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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二更时分,远处响起了撞钟声,深夜里倍觉悠扬,打更人也敲着梆子,提声喊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深夜二更,元宵灯会的喜庆犹在,可琼芳的脚步已然蹒跚。
她用手帕包着重伤的左手,沿途喘息行走,来到了一处城墙,她支撑不住,终于坐倒在地。
眼前黑森森的,琼芳拼命把身子隐入黑暗之中,她不想给谁瞧见。
真像遇上了瘟神。
自从上月在太医院遇鬼之后,短短一个月下来,琼芳与爷爷闹翻,与情郎分手,甚至铁扇、火枪、令牌、银两也没了,最后她遍体鳞伤,沦落成这个无助弱女。
琼芳咬住牙关,霍的仰起头来,望向那浩瀚无尽的星海。
她不是弱女,她是琼芳,在黑衣恶鬼君临天下的京师,她须得杀出一条血路。
生平第一回靠自己。
纵使一粒米、一滴水都得靠自己,不然她便得回家,乖乖向爷爷磕头求饶,成为黑衣鬼魔中的一员女将。
实在太惨了,琼芳当然不愿意回去。
现下紫云轩基业如何,情郎剑法如何,再也与她无关了。
今夜此时,她宁可流落天涯海角,她都不要留在北京,卢哥哥……他肯和自己走么? 雄才大略的少阁主低下了头,她便这样坐在街上,怔怔流泪。
四海为家的卢云,他是否离开京城了?倘使自己执意找他,茫茫人海之中,她有把握找到人么?万一没找到,她该怎么办?就这样孤零零地活下去么? 抛下了一切,把一生赌注在一个幻影上,此时此刻,琼芳觉得好彷徨,她真想找个对象说话,把从小到大的心事一股脑儿倾泻出来。
这当口不能找娟儿,她不想害好友挨骂。
她更不想找傅元影,逼得他左右为难,可还有谁能找呢?哲尔丹?宋通明?祝康?不说这些人是否够得上交情,单看他们的言行举止,便晓得这些人不是说话的对象。
怎么办,该找谁呢?那个人不能是琼家的故旧,也不能是华山的友人,那人还要有一点就通的灵性,才能听得懂自己的心事。
孤寂感飞入心中,琼芳怔怔地仰起头来,目望浩瀚星海,呼风唤雨了一辈子,如今大难临头,她却连个说话对象也找不着了。
“谁呢……”满天星斗之下,琼芳询问着上天,谁能指引她一条出路? 忽然间,雪云散开,月儿照耀前方,面前现出了一座巍峨官宅。
那清柔的月光照亮了门楣,映得门额璀璨如镜,宛如水银打造。
“杨守正府……”琼芳喃喃自语,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在这茫然无助的一刻,她心里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她不会武功,无涉朝政,甚且不和自己相熟,可琼芳隐约知道,那人就是不会通报爷爷,也不会出卖自己,因为她和自己一样,她也曾喜欢过同样的东西。
绝代有佳人,天寒翠袖薄。
深夜时分,琼少阁主纵身眺起,直向对街的宅邸飞奔而去。
当……当……午夜钟响总算结束了,今夜无愧“金吾不禁”,万福楼里小姐姑娘夤夜相约小聚,有海棠、有明梅、有翠杉,还有何小姐凝香……现下居然还多了一个苏颖超,他一脸索然,满身疲倦,英雄救美之后,怀里便多了个昏晕美女,眼前还有大批坏人等着他。
“掌柜的。
”苏颖超淡淡地道:“快去报官,就说有人在这儿闹事。
” “他妈的混蛋!”眼见众少女含羞看着苏颖超,鲁王顿时怒吼起来了:“看你这脸贼样,八成就是琦小姐的姘头吧!看本王揍死你!”霎时狂声呐喊:“大家上!” 什么鲁王徽王、世子太子,苏颖超都不在乎,眼看四名喇嘛在那儿怒吼,却没一个人敢真个上来,便伸出手去,捏了捏海棠的人中,道:“姑娘,没事了。
”海棠幽幽醒转,眼见苏少侠温柔款款的神气,轻声便道:“多……多谢大侠搭救,敢问……敢问您高姓大名?” 今夜海棠口无遮拦,把苏颖超狠狠损了一顿,谁知摔入了怀抱之中,却失忆丧神,居然不认得自己。
苏颖超微微一愣,也不知该如何答话,便道:“同道中人,患难相助,何须多言谢语?”扶起了海棠的纤腰,便要转身离开。
