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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我的想法和您不同。
将军们中主战的多,各家主人要和谈的多,这些都说明白了。
我刚才说将军们没资格说话,并不是怀疑将军们的勇敢和忠诚。
但我不得不说将军们靠的是勇气和战功,我们几个老家伙年轻时候也一样敬仰勇士,自己手里的刀剑也不含糊,可是我们如今管着自己家族下面几万人口,我们不能拿着大家的命去赌。
这事情关系到北都城里几十万人的死活,将军们还要说什么祖宗的尊严不能让朔北人玷污了,祖宗的土地不能送给狼崽子,我不能同意。
” 巴赫慢慢抬起眼睛,“我们在谈的,是青阳的存亡,不是斡赤斤家的存亡!” 以他的性格,这句话已经说得极重了,几大家族的主人脸色都变了,年轻的额日敦达赉眼睛里跳过一丝凶狠,抖身就要站起来,被斡赤斤家族的主人生生地按了回去。
“巴赫将军在嘲笑我们这些老家伙没有勇气么?只想保着自己的牛羊和帐篷?”斡赤斤家主人冷笑,“别忘了我们和你一样迎着朔北人的刀冲锋过!斡赤斤家几千个男人的尸体还躺在城墙外面呢!” 比莫干紧紧地皱眉,摇了摇头。
铁由急忙上去斡旋,“现在大敌当前,我们有话好好说,朔北人可巴不得我们不信任自己人呢!” “其实朔北这一战的损失并不小,也死了几万骑兵,呼都鲁汗的兵力折损也很大,我们主要是输了士气,这时候朔北人未必敢主动进攻。
我们不必太过担心,如果要和谈,也可以延后,试图取得几次小规模的胜利,我们才能在谈判中占据主动。
”开口的是旭达汗,这个曾经在北方和夸父作战的那颜原本绝对有资格在军事上发言,但是经历了贬黜和赦免后,他出奇沉默。
今天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很多时候,旭达汗这个人已经被大家给忘了。
脱克勒家族的主人翻了翻眼睛,以极度的轻蔑瞟了旭达汗一眼,“流着狼血的人就别多说什么了。
” 旭达汗旁边旁边的贵木一直低着头,此刻眼睛里凶光一闪,伸手就摸刀柄。
旭达汗看着地面,默默地伸手把贵木的刀柄扣住。
他没有再辩驳,帐篷里也就此沉寂下去。
比莫干的一个伴当进帐来,“大君,阿苏勒大那颜醒了,正在金帐外等着觐见呢。
” 比莫干点了点头,起身说,“那今日先这样,这个小库里格大会我还要开下去,大家各自回帐篷去想清楚,我会再召集大家来。
最后一件事,我知道城里有饿死奴隶的事情,我知道大家剩下的粮食都不多,但是奴隶也是人,得活命。
尤其现在又是需要人的时候。
” 阿苏勒跟着那名伴当进帐,开会的人们和他逆着走,每个人都只是扫他一眼,并不说话。
阿苏勒和他们一个个擦肩而过,觉得那一道道冷冷的目光像是从他脸上割过去。
他刚才站在外面已经听见了许多,并不觉得很奇怪,毕竟现在城外的敌人是他的外公蒙勒火儿。
片刻,帐篷里只剩下比莫干、阿苏勒和那名伴当。
比莫干坐在他的黄金豹皮宝座上,低头看着这个弟弟。
阿苏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尴尬地意识到自己忘记了礼节,这个哥哥已经是大君了,见到大君是应该下跪的。
他又有些不习惯,犹豫了一下弯曲了膝盖。
比莫干遥遥地挥手阻止了他,“阿苏勒你不必跪,你醒来我很欣慰。
你上阵很勇敢,我也很高兴。
没事就好,去见见你母亲吧,她应该很想你才对。
” 阿苏勒楞了一下,不知该说感激还是其他什么,刚一抬头,看见比莫干已经起身走了。
他看着比莫干的背影,心里有些难过,他想自己大概是个多余的人,站在空荡荡的金帐里显得那么突兀。
阿苏勒被那个伴当引着往金帐后走去,这里是他从小熟悉的地方。
蛮族把大君的整片营帐叫做翰尔朵,里面住着伺候大君的女人们和伺候的奴仆,差不多等若东陆皇帝的后宫。
他放眼眺望,不禁楞了一下,在雪地里,他看到了两座一模一样的白色帐篷。
在蛮族,大君的妻子们也被称为翰尔朵的女主人,其中又以大阏氏和侧阏氏为正妻,好比东陆的皇后和贵妃,只有她们生下的孩子才是嫡出,才可以作为继承人。
