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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卷 兵临城下 第一章 正统军(2/3)

夜出兵驰援了。

” “汉武三卫”驻派汉中,乃是正统军里的轻装骑兵,兵行神速,最好野战。

熊杰精神一振,道:“这下大势可要底定了,是吧?”虎大炽叹道:“哪来这种事?你忘了么?怒苍派了谁在汉中?”熊杰喃喃地道:“谁?”虎大炽叹道:“铁剑震天南。

” 熊杰大惊道:“铁剑震天南?可就是拿铁剑的那个老头?”虎大炽道:“就是他,这李铁衫是五虎上将之一,善于冲阵,我军将领与之交锋,往往一刀毙于马下,最是厉害不过。

‘汉武三卫’见李老匪现身,不敢和他硬干,只能便就近向嘉峪关求援。

谁知这么一来,又引来了一个魔头。

”熊杰忙道:“谁?”虎大炽道:“拿方天画戟的那个。

” 二人说话之间,熊杰的下属慢慢聚集而来,都在聆听说话,熊杰骇然道:“西凉小吕布?连他也来了?”虎大炽叹道:“这韩毅有匹赤兔马,日行千里,‘宁武’、‘风武’双卫还蹲在茅坑里,他便已现身前线,杀得我军大败。

眼看陕西全境岌岌可危,布政使知道纸包不住火,终于发布了‘正统之令’,向天下一切兵马求援。

我军本部接到消息,立时兵分两路,一面召集关外兵马,一面檄文前线,命‘潼关六镇’出征。

” “潼关六镇”长驻西北前线,乃是精锐中的精锐,正统军中无出其右。

熊俊大喜道:“这可好了,潼关六镇来了,天下谁能抗手?”虎大炽骂道:“你傻啦?我都还没登场,就这么打完啦?”熊杰愕然道:“怎么?怒苍……怒苍还有援军么?” 虎大炽叹道:“多啰,东边一个元老、北边一个元帅,其它堂主彪将什么的、数也数不完。

反正潼关六镇出兵,怒苍总寨也燃起了狼烟,动用了十万大军。

咱们当然也不能示弱,这便调了‘汾州大漠师’、‘威州豹头师’、‘灵州黑甲师’,总之双方兵马越打越多。

到得后来,咱们已无可用之兵,只能召你们新人出藏来啦……” 熊杰默默点头,这才想起怒匪有所谓“双英三雄四招抚”,这东北两大元帅一姓陆、一姓石,正是怒苍初创时的两大元老。

想来“正统之令”发布,黑峰顶上便也燃起魔火,这里倾巢而出,那儿前仆后继,不免打得哀鸿遍野、尸积如山了。

一名兵卒道:“虎将军,事出必有因,到底这民变是怎么生出的?该不会是官兵强抢民女吧?”虎大炽恼道:“放你妈的屁!三羊镇又穷又苦,人人黑瘪瘪的,哪来的美女好抢?你当官军都是畜生么?” 那小兵微微一窘:“既是如此,百姓何故发怒?”虎大炽叹道:“一篮花卷。

” “什么?一篮花卷?”众将士错愕不已,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虎大炽懒得说了,只朝地下吐了口痰,去去晦气。

众人面面相觑。

看这花卷乃是寻常面点,一竹篮也不过值得几文钱,岂料朝廷先后调动“宁武”、“汉武”、“潼关六镇”等兵马,其后连乌斯藏的驻军也奉召驰援,闹得百师会战,烽火连天,却是为了区区一蓝花卷? 天干物躁,农作难收,什么怪事都生得出来。

