是否要当面相认,还是要永远这般偷偷跟着她,其实他压根儿没想过。

自返京以来,卢云始终不愿露脸,明明顾倩兮就在眼前,他也忍住不现身。

其实这也不是第一回了,打年轻时他就是如此。

那时他才二十七八岁,寄人篱下,成了伍定远的马弓手,明知顾倩兮便在尚书府,却压抑了心里的相思,硬是不去见她,有时情思难耐,便躲到她家对门喝酒,就盼上天垂怜,能让自己远远瞧到她的身影,于愿足矣。

十几年过去了,自己的处境却依然不变,卢云仰头轻叹,但见漫天雪花飞舞,彷佛便是自己的人生,永远都是这般凄凄苦苦、进退两难。

雪下得益发大了,什么都瞧不清楚,正寻觅方位间,忽见雪雾里有盏灯,瞧来晕暗暗的,卢云侧耳倾听,已知前方站了五人,正要避开,对方却也察觉了自己,喊道:“尊驾!且慢!” 风狂雪大,卢云眯起了眼,只见五盏灯笼包围而来,前方行上一名校尉,左手举伞,右手提一只孔明灯,大声道:“尊驾高姓大名,是哪位王爷的客人?”卢云原本满心提防,听他问得客气,反倒愣住了,那校尉给风雪逼得睁不开眼,便又喊道:“朝廷有旨,立储八王的宾客都得到前殿等候,尊驾是哪位王爷的客人?快吩咐一声吧!” 卢云明白自己来错了地方,却也不好“徽唐徐丰鲁”的乱说,只得道:“鄙人……鄙人姓卢,山东人士。

”那校尉喊道:“山东人士!那是鲁王的客人了!跟我来!”举伞遮住了卢云,一手提灯引路,骂道:“这贼老天,下雨不下,下起雪来比撒尿还多!他奶奶的!” 这场风雪来势好急,阵阵狂风呼啸而来,吹得灯笼忽明忽灭,那人险些给刮倒了,几次都靠卢云搀扶,便又笑道:“爷台武功高强啊!鲁王请你做帮手,旗开得胜啊!” 卢云不知他在胡说些什么,只得诺诺称是,又听那校尉喊道:“就是这儿了!你入殿后直走,广场上左手第二个棚子便是。

” 面前是一座朱红大门,宽正巨广,两旁开了侧门。

只是风雪太大,一时也顾不得细看,只能急急奔入殿中,卢云解下大毡,舒了口气,先将身上白雪抖落了,抬头一看,眼前却是一座深殿,左右各立神像,魁伟巨大,却是释门的“四大天王”。

此地幽深静谧,与殿外的狂风暴雪大异其趣,卢云抬头瞻仰,只见诸神携弓带剑,俯身下望,或狰狞、或庄严、或肃杀,让人不自觉害怕。

这天王殿又称“山门殿”,依佛门规矩,供奉了“持国天”、“广目天”、“多闻天”、“增长天”等四天王。

卢云行到“东方持国天”之前,忽想:“这天王白面魁梧,倒与陆爷有三分神似。

” 正瞧望间,忽见殿旁还立了一座金甲神像,俊美白皙,一样是身高十尺,手中却挺了一柄郾月刀。

卢云微微一愣,又想:“这神像做得真漂亮,比真人还俊些。

”走了上去,正要察看,却听那神像“哼”了一声,朝自己斜觑了一眼,随即行出殿外。

卢云骇然张嘴,饶他向来不信鬼神,当此一刻,也不禁戟指发抖,正震撼间,背后又是脚步低响,卢云回头急看,却是一名小沙弥,手托一只玉盘,没好气地道:“施主,领经吧。

” 卢云心有余悸,忙指向殿外,颤声道:“小师傅……方才那……那神像会动!”那小沙弥笑道:“施主少见多怪啦,方才那位是当今金吾卫统领,游天定游大人,专替皇上看门的。

” 卢云呆了半晌:“看……看门的?”小沙弥不耐烦了,把手中的玉盘托了起来,大声道:“施主!快领经了!我还有事要忙哪!”卢云低头一看,只见那玉盘盛了一本经书,一串念珠,顿时面露茫然:“这……这是什么?” 小沙弥傲然道:“皇上有旨,各方来客皆须拜领佛具、同与法会。