苏颖超颇有大侠气派,解救美女之后,交代了几句场面话,便已潇洒而去。
他脚步才动,忽然发觉剑刀凝住了。
他回头去望,只见一只手掌伸来,握住了自己的剑刀,掌心却不曾流血,反而散发一股黑气。
苏颖超愕然道:“平湖铁砂掌?”面前抬起一张脸,却是个阴森中年人,冷冷笑道:“智剑平八方?” 苏颖超大吃一惊,方知来人还有硬手在场,自己却是轻敌了。
鲁王号称天下第二财主,又称举世第一守财奴,据说他平日养了不少伴当,除了这四名喇嘛随行,另外还有一位师范硬手,练有铁砂神掌,料来便是此人了。
苏颖超嘿地一声,自知先前大意,长剑居然给人握住了,一时急急去抽。
奈何对方铁掌刚掹,自己竟是抽之下动,猛听海棠尖叫道:“苏大侠小心!”轰地一声,背后奔来一名伴当,手提威武棍,便朝苏颖超身上狠打。
眼看棍棒如雨而下,苏颖超偏又抽不出剑来,众少女喊道:“苏大侠!踢他!快踢他!” 正等着苏颖超飞身而起,快脚乱踢,却听啊地一声痛哼。
出乎众人意料,苏颖超背后挨了一记闷棍,吃痛之下,手指放脱了剑柄,膝盖渐渐软倒。
眼看大侠不太管用,海棠自是傻了:“这……这是怎么了?”众少女怔住了。
那中年男子淡然笑道:“华山派好大的名头,原来不过尔尔。
”运起了铁沙掌,便要将苏颖超的长剑硬生生折断。
苏颖超一身功夫全在剑上,幼年本还练过一些拳法,可习练“智剑”之后,便将拳脚功夫尽数搁下,此时剑刀给人握住,等同武功被废。
卢云人在包厢里看着,一见情势急转直下,自不能任凭苏颖超给人殴打,正要过去搭救,却听“砰”地一声大响,十来名武师着地滚了出去。
“什么人?”鲁王大惊而呼,却听背后传来冷峻的嗓音,道:“坏人。
” 背后走来一名青年,他身穿黑衣、腰系红带,沉着一张冷脸,望来十分凶焰。
听得“啊”地一声惨叫,地下的伴当给铁靴踩过,腿骨折断,已然疼得号啕大哭。
来人身长九尺以上,凛凛英风,杀气甚雄,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陡听一声断喝响起,那中年男子摆开了铁掌架式,旋即横拍一掌。
看那掌心黑气颤动,却是“铁砂神掌”的绝顶功夫。
铁掌高手功力深厚,黑衣少年却是嘿嘿一笑,他脚尖轻挑,地下木棍飞上了半空,便给他就手抄住。
“喝”地一声,黑衣少年对铁掌不避下让,反手挥出木棍,便朝脑门狠狠砸下。
“砰”地一声大响,威武棍来势奇快,抢先敲上了脑门。
铁掌高手眼冒金星,手下却仍虎虎生风。
又听“砰”地再响,棍棒又次砸来,铁掌高手鲜血长流,却是毫不死心,仍在探手向前。
“砰砰砰砰”,一阵乱响过后,地下血泊里倒了一名中年人,看他的五指勉强抓住了黑衣少年的铁靴,人却早已昏晕过去。
铁靴提了起来,将铁掌高手一脚踹了出去。
黑衣少年冷眼回望,眼见海棠还依偎在苏颖超身边,当即扭了扭颈子,把手指定向一旁,示意她立即退开。
海棠好似认得此人,一时又怕又慌,把牙一咬,转身便朝师妹处奔去。
黑衣少年震慑全场,他斜目看了看鲁王爷,把拳头握得喀喀作响。
鲁王吓了一跳,急忙逃回了众喇嘛身边,再也不敢过来了。
嘎地一声,黑衣少年拉开了木椅,在苏颖超对面坐下,淡淡地道:“颖超兄……久违了。
” 瞬息之间,酒楼里全静下来了。
站得近的如鲁王爷、苏颖超,坐得远的如卢云、众酒保,人人都在打量这名不速之客。
此时连何小姐也觉得害怕了,她扯住了翠杉的衣袖,附耳道:“这人是谁?怎地见人就打?” 翠杉与明梅对望一眼,细声道:“他……他就是咱们老爷的公子,伍崇卿。
” “什么?”听得伍崇卿三字,众人都傻住了,鲁王爷愕然咒骂,卢云也是睁大了眼,都觉得不敢置信。
这真是祟卿孩儿么?当年卢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一条陋巷之外,那夜小崇卿穿着棉袄,打着喷嚏,两只脸颊红通通的,望来很是怕羞。
可如今小崇卿长大了,却落得满身暴戾之气,若非听得旁人解说,卢云纵使对面相遇,怕也认不出人来。
父定远,母艳婷,黑衣少年果然大有来历。
他沉着一张脸,模样有些像是罪犯,眼见苏颖超迟迟不坐,森然便道:“颖超兄,坐吧,别站着。