熊杰还想追问,虎大炽却不肯多说了,道:“反正乱事敉平,咱们总算夺回了三原城,不算白忙一场。

只是居民颇有死伤,不能不稍加安抚……”说着说,兵卒们便推上了两辆大车,车上堆满了热腾腾的面食,全是刚蒸出来的花卷。

熊杰咦了一声,道:“虎大哥,你这是要……”虎大炽道:“我要劳驾你的兵马,前去慰问灾民。

”熊杰道:“虎大哥,非是小弟推辞,只是我军远道而来,又是第一回上前线,人生地不熟的,恐有闪失,虎兄可否另请高明?” “不行。

”虎大炽神色郑重:“各部兵马都不方便出面,只能劳驾你们了。

” 熊杰啊了一声,却也懂了道理。

看这场大战好生惨烈,各路兵马于三羊镇激战,必与当地居民有些误会。

若由虎大炽等人过去抚慰,不免火上加油,只能请乌斯藏的兵马代劳了。

心念于此,熊杰也不好再推辞,便向虎大炽要了两名斥候,引领全军开进镇中。

这“三羊镇”与西凉城相距不远,此番打得遍地焦土,大都督念在同乡之谊,无怪要亲来视察。

只是此地委实穷困,过去有何历史,出过什么名流,谁也不知。

惟见一片残垣断壁,地下又是血迹,又是火烧,远处更隐隐传来哭泣声,让人心生茫然。

熊杰沿路探看,四下房舍尽数倒塌,也不知还有什么活人。

约莫行过半条街,眼前总算有一栋半倒房舍,屋里隐传啜泣声,熊杰心下恻然,忙探头向内,只见一名老汉领着儿女,全家老小缩于屋角,哀哀啼哭,好似失去了什么亲人。

熊杰晓得这户人家受灾极重,也是怕惊吓了他们,便先解落佩刀,取来竹篮,放了十来只花卷,这才走入破屋中,轻声道:“老丈,末将奉朝廷之命,特来馈赠食粮。

” 那老汉低头哽咽,身上微微发抖,并不应声。

熊杰柔声道:“老丈,这不要钱的,您快收下吧。

”他说了几句,那老汉仍是飕飕发抖。

熊杰叹了口气,便将竹篮放于地下,正要转身离开,忽然竹篮给提了起来,朝他背后扔来。

“滚!滚!”一名女子边扔边骂:“谁希罕你的东西!拿着你的臭花卷滚!快滚!快滚!” 漫天花卷扔来,几名小孩也是又哭又叫,抓起石块便砸。

熊杰武功精强,挨了几枚石子,无甚大碍。

大批将官却火了,手按刀柄,怒目喝止:“干什么?又想造反了?”听得“造反”二字,这家人不知怎地,竟然抱头痛哭起来。

那女子提起竹竿,哭吼道:“我就是要造反!你待怎地?过来杀了我啊!” 几名军官气愤不过,正要上前理论,却给熊杰拦住了,道:“够了。

” 够了,打得够了。

众兵卒心下一凛,不约而同放开了刀柄。

熊杰从地下拾起竹篮,悄悄搁在门边,低声道:“走吧。

” 众人随着熊俊离去,沿途望去,满街屋舍倒的倒、烧的烧,家家都有哭声。

众兵卒每逢灾民,莫不上前赠粮致意。

奈何亲手奉出的花卷,却无人愿意来接,甚且无人愿意开口说话,唯独望向他们的眼神,道尽了心中的一切。

彷佛孤军深入敌境,什么都不对劲了。

过去“藏武师”常驻边疆,与乌斯藏百姓公私来往,军爱民、民敬军,彼此甚是融洽。

谁知下来了平地,反倒见了这些仇恨怨毒的目光。

众将士垂头丧气,心情低迷,虎大炽的两名属下却是习以为常了,便向熊杰道:“别理这些人,赶紧把花卷发一发,大都督快来视察了。

” 听得大都督行将抵达,人人士气为之一振。

熊杰也是微微一笑,自知大都督到来,哥哥熊俊也将率众北上,兄弟俩多年不见,今晚必当热闹。

便又振作起精神,等着把公事办完。

正走间,忽见一对母子跪在地下,抚着一具尸身啼哭,那尸体手中却还紧握一柄刀,想来是个匪帮乱民,却让正统军格杀了。

眼看灾民现身,众军官纷纷停步,只是想起适才所见的怨毒目光,心里竟然微感害怕,一时无人敢近身旁。

虎大炽的部属都是老将了,附耳便道:“熊将军,这些是乱民遗孀,不必糟蹋食粮了。

”熊杰踌躇沉吟,忽道:“不行。

”两名老卒皱眉道:“为何不行?”熊杰凝视那对母子,道:“乱民也是民。

” 乱民亦民,朝廷武人,绝不该是百姓之敌。

他们既奉天子之命而来,奉的便是天理,便拼着给百姓殴打辱骂,也得按章论法,把事情办完。

闷了一整天,一事无成,熊杰暗下决心,无论何等侮辱,也要把食粮交到灾民手中。

他来到那对母子面前,小心拿起了竹篮,还不及奉上,脸上便给吐了一口唾沫。

熊杰微一咬牙,索性单膝跪倒,拜伏在地,朗声道:“末将熊杰!特奉吾皇之命,前来发放食粮!请大婶看在我家大都督的面上,务必收下!” 那对母子听得“大都督”三字,顿时放声大哭,提起了竹竿,对熊杰又敲又打。