你到底领是不领?” 卢云啊了一声,忙谦恭接过,道:“谢上赐。

”小沙弥俨然道:“施主念经须心诚,若是敷衍了事,我佛会知道的。

” 子曰:“不知生、焉知死”,为政之忌,最忌不问苍生问鬼神,只是看小沙弥一脸正经,卢云怎能不入境随俗?便摸了摸他的小光头,温言道:“小师傅放心,看在你的面上,我定会好好念的。

”小沙弥咦了一声,脸上一红,骂道:“你干啥摸我脑袋!”正要上前理论,卢云跑得却快,早已逃之夭夭了。

行出殿门,眼前赫是一片大广场,便在主殿与天王殿之间,开阔异常,两旁搭满棚架,左四右四,合计八棚,棚前各有王纛飘扬,左侧是“徽”、“鲁”、“川”、“寿春”等四王,右侧是“唐”、“丰”、“徐”、“康”等四王。

卢云心道:“是了……这就是立储大会的场子吧。

” 自入京以来,“立储”二字壅塞于道,卢云不知听人提了多少回,算来这八王当中,他已于杨府见了淑宁的丈夫“徐王”,又于昨夜万福楼遭遇了争风吃醋的“鲁王”,加上今早城门大战见到的勤王大都督“徽王”,八王已见其三,只不知剩下的却是些什么人? 卢云转望广场前方,却见了一株大松树,生满藤蔓,正是红螺三景的“紫藤寄松”,树下一座高台,分作三阶,最下一阶置了五张宽椅,铺上了珍贵虎皮,其上则是三张凳子,转看最上一层,却见到了一座寘榻。

这寘榻共分两席,一席稍低,靠背绣凤,一席稍高,绣以九龙黄巾,前置一盏香炉,做山河之形,不消说,此处必是正统皇帝的至尊御座。

卢云离开朝廷已久,如今再次见到天子寘榻,朝廷里却已人事全非,江充死了、刘敬死了,连皇帝也换人做了,想到顾嗣源之死,不由轻轻一叹,正唏嘘间,忽听背后一人道:“郑大人,这金台便是皇上的宝座吧?”另一人笑道:“这不是废话么?这般庄重地方,不是给皇上坐,天下还有谁坐得?”那人笑道:“这倒是,那台下三张凳子呢?又是给谁坐的?” 先前那“郑大人”笑了起来:“好你个‘伏牛圣手’西门嵩,这朝廷里的事情,你不该比我清楚?还犯得着问我?”卢云回眸来看,只见廊庑间立着两人,一个身穿官袍,却是个文员,另一人手摇折扇,虽在大寒冬日,兀自在那儿搧啊搧的,想来便是什么“西门嵩”了。

这“西门嵩”三字听来有些耳熟,只一时却想不起是在何处听过,正思忖间,那两人却已见到了卢云,便一齐咳嗽了,各自走开几步,听那“西门嵩”道:“郑大人,快说吧,皇上今日怎么安排诸臣席次?” 那郑大人低声道:“中间那张呢,是给琼国丈的,左首那张呢,是何大人的。

至于右首那张呢……嘿嘿……却是正统军大都督、‘威武侯’伍定远的赐座。

”卢云内力深厚,对方虽压低了嗓子,却还是听得明明白白,自知内阁首辅、外戚勋臣、封疆大吏,全都到齐了。

那西门嵩低声又道:“这倒玄了,那杨大人呢?他坐哪儿?” 那郑大人伸手入怀,取出一张折纸,察看半晌,沈吟道:“他坐到了下首,排到了寿春王的棚子后。

”卢云望向广场,只见那寿春王的棚架位在东首,排到了最末,与行驾金台相隔最远,正诧异间,西门嵩便也问了:“怪了,这杨大人不是很受皇上器重么?怎地发配边疆啦?” 那郑大人低声道:“这我也觉得奇怪,往年他都坐何大人身旁……”正议论间,却听一个冷峻的嗓音道:“这事有何可议之处?杨大人虽贵为五辅,可年岁还轻,他不坐下首,谁坐下首?” 二人回首过来,纷纷拱手道:“闻大人!”卢云凝目去看,只见廊庑里行来了一群人,为首之人手握一只“玉如意”,头顶官帽,似官非官、似民非民,官帽正中绣以篆文,曰:“小天下”。