大阏氏所居的帐篷是红顶,侧阏氏所居的是白顶,阿苏勒的母亲勒摩·斡尔寒就一直住在白帐里,可他站在岔道口,看着左右两条路,不知道往哪边走才对。
“那是新的大阏氏的帐篷,她坚持说自己是个卑微的奴隶出身,不能住在红顶帐篷里,大君将来会娶到真正能管理翰尔朵的大阏氏。
但是大君说,她就是大阏氏,让我们都这么称呼。
”那个伴当这么说的时候,笔直地看着阿苏勒的眼睛。
阿苏勒不知道那些话是否隐含着某种提醒或者威胁,默默地点了点头。
伴当引着阿苏勒走近其中一顶白色帐篷,一个年轻的女奴提前出来掀起了帘子。
“呼玛呢?”阿苏勒随口问。
呼玛是他母亲身边最得力的女奴,他有点想见她。
“呼玛去年冬天就死了。
”年轻女奴说。
“呼玛……死了?”阿苏勒心里一凉。
“老死的,走得很安静。
”年轻女奴说。
阿苏勒呆住了,看她掀开里面一层的帘子,幽暗的灯光下,一个女人默默地坐在床边,时光没有夺走她的美丽,她年轻得就像是阿苏勒的姐姐,只是一双失神的眼睛,让她再没有当年草原天女的光辉。
她抱着一个布娃娃,轻轻地唱着歌,她的床上,铺着一件反毛的貂皮氅,阿苏勒还能认出这是他阿爸穿的,夜深的时候会被拿来压在身上。
这大概是他阿爸最后死去的地方吧,而他阿妈大概还以为她的男人什么时候会再回来。
他忽然想要用力拥抱什么人,于是扑进去紧紧抱住了母亲。
他的眼泪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他把头顶在母亲的胸口,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温暖的怀抱。
可女人没有,依然只是低低地唱着歌,抱着她的布娃娃。
伴当挥挥手让女奴放下帘子,转身离开了。
阿苏勒过了很久才出来,已经擦干了泪水。
外面只有那个年轻女奴在点炭盆,伴当已经不在了。
“这里就你一个伺候么?”阿苏勒淡淡地跟她搭话。
“以前还有几个,不过手脚不如呼玛勤快,伺候不好主子有时候生气会哭,就都给撵到外面去了。
不过我一个也够了,新立的大阏氏对主子可好呢,每天都来陪着,有时候还陪主子过夜。
大君在那边的白帐等一晚见不到人,还抱怨呢。
”年轻女奴是个直言快口的人。
她没有听到阿苏勒的回答,愣了一下扭头看去,看见外面又开始下雪了,年轻的大那颜默默地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阿苏勒沿着那条分叉的路慢慢地前行,雪飘在他的头发上,天地苍茫。
他走出了很远,回过头,看见自己留下一串足迹慢慢又被新下的雪盖上了,远处两座白帐在雪里模糊起来,像是一座城门。
他用靴子把周围的雪扫开,发觉自己正站在那个分岔口上。
他看看脚下,想了想,走上了去另一边白帐的路。
距离那顶白帐还有十几步路的时候,他听到了笛声,于是停下了。
他太熟悉那笛子的声音了,听着就让人想到月夜之下女孩一个人脉脉低语,因为苏玛不会说话,所以她才会用笛子去表达。
他的神思追着那旋律走,想着有几分腐儒气的百里煜认真地对他说,“尘少主吹的,是亲情啊。
好像草原一望无际,亲人远行,吹笛的人留在帐篷外,看着风吹草低,等着那人回归,所以曲调始终低转。
偶尔风来,看见远方的牧人马群,迎上去,却不是,于是又只有风声,仍旧是依依相望,只是多了几分失落。
” 他想起自己小的时候总是在午夜醒来的时候听到笛声,那时候苏玛在外面,他在里面。
只要他咳嗽一声,苏玛就会走进来摸摸他的头,帮他盖好被子。
他倒从没有想过会是他在外面听,苏玛在帐篷里面。
“苏玛,这些年你过得好么?”他用极轻的声音对雪说。
他在帐篷外站了一会儿,直到笛声渐渐淡去,他才转身离开。
走回到那个岔口时他又一次回望风雪里白帐的影子,忽然想起姬野给他看的那本《四州长战录》上说,最后蔷薇皇帝抱着蔷薇公主,在雪野桥边眺望天地尽头的天启城,无比孤独。
他想就是这种感觉了,真是孤独,虽然是故乡。
有什么东西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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