众下属纷纷抢上前来,大声道:“熊将军!走了!这些人不识好歹,何必与他们啰唆!” 身为武人,唾面自干,这在景泰朝闻所未闻,谁知却降临在“正统朝”、“正统军”身上。

熊杰犹不死心,他跪得极低,咬牙恳求:“大婶,求您收下这些东西,末将是诚心的。

” 满满一蓝花卷,尽是朝廷上下的心意。

然而那女人硬是不肯接,熊杰又能如何呢?他又是苦恼,又是担忧,就怕那对母子挨饿受苦,无可奈何间,只能大着胆子,拉起那女人的手,将花卷小心送了过去。

那女人本在啜泣,一旦给熊杰拉住了手,顿时放声尖叫起来,正拉扯间,忽听部众惊道:“将军!快退开!”在众人的骇然注视下,只见那女子凄厉哭嚎,她扔掉了手上花卷,随即抄起丈夫留下的那柄刀,便朝熊杰狠狠刺来。

“大婶!别乱来!把刀松了!松了!”两旁将官大惊大喊,刀锋距胸前一尺不到,已难闪避,熊杰却迟迟不肯反击,只管紧闭双眼,拜伏在地,像是相信那女人,她绝不会杀害自己。

正统军官,绝不该是百姓之敌。

刀锋越发逼近,熊杰硬是低头不动。

两旁军官惊惶喝阻,那女人却也不听劝,噫噫哭喊中,刀锋已近喉颈。

眼看熊杰命在旦夕,虎大炽的部属怒吼道:“还等什么?杀了!” 斩!刀光一闪,那女人的哭声从中断绝,倒卧于地,鲜血从衣衫底下泊泊渗出,花卷掉落一地,全都沾上了碧血。

熊杰霍地抬头,见了这幅景象,忍不住张大了嘴。

他万万料想不到,那女人真有意杀死自己。

更让人料想不到的是,只因自己执意送上一蓝花卷,便害得那女人赔掉了性命,可他该怎么做呢?若连一篮花卷也送不出去,他还能干什么?他可是朝廷命官啊? 满心自责间,他俯身向前,正要察看尸身,猛听一声大喊:“别碰我娘!” 一道小小的身影扑了过来,伏在妈妈的尸身上,呱呱大哭。

熊杰痛苦咬牙,正要抱住那孩子,猛听一声尖叫,那孩子竟从娘亲手中取起钢刀,众人震惊骇然:“小鬼!别碰那柄刀!” 这家人一个接一个,前仆后继而来,眼见爹娘已死,那孩子几近疯狂,提刀便刺。

众将喝地一声,拔刀立斩。

熊杰惊惶万分,立时转身护住那孩子,厉声道:“谁都不许动他!” 话到口边,身子忽然晃了晃,熊杰低头下望,只见自己的马甲渗出鲜血,胸口处透出了刀锋。

他吐出血来,缓缓转头过去,却见那孩子躲在自己背后,手持钢刀,正自满面怨毒地瞪视自己。

两旁官兵激动呐喊,都要杀死那孩子,熊杰喝地一声,张臂拦住,随即单膝跪倒,慢慢捡起了一只花卷,再次递给那孩子。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熊杰什么念头也没了,此刻惟一的心愿,就是将这花卷送出去。