西门嵩忙道:“不知闻大人到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 那“闻大人”冷哼一声,不与理睬,西门嵩陪笑道:“闻大人年高德劭,望重朝廷。

但不知哪位王爷这般大面子,居然能请出您老啊?”听此此言,一行人全都哼了一声,面色不豫,想来这话犯了什么忌讳。

那郑大人忙道:“西门兄啊,咱们闻大人此番奉了圣旨,特来为世子们评判胜负,哪能和王爷们私交?”西门嵩大惊道:“哎呀,看看我,乡野村夫,一开口就惹祸……” 卢云听着听,心中便想:“是了,这些都是玉皇观的人,专替帝王封禅的。

” 泰山有座玉皇观,门前第一匾,便是孔子的“登泰山而小天下”,另又挂了诗词,却是杜甫的“会当凌绝顶,一览群山小”,此观年代悠远,也曾威震武林,风光于一时,据说专替朝廷办着封禅大典,只是景泰朝少有这些繁文缛节,声势便不如以往,没想到了正统朝,却又再次受了重用。

既有比武,就有胜负,有了胜负,便得要个公正判官。

看那“闻大人”一脸正气,西门嵩自也不敢多话了,陪笑几声,眼看金台下还有几张虎皮大位,又道:“郑大人,底下那五张虎椅呢?却是给谁坐的?”那郑大人忙道:“我看看啊……这椅子是……” 正要察看纸折,闻大人却道:“这位晚生听了,这些是藩国的席位,有朝鲜国、安南国、三齐佛国、蒙古国……还一位是帖……帖……”西门嵩忙道:“可是帖木儿汗国的喀拉嗤亲王?”闻大人哦了一声:“你挺渊博的啊?”西门嵩陪笑道:“不敢、不敢,班门弄斧而已。

” 听得此言,卢云不由深深吸了口气,心道:“看来银川公主今日也会现身了。

”正想间,又听那闻大人道:“郑大人,你去通知相关人等,即刻到大雄宝殿议事。

一会儿文试之后,便换咱们登场了。

”那郑大人连连称是,便向西门嵩使了个眼色,随行离去。

卢云守在廊下,只见广场里冠盖云集,上起天子天后,下至五大藩国、八王世子,乃至朝廷内外重臣,一会儿都要一一现身登场,说不定连下一任皇帝也要就此议定,说来自己也算躬逢其盛了。

正瞧望间,忽听广场里传来口令声,兵卒簇拥之中,一员大将走上了金台,将香炉点燃了,看那人魁伟英挺,面如冠玉,身长至少九尺以上,正是方才见过的“游天定”。

卢云心下暗暗叹息:“亏得朝廷找得出这等人材,若非这般俊挺,谁担当得起天朝国威?” 一个朝代的兴衰起落,单从大门便知其一二。

昔年陆孤瞻号称“万中选一”,温文尔雅,身材偏又高壮魁伟,便被选为怒苍门神,到了景泰朝,倒也有个巩正仪执掌金吾,如今改朝换代了,这宫门又交给“游天定”看管,单以这份体面而论,还在陆孤瞻、巩正仪之上,绝不在他俩之下,便算卢云自己与之相比,怕也要自惭形秽了。