”眼看小鬼旁若无人,却要鲁王如何忍得,霎时又冲了过来,戟指大骂:“臭小子!我道你是仗着谁的势头了,原来是靠着伍定远那厮,本王告诉你……”还待唠唠叨叨,猛听一声霹雳怒吼:“滚!” 伍崇卿拿起了棍棒,重重砸在地下,仿佛魔怪暴吼,目皆欲裂。
须间四座皆惊,众酒客发一声喊,全冲到了楼下去了。
鲁王爷大惊失色,待见伴当武师也逃得一个不剩,只得铁青着脸,边逃边嚷:“臭小子!本王大人有大量,不跟你小孩儿一般见识……”啊地一声,鲁王爷一脚踩空,滚到了楼梯间,一路摔了下去。
整层楼全静了下来,地下的铁掌高手早给人抱走了,其余闹事的王爷,划拳的酒客,全都一轰而散,偌大的堂上只余下十来名伙计。
卢云凝目来瞧,只见海棠、明梅、翠杉等少女兀自不肯走,只躲在屋角看着伍崇卿,满面忧虑。
说也奇怪,这三名女孩都是艳婷的徒弟,该与崇卿相熟于是。
可师兄妹酒楼相逢,彼此却连招呼都省了,真比陌生人还要不如,却又不知是怎么回事了。
一片沉寂间,堂上静悄悄的,除了楼下的轰饮笑闹之声,听不到别的声响。
只听崇卿沉着嗓子,道:“伙计。
”凶神才走,恶煞又来,听得脚步一阵慌乱,那酒保急急奔到了桌前,苦笑道:“大……大爷,您有何吩咐?”伍崇卿取出一锭银子,远远抛了过去,说道:“给来两只大碗,一坛烈酒。
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许打扰。
” “谁敢打扰啊?”那酒保低声苦笑,也是怕自己招惹了凶神,忙颤巍巍地转过身去,自去勺酒取碗。
伍崇卿并非寻常人,而是权贵之子。
他并不怕鲁王爷,也不怕官府,不过他却很敬重苏颖超,他仰起头来,淡然道:“颖超兄,赏个脸,和我喝杯酒。
” 眼见伍崇卿凝视着自己,屡次邀约,苏颖超却有犹豫之意。
他打量着崇卿,只见此人仪表堂堂,坐下时腰挺背直,看得出颇具家教。
可不知为何,这人的眼神却不见世家公子的温文,反而带了一股森寒邪气,望来极为古怪。
眼看苏颖超仍是不为所动,伍崇卿沉下脸去,吊起了冷眼,森然道:“怕了我么?输……大哥……” 砰地一声,“三达传人”将长剑扔到了桌上,当场傲然就座。
眼见苏大侠有意大发神威,教训狂徒,何小姐自是芳心乱眺,海棠等少女却与伍崇卿相熟,一时间心头惨然,大叫不妙,就怕一会儿发生什么惨祸。
伍崇卿激将得手,却也没露出得意模样,他身子微微后仰,双手抱胸,傲然道:“颖超兄,还认得我么?”此问大是奇怪,经得先前一闹,全场不分来历贵贱,全都识得了伍崇卿。
苏颖超不知他为何多此一问,便只淡淡回道:“阁下不就是伍爵爷的公子么?如此家教森严,京城里谁敢不识?” 这话隐隐牵涉到了伍定远,海棠、明梅等少女自然不爱听,不禁眉头一皱,略见不快。
伍崇卿听他损及乃父,却毫无不满神色,只摇头道:“你是还没认出我。
” 一片寂静中,忽听桌边传来颤声陪笑:“大爷……酒……酒菜来了……” 可怜的老掌柜来了。
看他今夜专遇坏人,先是王爷来此打人,后是都督之子闹场,今夜魔星高照,真不知是犯了什么太岁。
看他蹑手蹑脚,手上捧了一坛酒,却又不敢过分逼近,只能远远递来碗筷,就怕招惹池鱼之殃。
祟卿倒也没为难他,自管接过了东西,放到桌上,又道:“苏大哥,咱俩好久不见,今夜换我作东。
” 听得伍崇卿自称许久不见,苏颖超却是一脸意外,道:“咱俩以前认识么?”伍崇卿淡淡地道:“苏君若是想不起来,兄弟自会帮你。
”说着斟上满满两碗酒,随即递了一碗过来。
苏颖超心烦意乱,想今夜琼芳出走、师叔见责,加上自己练剑遇上了麻烦,可说诸事不顺,实没心思应付此人。
见得酒碗递来,却也不想接,迳道:“兄台的好意心领了,不过时候晚了,在下明早又还有事,不妨改日再聚吧。
” 苏颖超寥寥数语,言不由衷,只想早些打发场面,正待起身告辞。
忽听伍崇卿笑了笑,道:“坐下吧,你不是连老婆都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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