他面露乞求之色,希望那孩子赏光。

那孩子却恨恨别开头去,坚拒不接。

熊杰也不知该怎么办了,他瞧着手里的花卷,忽然放入自己的嘴里,自己吃了起来。

算了,你不吃,那我自己吃吧。

熊杰这样想着,他嚼着自己带来的花卷,发觉滋味居然不坏,他面露微笑,打算再来一口,陡然身子一个脱力,便已面触尘埃。

炎夏午后,马蹄声此起彼落,从山丘上望去,已能见到那面火红大纛:“荆州三百师”。

正统三年六月,最后的援军抵达了。

这只兵马名为“三百师”,并非是说荆州养了三百支师旅,而是说这批勇士吃苦耐劳,能够“负重百斤”、“夜行百里”,甚且“身经百战”,故称“三百师”。

他们的主将姓熊,单名一个“俊”字,三年前正统建军,第一个投效大都督的便是他。

都说“穷文富武”,熊俊出身枪棒世家,生下来就有钱。

然自从军以来,他比谁都清苦。

他每月奉饷不过八钱,比客栈跑堂还不如。

只是熊俊不曾抱怨,因为他本就不是跑堂伙计,凭他的身手,别说八钱银子请不动他,便算八十两、八百两,他也不会放在眼里。

如同正统军的七十二名校尉,熊俊入伍前也有一段轰轰烈烈的故事。

他少年时曾经爱上邻村一位姑娘,谁知她长得太漂亮了,便让洞庭水盗掳走了。

为了救她,熊俊便孤身闯入水寨,单枪匹马杀死百名盗匪,其后学了武松的模样,大剌剌地来到衙门自首。

天下县官都是一个样,抓匪徒的本领没有,可别人若替他抓了贼,却又不免触罪犯法。

那县官见他腰悬人头,浑身血污,自是吓得魂飞天外。

他不敢定熊俊的罪,也不好放他走,只能请来父老们定夺。

父老们叫苦连天,就怕熊俊放火烧掉衙门,便急急向他说了“周处除三害”的故事,意思是要他赶紧从军报国,千万别辜负一身好本领。

熊俊不是傻子,一听说话,立知用心。

这帮父老平日道貌岸然,私下却谋地争产,陷害邻人,比那帮盗匪还阴险几分,谁不巴望他早些滚蛋?只是熊俊不想走,他想迎娶心上人,养鸡养鸭,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于是他兴冲冲上门提亲。

可惜事与愿违,那女孩死也不肯嫁给熊俊,她怕哪天熊俊同她吵嘴,会用刀子割下她的头,便像武松对付潘金莲那个样。

熊俊落下泪来,他没法辩解什么,也不敢担保自己绝不是武松。

他只能拜别父母,一个人背起行囊,带着“荆州狮”的名号离开故乡,正式投效了朝廷。

朝廷者,天下之公道也。

熊俊内心明白,这个天下太大了,他无法事事出头。

若想在有生之年做点大事,他必须投效朝廷。

朝廷中人须得信奉公道,须得明辨是非,倘若朝廷毁败了,整个天下也就毁了。

正因志向如此,熊俊从不愿投效厂卫,也不想入边军纳凉,他自愿来到“正统军”,成为伍定远的部属。

他相信大都督是当代忠良,只要能护住他,便能为天下人留下一线生机。

为此有人讥讽熊俊,说他是朝廷鹰爪,也有人说他自命清高,就想沽名钓誉。

不论旁人如何讥讽,熊俊都无所谓。

反正他心里明白,这世上总得有个傻瓜来报效国家,这个傻瓜就是他。

倘使连他也动摇了,那整个天下就完了。

天气很热,两天前大军由荆州开拔,将士们彻夜行军,人人都累了。

熊俊也倦了,他放开缰绳,正闭眼小歇间,突听远方传来阵阵唢呐声。

“呒呜——呜呜呜呜——”唢呐声间歇不定,当是“正统军”的暗号无疑,想来友军必在左近。

只是熊俊百战之身,看也不看,便道:“全军散开,预备迎敌。

”话声未毕,前方马蹄隆隆,一面旌旗急驰而来,喊道:“熊将军!熊将军!”熊俊厉声道:“拉满弦!” 万弩拉开,箭矢向天,一片精光闪耀中,大军已然分散列阵。

便在此时,快马骤停,几名兵卒翻身下马,急急抛弃刀械,喊道:“熊将军!我等是汾州三卫、虎大炽将军手下将士!奉命来此迎接将军!”熊俊哼了一声,把眼色一使,几名斥候纵马上前,厉声道:“缴验令牌!” 兵卒们不敢违抗,便将令牌小心置于地下,随即后退百尺,众斥候则是如临大敌,慢慢拾起,急急回阵。

熊俊接过了令牌,拇指径朝铁牌下方一搓,触到了暗记,当即道:“骑兵下马。

” 哗地一声,五千兵卒同刻翻身,一并下马,声势惊人。

熊俊淡淡又道:“后排箭手,护卫本阵,余人随我上前。

”号令下达,大批兵卒各自拔出腰刀,随主帅徐徐向前。

三年多来,“荆州师”不知遭遇过多少突袭埋伏。

令牌即使是真,使者也能有假,使者即使是真,来意也可能有假,稍一不慎,全军立陷重围。

是以熊俊一到前线,向来先斩后奏,宁可错杀友军,也不能让部属身陷重围。

熊俊提缰驾马,一路来到友军面前,那几名兵卒始终双手高举,不敢言动。

来到近处,熊俊也不下马,目光炯炯,一一朝兵卒脸上扫过,忽在一人面上略做停留,道:“你是郑老五吧?”那兵卒忙道:“将军好记性,某正是姓郑。

” 听得来人身分无误,众将士略感宽心,纷纷放下了箭矢。

熊俊沉声道:“荆州师。

”话声一出,全军暴然答诺,声震平野,如同旱地焦雷,阵式复又齐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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