都说正统朝不得天命人心,既有怒苍之乱、又有干旱之灾,可也少了奸臣为祸,否则那江充若还在台上,岂会有三山五岳的好汉前来投诚?又哪里容得这般英雄人物报效朝廷? 正喟然间,又听背后传来惊呼:“乖乖隆的东,台上那家伙是谁啊?托塔天王下凡啊?” 卢云回头去看,却又是那个西门嵩,身旁却不再是那位“郑大人”,而是几名宾客,众人朝金台张望,见得那个“游天定”的仪表,莫不啧啧称奇,倒是那西门嵩不再打听消息,这会儿反成了个包打听,听他低声笑道:“什么托塔天王?这小子道号‘游歪嘴’、又称‘满地游’,等会儿一瞧,你们便识破他的庐山真面目啦!” 卢云微微一愣,不知“游歪嘴”三字是何意思?还想多听几句,猛见游天定站起身来,厉声道:“抓住那家伙!”号令一下,广场里便奔出一排兵卒,喊道:“站住!” 西门嵩等人祸从口出,大吃一惊,急忙躲了开来,可怜卢云却是呆立当场,眼看大批兵卒飞奔而至,还不知该打该躲,却听砰地一声,卢云身边倒了一人,已让兵卒们扑倒了,那游天定赶上前来,大喊道:“又是你!余愚山!” 卢云惊出一身冷汗,转头来看,却见地下一人身穿官袍,胸前五品白鹇补子,却是一名文员,只不住挣扎,大吼道:“放开我!放开我!本官要见皇上!”游天定怒道:“余愚山!你要本官说几次?内阁已经吩咐下来,不许你入寺!快回去!”那官员大声道:“凭什么不准?江山社稷危在旦夕!还容得你们这几个奸臣欺上瞒下?滚开!本官今日非见到皇上不可!” 游天定怒道:“姓余的!什么叫你们这几个奸臣?你给说明白!朝廷里谁是奸臣?姓杨姓伍、姓赵姓孙,你赶紧说个名字出来!本官立时替你奏上!” “姓游!”那文员光火了,死命去推游天定,奈何这人好高大的身材,一时宛如愚公移山,怎也推不开,正激动间,忽听一名兵卒急急来报:“将军,徐王爷来了。

” “快快快!快把这家伙拖走!”游天定急急下令,便又奔回了御台旁,来个双手抱胸,其余众人也各就各位,听得一名兵卒喊道:“徐王爷——驾到!” 当当锣声响起,殿门口行出了一名随扈,朗声道:“金吾卫统领何在?”砰地一响,山门下站出一员四品神将,巍峨崇高,俊美气派,淡然道:“游天定在此,恭迎徐王大驾。

” 话声一出,四下尽是铁甲叮当,众兵卒恭敬相迎,齐声道:“参见王爷王妃!”殿门响起笙竹管乐,奏起了“北正宫”,卢云凝目去看,只见殿门口走出一名胖大男子,正是“徐王”朱合,身边尾随一名妇人,却是午间见过的“淑宁”。

徐王伉俪现身,广场里突然奔出了几十人,大喊道:“王爷!可想煞小人啦!”、“王爷!祝您马到成功啊!”满场喧哗,人人都在向徐王致意,那王爷心情甚佳,举手致意,笑道:“好!大家都好!孤王向诸位拜晚年啦。

” 徐王脚步轻快,仰天豪笑,气势非常,那淑宁却仍阴沉着一张脸,卢云凝目打量,只见她脸上扑了厚厚的白粉,遮住嘴角淤血,不由大摇其头:“阿秀这孩子,下手恁也不知轻重了。

” 头还没摇完,又是一名随扈走了上来,手中抱了名男童,正是世子“载儆”,看这孩子额扎绷带,隐现血迹,不消说,又是阿秀的杰作了。

俗话说:“大姑大似婆、小姑赛阎罗”,这杨肃观也有大批表姊妹,个个凶恶无比,孰料阿秀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当时杨府家宴,一看淑宁母子羞辱顾倩兮,便已狂性大发,不单揍了淑宁,还提起了凳子,朝载儆脑门去砸,天幸卢云躲在屋外,一见情状不对,立时射出铜钱,将板凳击裂了,否则若真砸实了,这载儆年幼体弱,岂不一命呜呼? 看这载儆昏睡不醒,想来伤势不轻,淑宁脚边却还跟着个小的,当是次子载信,母子俩一路走入广场,那载信猛一见到游天定,不由吃了一惊,忙道:“母妃,这人是谁啊?个子好大。

” 一旁随扈忙道:“这人便是游统领,正统朝第一美男子。

”听得“美男子”三字,淑宁微感好奇,转头来望,陡见了游天定,不觉一声惊叫,急急逃到丈夫背后去了。

面前一人歪嘴斜眼,痀偻弯腰,说不出的丑恶古怪,偏还口涎横流,直朝自己傻笑,彷佛龟公拦路一般。

淑宁惊怕厌恶,没料到堂堂的朝廷第一美男子,居然生得如同鬼怪?卢云也是为之一愣:“这……这是怎么了?扭到嘴了?” 那淑宁吓出一身冷汗,一时脚下急急,逃入了自家棚架,眼看脸上白粉都掉了,拿出了小铜镜,正要补妆,忽见镜中明明白白站了个英俊男子,身材长大,比丈夫高了一个半头,威严俊美、兼而有之,不是方才那“游天定”,却又是谁? 淑宁错愕不已,回头张望,徐王则是心下大怒,不知老婆又看上谁了,霎时奋力转头,却又见了一名歪嘴男子,自在那儿陪笑。

徐王心下一宽,便道:“游天定。

” “小的在!”游天定歪嘴欢笑,兴奋不已。

徐王暗赞在心,自知此人忠直耿介,来日必可重用,捋须便笑:“万事自有天定,有你游天定在,本王就不愁啦。

” 卢云看得目瞪口呆,却也猜到这“歪嘴游”的嘴因何而歪了。

“仕宦当为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这金吾卫是朝廷的老字号了,相传大汉光武帝少年时见了金吾仪仗,心生向往,便曾说了这两句话出来,足见这只兵马地位如何。

无奈人世间沧海桑田,自从前都统巩正仪被丽妃紧紧抱住之后,金吾卫上下吓得魂飞天外,每逢宫中美女靠近,跳水的跳水、撞墙的撞墙,就怕成了美女心中的男子汉,不免被株连九族。

正因禁宫危机四伏,“金吾卫”慢慢没了身价,天下好汉莫不视为畏途,于是便成全了此人,他姓“游”,道号“歪嘴”,只因嘴歪眼斜,便荣登“金吾卫”的统领宝座,执掌至今。

“游歪嘴”人如其名,嘴歪眼也斜,每逢宫中嫔妃路过,他便在那儿扭嘴淫笑,人见人厌,只是宫中美女虽然聪慧,却没人知道这是假的,其实“游歪嘴”嘴一点不歪、眼根本不斜,此人打小英俊貌美,丹凤眼、云剑眉、立在奉天门正前,又白面、又玉净,彷佛托塔天王下凡,异国王公见了都大声夸,否则正统皇帝怎会派他看守宫门,为国家之体面? 可惜游天定再俊再挺,也只能让男人看,女人们没一个见过。

每逢宫中美女靠近,游统领立时把嘴一歪,两眼一斜,脚下更是东滚西爬,比窝囊废还败上几分,美女们骇然走避之余,便又加赠他一个外号,称做“满地游”。

满地游也好、玉面游也罢,其实全是假的,只有徐王中年发福才是真的,看他挺了个大肚子,满月脸,迭下巴,颇似大肚饿鬼,与游天定站在一起,好似个提夜壶的。

可怜游天定再不东倒西歪、满地乱游,却该如何是好? 眼看游天定歪嘴斜眼,好似成了个天残,徐王哈哈大笑,正要夸奖几句,却听广场里传来一声佛号:“我佛慈悲……”回头看去,却见大雄宝殿处走下了一群和尚,为首僧人手持念珠,正自低头念佛,那徐王啊了一声,大喜道:“法印大师亲来相迎?如何克当啊!” 卢云心道:“看来是红螺寺的住持来了。

”凝目来看,只见这“法印大师”约莫五十出头,鼻梁高挺,剑眉斜飞,双颊略显瘦削,竟也是个极英俊的人物。

卢云微微一奇,看这正统朝不知怎地,专用这些标致人物,比起当年的景泰朝,体面上了不止百倍。

正瞧望间,这法印和尚却已行到棚架旁,猛见卢云站在前廊中,好似吓了一跳,赶忙低头合十,转朝徐王走去。

卢云心下又是一奇,暗道:“这人认得我么?” 卢云向来过目不忘,只消一面之雅,哪怕是十年前见过的苏颖超、还俗蓄发的灵智和尚,都能让他觉得眼熟,可这看“法印和尚”确是面生,却为何又避开了自己?正思忖间,徐王已然迎上前去,正要寒暄几句,那“法印”却也绕开了徐王,双手合十,朗声道:“阿弥陀佛,贫僧法印率敝寺上下,恭迎圣僧玉趾!” 听得“圣僧”二字,徐王不免愣了,淑宁却扯住他的衣袖,附耳道:“还站着?你儿子的师父来了。

”徐王啊了一声,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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